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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蓉侃侃而谈：“现在有马钰道长证明杨康当时并不在场，只要我们再找到这封信，一切就可以水落石出。”
柯镇恶好容易忍到她说完，终于不能再忍，一杖如风，打了出去：“妖女胡言！”
幸好郭靖飞身相救这一杖击在他的背上，顿时口喷鲜血，向前歪倒，黄蓉惊扶：“靖哥哥！”
“贱 人，你胡扯！”这些日子柯镇恶对整件事来来回回地想了许多遍，虽然是有疑点，但是眼见黄蓉这种站不住脚的说法就快要蒙混过关，怎么能忍，他厉声道：“三个人藏在一起，也不怕被人发现，欧阳克就这么蠢，竟然还不打自招？可笑！此其一；既然他才是凶手，那么杨康自然要保他性命，就算他气愤难耐，靖儿这样在意杨康生死，怎么可能不拦住他！况且我还活着，要处置也是我来处置，靖儿怎么可能这么不懂规矩，当时就放任他动手击杀！此其二；好，纵然是一时错手，为什么背命案的却是穆念慈，难道杨康杀了人又后悔，害怕欧阳锋，需要女人来顶罪？哼，也难怪，这个臭小子，连自己的生身父母之仇都放任不管，自然是贪生怕死之辈，还有最关键的证据到底在哪儿，不见了？荒唐！此其三，黄蓉，你一向聪明，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回答不出，就敢为了靖儿胡说八道！怎么就没想到做封假信出来，也好蒙骗我们，哼，居然说它不见了，你当我们几个，都是三岁孩子不成！还有你，马道长，你所说含糊不清，教人实在难以相信。你说杨康未曾离开赵王府，难道你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盯着他不成！”
“这……”马钰的确没有时时刻刻地看住，而且他看到的，也不便太过详细地说出来。
因为那几日，完颜洪烈害怕杨康出面会让人和刺客联想在一起，授人以柄，所以派人日夜照顾，如星伴月，这样的待遇，只怕说出来会让他更多的非议吧！
“况且，”柯镇恶听不到回答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杨康当时是去做什么的？报仇？既然完颜洪烈已经重伤，那他为什么不动手？躲在里面不出来，怕被人说趁人之危？父母大仇不共戴天，他倒还有闲心去在乎这些。还救人，他是那么好心的人！？我看报仇是假，向那老贼投诚，狼狈为奸，骗取我们信任，图谋大宋江山才是真吧！”
看到柯镇恶已经丧失理智，马钰知道不可强辩，体谅他丧亲之痛，只道：“既如此，那就再等一等，稍后七公会亲自前来，证明此事，还望柯大侠节哀顺变。”
在这种激烈的情势中，能淡定的人实在太少。而对污蔑，杨康久未一辩，任由评说。郭靖为黄蓉受伤，他也很心痛，只是待要上前，却又不能。
他不愿意再连累这个傻瓜，再则看黄蓉那副紧张样，又是喂药又是疼惜的，倒像是拿自己当作郭靖的媳妇，不容外人插手。旁观者瞧在眼内，俨如一对夫妻。
杨康轻叹，若说刚才那一刻在郭靖身上的心是十分，现在也已五分不至，穆念慈的处境更堪怜悯，孤立无援地只知揽罪。他将眼睛转去看这个哭成泪人的傻姑娘，他很明白，她的诚心也丝毫不逊。
天意如此，强求不得。木已成舟岂可相负。纵是他能顶住千锤万炼，娇弱的穆念慈，不擅言辞，又怎能禁得起这番唇枪舌剑的欺侮？
他再看一遍他和她，黄蓉正抱着郭靖心疼得直掉眼泪，而穆念慈身旁空无一人。
两相比较，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无视旁人，杨康撵步行至穆念慈身前，将她缓缓抱入怀中，坚定地道：“念慈，别怕，你听好，不要再自责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杨康的妻子，夫妻本是一体，你就是我，欧阳克是我杀的，欧阳锋要报仇就让他来找我吧，我们马上准备喜宴，我们谁都不怕！”
（六）羁绊（上）
成亲是件很好的事，尤其对疑犯来说，是个羁绊。有了家，想逃跑也要先思量思量。
