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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进京面圣,大人千万想好了说词,皇太后这一关要是过了,此后再无麻烦。”徐润道。
“这进京路上,正好和先生细细商量。”林义哲说道。
“呵呵,此次进京,老朽就不陪着大人去了。”徐润笑了笑,答道。
林义哲注意到了徐润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哀伤之色,不由得有些奇怪,但他不想勾起徐润回忆起那些伤心的往事,便没有强要他陪着自己进京。
“也好,那就有劳先生在家里坐镇,这样我也放心些。”
“大人进京觐见之后,详情当速告老朽,好为大人谋划。”徐润道,“听闻罗氏于天津亦有办事之地,其信使传递甚速,值此非常之际,大人不妨借用之。”
“这个自然。”林义哲想起了中国现在还没有自己的电报线,不由得叹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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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文正公集:召对》:
“奉命出使英法,两宫皇太后于养心殿召见。
西太后问:‘你打算那日起身?’东太后亦同问。
对:‘臣拟于十月八日从福州动身,乘船政新造之‘威远’舰前往,行至马赛登岸,再赁火轮车行至巴黎。巴黎即法国都城,法国人见中国使臣至,彼必有迎接款陪之礼。’
问:‘国书已办齐交与你否?’
对:‘已接收。’
问:“你出洋后,奏报如何递来?”
对:‘臣于紧要事件须奏陈者,系寄交总理衙门代递。其寻常事件咨商总理衙门,或用公牍,或用信函,均由上海之文报局递寄。”
旨:‘你随行员齐,均须留意管束,不可在外国多事,令洋人轻视。’
对:‘臣恪遵圣训,于随带人员一事格外谨慎。现在能通洋务而深可信任之人,未易找寻。臣意中竟无其选;只好择臣素识之读书人中,择其心中明白、遇事皆留心者用之。’
问:‘你能懂外国语言文字?’
对:‘臣久办船政,识得法文,亦通英语,系从书上看的,及同洋员学的。’
问:‘你既能通其语言文字,自然便当多了,可不倚仗通事、翻译了。实是难能可贵。’
对:‘是,臣每担心言语不通,为洋人所欺,是以在上面下了功夫,现在便用得着,总是不误了国事才好。’
问:‘你上次的事,办得很好。’
对:‘臣此前查明,庚申年流失法国之园中珍物,不下万件,此次臣打算借机向法主进言,促其全还国宝。’
旨:‘如此甚好,你是有要事要办的,可与王大臣随时讨论。’
对:‘臣领旨。’
问:‘你甚么时候可到?’
对:‘只要托赖太后、皇上洪福,一路平安,路上没有耽搁,年底总可到法国都城。’
问:‘你没到过外国,这些路径事势想是听得的?’
对:‘也有翻看书籍、地图查考得的,也有问得的。’
问:‘你若有难办的事,也可说与王大臣知道。’
对:‘臣只是怕别人说闲话,又远在万里,分辩不得,上次为人劾以私通外酋,臣及家小便已受惊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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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洪状元的饯行宴
旨:‘你放心去吧,我不会像何后,受十常侍蒙蔽挟制(把清流比喻成了十常侍)。国家艰难,须是一力任之。我原知汝平昔公忠体国,你须得为国家任此艰苦。你办事明白细心,又肯任劳任怨,年少一辈,实是寻不出几个。你便放心办事罢。’
对:‘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臣恐徒使任过,辜负天恩。又不敢先辞,是以先行禀明。’
问:‘旁人说你闲话,你只不要管它。他们局外人,随便瞎说,全不顾事理。你看此时兵饷两绌,何能复开边衅?你只一味替国家办事,不要顾别人闲说,横直皇上总知道你的心事。’
对:‘承太后天谕,臣不敢不凛遵。’
问:‘总理衙门哪一个不挨骂?一进总理衙门,便招惹许多言语,如今议政王大臣也被他们说的不象样。’
对:‘王大臣为国宣劳,一切担当得起,此岂可轻议?’
问:‘然,这出洋本是极苦差事,却是别人都不能任,你须是为国家任此一番艰难。’
东太后亦言:‘是,这艰苦须是你任。’
对:‘臣定当不负使命。’
问:‘你几时去英国?’
