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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风变得越来越大,带着阵阵的啸声,可能是窗户没有关紧,一阵强风吹来,竟然将木质的窗扇吹开。
冷风吹进室内,寒意阵阵,林义哲悄无声息的起身,将陈婉身上的被子掖好,然后轻手轻脚的下床穿上鞋子,走到了窗边。
林义哲正要关窗,猛一阵疾风吹来,险些将他刮倒。林义哲双手扶住窗棂,站稳身子,抬头向外望去,仍是漆黑的一团。
突然间,一道刺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沉闷的雷声
而就在这电光闪过的一瞬间,林义哲看到,浓黑的云间,有一道蜿蜒而下的黑线!
林义哲认出了那是什么,不由得大惊失色。
龙卷风!
林义哲突然想起了一件历史上发生的事,不由得心中一凌。
“怎么了?鲲宇……”睡梦中的陈婉被雷声惊醒,她迷迷糊糊的在床上抬起了身子,被子从她身上滑落,她感觉到了冷意,神志一下子清醒了许多。
林义哲用力拉回窗扇,将窗户关紧,然后快步回到了床前,把陈婉身上的被子盖好。
“我得去工地一趟。”林义哲对她说道,“外面起了风,呆会儿会有大暴雨,你躺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
“那你……早点儿回来……”陈婉此时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点了点头,说道。
林义哲嗯了一声,开始急三火四的套起衣服来,看到他手忙脚乱的样子,陈婉赶忙起身,披了件衣服便帮他穿了起来。
林义哲穿戴完毕,快步冲出卧房。当他急匆匆的来到回廊里的时候,刚好和沈葆桢碰了个正着。
“鲲宇,你来的正好,快快随我去工地。”沈葆桢焦急地说道,“适才有人来报,台风来袭……”
沈葆桢话音刚落,只听得“哗哗”声响,暴雨瞬间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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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当林义哲随沈葆桢顶风冒雨来到工地时,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远处的江面上,电闪雷鸣之间,巨大的水柱连接水天。灰暗的夜空中,灰色水柱从远处的乌云中垂落江面,像吊在空中晃晃悠悠的一条巨蟒。
而围绕着他所掀起的滔天巨浪,无情地拍击着江岸,发出山崩地裂般的轰响。停泊在岸边的船只在瞬间便被巨浪打翻吞没,有的船只被高高的抛起,相互撞击,或是抛到了岸上,摔得粉碎。
岸上,原先搭建好的工棚和木房已经被全被江浪推倒,工地上一片狼藉,工人们正不顾一切的抢救着物资,但大浪不时的涌上岸来,有几个人躲闪不及,竟然被浪头卷到了江里。
江中隐隐传来落水的人们的阵阵哭号声。
林义哲平生头一次看到“龙吸水”,在看到挣扎在江水浪间的人们时,他第一个反应是想去救人,但当他看到突然掀起的如山一般的冲天巨浪时,全身立刻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包围了。
“浪来了!姑父小心!”看到身披蓑衣呆立在坝上的沈葆桢,林义哲不由得焦急地大喊起来。
对林义哲的出声示警,沈葆桢恍若未闻,他只是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已经被巨浪摧毁的工地。
林义哲眼见巨浪越来越近,十余米高的浪头已然直向他们所在的岸坝上砸来,他顾不上多想,猛地上前,拉过沈葆桢,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了一棵树。
林义哲不敢抬头去看已然涌到头顶的巨浪,他双手将沈葆桢和树干紧紧合抱在一起,闭上了眼睛。
