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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鬼怪?外星人?
……
第二天早晨,领船牌上工的时候,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曙光依旧是一脸萎靡,打着哈欠排在队伍最后头。
“我说薯瓜,你会不会太没出息了点?”满金不可思议地盯着她的熊猫眼,“不就是翻个船吗?我都帮你报仇了,你怎么还没缓过劲来?”
曙光动了动唇,还是什么都没说,她低下头,不小心瞄到满金手中某样惊悚的东西——
“满、满金,你拿面、面具做什么?”
“这个。”满金举起面具比比脸上两轮青黑,表情变得有点哀怨,“一时半刻消不掉,白粉也盖不住,我只好学戚秀色,拿个面具暂且挡一挡。”
真的吗?不是想掩盖现在这张面皮底下另一张可怕的脸吗?
说起来,婆琉国这么流行面具,该不会……人人背后都藏了第二张脸吧?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她才来一年多,对这个世界还很陌生,连这里的女人没有例假都是前些日子才知道,说不定事实就是她这个只有一张脸皮的外乡人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
忍不住疑神疑鬼地扫视四周,那些走动谈笑的熟悉面孔,身后似乎都多了一道阴影……
额头突然遭到一记重戳,满金不满的脸在眼前放大。
“怎么?我变丑了,多看一眼都伤眼睛是不是?”满金说一句戳一下,越戳越起劲,“也不想想老子的伤是怎么来的,还敢嫌弃?”
“跟我又没关系……”甩掉满脑袋胡思乱想,她捂着额头往后躲,可视线一对上满金那双名副其实的熊猫眼,又忍不住弯起嘴角,对重视外表的满金充满同情。
话说那天从山上下来,澄塘湖周围已经乱作一团,事情起因还是出在最后一关鲤鱼跳龙门。
据说赵家小舟一路领先,那小船行的船中途已湿了旗,眼看胜利无望,便很阴险地故意用力挥动木楫,激起大片水花打湿赵家的红旗,摆明我赢不了你也别想赢!赵家水手一气之下就朝对方撞了过去,两舟俱翻,两家水手在水中扭打起来,岸上有人过去拉架,不知怎么也打了起来,结果雪球越滚越大,几乎所有的船行都牵连进去,火爆气氛甚至蔓延到岸上。
他们到达丁家彩棚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其他船工,整个彩棚都散了架,到处都是扭打声、叫骂声,时不时还有不明物体凌空飞过。曙光缩着脖子想往远处躲,满金却望着混乱中某个点,狞笑着捋起袖子,说:“哼哼哼,可让我逮到了!”
最后,满金以第二个黑轮为代价,给自己报了仇。
至于比赛的结果,官府正在伤脑筋中。
丁家老板知道中途翻船的原因后,立刻带了人去官衙哭诉,赵家和那小船行的老板也正好前脚后脚地赶到,于是三家当堂就吵了起来。最后州官大人只好先将三位老板打发回家等候消息。
在意结果的是船行老板,底下的船工们则在比赛后恢复了正常,每天上工下工,所有人都回到原来的轨道上,只有她,因为抱着一个秘密,在一排规律运转的机器中,发出不和谐的声音。
“是你自己记仇,硬要冲上去,才不是给我报仇……”
“你个不识好歹的烂薯瓜,我揍了那么多赵家人,就不信里头没有害你翻船的家伙。”
笑闹中,不小心撞到人,曙光回头,一张白色面具毫无预警地撞入视线,她小声抽口气,反射性跳开两大步,嘴角的笑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不起……”她无法克制自己的紧张,低头对着一双黑靴道。
头顶上什么声音也没有,那双黑靴转了个方向,一步一步走离视线范围。
满金走到她身边,“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这几天话也不说。莫非你在怪他?为翻船的事?”
“当然不是。”她抬头诧异地看了满金一眼。
“那是怎么回事?”
