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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调令下来之前市局领导是打电话和陆铮进行了沟通的,陆铮当然不会妨碍卫香秀的前程,很是给她说了几句好话。
春节之后,陆铮在《人民日报》的国际新闻角落位置,突然发现了美、日、西德、法、英等国在纽约签订联合干预外汇市场的协议。
《广场协议》早了几个月就这样诞生了。
陆铮捧着报纸,翻来覆去看了许久,但现在国内对于国外能了解到的信息量是如此匮乏,而且经济圈处于自闭状态,便是《广场协议》这等震动世界金融的惊天新闻,在大陆,也实在没什么人关注,甚至包括大多数各级党委政府研究室的专业人员。
想想也不由得令人叹息。
周六下午,在陆铮的办公室,惯例县法院院长冯德才、检察院检察长王贵、公安局常务副局长马跃武同陆铮碰头,汇报一周的工作,沟通重大案件的协作。
现今同刘保军任政法委书记时已完全不同,一来其时政法委职权地位待定,听说中央领导也提出异议,很有些政法委可能被裁撤的呼声,而现在在乌山地区,政法委书记成为同级党委常委会成员逐渐成为常态;二来刘保军谨小慎微,威望不高,同陆铮的蒸蒸日上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以法院院长冯德才也好,检察院检察长王贵也好,最起码在明面上极为尊重陆铮,很是配合陆铮的工作。
冯德才四十多岁,一直在企业系统,工人、技术员、车间主任都干过,现在他手上还有粗粗的老茧呢,三年前,冯德才才由乌山港务局调入市法院系统,去年,被任命为广宁县法院院长。
王贵则是个老检察,五十多岁,头发花白,动乱中公检法被砸烂,他也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和彭红军好似一起劳动改造过,不过他性子耿直,早几年好像就因为什么事和彭红军翻了脸,有点老死不相往来的意味。
陆铮其实是不愿意现在这种公检法坐一起有商有量的情况出现,检察和公安尚好,本身就是一种合作关系,但法院,本就该独立不是,在检察院和被诉人之间,该当是一种中立的立场,而不能本能的条件反射便是,公检法是一家。
政法委这种协调公检法关系甚至从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指导公检法工作的党内委员会,陆铮也不认为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但现实就是现实,很多事只能顺势而为。
冯德才汇报法院的工作,陆铮认真的听着,虽然,外面传来的风声,他的境遇越来越不好,但“只争朝夕”,正是陆铮的性格。
在这个位子上一天,就要努力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并不受外面种种流言影响,虽然,现在外面一些传言已经愈演愈烈。
化肥厂改制,听闻有老工人给市里写信,强烈反对。
更听侯建军收到风,县里一些退休的老干部联名向省委、市委写信,抨击自己工作作风粗暴,不尊重老同志,且和一些经济犯关系密切等等。
这些事,很难说没有幕后推手。
在这个位子上,又这般年轻,看不过眼的自大有人在,以前也不是没人给上面写信告状,但最近的事,陆铮总觉得有些蹊跷,很多对自己不利的因素好像有意无意的被人翻出来,结成了一张大网,慢慢向自己逼近。
上个月褚处长那个电话里知会的情况,只是对方的前奏而已。
中午快到饭口的时候,办公室电话响了起来,冯德才、王贵、马跃武纷纷起身告辞。
电话是工商局局长蔡金打来的,约陆铮中午在“胜利饭店”小聚。
