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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琢磨间,电话铃又响了起来,陆铮接起,打来电话的人实在很出乎他的意料,是周涛打来的。
周涛现在在中央办公厅,去年七月份,他被任命为秘书局副局长,最接近中央领导的岗位,有好,有不好,但对于周涛来说,闲置了一段时间后被放到这般重要的位置,自然是一种利好。
“铮子,最近挺好的吧?”周涛语气里,很有些感慨,想来,想起了同陆铮在乌山掀起风云的时光。
陆铮笑笑:“就那样吧。”
周涛倒是开门见山,旋即说:“这些咱们有时间见面聊,我跟你打电话,是想跟你说,秦良行的饭局,你能不推,还是不推的好。”
陆铮微微一怔,说道:“原来你是秦书记找来的说客。”
周涛叹口气,说:“说客也好,怎么都好,我这是为你好,铮子,现在呢,那件事刚刚过去不久,咱能不折腾还是不折腾吧,别叫陆书记为你操心。”
陆铮默然,良久,没有吱声。
第二十九章诸侯之威(六)
挂了周涛的电话后不久,又陆续有两人打来电话说项,其中一位,还是陆家的世交,和陆铮父亲同辈,虽然没有从政,但和陆家很亲近,这些年两家都没有断过走动。
陆铮同他们没多说什么,他们未必知道滇南的情况,但这些并不重要,他们考虑的,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和滇南的土皇帝们闹翻,又或者,他们本就同秦良行的圈子有着密切的接触。
然后,几个小时后,大概晚上十一点多,门铃响了起来。
陆铮开门前从猫眼向外看了看,在门外,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瘦高青年,略显阴冷的三角眼,正是秦小龙。
陆铮想了想,便开了门。秦小龙见到陆铮,目光闪过一丝错愕,旋即微微点头:“原来你就是铮子,我们见过是不是?对,在南坡,我们照过面。”
陆铮静静看着他,并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
秦小龙感觉到了陆铮的不友善,脸色便拉了下来,说道:“咱们就在这里谈?”
陆铮笑了笑,说:“事无不可对人言,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秦小龙瞥眼打量着陆铮,说:“看来我老爹看错了你,他说你一定会来我家里吃饭,结果,你没来。”
恰好这时有两个服务员从走廊那头走过来,秦小龙远远指着她们:“给我绕道,滚远点!”服务员吓得脸都白了,忙转身拐进了走廊岔口,显然,认识他是谁。
秦小龙回头,冷笑道:“没办法,我就这暴脾气,谁叫我一时不舒服,我就叫他一辈子不痛快。”
陆铮微微蹙眉,说:“没事的话,我要休息了。”
秦小龙目光闪烁,“铮子,我比你大一岁,兄弟呢,也知道你是谁,没错,兄弟以前比不了你,你家老太爷,要咳嗽一声,京城就得翻天,可那是你们北边的事,也是以前的事,在滇南,要说,兄弟也不怕你,不过我家老头子说了,今非昔比,叫我收敛,咱井水不犯河水,对不对?兄弟也想和你交个朋友,贸易公司我会尽快结业,以前的是是非非,咱一笔勾销,如何?”
