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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纶把额头抵在玻璃窗上，看着在窗户上纵横流淌的雨水，不说话，眼中一片沈沈死寂。
……
天色将明未明时，叶纶随着卡车来到了城市。
五天前，她满怀幸福，和碧魄携手离开了这座城。五天後，她心若死灰，独自一人回到这座城。
短短五天，竟已是一个轮回。
司机开着卡车，带她来到一个工地旁边的仓库。
两人下车之後，司机有些不好意思的搔头道：“我要卸货，所以只能把你带到这里了。”
她沈默不语。
这个时候，一个帮忙卸货的小工走过来，看到叶纶，朝司机笑道：“怎麽回事，送货就送货，还送了个女人过来？”
叶纶不想听到那人过於爽朗的笑声，转身迈步离开。
身後，远远传来那小工变得疑惑的声音，“这女人……怎麽这样眼熟？啊，我想起来了！她是连续杀人案件的通缉犯！”
叶纶听到身後那声音如利箭破空般直刺而来，下意识的加快脚步，一路狂奔而去。
直至穿过几条窄巷，弯过好几个拐角，确认身後不会有人追来，叶纶才慢慢停下脚步。
是了……她还在被警方通缉吧。
刚才为什麽要跑呢？其实被抓住，也完全无所谓的。
叶纶自嘲的笑笑，将手插进湿漉漉的风衣口袋。
然後，她的指尖触到了一样东西──
安齐眉送她的香囊。
安奇陵和安齐眉，那对双胞胎兄妹，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过目难忘。
叶纶把香囊从口袋里提出来，拿到面前看，脑海里忽然电光火石，回忆起和这对兄妹见面时的情况。
璀璨的花灯之下，安奇陵笑着对她说，如果有一天，你不能把握你的幸福，那麽就来找我和安齐眉。
安齐眉送她香囊之後，对她说，如果你遇到任何困难，就来归一寺找我和安奇陵。
这对兄妹……竟是早就预料到，她和碧魄会落到现在的下场吗？
而这对兄妹一直都在帮她，又是想从她身上得到什麽呢？
叶纶把香囊贴在胸口处，不再往下继续深思，一直麻木茫然的心中，升起期待，眸中亦焕发光采。
是的，她现在还没有完全到绝望的地步。
安氏兄妹能帮她吧，一定能。
********************
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终於停了。
安齐眉哼着歌，把小小的占卜店打扫的一尘不染，还在屋角的花瓶里，插上一束新鲜百合。
几个早早上门求卜的客人，都被安齐眉以“今天有重要的客人要来”，拒之门外。
当安齐眉泡好一壶桂花茶之後，占卜店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了，一个脸色惨白，穿着半湿风衣的短发女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哎呀叶纶，等你很久了。”安齐眉笑眯眯的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带她到沙发上坐下，为她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桂花茶。
叶纶将茶杯捧在双手之间，手指有一丝颤抖，抬眼望向安齐眉，“碧魄被裴封带走了。”
“我知道。”安齐眉朝她微笑，神色平静。
“你说过，我遇到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你。”叶纶对於她过份平静的神情，感到很不安，声音提高了一度，“你、你会帮我吧？”
“叶纶。”安齐眉望向她，声音温柔，“我这里是占卜店，是做生意的地方，你要我帮你，你能付出什麽样的价钱给我呢？”
叶纶被她一番话说得愣住了。
本来这世上就是如此，等价交换天经地义。但她现在身上根本没有钱，也没有什麽值钱的东西。
良久之後，叶纶才讷讷道：“我现在身上没有钱。你要多少钱，我可以给你写欠条，以後赚了再还。”
“我不是要你的钱。”安齐眉笑着凑近她，“我想要的，是你死後的灵魂……准确的说，是你和碧魄的灵魂。”
叶纶的眼皮跳了一下，随即苦笑，“我的灵魂，你尽管拿去……至於碧魄，裴封现在一定将他很好的封印了，再过六天他就魂飞魄散，如果你能取回他的灵魂，我会很高兴。”
“既然这样，那麽对於你所应付的代价，我们已经达成共识。”安齐眉托腮望向叶纶，“我这家店，是客人用他所应付的代价，交换他最迫切想实现的愿望。现在请你告诉我，你的愿望。”
“我想和碧魄在一起，无论在人世也好，在其它地方也好，永远不分开。”叶纶抬眼，望入安齐眉的深黑双眸。