康慈的婚礼没人反对，还有不少邻居送来祝福。只是在这样的前提下成亲，总是悲大于喜。虽然春节快要到了，正赶上喜上加喜，吉上加吉的寓意，心中的阴霾还是不能轻易地挥之而去。
丘处机不是很愿意作为男方的家长出席，但是如果他连这个面子都不给的话，杨康的父母已经不在了，难道到时让这对新婚夫妇拜空椅子？
马钰虽然是师兄，可杨康不是他的弟子，不能越俎代庖，只好再劝。杨康看他“师父”那样拿着臭架子，就好像别人上赶求着跪他，也觉得好笑。郭靖劝他服个软，结果他走到丘处机面前，不咸不淡地说：“道长既是不愿意，不必勉强，我和念慈拜爹娘牌位也就是了。”
连声“师父”也不叫，这样失礼数的事，顿时让丘处机炸了毛。杨康说完转身就走根本不看他，气得他本来是坐着的一下子就跳起来：“杨康！”
“对不起对不起。”郭靖急忙替人道歉，连连摆手阻止：“我去劝他！”
杨康已经往街上走，去裁缝店看念慈。按约定今天喜服做好了，要试穿，新娘和新郎都要到场，如果不合身还要再改。
征战频仍，年景不好，即便快到春节了，行人脸上的笑容也少。一路走来，只有在那些不谙世事的孩子们身上，才能看到一点与世无争的快乐。
平凡的幸福在追逐打闹中被点燃。看，街边有群小男孩，在玩鞭炮。中间那个穿着青色棉衣的像是他们的“首领”，他将它小心地点燃了，然后赶快捂着耳朵跑开；这边有个穿红色棉裙的丫头手里捻着面人，嘻嘻笑着走去向同伴炫耀，她的另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妈妈的衣角。
世上最令人满足的，也不过是天伦之乐。
说来惭愧，看见他们，杨康和郭靖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
只是怀念大漠尚且可以启齿，忆及赵王府却是天大的罪过。在世人心里，没有诛杀这个大魔头已经是匪夷所思，怎么还能去想念他呢？
有很多爱恨是不能随风飘散的，纵使岁月过得再久，它都会在心上刻下痕迹。
撇开国仇家恨不谈，完颜洪烈实在是一个溺爱儿子的父亲，他给了杨康所有他想要的，可以说，在赵王府的那段日子，杨康可以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呼风唤雨，众星捧月。
但最疼爱自己的“父亲”，偏偏是今生最大的仇人。他给了他十八年的养育之恩，却又害死他的亲生父母。想放过，这段仇铭心刻骨，想杀他，却又如何下得了手。
所以杨康几次三番接近，都是无功而返。
每当他面对熟睡中的完颜洪烈举起刀的时候，都会想起当初这个人是怎样为他舍生忘死。
几番煎熬，终于天赐良机，完颜洪烈在别人手中垂危，刺客被侍卫拖走，完颜洪烈察觉有人，将下人通通撵走，杨康还是没有补上一刀。
而发现果真是他的完颜洪烈，更是异于常理地如获至宝，根本没有将他和行刺联想在一起。
甚至连杨康提出释放刺客的无理要求，他都应承下来，并且言出必践地做到。
要有多么在意才能做出这样疯狂的事，虽然完颜洪烈很清楚地知道，无论他对杨康有多好，他们都不可能再回到当初的父慈子孝，连平平静静地叙上几句家常都是奢望。
可是完颜洪烈还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保护他，不惜一切代价地要他安好，因为最爱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他不能再让她的孩子受一点点伤。
更何况，在他心里，他才是杨康唯一的父亲，而低下的杨铁心，根本没有资格介入。
爱是没有办法解释的偏执，哪怕知道不会被理解和接受，也会义无反顾，飞蛾扑火。
甚至在他明知杨康是来杀他的时候，重伤的完颜洪烈仍然抓住他的手，向他保证道：“康儿，你放心，父王一定会活下去，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只要我活着，完颜洪熙也好，当今圣上也好，他们都不能伤害你！康儿，康儿回到父王身边吧……”
杨康正是来杀他的，却被这样要求，实在想象不到。一时失神，被他拉坐在床角，低头就望见他的脸，这是绝佳时机，只要亮出刀刃，往完颜洪烈的颈上割去，立时就可取他性命，可是这样一个快死的人，还在为了他的安全坚持着意志，他又怎么做出这样残忍卑鄙的事。
所以杨康没有办法应承，也没有办法回答，只有沉默。