对:‘法国事毕,臣即去英国,不稍停留。’
问:‘英国也有总理衙门?’
对:‘英国称外部。所办之事,即与中国总理衙门公事相同。闻英国近亦改称总理衙门。其实外国话都不同,也不唤外部,也不唤总理衙门,只是所办之事相同就是。”
问:‘交涉的事,你都预备了?’
对:‘是,臣已探知,英女主有意与法争胜,欲将所得之园中珍玩一并归还,以求通商之便。臣当见机行事。’
问:‘能要回来就好。’
良久。
旨:‘你就跪安罢。’
退至原位,跪称:‘臣林义哲跪请圣安。’掀帘退出,辰正二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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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然是秋日,天津卫近来的天气已经有了几分秋老虎的味道,自前几日那一场透雨后,直到昨个,虽又陆陆续续又降了几次雨,却都是旋阴旋晴,那些许的小雨丝怕是连地皮也未湿尽便已散了,这天也就越发潮闷得让人气也透不过来。偏头夜下了一场透雨,还吹了一阵子西风,清晨起来,响晴的天气,竟透出凉意来。
也多亏了昨夜这场雨,让码头东侧这群前来给洪钧送行的“清流”官员才得以一个个穿戴起全挂子的蟒袍补服,若还是前几日那般憋闷天气,不消别的,单单一个中暑怕就要把此时正团团围在一处的这一群“清流名士”通通干翻在地……
“陶士兄此番远行,实乃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站在桌摆满了新鲜果品水陆珍馐的席面旁的赫赫有名的“清流四谏”之一的宝廷容色凄苦的执起酒壶,将眼前的酒杯一一斟满了,对着眼前的洪钧道:“似陶士兄这样的圣人弟子,名士风流,却要和那个私通法酋,早已忘了自家祖宗的狂悖之徒一样,远赴那法兰西蛮夷之地,受那事鬼之辱!所谓忍辱负重,也不外如是了!”
“竹坡言重了。”洪钧容色庄重地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洪某即已身为大清官员。又岂能为一己之清名而独善其身,却坏了国家大计?”
他话音未落,周围这一干清流当中已是嘤嘤地起了一片应和之声——“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真名士也!”
“虽千万人。吾往矣!”
“陶士兄当真不愧是李师傅的高足,当为我辈楷模!”……
宝廷略扬了下手。周遭的嘈杂声立时便安静了下去,他神色郑重地将手中地酒杯向洪钧面前一递,说道:“陶士兄,前路艰难,就请满饮此杯,以壮行色。”
宝廷继续道:“此番一别,不知何时重逢,还请陶士兄善自珍重!来日方长,留得大有为之身在,方才谈得及上报君恩,下抚黎民。”
以宝廷天生的贵介公子派头,再配上少有的悲戚神色。让这般码头送别又添了几分凄凉味道。
洪钧神情凝重的接过宝廷手中的酒杯,而周遭的众位清流也各自将杯子端了起来,洪钧与大家一一碰过了杯后,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旋即沉声道:“果然美酒……只是不知去国之后,何日方才得以重饮这故国琼浆?”
旁边的众人一个个早已是满面悲戚,如今又听得洪钧语气中竟已隐隐透出了股不知归期何期的意思,不由得都更显神色黯然。
“陶士兄也莫要光饮酒,这满桌的美味佳肴,便多少也用一点吧。”站在宝廷右手边的同为“清流四谏”之一的张佩纶见众人一个个沉着脸不言声,便故作爽朗地一笑说道:“听闻洋人平日里的吃食都是茹毛饮血——什么面包、奶酪……都是一看上去便觉得难以下咽的东西。”
“只是陶士兄既然要远赴西洋,怕也免不了要效那苏武的旧例,过那茹毛饮血几如禽兽的日子。”张佩纶刻意的调侃道:“此时若不放开手脚吃个囫囵饱,怕你出了洋后连想吃些故国的饭食都是奢望了呢。”
周遭立刻响起了一阵哄笑声,随即便又是一片七嘴八舌:“就是就是,赶紧赶紧的,不然怕你出了洋后,连京城里豆汁儿酸梅汤的味道都记不得了。”
“那是,洋人的东西,哪有一样是养人的?”
