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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你我成婚之夜,之前听说曹家少主病了许久,婚礼上见到你时也是下人搀扶着,一开始都很顺利,迎宾,拜堂,可进入新房行最后之礼时,你掀开喜面,突然脸色大变,大喊‘鬼啊’,之后便跑了出去,一干人随后追出去,却不见了你的身影,自那天起,你便再也没有回来。”
他苦笑一声,“之前你我不曾见面,那夜应是第一次见到我,事后我百思不得其解,无数次揽镜自照,也看不出缘由。曙光,如今你看我,可还觉得像鬼魅?”
曙光直觉摇头,神情有些恍惚。
“你却不知,那日过后城中传言柳家二公子丑如鬼魅,新婚之夜吓得妻主连夜脱逃,哼,世人就是这般可笑,明明我的脸不曾变过,可传言一来二去,所有人瞧着我,便也觉得丑了。”
连一向甚为偏疼他的母亲,也受传言影响冷落于他,柳春晖深吸口气,压下胸中的愤恨,视线滑过那张怔怔的小脸,揣摩着她的想法。
“那张喜面……是什么样子?”
喜面?柳春晖心中虽有疑惑,还是细细描述了喜面的样子,并道:“我与大哥,原先母亲偏疼我,所以高价购得这珠玉喜面,给我做嫁妆。”
“那……新房是什么样子?喜服又是什么样子?”
不对劲,柳春晖眯起眼,“曙光可是想起什么?”
“没有。”她答得飞快,脸上表情明显是在强作镇定。
柳春晖看在眼里,也不戳破,应她所求又将新房与喜服描述一番,就见他那妻主脸色越发苍白。
“曙光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她木木地摇头,而后站起身,难得主动地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回房休息。”
柳春晖也起身,关心道:“莫不是受了寒?要不我去叫个大夫来瞧瞧?”
“不用了,我就想睡觉。”
“也好,若真难受就让下人去请大夫,千万别忍着。那裘衣你就收下,能为妻主做点什么,我高兴都来不及,你……莫要与我生分。”
最后几个字,柳春晖压得低低,那话中的心伤与哀求,让曙光大为不忍,到嘴边的拒绝怎么也说不出口。
“那你快回房休息吧,我明日再来看你。”不待曙光内心挣扎完,柳春晖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的背影,曙光心乱如麻地跌坐回椅子上。
这晚,她翻来覆去,彻夜难眠。
☆、贵客
澄塘城最大的客栈,这日来了个戴面具的男子,见他打扮像个船工,店小二正忙着,也没刻意招呼。
那人向掌柜问了几句话,便走了。店小二转了个身,见刚进门的一名中年女子朝他招手,便乐颠颠跑过去。
“客人有什么吩咐?”这位是住店的客人,他是认得的,好像姓曹。
“那个人……”女子朝大街上远去的背影一扬下巴,“是谁?”
“小人不知,好像是来打听什么事的。”
“哦?打听什么?”
“这个……”
中年女子微微一笑,递上几个小钱。
“那人是问掌柜的,小人正巧经过,也听到些许,那人好像在问,我们店里是不是住了一位姓戚的女客人。”
“姓戚?”中年女子若有所思,“那掌柜如何回答?”
“自然是没有。”
“真的没有?”
“据小人所知,确实没有。”
“如此,多谢小哥。”
女子收回目光,不经意瞧见客栈门口一个卖面具的小摊,脚跟一转,慢步踱了过去。
守着小摊的,是一名文生打扮的青年,穿着有些寒酸的灰色棉布长袍,双手拢在袖中,见客人上门,便吸溜一下鼻涕,殷勤招呼道:“这位姐姐要买面具么?再过四日便是神母诞辰,集会上正好用得着,我这儿各色面具都有,看上什么都可以试试,虽比不上大师之作,但也有几张别致的,准保你一上街,便把其他人都比下去。”
“可有素面?”
