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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铮摇摇头，“谁知道呢。”
纪委监察局里王少强案子的进展陆铮大体了解，可以说阻力重重，王少强只交代了帮几名民办教师转正收受贿赂的事情，对其他的，一概不谈，看来，心里很有底。
昨天，冯贵平听取市纪委汇报工作时同马华书记打了招呼，认为这个案子两个多月了，既然没有新线索，也是时候结束调查移交司法部门进行追责了。
江海燕，也不可能一直硬顶下去。
程明远有事先走了，陆铮又让服务员续了一杯，翻看桌上杂志，翻了几页，就看到了姚启立的专访，陆铮笑了笑，倒也津津有味的看了下去。
身边脚步声响，有人坐在了陆铮身侧茶桌，服务员过来招呼，旋即，陆铮听到熟悉的男女声音，这才抬头，隔着过道，坐的却是朱宝忠和赵学华。
朱宝忠显然早就看到了他，也没打招呼，赵学华更是脸色铁青，偶尔看向陆铮的目光就好像恨不得吃了他。
“听说，有人想借题发挥鼓捣事，我就说，这类人迟早会完蛋。”朱宝忠话是对着赵学华说的，但自然，是说给陆铮听。
陆铮没吱声，转头继续喝咖啡。
想来朱宝忠只是听了些添油加醋的传言，也未必真当真，毕竟，看起来自己和他八竿子打不着，费力不讨好的背后鼓捣他作甚？
不过随着王少强彻底失去人身自由并且被长时间的调查，外面便有传言说朱宝忠可能和王少强的案子沾边，这令朱宝忠前阵子有些压抑，局里又恰好卡了他一个专项，准备列入明年的预算，朱宝忠自然以为是自己趁机给他上眼药。
现在，他应该也知道王少强的案子马上就会结案，自然一吐胸中抑郁之气，看到自己，便冷言冷语起来。
他大概也收到风了，自己可能会被调任副市长，明调暗降，职权会被冯贵平限制，自然觉得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
喝完咖啡，陆铮继续翻阅杂志，一直等朱宝忠两口子离开咖啡屋，陆铮也没有动地。
……
姚启立最近意气风发。
今天，竟然有美国媒体来采访他，说是准备做个专题，主要便是请中国新生代成功人士聊一聊中国社会的现状。
显然，自己已经成了中国新生代形象的代表。
采访在五洲大酒店金碧辉煌的总统套房进行，看着金发碧眼的美女记者，姚启立就一阵心痒难搔，采访结束，一定看能不能约她吃个便饭，听说美国女人，是很随便的，能一起共进晚餐，便有很大的机会和她上床。
虽然姚启立这阵子出尽风头令姚二柱极为生气，但姚启立已经不大在乎这个堂弟的感受。
不止乌山，便是在南方特区，姚启立的形象也登上过杂志封面，被很多媒体誉为中国律师的开拓代表人物之一。
这种在聚光灯下的感觉特别好。
而且，有中央领导下过批示，要有言论自由，要允许不同意见的表达，要保护社会知名人士，这是我们优秀的社会资源。
姚二柱？见鬼去吧。
不过接受外国媒体访问，姚启立还是很谨慎的，说起改革开放，说起社会现状，姚启立自是大唱赞歌，略微提了一点不足，随后就马上补充，“我相信在执政党和政府的领导下，我们一定能够克服这些小困难，我们社会的各阶层会不断进步，政治架构也会不断进步，最终，会开辟出一条不同与西方模式的现代文明之路。”
美女记者碧眼眨呀眨的，好似不太满意姚启立的答案，眼珠转了转，问道：“姚先生，您是以言辞犀利著称，是乌山最有名的批评家和最有名的律师，听说前不久您还为了一名地方官员批评乌山党的纪律机构，您认为，这名官员是被违规操作调查，是吗？”
姚启立点点头，说：“是这样的，我们政府官员贪墨的情况是很少见的，但是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有时候互相之间走动拿些烟酒很寻常，当然，这种做法肯定不对，既然违法了，理应问责。但同样，我觉得中国法制建设中还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如何保障犯罪嫌疑人的权益，这就值得我们深思，不能用违法的手段来侦办违法，这就是我批评监察部门少数干部的原因。”
美女记者微微点头，用笔唰唰的记录着什么。
第六十二章沙家浜
“啪”，马华将一份报纸的传真摔在了桌上。