在信誓旦旦中的完颜洪烈，看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惟觉苦涩。失血过多，让他的神智也变得模糊，他害怕一旦闭眼将不能再睁开，这句最重要的乞求却是非说不可，他伸出手来，往自己的伤口边缘狠命一捺。
杨康见他这样，吃惊不小，一声“父王”险些脱口而出：“父……你，你别这样！”
完颜洪烈正是以疼痛保持清醒，听到这个字喜不自禁，笑露眉梢：“康儿，我真想当你的亲爹，不，我就是你的亲爹，我要告诉你，要是有下辈子，我还要去牛家村，而且要更早地去牛家村，我不会让你娘遇上杨铁心，我要早早地把她带回燕金当我的王妃。她只会爱我，我才是你的父亲，康儿，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可你现在不能动手，外面人太多了，你会有危险的。我答应你我会为了你好好活下去，等到有一天你再来杀我，我也会敞开大门等着你！这世上没有谁能伤害你，要是有人敢伤害你，父王一定会让他生不如死！”
每个人都有心结，或是爱，或是恨，或是爱与恨同时存在。
也许欧阳克说得对，这世上，真正对你好的，才是值得珍惜的。
杨康终究不能是非不辨，忠奸不分，被这疯狂的爱蒙骗理智。
他最终决定不救他，也不杀他，让他自生自灭，一切听凭天意。
被迫滞留赵王府一些时日后，杨康终于安全地回到了家，然后在迈门槛的时候，被久候多时的丘处机一掌向外打得吐血。
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杀死江南五侠的罪人。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个，就是欧阳克。
身上背着六条命案，还有闲心去准备喜宴娶老婆的人，这天下，只怕不多见吧？
不知不觉，裁缝店就在眼前，杨康抬脚，郭靖扶了他一把：“康弟！”
他竟没有觉察脚下就是高高的门槛，脑袋昏沉，那些天南地北的往事一时还不能赶走，只得闷闷地“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因为心里堵得难受，也没有别的话好说。
店里却是另一番热闹景象，虽然只有黄蓉和穆念慈这两个客人，却有七八个伙计都撵过来服侍。
黄蓉高兴得太过分了，比她自己成亲还要开心十倍。她对着穆念慈，殷勤得像她的亲妹妹。这些天来从挑缎子到首饰到鞋面被面等等一切成亲需要的东西，全都是她一手包办。
除了郭靖马钰王处一愿意帮忙之外，没有可用的人。店里的伙计们自然要多受些辛苦，被她指挥得有如彩蝶飞舞，跟着她转。就比如做这新娘服吧，光挑料子就用了三天，老是说颜色不正，料子不够好，后来好不容易满意了，花纹图案又嫌俗，她不让别人动手，自己大笔一挥来搞定。听到别人赞“黄姑娘高才”她笑开了花，一下子一人就赏了十两。
不过，大方的客人，要求会更加严苛。她全程监督量体裁衣，杨康的新郎服她掸一眼就过了关，穆念慈的新娘服，她总是翻来捡去地看，一会儿说袖口窄了，一会儿说领口宽了，一会儿摸摸，皱眉说天冷，你们多放点丝棉，要蚕丝的，不要心疼钱！
她这么说伙计们当然不会和她客气，一五一十全部言听计从，财大气粗的黄大小姐自然是眼光独到，只可惜牛家村这个山野之地实在是没办法和桃花岛的格局相比，再怎么不满意也只能将就，黄蓉只得半是讨好半是宽慰地对穆念慈说：“穆姐姐，这要是在桃花岛就好了，我一定给你挑更好的，你不知道，我们那里的东西比这里好十倍，要不刚才做的都不要了，我写信回家，让他们寄过来？”
“不用了。”杨康和郭靖刚好到来，看到这些琳琅满目，谁是什么心思，一目了然。自不肯承惠于她，因为郭靖在场，他给黄蓉留了三分薄面，客气道：“多谢黄大小姐费心，在下愧不敢当。杨康祖上本是牛家村人，念慈她要做我牛家村的媳妇，自然还是入乡随俗得好。”
“你……”黄蓉讨了个没趣，很是不快，又想着这话里的玄虚，顿时疑心郭靖会生她的气，他的祖上也是牛家村的，这一来，不是也鄙薄了？黄蓉想想这可太不好了，上了杨康的当，如果郭靖对她的印象变差那就太糟糕了。她急步上前去补救，走向郭靖拉着他的胳膊：“靖哥哥，你别多心，我不是要说你们牛家村，成亲是一辈子的事，一辈子就一次，我是真心为了穆姐姐还有你的康弟，我想大家都开开心心地，可你看你康弟说些什么呀，我不依，靖哥哥，你可得信我！”