仿佛掉进了瀑布一般,轰然一声巨响,林义哲感到气息一窒,全身如堕冰窖,江水冰冷,直透骨髓,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这时,伴随着一声巨响,林义哲感到脚下剧震,险些摔倒。所幸他抱紧了树干,才稳住了身子。
“塌岸啦!塌岸啦!”有人嘶声大叫起来。
林义哲感到身上巨浪冲击带来的压力消失了,他眼开眼,看到沈葆桢安然无恙,不由得咧嘴一笑。
此时的沈葆桢极是狼狈,头顶的斗笠已然不知去向,身上也已经湿透,他没有注意到林义哲关切的目光,而是望着江岸工地,脸上满是焦灼之色。
林义哲的目光转向工地,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只见一大片长宽纵深约数百米的江岸,已然垮塌进了江里。
“快!别管我!救人要紧!”沈葆桢指着江岸嘶声大叫起来,却无人应声,他回过头,却发现身边除了林义哲,并无旁人。
刚刚陪同沈葆桢前来的船政官员和夫役,除了几个人和林义哲学样,跑到不远处抱住了树躲过一劫之外,其余的人全都给巨浪冲下了大坝,好在没有给卷到江里。此时听到沈葆桢的呼喊,没有受伤的人都应喝着站了起来,向江岸冲去,但风浪暴雨实在是太大,他们几次试图赶往江边,都让风浪给逼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龙吸水”渐渐的远离江口,转向外海,风浪也跟着变小,但暴雨却始终下个不停,看到风浪渐息,沈葆桢挣扎着起身要去查看,林义哲扶着他踉踉跄跄的走下了江堤,向工地走去。
看到沈葆桢下了江堤,船政官员纷纷聚拢过来,开始带领工人夫役救灾。
“快快!先把落水的人救上来!”沈葆桢看到还有人在江水中挣扎呼救,迭声顿足道。
林义哲和几名夫役跑到岸边,将一艘被风浪掀到岸上的小舢舨推下水去,一名船工用力撑杆将船驶向离得最近的一名落水工人,那名工人已经没有了多少力气,正抱着一块木板在水中浮沉。可能是江水过于寒冷,小船驶近他时,他竟然抱不住木板,一个浪花袭来,身子瞬间没入了水中。
在同船工人的惊呼声中,林义哲猛地探出了身子,闪电般的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名落水者的头发,用力将他的头提出了水面。
林义哲想要将落水者拖上船,但对方的身子沉重,他一只手根本使不上力,另外两名工人见状赶忙上来帮忙,三人合力,好容易才将落水者救上船来。
站在岸边的沈葆桢正紧张地望着这一幕,这时周开锡来到了沈葆桢的身边。
“幼丹,你还好吧……”
此时的周开锡满身泥水,脸上似乎还有伤痕,显得十分狼狈。
“江岸为何会垮掉这么多?”沈葆桢没有去看周开锡,而是紧盯着已经垮塌的江岸问了一句。
“此处土质疏松,本来打算在此钉入多层木桩,以为加固,但工程尚未完工……”周开锡脸上的水一个劲儿的往下淌着,也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想不到这土质疏松竟至于斯。”沈葆桢叹息道,“可惜数月营造之功,一场风雨便毁于一旦!”
听了沈葆桢的话,周开锡也跟着叹息起来。
暴风雨终于停止了,此时已是深夜,云淡星稀,江面上满是木板、篷帆、布片等杂物,很快,火把点了起来,江面上星火点点,哭唤连绵,人们驾着小船,在江面上打捞着亲人的尸首。
浑身湿透筋疲力尽的林义哲回到岸边,坐在了一块大石上,看着江面上的残骸,心里感到格外的沉重。
因为自己曾经读到过史书上关于福建沿海一带风灾的记载,他对这场意外的自然灾害可以说是有心理准备的,但现在面对着灾害带来的惨象,他的心里还是久久无法释怀。
眼前的这一切,更坚定了他更换船政厂址的决心。
“鲲宇?!鲲宇?!”远远的,传来了陈婉焦急的呼唤声。
林义哲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他想告诉她自己在这里,但嗓子一时间却发不出声来。
陈婉看到了他的身影,一阵风似的奔了过来。
看到小娇妻一脸惶急眼泪都要下来的样子,林义哲心中一阵温暖,他想冲她露出个安慰的笑容,突然一阵冷风吹来,浑身湿透的他不由得一阵哆嗦,脸上的笑容也一下子僵住了,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陈婉看到林义哲冻得双唇青紫,浑身直发抖,立刻伸出手来,开始解着林义哲的衣扣,“快,把湿衣服脱下来!”