这是他托朋友找到的报纸，是新加坡一家发行量不错的华文日报，在报纸上，有一篇对中国新生代律师姚启立的专访，引用的洛杉矶一家媒体的采访实录。
在这篇专访里，姚启立称乌山纪委用违法的手段侦办案件，而且，这是一贯的常态。
两个小时前，马华接到省纪委张书记的电话，这才知道有这么篇专访，张书记在电话里，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华踱着步，慢慢压下心中怒火，随即拿起电话，按了几个号，不大一会儿，那边就接通了。
“海燕，是我，马华，你这样，王少强的案子，抓紧办，对，对，继续查，冯书记那里，我去沟通，对，对。”
挂了电话，马华又想了想，又拨了个号。
……
外面天寒地冻，乌山饭店里却是温暖如春。
乌山市第六届人代会第一次会议从1月8号起召开，代表们多被安排住进了乌山饭店或工人文化宫宾馆。
市区内代表不安排住处，此外因会议工作需要，人大主席团成员均住进了乌山饭店。
陆铮和朱宝忠大概都没想到，两人会被安排住进一个标间。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按照冯贵平提议，人大主席团住宿按照先后顺序安排房间，原则上，自也不会有干部三亲两好抱团住宿，安排和谁一个房间便和谁一个房间就是，表面上，大多一团和气，看不出什么矛盾。
偏偏陆铮和朱宝忠是前后脚报道，陆铮自不会提出换房，朱宝忠却也坦然处之。
或许，现在看陆铮的落魄样子倒也觉得是件趣事吧？
虽然人代会刚刚开始，但实则一些人事变动大多透出了风，尤其是陆铮这么瞩目的干部，关心他动态的人自然不会少。
陆铮已经被免了政协副主席，而且，安排的新职务并不是原来人们猜测的副市长，而是市人大副主任。
虽然有一种说法，说是陆铮主动要去的，但谁会相信？好好的副市长不干，去干摆设一样的人大副主任？
财政局新的党组书记已经任命，只等这次人代会周涛提名其为局长候选人并获得批准了。
还有人说，这也是陆铮向周涛和冯贵平主动请辞，谁信？
看着静静坐在桌前翻看法律书籍的陆铮，朱宝忠若有所思，听说来着，陆铮在读大专法学专业呢，看来，陆铮倒是真的在拼命啊，一个大老粗，硬要学成秀才，为了一纸文凭，付出的辛苦是旁人的十倍吧？
门突然被轻轻敲响，进来的是周涛，对朱宝忠笑着点点头，就对陆铮说：“来，聊两句。”
朱宝忠看着陆铮背影，便摇了摇头，其实这个杠头，走仕途，还真是很艰难吧？虽然运气挺好，应该也有些背景，但粗人就是粗人，得罪人都不知道，现在看，周涛都不保他了。
或许过个一两年，特殊年代特殊背景被无限拔高的他，便同文革中那些异军突起的新贵一样，化为流星，从政坛上消失。
外面过道中，周涛皱着眉，深深叹口气，说：“你呀，事先怎么不跟我商量商量。”陆铮最近的两个动作令他特为不解，一是陆铮主动要求去市人大；二就是陆铮突然辞去财政局局长的职务，而且，是先同冯贵平谈，其后才找的他。
陆铮笑了笑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咱们其实在乌山为了什么？还是想做些事吧？和老冯对着干，对你，对我，对老冯，是个三败俱伤的局面，咱们退一步，他总不好追着打。”
周涛点点头，这倒是真的，最近老冯为怎么安排陆铮发愁呢，总不能只给陆铮挂个人大副主任的职务。
而且按照宪法规定，县级以上的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的组成人员不得担任国家行政机关、审判机关和检察机关的职务。
所以，要安排，还得给陆铮安排党务方面的工作，这就不得不令冯贵平犯愁了。
冯贵平好似准备任命陆铮为市综合体制改革工作领导小组副组长，抓特区各项改革的具体工作。
不过，周涛看了陆铮一眼，说：“你真是这么想的才好。”总觉得，陆铮并不是简简单单退一步的问题。
陆铮笑了笑，说：“也有点累，去人大避避风头。”
在周涛手底下，便不可避免要站队，要和冯贵平打擂台，要充当周涛的马前卒，陆铮便是要借机跳出去，避免自己进入一个怪圈，免得稍一不慎，成为两人争斗的牺牲品。
现在的政治斗争太残酷了，便是中央层面，政治局委员也是说免就免，直接降到副部级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至于总书记，这位第二任少壮派总书记，自己没有记错的话，和他的前任一样，也是被罢免的结局。