“素面?”青年的笑容僵了一下,马上道:“有是有的,只是……我看姐姐也是个体面人,素面怎么配得上姐姐?若真喜欢素净的,瞧瞧这个莲花面具,或者这个白鹤面具,都是既素雅又不失颜面,还有这个……”
“就要那种一点花色也无的素面。”
青年怏怏地收回手,心中暗骂真是越有钱越小气,脸上还是陪着笑,蹲□一阵翻找,在最里头找出一张素面递过去。
女子看着手中的素面,浮起一抹几不可辨的笑容,给了钱,便踱回客栈。
做完这桩买卖,灰袍青年叹口气,一边整理着摊子,一边东张西望看着来往的人流,片刻后,他拉着摊子,换到了斜对面的藕香楼门口。
藕香楼是城内最大的酒楼,此时已是午后,进出的人还是不少。
远远看去,笼着袖子蹲在摊位旁的青年就像只灰色大耗子。
耗子脑袋忽然被什么轻碰一下,青年站起来四下张望,却什么都没发现,他疑惑地摸摸后脑勺。
啪嗒,又是一下。
这回不但有感觉,还有声音,青年循着声朝地上一看,只见两片瓜子皮落在脚边。
他直觉抬头,“谁啊?没见底下有人么?”
闻声,二楼雅阁敞开的窗口探出半个人来,是名年轻女子,领口一圈密密白色狐毛,窗外寒风一吹便倒向一边,露出一张笑嘻嘻的脸。
女子道:“不晓得小哥站在楼下,真是对不住了。”
青年恼怒的眼神在见到年轻女子的那一刻早就化作一汪春水,到嘴的指责也变成:“不要紧,反正一点也不痛……”
女子趴在窗口,继续搭讪:“小哥真是大度,不知贵姓啊?”
青年勉强按捺住兴奋,深施一礼,道:“在下姓杨,杨树的杨。”
“原来是杨小哥。唉,若不是还有买卖要谈,真想跟小哥再说说话,只是有人等不得,只好改日再与你赔罪。”女子摆摆手,笑着缩回身子。
余下青年一脸怅然。
二楼雅阁内,一道略显清冽的女声响起——
“又来了。”
从窗外缩回身子的女子依旧笑嘻嘻的,不以为意地靠回软榻,对着屋内另一头道:“怎么?都这么多年了,还是瞧不惯?”
“多年未见,你的品位还是一如既往的低下。”
被炭火烘得暖洋洋的屋内,另一头还摆着一张软榻,上面倚靠着的女子,五官生得极美,只是整个人的气质就像她的嗓音一般,如冰山雪莲般清冷。
“那又如何?至少我左拥右抱,快活得不得了,哪像你,不是两张一样的脸就啃不下去,什么怪癖嘛……”
“你那叫作孽。”
清冷女子一边说着,手往旁一抬,一名长相清秀的青衣男子立即接过茶盏,倒去余茶,重新沏上热腾腾的一杯,放回她手心,交接间指尖相触,青衣男子眉头一皱,双手捂住女子的葱白小手,说道:“怎么又凉了?”
另一侧一名白衣男子闻言起身,“许是开了窗的缘故,澄塘城靠北,自然比泰武城冷上许多。”
他走到窗边,瞥见底下那摆摊青年犹不死心地伸长脖子朝上面张望。
“果然是作孽。”他面无表情地合拢木窗,走回原位。
窗边软榻上的女子哈哈大笑,“我说简白简青,夫郎就该为妻主分忧解劳,怎么你家戚会长走到哪儿你们俩就跟到哪儿?怎么说也该留一个在泰武城替她看家啊。”
青衣男子声音平平地接话:“不劳兰会长费心,家中自有管事留守,我俩身为戚家夫郎,自然该时刻跟在妻主身边服侍。”
兰勤生眼珠一转,又朝另一头喊道:“喂,阿贞,你也真是看不起我。相交多年,你那点怪癖我会不知道?双生子虽难找,但也不是没有,知你要来,我早已在城中搜罗一番,找了两对,都长得年轻又讨喜。你若缺人暖被,说一声就是,何必千里迢迢还自带暖被之人?”