听蔡金语气凝重,陆铮便直觉的知道他定然有要紧事,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笑着说好好,一定到。随后,陆铮便给司机班打去电话,叫焦磊来接自己。
……
胜利饭店是国营饭店,比之洞蜜园的环境、服务,水准差了许多,饭堂里两名服务员大嫂脸色如刀,白大褂上的油渍斑斑点点,被油污长年累月的侵蚀,都快洗不出来了。
或许是为了避嫌,蔡金已经很少去洞蜜园,不过广宁私人饭店雨后春笋般出现,不去洞蜜园,也不必非来老一套作风的国营饭店。蔡金把两人碰头的地点选这里,显然是不想碰上熟人。
在饭堂最里面的桌台,要了几块肉饼,两碗清汤,蔡金笑着说:“今天我请客,随便吃点吧。”
陆铮微微颔首。
“先吃,完了再谈正事。”蔡金用筷子指了指碟里香气令人垂涎欲滴的肉饼,就在两年前,能来胜利饭店吃肉饼还是很多广宁人下馆子的最高境界,现在,对很多广宁人来说,吃肉饼却没什么太稀奇了,最多算是改善生活。
陆铮笑了笑,说:“你就说吧,还怕我听了你的消息就吃不下么?”他和老蔡多少能算共过患难的交情,老蔡提拔无望,两人相处起来反而轻松,没那么多弯弯道道。
正是饭口,饭堂里人不少,回音嗡嗡的,两人就算正常交谈的话,旁边人根本就听不到。
蔡金叹口气,看了陆铮几眼,说:“你真不知道?”见陆铮默不作声,就压低了声音:“刘汉山昨天在青龙被捕了,今天上午,就有人给我打电话,暗示我对你在打击办的工作进行清查。”
陆铮微微一怔,刘汉山?眼前浮现出一个很猥琐的中年男子形象,他和万德武一样,都是给陆铮印象比较深的生意人。
刘汉山在青龙被捕,吃刑不住,说不定就会吐出些关于自己的事,马上,又有人盯上了自己在打击办时的某些作为。
青龙,马卫国现在干县长呢。
陆铮眼睛慢慢眯了起来。
老工人闹、老干部闹,加之自己和杜伯涛等所谓经济犯的过密关系,现今,又有人开始整自己过去工作的黑材料。
这张大网,织的越来越是严密,自己,就好似已经落入网中的鱼。
陆铮点了颗烟,默默的吸着。
以小博大,稍一不慎,就是满盘皆输。
尤其是现今,运动式整党整风此起彼伏,动乱刚过,黑材料整人种种手段甚是通行,许多后世的官场潜规则亦未形成,政治斗争尤显残酷。
见蔡金关切的看着自己,陆铮笑了笑,说:“吃肉饼,没事。”低头,便吃了起来。
第六十章理想主义者的宿命
江海燕的办公室永远都是那么知性整洁,办公桌上,摆着一摞厚厚的经济书籍大部头,这间房间的主人,显然上进心极强,一直在追逐时代的脉搏。
陆铮落座后不由得笑道:“我最近钻研初中数学呢,海燕县长这是读博士的材料啊!”
陆铮很少来江海燕的办公室,本来江海燕略有些惊奇,可听到陆铮这句话,眉头微微一簇,显然,觉得陆铮是讥讽她。
实则,陆铮倒是真的有些佩服面前的女县长。
坐在黑色大理石茶几对面,江海燕淡然的道:“文无止境,能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你……”随即便摇摇头,“没什么了。”
或许,本来是想提醒陆铮也该多读书吧?可旋即就觉得和这个人没什么可讲的,也不必进行沟通。
对面这个人,固然不是什么真的大老粗,可所思所想,内有玄机,完全令人跟不上节奏,甚至找不到沟通的办法,或许,这人和正常人生活在两个世界。若能送走,便早早送走的好。
陆铮却是点点头道:“我报了乌山机电的函授班,这不,马上也该开学了。”
江海燕略有些诧异的看了陆铮一眼,没说什么。
陆铮又说:“前几天海燕县长建议我去党校学习的事,我考虑清楚了,你说的有道理,我是该去进修,一直以来,我也没什么机会系统的进行过党的理论学习,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也谢谢海燕县长给我这个机会。”
江海燕怔了怔,盯着陆铮看了几眼,微微点头道:“你知道我是为你好就行!”