洪钧也不由得失笑——他此时的悲戚原本就大半都是装出来的,自出京之前与李鸿藻谋划好了由他来制衡乃至钳制林义哲的计策后,他最初的凄凉心境便立刻被“天降大任”的快感和隐隐的跃跃欲试所取代!
而在得到了皇帝亲授的“密折奏陈”之权后,洪钧的自信更是达到了顶峰!
他原本就已是加布政使衔的副使,如今再加上这个“密折奏陈”权,他就更可以名正言顺在不知会林义哲的情况下将出洋后后者可能那些个“逾矩”之举一一陈奏,而到时再由宫里放出风后,李鸿藻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发动清流官员以“有辱国体”的罪名对林义哲群起而攻之,定要将其拉下马而后快。
退一步讲,即使朝廷没有因此而马上对林义哲严加惩处,仍让其当着“出使交涉大臣”的重任,那众人亦可以继续将弹劾他林某人的奏折雪片价的递进宫去……
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只要众人配合默契,造出舆论,进而鼓动天下士子,搞出个“举国皆曰可杀!”的局面来,又何愁不能把这个“洋务新进”林义哲弄死?这样一来,便可给洋务派一次狠狠打击!
“是啊!我还当真怕久不食中华之佳肴后,就忘了这美食的味道。”洪钧接口儿道:“不过各位放心!洪某此去,带得国内名厨,洋食绝不吃他一口!”他起身向众人团团一揖:“这些年来读的圣贤书,洪某不敢一日或忘。此去泰西,定当宣我圣人之教,使西夷见天朝使臣威仪,不敢小觑我中华!”
洪钧正慷慨激昂地说着,却在突地“嗯”了一声后嘎然而止!他盯着众人背后望去。一双眼中已满是惊诧!
略感惊奇的众人人也不由得扭过头去,随即便神态各异的露出了各自不同地惊讶之色——在他们目光所及之处,一名穿着官服头戴顶戴的年轻人正带着几名仆人,向着他们步履稳重的走来。
眼前的年轻人天生一张俊秀面孔,眉眼之间却透着一股英气,尽管身着官服,但别有一种潇洒飘逸的姿态,恰如临风玉树,令人一见忘俗。
他看了看一众为洪钧送行的人,只是微微一笑。
“陶士兄来得早。”他冲着众位清流拱了拱手,“诸位早。”
看到林义哲和自己见礼,洪钧略感意外,他想起了师傅的交待和自己的副使身份,便强自笑了笑,举手还礼。
见到洪钧和林义哲见礼,张佩纶和宝廷对望了一眼,也笑了笑,和林义哲见礼。看到“四谏”中的“两谏”都和林义哲见礼,其他的清流官员们也都向林义哲略略拱手。只有少数几人傲不为礼,将身子背转了过去。
林义哲知道他们是在给洪钧饯行,便带着自己的几位随从来到了码头前。而洪钧也没有招呼他过来,而是和众位清流继续进行着自己的饯行宴。
“大人!船来了!”洪钧的一位仆人喊了一声。
洪钧和众清流转头望去,不多时,汽笛长鸣,海天一线当中,缓缓的现出了一艘三桅蒸汽军舰的身影。
此时此刻,这艘天蓝色法式涂装的战舰在港内的一应西洋轮船及中国帆船中,显得分外的醒目。
“这不会是洋人的船吧?”立在洪钧身边的宝廷说道。
“不会不会,这是咱们大清的船。”同为“清流四谏”的张佩伦摇了摇头,指着舰桅上飘扬着的那面方形的红底金龙戏珠旗说道,“看,上面有咱们大清的龙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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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林氏洗脑法
看着这艘飘扬着龙旗的蒸汽军舰缓缓入港,虽然内心仍旧对洋务充满了鄙夷,但看到龙旗飞扬的那一刻,给洪钧饯行的清流们置身于周围洋人们惊讶的目光和指点声中,虚荣心还是得到了很大的满足,冲淡了刚刚“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悲壮气氛。