她沉默一会儿,才低落地喃道:“是我自己没用……”
之后上工没多久,天就下起雨来,这个世界和她出生的那个世界一样,入秋后,也是一阵秋雨一阵凉。
中午,她将船泊在一处河埠,打着伞上了岸。
天空阴沉沉的,整座城都笼罩在如雾般的细雨中,雨势虽不大,仍让她整个人都瑟缩起来。
匆匆走过大街,她进了巷口一家书肆,没多久出来,手中多了一个布包。
买到了想要的书,她也没心思逛,将布包拥在胸前,原路朝泊船的河埠走去。
沿途一座石拱桥,当地人叫它白羊桥。踩着青石板,一步步迈上桥面,视野也随之开阔,河水打着旋穿过桥洞,朝远方奔流而去,沿岸鳞次栉比的屋宇,粉墙上留下岁月的斑驳痕迹,檐下成串的灯笼在风雨中飘摇。
有些恍惚地想起已经离开一年多的家乡,过去二十二年的记忆走马灯似地闪过。
莫名地穿越时空,莫名地来到这个世界。
恐怕是回不去了吧,她有些认命地想,连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又该去哪里找回家的路呢?
那个遥远的家乡,从此只能怀念了……
余下的岁月,她将在此终老。
十年,二十年,或许某一天,当她在这个世界所度过的岁月长度超过另一个世界的时候,那二十二年的珍贵记忆也将在脑海中渐渐淡去,父母的脸,小学的升旗仪式,高三的题海,大学的暗恋对象,都如指缝间泄流的沙粒,抓握不住。
如果回去已不可能,那么退而求其次,她希望在有生之年,能遇到一个来自同一个世界的老乡,可以一起聊聊过去,聊聊那个遥远的时空,让那些人那些事在记忆中重新鲜活起来,而不是变成一个秘密,被她永久地带入坟墓。
“船家,船家。”
两声呼唤打断了她的感伤,习惯性差点“哎”出声,才想起自己没在船上。
手扶桥栏朝下望去,一名男子站在岸边,没打伞,拼命朝河面上一条小船挥手。
“船家,戴素面的那个,这边这边。”
她心一跳,眯眼细看,果然是戚秀色和他的巳蛇舟。
小船还没靠到岸边,男子就等不及,一个箭步跳上船,船身一阵摇晃,男子抱着头躲入船篷下,才交代目的地。
小船吱嘎吱嘎离开河岸,缓缓朝桥洞下而来。
她撑着伞站在桥上,船尾摇橹的男人似有所觉,抬头望来,四目相对,握伞的手紧了紧,她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小船越来越近,一上一下两道纠缠的视线在桥洞前错开,她忍不住回头,小船在桥的另一边露出头尾,吱嘎吱嘎,渐渐远去,消失在濛濛细雨中。
自始至终,穿着蓑衣的身影都没有再回头。
她垂下眼睫,心中浮起难以言说的歉疚。
☆、柳三春
自己的态度很伤人吧……惧怕和闪避这么明显,连满金都察觉了,当事人的戚秀色自然更清楚,但他只是挺直脊背,默默地走开,甚至满金嫌麻烦不愿跟她换床位的时候,也是他出声帮她说服满金。
他不想惊吓她。
意识到这份温柔的心意,让她更加羞愧难当。
从头回想两人的相识,除了第一次见面情况比较诡异外,这个人一直对她很好,帮她干重活,送她草药,下水救她,她后来还知道,管事之所以放松了对她的训练,也是因为戚秀色去为她说情。
他没有伤害过任何人,连那次船工们设计掀他的面具,事后他也没有找谁算过账。
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胆小的人,仅仅看了那张脸一眼,便无法忘记那种不寒而栗的恐怖——那张脸的主人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她摸摸沉甸甸的心口,想起那包收在箱笼里的草药,严格说起来,自己在这个世界也是个异类,只不过畸形的地方比较隐蔽,旁人看不出来而已。
一个“异类”害怕另一个“异类”,不是很可笑吗?