此话一出,立刻换来两张一模一样面孔的怒目而视,她咧嘴笑得更乐。
被唤作阿贞的女子表情没什么变化,“别再撩拨他俩了,简青简白房内热情如火,房外能打理家业,世上堪能比肩的也不多,那种光长脸不长脑的我看不上。”
“热情如火?”兰勤生瞧着两张清秀偏冷的脸,“真看不出来……”
戚慕贞摆手,“我跑这儿来受冻不是为跟你聊简青简白,之前托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软榻上的窈窕身影懒洋洋地动了动,捻起一把瓜子一边嗑一边道:“收到你的信我就派人盯上那船工,好端端一个女子,也不知为何偏要扮作男子。想必你也查过她的来历,确实有些古怪,就像凭空出现一般。如今突然冒出家人、夫郎,也算有点线索,只要顺藤摸瓜,总会查出来的。”
“那姓曹的和姓柳的,是什么来历?”
“都是峥嵘城的大户。”
“峥嵘城……”戚慕贞沉吟片刻,“那边的会长你可认识?”
“听说去年换了新的,不熟,不过我已派人赶去峥嵘城,凭我的面子,打听些消息还是足矣。”
戚慕贞点头,随即扭头对白衣男子道:“派人连夜出发,追上兰会长的人,一道去峥嵘城。”
白衣男子领命出了暖阁。
门一合上,兰勤生偏首,“不放心我的人?”
“不,两个会长面子更大些罢了。再者,五年来秀色第一次在一座城中停留这么久,还是为一个女人,我这个做姐姐的怎能不尽心。”
“秀色……”兰勤生目光悠远起来,“想当年,年纪小小便已是绝世姿颜,谁也没想到……他的脸真的那么可怕?”
“劝你别试,我只见过一次,绝不想再看。”
暖阁内突然沉寂下来,炭火盆中红光一闪一闪,间或噼啪爆个两声。
许久,窗边响起一声长叹。
“诅咒这事本就邪门,若不是发生在你家,我也绝不会信。这几年我也在帮你寻找会解咒的人,可惜一无所获,问了许多高人,都道失传已久,知道的人都极少。那邵家究竟是哪里找来的帮手?”
“是他们家几代的家奴,忠心耿耿。”
“人呢?”
“死了。”
“我手下要是有这么厉害的人,绝不会浪费在这种地方……”兰勤生喃喃着,拿过榻边暖着的酒杯,抿了一口,接着道:“我听说,前两日,邵家那人已升作侍君,离皇夫只有一步之遥。”
“我也接到消息了。”戚慕贞垂下眼,手指摩挲着茶盏边沿古朴的纹路,“所以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秀色踏入京城一步。”
“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开口,我绝对两肋插刀。”兰勤生朝她遥举酒杯。
那张清冷的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刹那恍若雪莲初绽。
兰勤生赞叹地咂咂嘴,忽然道:“你说,秀色这回遇上那大盗,会不会是邵家动的手脚?”
“应该不是。”
“唉,这事算我对不起你,没把秀色看顾好。”
“不怪你,他知我拦着他报仇,这几年一直躲着我的人,这回在澄塘城停留时间长,才被我找到,你不比我早知道几天。”
“话是这么说,可到底是在我地盘上……不过放心,我私下找了最好的大夫送去船行,定能把他的伤养好。”
“多谢了。”戚慕贞也朝她举起茶盏。
收到谢意的女子狡黠一笑,“真要谢我,就送我一张面。”
螓首轻点,“简青,你去置办,务必挑个配得上兰会长的。”
“是。”青衣男子应了声,嘴角可疑地扬起。
兰会长直瞪眼,“喂,装什么傻,明知我要的是你家秘匠做的。”
“没有。”戚会长也干脆利落。
两片瓜子皮飞过去——
“还是不是朋友啊你?我都两肋插刀了,你让我装乌龟,我就乖乖缩在这里,可瞧瞧你,连张面具都不舍得,小气巴拉!”
“我家秘匠五年前就不做了。”
兰勤生一愣,“五年?”