在半个月前,江海燕同陆铮谈了次话,告诉陆铮县党委准备推荐他参加本次市委党校组织的中青年干部培训班,陆铮当时没表态,只说考虑考虑,看看工作能不能安排开,毕竟这是一次要脱产三个月的学习班。
从江海燕办公室出来,陆铮又去了同楼层裘大和的办公室。
陆铮推门进去的时候裘大和正背对着门浇窗台上的花,嘴里好像还哼着小曲,心情很愉快的样子。
“裘书记好雅兴!”陆铮笑着说。
听到陆铮的声音裘大和才回过头,笑呵呵招呼陆铮:“来,铮子,坐。”
“听说裘书记要高升了?”陆铮早听刘保军打电话提过,裘大和离开广宁已经是定局,新的岗位不是市人大副主任便是市政协副主席,这定然是上面调和后的结果。
现在这个年代,党政一把进人大或者政协实则便是养老、退居二线,不过裘大和最后提了一格荣休,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裘大和就笑,用手指点了点陆铮,显然,现在的陆铮,各种渠道消息也是很多了。
“我也要走了,去市委党校学习。”陆铮坐下后,接过裘大和递来的茶杯,笑着说。
裘大和就深深叹口气,摩挲着脑袋,说:“这次中青班啊,海燕跟我提过,我说,看你本人的意见。”
后备干部或者要被提拔的干部,参加党校学习自然是好事,而且,也是将被重用的先兆,但陆铮刚刚被破格提拔不久,又手握大权,参加这种脱产学习班,可就难说了,说不定分分秒原来的职务就被人取代。
而且,以现在各方面的风声,事实或许也是如此。
裘大和便拍拍陆铮肩膀,说:“你还年轻,多历练历练是好事。”
陆铮笑着点点头。虽然裘大和表现的有些同情自己,但实则,自己的事,他又怎会真放在心上了?他全身而退等待荣休,至于自己将来怎样,他并不在乎,本来,自己和他也谈不上什么交情。
“也许,我再回不来广宁喽。”陆铮饮口茶,不在意的说了一嘴。
裘大和终于,或许是发自肺腑的叹了口气,此时他的心境,也该有些萧索吧?正是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随着他裘大和被调离广宁,他的老班底定然要自谋出路了,而陆铮这个所谓的“金牌打手”,也许,是最倒霉的一个。
陆铮心里则在想,如果这次走后真的再回不来广宁,自己又在广宁,留下了什么呢?
希望江海燕,能继续推动自己已经策划的七七八八的化肥厂改制吧,毕竟,如果成功的话,这将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业绩,而如果失败的话,却也足以令许多官员随之落水。这些,江海燕应该心知肚明,就看她如何取舍吧?
以自己了解的江海燕,她是应该不会轻易改弦易辙的,不然,她也不会一路开绿灯令自己放手来搞。
自己走了,改革的阻力就小了很多,一般来说,某些改革的反对者,潜意识里也有种对人不对事的下意识反应。第一个带头出点子吃螃蟹的人垮了台,接下来第二个,就算是还遵循前任的施政轨迹,相应阻力也会小很多。因为反对者们弄垮了第一个,便觉得自己的意见得到了重视,得到了宣泄,反而后来者继续走下去的话,他们的抗拒心理便会淡化。
这,也是一种劣根性吧。
江海燕,也必然明白这一点,所以,自己离开广宁或许也是她希翼的,或许幕后黑手,她也是其中之一。
除了相关企事业改制,自己也希望,广宁司法改革能更加深入的探索下去,为未来社会的法制建设起到排雷小兵的作用。
公安口,种种举措,希望也不要随着自己的离开,人亡政息。
其实,自己最近才想明白,为什么费这么大力气想改变这个世界,并不是自己多么高尚,而是,对前世自己遭遇种种不公待遇的一种报复。改变未来社会秩序的走向,便是最好的报复了吧?
若说是经历生死之后的大彻大悟,也许,也有那么一点?
陆铮默默的想着,默默的喝茶。
下午,在办公室,陆铮接到了父亲陆天河的电话。
听到父亲略显威严的声音陆铮心里就苦笑,听大姐前阵子在电话里念叨着,父亲马上便会被调任南方某经济大省之省委书记,如果发展的好,前途可谓一片光明,而自己,却是风雨飘摇,前途未卜。父子之间的差距,可真是天差地别。
“部队上的那套作风,不要带到机关里来,接二连三的被人写信去省里告状,你很光荣么?”陆天河的话有一丝愠怒,这也是他第一次教训儿子。
陆铮嗯了一声。
陆天河显然觉得很意外,半晌没说出话来,本来预想中,大概是陆铮会顶嘴吧?也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却不想陆铮的反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令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好,继续批评吧?那般倔强的儿子服了软,再训斥他好似说不过去,可也不能就这么惯着他吧?