林义哲有些惊奇地看着小娇妻,他根本没想到,一直居于深闺的她,竟然也懂这些现代人都不一定知道的急救知识。
林义哲在陈婉的帮助下脱掉了湿衣服,陈婉随即抖开手中的棉袍,将自己和他紧紧裹在了一起。
虽然二人相拥相偎已非止一次,但象这样的露天情况下,不避旁人的紧拥在一起,却是头一回。
林义哲搂抱着陈婉温软的娇躯,身子渐渐回暖,他心中爱意荡漾,情不自禁的把她搂紧。
“不是叫你在家呆着,等我回来吗……”
“婉儿放心不下啊……姑妈也担心你和姑父,这好不容易等雨小了,我和姑妈才赶过来的……”
林义哲抬头望去,借着灯光看着,果然看到在远处的一棵树下,并肩而立的沈葆桢和林普晴,二人周围则是几位船政官员。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看到沈葆桢正和他身边的周开锡说着什么,林义哲轻声说道。
“鲲宇说什么?”怀中的陈婉轻声呢喃道。
“没什么……”
林义哲知道,这一场台风来袭,虽然给初创的船政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但一个好处便是,反对船政换址的阻力将因此大大减少。
次日,船政衙署。
因为昨夜受了风寒,沈葆桢发起了高烧,但他还是坚持早早的来到了衙署办公。
此时在议事堂内,船政提调周开锡正向沈葆桢汇报着灾情和损失情况。
“……共计毁损房屋棚舍四十二间,民船一十九艘,民工夫役死十一人,伤二十二人,另有五人失踪……”
“死者家属和伤者,当好生抚恤,厚给钱银,勿使生计无着。”沈葆桢难过地点了点头,问道。“江岸垮陷情况如何?”
“垮塌之处,宽约六十五丈,纵深约三十二丈,原先所钉加固之木桩,已然全部冲毁,”吴仲翔不无痛惜地答道,“幸好船台尚未修建,如若不然,只怕也会给毁了。”
“所幸此次灾情并不甚重,为今之计,当以尽快复工为上。”周开锡说道。
“敢问周大人,要是再来一次台风怎么办?”林义哲听到周开锡只说尽快复工,闭口不谈换址,不由得心头火起,但他的脸上,却丝毫未有表露。
“闽南一带夏秋多台风暴雨,入冬则不常有。这一次台风暴雨来袭,是天气反常所致,不能一概而论。”周开锡冷不防让林义哲问得气息一窒,虽然心下恼怒,但念及林义哲和沈葆桢的关系,没有发作,而是耐着性子答道,“不过一时之灾而已,岂能因噎而废食?这一次江岸垮塌,其实也是提醒了咱们,原先的钉木桩护岸之法有不足之处,木桩排数须得增加,或改砌石岸,方可坚固久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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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据理力争
“江岸土质过于疏松,木桩易于为海浪冲毁,若砌石岸,江水冲刷,久必渗漏,仍会塌陷。”林义哲不动声色地将他提出来的方案否掉,再次提出了自己的换址建议,“马限山西北簏之江岸土质紧密,且有马限山阻挡台风,为造船之良址,将厂区迁至此处,可为久远万全之计。”
“你休要胡言乱语!”周开锡脸上有些挂不住了,瞪着林义哲说道,“如今之厂址乃左公千挑万选方才选定之地,你一介微末之员,学识短浅,懂得甚么?敢说如此大话!只不过一场风暴,便视现今厂区为险地,欲要全部搬迁,你可知这当中要耗费多少财力人工?”
看到身为船政提调,又是护理福建巡抚的周开锡气急败坏喝斥林义哲的样子,夏献纶和吴仲翔等船政官员皆眼现惊讶之色。
“新址有大山阻挡台风,岂不比石壁更为坚固?且无须花费人工,如今旧址已被破坏殆尽,若重新夯土打桩,形同重建,不但浪费人力物力,且未必坚固,若台风再度来袭,岂不又是一场无用功?”林义哲仍是神态平和的侃侃而谈,只是声音略高了些。他听到周开锡说换址耗费财力人工,便顺势给他算起了经济帐,“难道我等非要再经历一场台风之灾,将无数钱粮性命耗于无用之地不成?”
听到林义哲的分析,周围吴仲翔等几位船政官员虽未说话,但从表情上便能看出,他们心里是赞同林义哲的意见的。
“林鲲宇!你如此处心积虑要换厂址,究竟是何居心?”周开锡急了,见算经济帐不成,便干脆打出了道德牌,“此地是左公千挑万选深思熟虑才定下的,左公之思虑深远,岂是你能比的?你沽名钓誉,妄发议论,欲置左公于何地?”
听到周开锡话里话外反对换址竟然是为了顾全左宗棠的面子,林义哲心中怒气升腾,但他言语之间,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敢问周大人,是左公的颜面要紧,还是这船政上下千余口的身家性命要紧呢?”林义哲微微一笑,反问道,“周大人口口声声咬定旧址为左公选定,不可更换,若是船政因此再遭劫难,左公得知竟是为其虚名所累,颜面又将何存?周大人这又是欲置左公于何地呢?”