人家对她百般好,她不但不能回报,反倒害怕得要命,良心被狗吃了吗?至少,要当面说声谢谢啊,那日要没有他帮忙,自己早淹死在急流里了……
“曙光?”
布衣少年从呆怔中回神,转头惊讶道:“柳小姐?”
细雨中,一袭绿衣,袅袅而来的,正是那日在澄塘山一起搜救他们的美女。
那日过后,载客时又巧遇过几次,便熟稔起来,她才知道美女名叫柳三春,出身商贾之家,带着商队来澄塘城做生意。
女子微笑道:“远远瞧着像是你,怎么站在这儿?”
曙光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什么啦,上岸买点东西。”
“买到了么?”
“嗯。”她点点头,举起手中的布包示意,“正要回船上。”
“可否送我一程?”
“好啊,船就在河埠,柳小姐要去哪里?”曙光一边问一边往桥下走。
“城北积香弄的一家铺子。”
城北?曙光有些敏感地眨了下眼,刚才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巳蛇舟要去的地方也是城北。
一道身影跟上来并肩走着,她转头,柳三春比她还高一个头,婆琉国女子地位高,少有女性现出柔弱姿态,可即使如此,身侧的女子也不显得人高马大,精致的五官,一举手一投足带着说不出的妩媚。
行走间,女子随意问道:“买了什么?”
“呃……”
“不方便说?”
“不是不是,就……几本书而已。”曙光露出有点别扭的表情。
视线在她脸上打了个转,再次落回她手中的布包上,女子似乎更感兴趣了:“能看看吗?”
“普通小说罢了。”嘴上这么说,她的表情却可疑地带了点紧张。
正巧泊船的河埠到了,在美女揶揄的目光中,曙光跳上卯兔舟,收伞的动作停顿了下,而后壮士断腕般将布包塞给身后的人,留下一句“你随便看”,便径自跑去船尾,摇起橹离开岸边。
望着那道有装忙嫌疑的瘦小人影,柳三春低头打开布包——
《八美奇缘》,《一夕双飞醉鸳鸯》,《铁锁记》。
她随意翻了翻,不禁挑起眉,不过是很常见的市井小说,有什么见不得人吗?
偷觑到美女的表情变化,曙光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以前我都看传奇小说,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老板才给我推荐这些……”
“嗯,也都算是坊间流传较广的故事……”
曙光忽然泄了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遮遮掩掩地很可笑?”
柳三春被她沮丧的模样逗笑,“那倒没有,只是不明白。”
“我不想让人误会,之前满金——就是龙舟竞渡的那个鼓手,他和我一个屋的,他以为我很喜欢研究那种事。我是没办法啊,书又不能拆开卖……里面也太水了,光那种场面就占去半本书,我还嫌它浪费我的工钱哩……”曙光半是解释半是抱怨。
在婆琉国,根本没有所谓的“限制级”、“十八禁”,所有读物都忠实反映国民热衷房事这一基本民情,不管是小说、传记、史书、游记,只要里面有男人和女人,就必然会写到上床,只要一写到上床,就立刻切换成房事教科书,情节露骨大胆,描写巨细靡遗。
第一次在书肆老板的推荐下买了一本类似畅销榜第一名的小说,回家就着油灯细细阅读,没翻十页她就开始脸红心跳,好不容易做贼似地看完,那本书立刻被她用旧衣裳裹裹塞到柜子最底层。
第二次去书肆,她委婉地告诉老板,她要的“好书”就是字面意思,绝对不存在什么暗示,老板满口答应,这次她挑了一本名字很正直的游侠小说,结果……这本书最后的下场,同样也是压箱底。
半年下来,她算是明白了,婆琉国人眼里根本没有矜持这个词,房事就跟吃饭喝水一样寻常。她甚至怀疑,有官府在暗地里鼓励出版物中加床戏,以达到潜移默化、刺激生育的效果。
“……配版画的我根本不敢买,这几本也是老板拍胸脯保证说看了能烦恼尽空,可是……”她像面对闺蜜一样倾吐心中烦恼,说着说着,忽然注意到对方奇异的眼神,曙光猛地反应过来——完了,她现在是女扮男装,别人眼中,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在谈论限制级话题!