迟疑了一下,她试探道:“难道戚家秘匠……就是秀色?”
那头始终沉默。
“难怪……这几年上你家商行打听的人这么多,却买不到一张秘匠所制面具,世人都传言他死了,没想到……”她仰面倒回软榻上,呻吟:“我恨邵家……”
新沏的热茶升腾起袅袅雾气,隐去后面的清冷容颜。
“此事容后再说,听你家崔管事讲,那姓曹的和姓柳的似乎急着带人走?你可要帮我守住那曹曙光,别让她被拐跑了。”
“放心,一个也跑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吼:戚姐姐是3P魔人~3P魔人~3P魔人~3P魔人~~~
☆、爱的反面
一宿没睡,第二天,曙光顶着两个黑眼圈,坐立不安地等到中午,还不见戚秀色的人影,于是用过午膳,直接去了丁家船行。
戚秀色自然不在,留守船行的伙计很热情地告诉她,三日后就是神母诞辰,今日要从梅源城的大明寺迎神母像来澄塘城,迎神像的船队需八船八舟,丁老板在这次迎神中也捐了钱,于是丁家船行有了两个名额,老板便派阿虎和阿蛇去了。
好不容易从众男的热情包围中脱身,曙光逃也似地离开船行。
一路询问着,她终于在盼兮江边见到了迎神的船队,此时神母像已接上岸,送去供奉起来,神诞之日再抬出来游街,岸边看热闹的人潮都已散去,只余下十来个船工在各自的船上收拾善后。
沿着岸边走了一个来回,披红挂绿的船只晃得人眼花,迎神像的船工都戴着面具,她一时也没找到戚秀色,倒是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五彩夜叉面具。
“满金?”
“薯瓜?”站在船上的男子转身掀起面具,果然是满金,手中捧着一堆刚拆下来的五色彩带。
随着他的转身,他身后的人影也露了出来,曙光瞧着身形有点眼熟,对着那张张牙舞爪的神怪面具试探叫了一声:“戚秀色?”
男子停下手中解绣球的动作,“你怎么出来了?”
曙光欣喜地上前两步,“我找了你——”
“别过来,小心湿了脚。”他开口阻止。
满金也道:“薯瓜你站着别动,我们就上来。”
曙光只好后退几步,站在岸边等候,片刻后,当船上的彩带、绣球、鸟羽等都一一剥除干净了,她才认出这条船也是十二生肖舟之一。
两个男人跳上岸,满金一边走一边拍打着外袍,抱怨道:“不就是迎个神像,弄得花里胡哨的……”
来到曙光面前,他的表情转而带了点惊喜,带了点期待,“找我什么事?”
“呃……”曙光瞄瞄他身侧,“我找戚秀色。”
俊脸顿时变臭,于是开始找碴:“既然不找我,那方才喊我干嘛?”
曙光赔笑道:“看见你自然要打个招呼。”
不爽的眼光扫过她全身:“看看你穿的那是什么!怎么,骗了我还不够?我说你到底想欺骗多少个没见过世面的良家男子才甘心啊?”
曙光低头看看自己,郁闷地道:“我只有男装啊……”
不爽的喷气声窒了一下,戚秀色适时开口:“找我什么事?”
曙光顾忌地瞄了眼满金,往戚秀色那边靠了靠,低声道:“我又想起一些事……”
“什么事?”
她仰起脸,眼中是掩不住的烦忧,“昨日柳春晖来找我,说起一些以前的事,我发现——”
“等等。”他忽然打断她,目光看向她身后。
曙光直觉回身,一阵江风骤起,飞扬乱舞的发丝间,她看到一抹紫影缓缓而来。
待她手忙脚乱地拢好头发,来人已至跟前。
“曙光,我去会馆找你,仆役说你出门了,我就猜你是来这儿看热闹。”
尴尬地压着头发,曙光道:“柳公子。”
“江边风大,为何不穿我送你的裘衣?你……”柳春晖似是想责备,却又忍住,叹口气,解下自己的披风,往她肩上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