这个儿子,显然,比陆天河面对的政治对手更令他头疼。
“爸,过几天,我就去市委党校学习了。”陆铮笑了笑,“退一步海阔天空,孙猴子大闹天宫,被压了五百年,劫数满后,依旧英雄一条。我就是琢磨着,先出个名再说,现在,就去渡劫。”
“胡说八道!”陆天河笑着训斥了一声,可能也在琢磨陆铮的话,过了一会儿,说:“看来,你有你的想法,我的操心倒是多余的。”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可就是一种相当的褒奖了。
“省里你齐叔叔,你可能不知道,是我的老同学,一直很关注你的,你有机会,去拜会拜会人家,他家里的电话号码是XXXXXX……”陆天河很郑重的嘱咐了一句,又说:“年轻时候,受点挫折是好事,你呀,就是该摔打摔打。”
陆铮嗯了一声。
……
洞蜜园二楼雅间,满满坐了一桌子人,除了陆铮,都是县里的头头脑脑,和陆铮打过交道的各部委局办的一把手。
如宣传部副部长、广电局局长李向阳、工商局局长蔡金、法院院长冯德才、检察院检察长王贵、县司法局局长张合、县计经委第一副主任郝国栋等等等等。
这几天,陆铮一连摆了几天酒,大概也就他,临走临走还能弄出这般大的动静来吧。
第一天,陆铮宴请县公安局的老部下;第二天,则是副县级干部;第三天,便是今日,到场的都是各部委局办的正科级。
这些同陆铮有过接触的干部,接到请帖后,大多很给面子,没人为了避嫌而不到。虽然人人都知道陆杠头霸道,但除了少数几个他的死对头,要说别人,真说陆铮有多坏,还真觉不出来,反而大多觉得陆铮这个人,仗义、豪爽,心胸坦荡荡,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更是个不错的领导。
比那些有了成绩自己要,有了黑锅部下背的官场老油条,可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所以,便是头发花白的检察长王贵,也很是敬了陆铮几杯酒。
陆铮喝到酣处,笑着说:“我陆铮很多事没弄明白,但人缘,我想是极好的吧?某些人定服气的很。”
众人都笑,心中,却大多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有些人,虽然从陆铮刚上台便等着看他的笑话,但现今,却也不免心下恻然,或许兔死狐悲,便是这种感觉了。
有人知道最近风声的,不免会想,或许一两个月后,陆铮便会身陷囹圄,从名声鹊起到轰然倒地,这颗广宁政治明星坠落是如此之快,却和文革中几位红人异曲同工,所以说,官场上,能干也好,平庸也罢,都无所谓,站错队却是万万要不得的。
当然,更有人想,以陆铮的年纪,便是一时受挫,前景却也颇为光明,能搭上这条线,对将来未必没有帮助。
有人却是糊里糊涂的,也不知道陆铮为什么好端端的去上党校。
散席的时候陆铮还极为清醒,但被杜小虎接回家,路上被风一吹,陆铮便不甚明白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昨晚的事却是不大记得清楚了,只记得杜小虎焦急的问自己:“去党校学习不是好事吗?我怎么听说是有人在背后使坏,要趁机撤了你?”
自己随口敷衍了他几句,很多事,说了虎子也不见得懂。
摇了摇脑袋,昨晚,喝的还真不少啊。
穿衣服的工夫,陆铮发现了床边有一张字条,顺手拿起,却是杜小虎歪歪扭扭的字,“铮子哥,你好好休息,我去找江海燕和高志凯算账,我如果回不来,请照顾好我爹和我娘。”
陆铮激灵一下,猛地坐起,冷汗满身,此时,又哪还有什么酒意?
第六十一章滔天大祸
外面,焦磊坐在面包车里正等着呢,已经快八点了,还正奇怪呢,今天陆局怎么晚了?随后,就见陆局匆匆跑出来。
陆铮上车就问:“看到虎子着么?”
焦磊怔了下,摇了摇头,说:“没下去南营所么?”
陆铮一挥手,说:“去县局,要快!”随即点了火机,将左手里被撕碎的纸团烧掉,又将灰烬捏碎,一点点从车窗洒了出去。纸团自然是陆小虎留下的字条,万一陆小虎真出了事,这张字条不能被人看到,不然就是预谋伤人之类的铁证。
便是多么着急,陆铮也没忘记把纸条抓在手里带出来。
越是紧急关头,陆铮越是冷静,这是生死一线的战场上,作为指挥官必须具备的心理素质。
焦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这时自然开足马力,面包车风驰电掣般驶上了县城大道。
不到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