安齐眉微笑点头，“既然如此，契约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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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仁波提着两个方便食盒，将钥匙插进门洞，打开家门，朝坐在客厅里的裴封道：“我回来了。”
裴封点头，和赵仁波一起把食盒在茶几上打开，一人捧了一个盒饭，开始吃简陋的午饭。
“我说你啊。”赵仁波一边吃，一边看了眼关得严严实实，上面贴着符咒的书房大门，“接下来这六天，你真的打算就待在这里守着那颗头，哪里也不去？”
“是的，为了防止有变，必须这样。”裴封认真回答。
他不会容许自己犯同样的错误。
“你啊。”赵仁波摇头调侃，“唉，要是谁这时候到我家来，看到这扇门，大概会以为我一个刑警队长，还在家搞迷信活动。要是打开这扇门，看到那颗头，大概又会以为我在家搞恐怖生化试验。”
两人的盒饭刚吃到一半，外面传来按门铃的声音。
赵仁波放下筷子去开门。
当他打开门，看清按门铃的人时，不由“啊”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可不是我。”对面的安齐眉笑意盈盈，一对灵动眸子四下顾盼，“怎麽，对於曾经向你们提供案犯线索的人，也不让进去坐坐？”
“那……你进来吧。”赵仁波看了一眼客厅里冷着脸的裴封，侧身让安齐眉进门。
不知为什麽，虽然裴封和安齐眉之间的气氛一直很冷很僵，但赵仁波总觉得，他们两个不应该仅仅是敌对的关系。
安齐眉步入客厅，来到裴封面前，俯身看了看他正在吃的盒饭，嫌弃的用手在他面前挥了挥，“真糟糕的菜色。”
安齐眉指尖掠过裴封的鼻端，带起一缕奇异的香气。
裴封刚感觉不妙，想要闭气，却已经将那香气吸了进去。
吸入香气的瞬间，裴封顿时感到全身发软，下一秒便瘫在了沙发上。
“喂，你对裴封做……”旁边的赵仁波见状大惊失色，刚想质问安齐眉，却马上步了裴的後尘，一头栽倒在地板上，失去知觉。
叶纶站在赵仁波身後，手捧一束嫋嫋燃烧的迷香。
见屋内两人倒地，叶纶立即熄了香，大步朝贴了符咒的书房大门走去，揭下门上的符咒，冲进门内。
过了片刻，就见她怀抱碧魄的头，从书房中快步走出，脸上泪痕宛然。
“叶纶等等！”裴封中了安齐眉的香，虽然身体发软，神智却是清醒的，也能正常出声，“你想带碧魄走到哪里去？你还想让他继续杀人吗？”
叶纶的身形顿了顿，有些慌乱的望向裴封，“杀人……当然是不好的，但碧魄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这样做……再说，他虽然杀人，却只杀有恶行的坏人……你、你就放过他吧……”
“有恶行的坏人？”裴封冷笑，“他复活第一天，杀的那个女人，是有恶行的坏人吗？你们在郊野那五天，他每天夜里在公路上袭击司机，杀的也都是有恶行的坏人吗？叶纶，不要自欺欺人！”
叶纶咬紧了下唇。
那个女人的事情，她是知道的。碧魄在公路上袭击司机的事，她却并不知情。
然而无论如何，碧魄的手上，毕竟是沾染了无辜者的血。
不，但那不是碧魄的过错。是她想要碧魄陪在身边，碧魄才不得不这样做。
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
在遇到碧魄之前，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牺牲品。
害怕得罪人，从而牺牲了自己的个性；害怕丢掉工作，从而牺牲了自己的专业爱好；害怕身边的人离开，从而牺牲了自尊。
但是她自己，竟也是能为了自己的幸福，轻易牺牲别人的生命。
童话般美丽幸福的五天背後，是五条鲜活的生命，是血淋淋的祭祀。
安齐眉见叶纶踌躇，连忙在旁边叫道：“不要听裴封多说了，你带着碧魄赶紧走！”
叶纶被安齐眉这一喊，方如梦初醒，连忙抱着碧魄的头，朝门外跑去。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裴封居然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紧紧跟在叶纶後面追了过去。
身为昆印不灭法王，裴封坐床之後经过多方加持，其中也有对迷药之类的抗性加持。所以安齐眉的迷香虽对他一时奏效，却不能维持太长时间。
“安奇陵，快去帮叶纶！”安齐眉来不及想自己得意的迷香粉，为什麽在裴封身上失效，大叫起来。
“恐怕暂时不行。”安奇陵在安齐眉身旁显形之後，苦笑道，“裴封留下了他的狗，我们两个恐怕要花点时间对付。”
安齐眉转身。
只见槿芭身形笔直的蹲坐在地上，用警惕的目光牢牢盯着他们两人。
……
叶纶听到身後裴封追来的脚步声，慌不择路，竟沿着楼梯一路朝上狂奔。
这幢楼共六层，赵仁波家住六楼。再往上，就是天台。
很快，叶纶和裴封一先一後，来到了楼顶的天台。