听到林义哲话语如同刀锋般犀利,切中要害,但言语平和,神情自若,一副“圣人怒发不上脸”的样子,沈葆桢等人心惊之余,也不禁暗暗赞叹起来。
周开锡让林义哲一番话问得哑口无言,只是一张脸憋得通红的坐在那里,瞪着林义哲。
“还有这‘第一号轮船’,周大人是不是也要说,是左公订下的船型?”林义哲看到周开锡尴尬的样子,索性开始吐槽起“第一号轮船”的船型缺陷来。
“此船船型,外观看似为炮船,而机舱、货舱几占船内空间三分之二,受弹面积大增,以之出海作战,必不敌真正之炮船。而较之商船,运货量又小,无力和商船争竞。此等非驴非马之船,造来何用?”
“你放肆!”周开锡大怒,一拍桌子,戟指林义哲,大声喝道,“林鲲宇!你眼中还有左公吗?”
“在下眼中,只有大清的船政,至于其它……”林义哲迎上了他的目光,冷冷地答道,“却是不敢有的。”
“你……简直是狂妄!”周开锡的脸几乎成了猪肝色,猛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但他憋了半天,却也只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狂妄二字,在下也是万万当不得的。”林义哲毫不客气的回敬道,“若论狂妄,又有哪个能及左公分毫?”
“你!……”
此时的周开锡喘着粗气,对林义哲恼恨到了极点,但却偏偏不能发作。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不但是沈葆桢的亲侄子,又是林文忠公的亲孙子,而左宗棠曾拜林则徐为师,细论起来,林义哲的“父亲”林汝舟还是左宗棠的师兄,如果他真为今天之事硬要为左宗棠出头,等于是给左宗棠扣上了欺师灭祖的帽子。
“好了,鲲宇,勿再多言。”沈葆桢看到二人说得越来越僵,不想让周开锡过于难堪,对林义哲说道。
“是。”林义哲恭身为礼,回到了沈葆桢的身边侍立。
“鲲宇所言,是为了船政久远之计。船政初创之际,无前例可循,左公睿智无比,亦有思虑不周之时,也是常事。”沈葆桢对周开锡温言道,“左公尚且如此,何况我等。是以船政大小等事,我等皆须慎之又慎才行。”
听了沈葆桢的话,周开锡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筱涛,你怎么看?”沈葆桢转向夏献纶问道。
“此次台风为害甚重,换址势在必行。”夏献纶起身答道,“正如鲲宇适才所言,旧址已然全毁,再建亦不免再毁,莫若迁址于土实避风之处,为一劳永逸之计。”
“维允,你如何看?”沈葆桢转向吴仲翔问道。
“福建省台风为害,多在夏秋月份,冬月较少,昨日之台风较夏季台风,其风势尚不算猛,为害已是极重,若是台风多发之际,势必毁损更烈。”吴仲翔说道,“不如依鲲宇之议,尽快换址,以免延误工期。”
听到夏献纶和吴仲翔全都赞同林义哲的意见,周开锡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维允所言甚是,咱们再经不起一次台风摧折了。”沈葆桢看到周开锡还要出言反对,摆了摆手,用不容置辩的语气说道,“换址一事,我意已决,新址我已选定,待会同法兰西员匠仔细勘查之后,便可动工。左公那里,我自当修书一封,说明个中详情。”
林义哲听到沈葆桢下定了决心换址,但却闭口不谈关于“第一号轮船”的船型利弊,心知沈葆桢还是顾及左宗棠的面子。他没有再说什么,对他来说,能说动沈葆桢等人将船政厂址迁移,已经很不容易了。
至于“第一号轮船”,等到建成后弊端暴露出来,再行改正,也不算迟。因为轮船的改造有很大的余地。当然,关于改造的准备工作,他还是得提前做好才行。现在的他,对此已经有了一定的腹稿,具体事项还需请教达士博。
几天后,在洋员们对林义哲所选定的新厂址勘查完毕,确定适于建厂之后,船政新厂便破土动工了。
郊外,一骑马顶着烈日绝尘而去。从马上骑手的装束看,这是一位送信的信使。
不多时,又有一位信使骑马沿着同样的方向飞奔而去。
不久,陕甘总督行辕之内,左宗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