“……总、总之,是老板推荐的。”她讪讪结束话题。
柳三春却在这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那个船工……你们两个同住一屋?”
“满金吗?对,他还是我的入门师傅。”
对方的眼神愈发奇异,“你和那些船工住在一起?”
“是啊,船行包吃包住,不过我们这屋尚未住满,眼下只有我、满金和戚秀色三个人住。”她老实回答。
“戚秀色?”
“就是与我一起鲤鱼跳龙门的那个人……”
她的语气有了微妙的落差,柳三春察觉到了,她瞥了船尾的少年一眼,微撩裙摆,姿势优雅地在矮凳上坐下,倚着船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家常。
“曙光是本城人吗?”
“不是,我的家乡在很远的地方。”
“家里还有什么人?”
“算是……就剩我一个了。”
“那可有什么人在等着你回去?”
“什么人?”曙光不解地反问。
“比如,情……人?”投向水面的视线,一直注视着少年模糊的倒影。
“当然没有。”
话题一时中断,曙光机械地摇着橹,注意力不觉被前方那道优雅的身影吸引。
远山近水间,女子一袭淡紫长袍,斜倚着船舷,姣美的侧脸上眼睫微垂,长发侧挽,一绺乌黑垂在胸前,广袖轻挽,露出一截皓腕,素手有一下没一下撩着河水,美得像一幅画。
“那满金和戚秀色,曙光更喜欢哪一个?”女子忽然开口。
“什么?”曙光吓了一跳。
“我是说……”女子回过脸,神色温和如常,“你们同住一屋,不知曙光跟哪个更要好些?”
“哦……”原来是问这个,曙光想了想,“都一样,他们都对我很好。”
“那真好……”女子望着船外细密的雨丝轻喃。
之后,两人似是都陷入自己的思绪中,一路无话。
远远地,城北码头已在望,热闹的码头泊着十几条船,尽管心里有所准备,一条眼熟的船印入眼帘时,曙光摇橹的动作还是本能地僵硬起来。
戴面具的男子正与岸上两人说话,卯兔舟靠近时,他扭头看了一眼,两人的视线无可避免地对上,她本想自然地打招呼,却只生疏地点了个头,便不争气地匆匆调开视线,假装忙碌地靠岸、系缆绳。
“那就是戚秀色?”柳三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哎。”她头也不抬地应道。
柳三春打量隔壁船上准备出发的男子,那张面具令人印象深刻,不过……引起她注意的是曙光与前言不符的奇怪反应,不是说同住一屋很要好么?
出发前,男子转头,面具下的幽深黑瞳最后落在那道忙碌的瘦小身影上,柳三春面上表情不变,心中却有股微妙的感觉。
“曙光。”
“嗯?”
“他为何要戴面具?”
“……我也不知道。”
“长得见不得人?”
闻言,曙光忍不住抬起头道:“他只是脸受了伤。”
看出她的维护,柳三春收起眼底的嘲讽,又恢复一贯的温和,道:“说笑罢了,我此去谈生意,一个时辰后就能出来,曙光若无事就来接我吧?”
“好。”曙光点头答应。
两人微笑道别,随后等客的空档,曙光都在脑海中反复推演,下次见到戚秀色时一定要态度自然,就像往常一样地相处,或许将来有一天,等他们很熟很熟之后,她可以问问他关于面具下秘密。
接下去的几天,曙光一直在暗暗积攒勇气,只是,还没等她攒够,老天却不给她机会了。
☆、指尖的温度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
一条木船缓缓驶入河湾,十几条大小不一的船只早已并排泊在岸边,无论载客的还是载货的,这些船都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