周涛深深看了陆铮一眼，拍拍陆铮肩膀，说：“行，你早点休息吧。”
陆铮回屋的时候，朱宝忠竟然拿了颗烟递给他，陆铮怔了下，便也接过。
“怎么样，找周涛也没用吧？”朱宝忠很怪异的笑了笑，有点嘲讽的感觉，却应该不是在嘲讽陆铮，或许，嘲笑的是他们这类人身边生活的人和事。
陆铮点点头，没吱声，坐回去看书。
朱宝忠叹口气，慢慢哼起了《沙家浜》的段子，倒是字正腔圆，“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祥不周祥？——”
本来这是祥林嫂应付伪军言道茶馆和客人之间冷冰冰关系的唱段，但被朱宝忠唱来，或许忽然有些感慨，曲调中隐隐约约有几分令人戚然的苍凉。
“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祥不周祥？”朱宝忠翻来覆去的唱着，好像要唱走心中的烦闷。
门，突然被轻轻敲响，然后，就被人推开，走进来两名年轻的青年干部，为首的面相很凶，正是被借调来监察局的雷永胜。
来到朱宝忠身前，雷永胜拿出证件给朱宝忠看，说道：“朱宝忠是吧？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朱宝忠怔住，显然，他事先并没有嗅到什么风声，只是今天心里闷闷的，好像早有预感一般。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平静的点点头，说：“那走吧。”想来纪委监察局能来这里带人走，市委书记冯贵平和纪委书记马华是必然知道并且同意的。
走出门前，朱宝忠突然回头深深看了陆铮一眼，脸上有些迷惑，但他没说话，转身，走了出去。
陆铮叹口气，马华书记真的下决心查王少强，那就雷霆霹雳一般能治得他死去活来，这些年，马华一直在乌山屹立不倒，实在是深不可测，谁要得罪了他，实则只怕比得罪了冯贵平还麻烦。
“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祥不周祥？”陆铮耳边又传来朱宝忠刚刚哼唱的沧桑曲调，心下寂然，朱宝忠固然不值得同情，但自己所身处的这个环境，又是何等令人压抑？
……
12月初，在乌山人代会期间，朱宝忠被双规。
同时人代会选举产生了新一届人大常委会班子，选举产生了市长、副市长、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市检察院检察长等，会议以举手表决的形式通过了《乌山市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关于乌山市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工作报告的决议》、《乌山市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关于政府工作报告的决议》、《乌山市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关于乌山市1987年国民经济与社会发展计划执行情况和1988年国民经济与社会发展计划的决议》、《乌山市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关于乌山市1987年财政预算执行情况和1988年财政预算的决议》、《乌山市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关于乌山市人民法院工作报告的决议》和《乌山市第六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关于乌山市人民检察院工作报告的决议》。
程明远，被选举为乌山市第六届人大常委会主任，陆铮当选为五名副主任之一。
本次人大换届，一些年龄到站的老干部彻底从人大领导岗位退了下去，也算是新年新气象了。
而随着朱宝忠被双规，在人代会结束不久的市委常委会议上，经冯贵平提名，全票通过了任命陆铮为滨海新区区委书记的提案。