陆铮还未说话,秦小龙目光又渐渐冷下来,道:“可话说回来,我不是怕你,陆铮,你要一条路走到黑,在这滇南,我可以叫你寸步难行,你信不信?”显然,家里老头子逼着他结束贸易公司的生意,他不服气,觉得这是在向陆铮低头。
听秦小龙威胁,陆铮反而笑了,说:“秦书记的良苦用心看来你不懂,不过你懂也好,不懂也罢,结束不结束贸易公司,和我没关系,事情,我一定会继续做。如果滇南不行,我就去北京,去向中央申诉!秦小龙,今天如果是你自己主动来找我,说明你没有自知之明,如果是秦良行叫你来的,只能说,你父亲不了解我,好了,我话说完了,请回吧。”
秦小龙脸色陡然变了,厉声说:“陆铮,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陆铮坦然看着他,淡淡道:“有本事你叫我在滇南消失,只怕你不敢。”说完,转身进屋,嘭的关上了门。
看着紧闭的房门,秦小龙目光冷的要结冰,但是陆铮最后这句话,令秦小龙猛地清醒过来,是啊,虽然听父亲和人谈论陆铮的父亲已经失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陆铮真的在滇南消失亦或遇到意外身亡,那么,只怕整个滇南官场都会被接踵而至的风暴吹得七零八落,没有人愿意面对这种局面。
但是,就这么放过他?想想陆铮刚才面对自己隐隐的那种骨子里的轻蔑,秦小龙一股邪火便无处发泄,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尤其,是同龄人。
不过是温室的花朵罢了,他见过什么真章?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做给谁看?在北方养尊处优惯了,若知道世道的残酷,若知道自己对付敌人的手段,只怕他能吓得尿裤子。
秦小龙目光阴晴不定,转身,慢慢离去。
……
路灯下,“嘭”一声,陆铮的面包车被从后面驶来的货车狠狠撞到,陆铮的头猛的磕在了方向盘上,索性,刚刚驶出停车场,车速并不快,饶是如此,一时间,陆铮被磕得眼冒金星,头晕晕的,好半晌,才渐渐清醒过来。
刚刚的这一幕实在险象环生,他刚刚驶出停车场,迎面便有一辆大货车迎头撞过来,急打方向盘下,又被后面驶来的货车追尾。
两辆货车都没有停,飞快驶走,陆铮下了车,看着后厢被撞的凹进去的面包车,玻璃粉碎,本就单薄的车身已经变形的不成样子,眼见,是开不得了。
此时夜深人静,刚刚过零点,长街上,远远有几个骑自行车的路人停下来看热闹。
陆铮刚才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在南州酒店里住了,秦小龙很有些狼性,而且看起来也不大听他父亲的话,可以说是胆大妄为,不知道他下面,会怎么对付自己,所以,还是不要在明处的好。
谁知道,刚刚开车驶出停车场,就遇到如此惊险的一幕,如果换了旁人,那迎面驶来好像要将自己面包车撞成粉碎的大货车,定会成为很恐怖的景象吧,就好似生死就在这一瞬,这辈子,只怕都会记得这一刻。
但是,比这可怖百倍的场面陆铮都经历过,对死亡,陆铮甚至有些麻木。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秦小龙安排的,在恐吓自己,刚才如果他想要自己的命,只怕自己很难躲避,而他,也就是在告诉自己这个信息,想叫自己消失,很容易。
如果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公子哥,或许,真的会被吓住。
但是,看来秦小龙,还是很不了解自己,甚至,他都没意识到雷振涛的失踪和自己有关,当然,刚刚一两天时间,或许他还没发现雷振涛联系不上是失了踪,又或许,这一两天内,他根本没有事情要联系雷振涛。
想了想,陆铮伸手,从车里拎出了手包,听了听四下的动静,旋即快步向路灯稀少的巷子里走去,渐渐隐入了黑暗中。
第三十章诸侯之威(七)
北京红十字总会家属院的家里,陆铮坐在红色檀木茶几旁,翻看着手上的资料,也琢磨着,自己该怎么办。
空荡荡的客厅,家里没有一个人,老爸老妈和白纱包旅游还没回来,这么多年了,老爸难得放松吧。
向中央申诉,自己该找谁?要不要和父亲商量商量?和他说说在滇南发生的事?