郭靖一向礼遇女子，这回却没有依她，而是看着杨康说下去：“不，康弟说得对，要想做我牛家村的媳妇，自然要入乡随俗。”
“靖哥哥……”在杨康面前跌了面子，黄蓉又失望又不服，撒开他的手：“是，你说得有理！”
郭靖的心思全部在杨康身上，根本没在意她是高兴还是生气。不过紧接着，他又突然冒出一句令她欣喜若狂的话来。
他知道杨康现在是什么心情，既然是这样，他也只有对自己也狠狠心，表示杨康是正确的，并没有对不起他。他望着他真正喜欢的人，久久地盯着，只盼杨康能够明白这些错综复杂的纠葛，他顿顿地，深深地留恋和不舍扯得他心疼，长吁一口气，却还是说了出来：“蓉儿，这儿东西这么多，不如，我们，我们两个也办了吧！”
（七）羁绊（下）
有一个成语叫做利令智昏。其实这世上，最常令人发昏的，是感情。
作为一个情令智昏的女人，终于得到她的朝思暮想，会是什么反应？
“黄昏昏”整个身子都在颤着，头皮也紧了起来。这些日子以来，她的所有情绪就像一丝绷紧的弦，突然被扯断了她很受不了。
她的身体很形象地歪倒了一下，郭靖没料到反应这么大，急忙扯住：“蓉儿！”
黄蓉转身望着他明亮的眼，澄澄地，比桃花岛的温泉还要干净。那双眼睛里闪动的决心不像是假的。但是，即便如此，她还是疑惑，想问问刚才是不是在做梦。然而她不敢，她没有这样的勇气。她害怕去问郭靖这是不是真的就给了他反悔的机会。
对这个男人，她竟是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她当然知道这根思绪的弦总有一天会被扯断的，但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时候。
设想过千次万次，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花前月下，却没想到是在众人之面，还是承惠于杨康。
她很不甘心，就好像这份甜蜜是别人剩下的不要的施舍来的一样。然而真的要有骨气不去捡，她又舍不得。
她费尽千辛万苦，不过是为了这个。
她也曾经想过，有可能到头来鸡飞蛋打，什么都剩不下。
郭靖会憎恶她，江湖会唾弃她，她爹爹的威名也会因此而蒙蔽污点。
但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凭什么娘亲可以得到渴盼她复活的爱，而我却连十分之一都不能？
不，我要得到，我一定会得到的！
但是如今得到了，却反而不及想象中的快乐。
这到底是为什么？
黄蓉念着念着，不禁悲从中来，本来已经下定决心不哭的，杨康就站在他们的对面，是个极大的威胁。她不愿意在她的面前像个小女人，还有这么多看着，她是强势的，不应该这样丢脸。
可是她忍不住，现在胜利了，和郭靖的拥抱便是一种示威。就算是哭泣，她也已经赢了。
耳边的郭靖一直在追问她有没有怎么样。她盯着他的脸，一句话也吐不出。
对他关心的回报，只能是张开双臂，狠狠地扑向他的怀里。
黄蓉将他抱得那样紧，勒住他，擒住他，不容他飞走。
她相信她不会输，她那么聪明，每一步都算得那么精准，一切在她的掌握之中，她已经胜利了，怎么可能会输呢？
想必现在那位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她得意地想。
郭靖不是很想让她抱，他心里正在难过，而且杨康也在看着，他不愿意让他一起受折磨。奈何黄蓉太使劲了，不可能推得开，他也做不出这种事，只好拍拍她的背，抚慰道：“蓉儿，蓉儿，别这样。这是好事呀！”
这句话很中听，黄蓉顿时破涕为笑，放开了他，抹抹眼睛：“对对，这是好事，好事。”
旁人会不会嘲笑，她已经无暇顾及。相比之前的指挥若定，轮到自己，当局者迷而变得失序。她知道如果再废话满腔地挑来捡去，会显得她很不懂事，再说婚姻大事理应禀告父母，她仗着黄药师的宠爱私订终生是很不对的。在这儿也只图不拂逆郭靖的脾气，即便喜服用这里的材料做，其它的郭靖总不能样样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