叶纶抱着碧魄的头，退至天台边缘。
天台边缘没有护栏，只有一个小小的台阶，随便在这里一脚踩空，就会从楼顶摔到楼下，非死即残。
“那里很危险，快过来！”裴封在距叶纶对面大约五米开外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怕他再靠近的话，叶纶会受到刺激，直接从天台上跳下去。
叶纶缓缓摇头，望向裴封，神情凄然，“碧魄所做的事情，碧魄的存在方式，你是不是真的无法原谅和接受？你是不是……一定要他消散？”
“老实说，我心里对你们，的确也是很同情的。”裴封的额头微微沁出汗水，尽量让自己的话语表情显得柔和，“但即使是这样，也不应该影响正常的因果律……这个本身就是不应该的……我想其中的道理，不用多说，你也明白。”
裴封从来没做过说客，此刻只恨自己拙嘴笨舌。
“是的……我明白。”叶纶抬起眼睛，看了看蔚蓝如洗的天空，又垂下眼帘，看了看人头攒动的大地。
她终於明白，这天地虽大，却已经没有碧魄的容身之所。
既然没有碧魄的容身之所，那麽同样，她的容身之所也已经不在这世上。
幸好……她还有和安齐眉所签定的那个契约。
安齐眉是个守信的人，一定会履行约定的吧。
叶纶紧紧将碧魄的头抱在胸前，朝後仰倒，闭上了双眼，任凭身体往下坠落再坠落。
“不！”裴封疾冲上前，想要抓住叶纶，却终究扑了个空。
裴封眼睁睁看着叶纶的身体坠落在楼底的水泥地上，开出朵鲜艳刺目的血色大花。
尾声
叶纶没有死。
她只是睡着了，沈入只有碧魄和她两个人的梦境，再也不会醒来。
……
四周一片雪白，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就连在床上睡着的女人，脸色也是雪白的。
裴封站在叶纶的床边，看着她毫无表情和血色的脸，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
叶纶跳楼之後，因为抢救及时，并没有死去。只是她，也再不会醒来。
不仅仅是医学临床“植物人”的判定，还因为她被随後赶到的安氏兄妹，抽走了灵魂。
抽人灵魂虽是违反因果律的重罪，但叶纶之前与安氏兄妹签下灵契，所以裴封无法干涉。
和叶纶同时被抽走的，还有碧魄的灵魂。
这对碧魄来说，或许是件好事。因为如此，终於不必杀人吸精血维生，也不必等到六天後，魂飞魄散。
叶纶没有留下任何钱财，也没什麽朋友。唯一的亲人，大概是她远在家乡，已经有了新家庭的妈妈。
这样的她，过不了多久，就没办法继续维持在医院的费用了吧。
裴封轻轻叹息，将一大束非洲菊放在叶纶的床头，走出病房。
叶纶是在他面前跳下天台的，他自觉没有处理好这件事，心里充满了内疚，虽然她现在只剩下无知无觉的一具躯壳，他也想竭尽所能帮她。
裴封来到医院前台，朝值班的护士开口道：“那个名叫叶纶的病人，我想替她支付将来的住院费用……当然，我一次拿不出很多钱，能不能按月给付？”
“她啊，你是她的朋友吧。”护士看了一眼裴封，脸上微红，“说起来，她真是好运，之前就有一个叫安齐眉的女孩子，替她支付了二十年的住院费用，现在又有你抢着帮她……不过，你晚了一步啦。”
裴封错愕片刻之後，向值班的护士致谢，而後转身离去。
二十年的住院费用，并不是笔小数目。
而安齐眉和叶纶签定的灵契，相信也没有包括支付住院费这条。
安齐眉那样一个自私自利、不择手段的人，到底是为什麽要这样做呢？
裴封摇头，只觉得心微微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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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请慢走。”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安齐眉送走打烊前的最後一位客人，大大松了口气，在柜台旁的皮椅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桂花茶。
桂花温暖馥郁的香味，浅浅在空气中扩散弥漫。
这个时候，是一天中，安齐眉感觉最平静，最祥和的时光。在这个时候，她常常会想起一些往事。
关於那些痴迷的，执着的，深爱着的往事，以及那些往事留下的记忆与刻印。
安齐眉抬起头，望向悬挂在店门口的牙白色风铃，眼神迷朦。
继而，她又将目光投向占卜店一角。
占卜店的角落，放着一盆繁茂的文竹，文竹上面开着细白的小花，静谧而美丽。
那里，寄居着两颗不容於世的灵魂。
安齐眉红如樱瓣的唇，慢慢勾起一个笑。
叶纶和碧魄，你们现在幸福吗？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