陆铮正琢磨间,茶几上电话的铃声急促的响了起来,陆铮顺手接起。
“陆书记在不在?”话筒里,是个略显熟悉的男音,陆铮马上便想起了他是谁,原京城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徐国平。
当年南方报业抨击自己和乌山时,徐部长便给自己打过电话,要用他掌握的媒体同南方论战。
实则陆铮和徐部长接触并不多,若是旁人,定然不会通过电话里的声音便听出是徐部长,但陆铮,身体委实有些特异之处。
“徐叔叔,我是铮子,我爸还没回来。”
徐国平就笑起来,说:“铮子啊,陆书记还没回来?哈哈,听说老两口和你未婚妻去旅游了是吧?什么时候徐叔叔请你吃饭,说话也真快,一转眼,你就要结婚了。”
陆铮呵呵笑了声,委实觉得尴尬,不知道徐部长知道不知道,自己这个所谓的“未婚妻”才十四岁。
“你一个人在家呢吧?这样,晚上来我这边吃饭?好久没和你聊天了。这样,你等着,我派车去接你。”
陆铮听得出,徐部长很热忱,并不是和自己客套,心里也不禁轻轻叹口气,现今,就是日久见人心的时候了吧。
徐部长曾经掌控京城宣传部多年,更是《中华日报》出身,是保守阵营中有名的红色理论家,同时从其掌握的舆论倾向看,他也是强硬的鹰派人物,对外鹰,对内也鹰,在去年的事件中他得以提升,现在任中组部常务副部长(正部级),同时当选为中纪委常委。
虽然从去年的事件看,他和自己,和自己父亲的某些政治理念不同,但他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一直在党内呼吁请父亲复出工作,尤其是在去年的时候,他的完全不避忌是要承担政治风险的,但他却立场坚定,是位很有意志力的人物,实则在高层政治中,正是这样的品格,才会在党内渐渐拥有影响力。
现今的徐部长,可以说已经是京派中生代最重要的干部之一,也算是父亲党内部旧的代表,代表着京派中父亲那一系的旗手。
陆铮想了想说:“徐叔,我就不去了吧,刚回来,有点累。”委实,好多事自己都需要考虑。
徐部长琢磨了一下,说:“那行,你休息,明天你要想过来,就自己开车过来,我也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一天都在家。”说着话,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他觉得陆铮心里有什么心结吧。毕竟,不管事后如何,但在去年的关键性对决中,他并没有和陆铮的父亲在政治立场上保持一致,从他掌控媒体所发表的文章倾向,可以看出这一点。
陆铮也知道,其实这些东西,没有太多的对与错,便是父亲,也理解徐部长的做法。
听徐部长说话,陆铮不由苦笑,顺口说:“我的车在滇南,被撞坏了,行,明天我打车过去吧。”
徐部长好似微微一怔,问道:“你出车祸了?人没事吧?”
“没事。”陆铮本来不欲多说,但突然间,心里动了动。
“听说你在滇南和人闹得不愉快?有这事么?”徐部长若有所思的问。
陆铮本来,要找的人,并不是徐部长,但此刻,却不禁有些犹豫。
“这样吧,我现在在北京饭店,不回家了,派车接你过来,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徐部长何等人,从陆铮的犹豫中便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陆铮略一沉吟,说:“好吧。”
……
北京饭店一间套房,陆铮见到了徐部长。
旁侧有秘书用略显古朴的茶具帮陆铮泡了杯茶,徐部长笑呵呵的说:“我听老赵提了一嘴,说你和滇南的一个副书记发生矛盾了,他给你打电话来着是吧?”
陆铮微微点头,便将随身带来的材料摆在了茶几上,说:“是滇南省委副书记秦良行的儿子,这几年利用贸易公司走私,帮毒贩运毒收取大量回扣,在地方上横行不法,仅仅伤人致死的事件我掌握确切证据的就有三起,其中包括我的秘书,因为和他发生争执,被他指使手下灌酒后扔入江中,结果溺水身亡。”
徐部长本来脸上挂着笑容,神态很轻松,听了陆铮的话,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显然,没想到会是这般严重的事情,是陆铮出头指证一名副部级官员的亲属,他拍着茶几上的材料,沉吟不语。
“滇南的秦良行,我听说过这个人。”徐部长想了会儿,说:“行,这件事你甭管了,我来处理。”
陆铮看徐部长的神色,便知道徐部长知道秦良行,自也知道秦良行和滇南一号密切的关系,而滇南一号在党内的地位,徐部长自然也清楚的很,所以,这件事,徐部长虽然说他来处理,但最后怎样,实在很难说。