高新技术开发区早在撤管委会朱宝忠任区委书记时便已经改为建制区，是全国为数不多的副厅级行政区之一。
现今新区各行局已经架设极为完善，同时又将正建设中的王碑店港口区划归新区管理，由此形成了一个面积一千余平方公里，人口五十余万的行政区，如果加之外来流动人口，这个数字便会更为庞大。
新区下辖四个街道、1个镇、5个乡，加之一个有管委会管理的港区，境内有部属、省、市及合资大中型企业60余家、区属企业50余家，乡、街企业100余家，股份制企业，私营企业、村办企业及个体工商户2000余家，经济实力相当雄浑。
陆铮，在1988年1月中旬，正式成为掌管这片土地的执政者。
第六十三章履新
程家的婚礼在陆铮履新的第二天举行。
地点，自然还是昌明大酒店。
客人，比前次发请帖时多了数倍，市委书记冯贵平虽然没到，夫人却是携了厚礼前来祝贺。
中午陆铮冒了个头，便驱车回了区委大院。
新区区委大院距离昌明大酒店不远，是一座五层楼的建筑，长方形楼体特别宽，新盖的办公楼，往往便显得甚是气派。
昨日又是任忠华陪同陆铮上任，算是同朱宝忠的旧部们打了招呼，实则现今新区干部，人心惶惶，毕竟，当初开发区建制，部委办局的负责人，很多都是朱宝忠点名要过来的，最起码，也是朱宝忠点过头的。
陆铮的黑色夏利驶入区委大院时，没有任何人阻拦，显然昨日虽然惊鸿一瞥，但警卫室工作人员却已经牢牢记住了这位新书记的座驾。
陆铮前几日将奔驰换掉，自己掏腰包买了这辆夏利，虽说现今夏利同样价钱不菲，但在豪车云集的新区，就显得不是那么起眼了。
进了办公楼，进进出出的干部们都恭谨的同陆铮打招呼，陆铮多点头示意，快步上楼，来到三楼时，恰好区委副书记、组织部长尹照明匆匆走过来，见到陆铮就是一笑：“陆书记。”
陆铮便知道他找自己有事，点了点头，说：“走吧，上去谈。”
陆铮并没有什么忌讳，是以坐的便是原来朱宝忠的办公室，只是早有人重新粉刷过，陆铮的那两盆虎皮蕉也摆在了窗台上，翠绿欲滴的两盆小东西好像有了灵性，屋里飘着淡淡的植物清香。
新区区长陆铮倒是有些了解，杨朝晖，杨朝阳的堂兄，比之杨朝阳大了七八岁，尽管如此，三十出头的副厅，仕途走的算是很顺了，换届时刚刚从省里放下来的。
除了这位久已闻名的杨朝晖，在新区常委班子里，陆铮尚有一位熟人，四年前下广宁调查广宁局警员牺牲事故的褚胖子褚处长，四年前，褚处长便是省厅的实权正处，四年后，他反而被下放到广宁新区担任区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因为新区分局由市局直辖，这个政法委书记不免上不上下不下的，负责社会安定责任重大，偏偏手下没什么兵可用，同他在省厅的职权比不可同日而语。
除了杨朝晖和褚胖子，陆铮对其余区委常委就不甚了解了，多是道听途说，并不见得能做真。
新区人事上比较精简，如副区长，仅仅有四位，各司其职；又如尹照明，是除了区长杨朝晖外唯一的区委副书记，同时兼组织部部长。
说起来，副书记兼组织部长，这位尹部长算是新区最具实权的人物之一。
看着尹部长递来的一份后备干部考察名单，说是“朱书记在的时候区委班子定下来的，现在还没正式行文公布”，问陆铮该怎么办，要不要重新考察，陆铮略一琢磨，“那就按程序走，不能因为坏了朱书记一个人，影响咱们以前整个班子的工作。”
尹部长刚走，办公室的门又被人轻轻敲响，进来的是一位略胖的中年干部，区委常委、党政办公室主任林坚。
林坚是来汇报区政府办建制的情况。
乌山其余五区，均是党政只设一个办公室，但刚刚确定行政区划的西港新区人口多，统辖面积更是和辖县差不多，加之辖区内又有国家级开发区的发展压力，党政机关扩编不可避免。
杨朝晖早就提出了，政府口要有单独的办公室建制，朱宝忠被双规前，林坚就开始筹备为政府办调配干部，申请编制等等。
陆铮也没说什么，还是叫他按照原来的既定方针办。
说完公事，林坚就笑着说：“陆书记，您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张罗着，常委班子给您接接风？”新区干部，陆铮便是不认识他，他却不可能不知道陆铮。
陆铮点点头，说：“明天吧，其实也谈不上接风，从我家来这边，比去财政局还近呢，咱们主要是互相认识下。”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