陆铮琢磨着,说:“秦小龙这个人,就是秦良行的儿子,完全视党纪国法如无物,如果不加以严惩,继续纵容他作恶,我不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就说我吧,因为他从他父亲那里知道了我向省里举报他的问题,所以,我的生命安全就受到了他的威胁,昨天晚上,他找过我,因为我没有答应他息事宁人的要求,所以,他刚走,我开车出停车场,就被两辆大货一前一后撞上来,面包车基本报废……”
“什么?!不能吧?”徐国平愣了下。
陆铮苦笑,说:“如果不是他指使的人,我不知道我在滇南尤其是在南州得罪了谁。”
徐国平的脸便沉了下来,他慢慢的点起了一根烟,又将烟盒递给陆铮,见陆铮摆手婉拒,微微点头,说:“行了,你别出面,交给我处理吧。”
同样说交给他处理,但这句话的意味,和方才迥然不同。
陆铮轻轻点头。
……
滇南南州近郊的一处别墅中。
坐在一楼客厅沙发上,秦良行沉着脸,一根接一根的吸烟。
站在旁侧的秦小龙捂着脸,一声也不敢吭,从来没见父亲的表情这般凝重,更从来没挨过秦良行的耳光,他心里实在忐忑不安,刚才,他正同两个女孩子鬼混之时父亲赶来,赶走了两个女孩并劈手给了他一耳光。
“你派车去撞陆铮来着?”秦良行凝视秦小龙。
秦小龙不敢抵赖,说:“是,我就是想吓吓他,他们陆家不是不行了吗?这种公子哥,吓吓他比什么都管用。”
秦良行笑了,是讥讽的笑容,盯着秦小龙:“你?说陆铮是公子哥?”心里,深深叹口气,儿子固然是公子哥,但自己,何尝不是小看了陆铮,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陆铮为什么在乌山被拉下马,原本还以为,他只是靠家里关系少年早发,必然不得人心,有人借陆天河垮台之际将他搞了下来,也不过是顶着陆家名头的一个毛头小子罢了。
谁知道,后来才知道,这个陆铮,才不到三十岁,竟然在乌山借特区之利搞出了一个隐隐有着某种路线意味的试验田,甚至,有着自己政治诉求的小团队,虽然,只是雏形。这个人,还真不能轻视,或许,陆家老太爷的血脉没在陆天河身上显现,却在他这个嫡孙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不到而立,便有人称他是小钢铁公司了,显然,说这话的人将他看成了政治大家的苗子。
早知道陆铮是这么个人,自己,也就不会这般大意的随便对待他了。
只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中纪委和中组部的联合调查组已经进驻南州,调查滇南出现的一些问题,而且,首先调阅的,就是涉及宏兴贸易公司的资料卷宗。
通过多方渠道才打听出来,令中央高层震怒的是,部委一名副司级干部站出来检举揭发问题,竟然险些被人制造车祸杀人灭口,所以,在一些中央领导推动下,很快便有调查组来到了滇南,而且,是准备彻查滇南的很多问题。
秦良行能想象到,陆天河的故旧朋友,本就对他的遭遇愤愤不平,但大势如此,回天乏术,在党内,陆天河可是获得了很多同情分,而现在,陆天河唯一的儿子,一名副厅级干部,竟然在南州被人制造车祸威胁甚至企图加以谋杀,自然便如捅了马蜂窝一般,当然,这些,只能意会。
在明面上,有位高居局委的京派重量级人物对滇南省委提出了严厉的批评,甚至不是批评他秦良行,而是批评省委一号及整个省委班子,边疆维稳越维越不稳,私人武装久治不安,毒品泛滥流向内地,这几年滇南的工作简直是一团糟。
秦良行也知道,滇南省委面对中央空前的压力,其中,齐宣望省长在里面也起了很大的作用,齐宣望或许一直在等这种机会呢,甚至可能,他本来就从头参与其中,只是,隐藏在了幕后。
何况,党内一些本就对省委一号在中央层面领导不满的政治集团,也趁机站出来施压,看来,滇南政坛只怕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是,不管目前局面是被各种因素如何造成的,始作俑者,还是自己的儿子,还是陆铮。
看着儿子,秦良行深深叹口气,说:“你呀,糊涂啊,陆铮这个人,正不怕事情闹大呢,你倒好,自己送上门了。”
秦小龙咬着牙,说:“我就该作了他!”
“闭嘴!”秦良行愕然看着儿子,突然发现,在儿子眼里,好像一条人命根本不算什么,印象中的小龙,根本不是这样子的,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了?
不过秦良行旋即深深叹口气,说道:“春暖花开,缅甸的风景应该挺好吧,你应该去看看。”
秦小龙嚣张跋扈,但并不愚笨,听到父亲的话愣了一下,说:“爸,没这么严重吧?”父亲话里的意思,自然是叫他去缅甸避风头。
秦良行慢慢掐灭烟蒂,看着秦小龙,目光很复杂,说:“不管我怎么样,你都不要回来。”
秦小龙呆住,父亲的话便如晴天霹雳一般,他从来没想过,在他心目中便如巍峨高山一般的父亲会有轰然倒塌的一天,没了父亲的生活,他难以想象。
秦良行深深看着儿子,心里叹口气,自己这个父亲,或许令儿子失望了,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