来的这艘悬挂着龙旗的蒸汽战舰,便是船政建造的铁肋木壳巡洋舰“威远”号,赴法专使乘座的座舰。
“威远”舰是船政建造的第一艘铁肋木壳巡洋舰,标准排水量1700吨,是完全屏弃了“兵商两用”思想的纯粹军舰,舰长71米,舰宽10米,吃水5米,动力采用康邦250马力蒸汽机,配备190毫米换门架式主炮2门,140毫米炮7门,其中艏楼是1门140毫米炮和一门换门架式190毫米炮,两侧共6门140毫米炮,舰尾又是1门换门架式190毫米主炮,另外“威远”配备有极具威力的近战武器——“林氏机枪”6挺,是目前船政建造的火力最为强大的战舰。
从外形上看,“威远”舰有别于以往的船政军舰采用的飞剪首,是典型的撞角首,而且是当时法国海军招牌式的“大鼻子”撞角首,6米长的大鼻子撞角显得霸气十足。“威远”舰的航速为14节,在船政也是首屈一指的。采用全新工艺,配备全新蒸汽机的“威远”舰一经问世,引起了多地督抚的羡慕心动,但是没有立刻外调。个中缘由,便是中枢有意要让法国人见识一下中国在造船工业方面的进步,因而特准“此次使臣走去外洋,不必租赁外轮,可乘船政新造之舰‘威远’前往”。
“威远”舰驶入港内,缓缓靠上码头,在管带贝锦泉的指挥下,头缠发辫,肤色黝黑的精壮水手们熟练地操作着,很快,栈桥便放了下来。
“鲲宇怎就带了这么几个人?”翰林院教习庶吉士张之洞看到林义哲的随从仅有两名仆役,两名书僮,行李仅有两个皮箱,不由得大为吃惊。
“在下素来喜欢简朴,带些衣物,有几个照料的人足矣。”林义哲望了一眼早久候在一边等着上船的洪钧带来的“大队人马”,笑道,“此去法兰西,又不是游山玩水。”
听了林义哲的话,洪钧的脸上不由得一红。
他这一次出行,带的仆人、厨师、裁缝、理发匠、杂役人等足有四十多人,行李衣物厨具也装了满满几大箱,如果不是朝廷不准带女眷,他甚至恨不得带上几个丫环。
“原来如此。”张之洞显得肃然起敬的样子,向林义哲深深一揖。
“孝达兄留步,我这就上船了。就此别过。”林义哲感觉到张之洞望向自己的目光似乎有些异样,他一下子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汗毛直竖,立刻说道,“一会儿便要开船了,孝达兄和陶士兄还有什么话,就趁现在说吧,我就不作陪了。呵呵。”
林义哲说完,也不待张之洞回答,便上了栈桥,四名随从也跟着他鱼贯而上。
上了甲板,林义哲回了下头,发现张之洞竟然还在那里望着自己。
林义哲强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冲张之洞摆了摆手,张之洞这才回过神来,也在众清流的讶异目光中,向林义哲摆了摆手。
目送林义哲的身影在甲板上消失,张之洞才长叹了一声,转过身来。
“孝达何故叹息?”宝廷不解地问了一句。
“如此人物,实是不可多得,真是可惜!可惜!”张之洞摇了摇头,唉声叹道。
“是啊!想林文忠公何等英雄,竟然有这等不肖子孙,真是可惜!可悲!可叹啊!”宝廷道。
清流们重新开始和洪钧把酒言欢起来。足足又折腾了半个时辰,洪钧才和众清流依依不舍的道别,和他带着的大队仆从一并上了船。
等洪钧及其下人们全都上了船,安顿完毕,贝锦泉便下令开船,“威远”舰重又解缆,驶向茫茫大海。
洪钧看到下人们全都有了安排,自己的房间也布置得十分妥贴舒适,便安心住了下来。在他看来,这船上和陆地上差不多一样舒适,只是不时略有摇晃而已。
在歇了好一会儿,他正自琢磨要不要去拜会一下林义哲,却没想到林义哲先来看他来了。
“正要去拜见鲲宇老弟,呵呵,鲲宇老弟竟然先来了,愚兄惭愧惭愧。”洪钧看到林义哲来看他,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
“陶士兄想是第一次出海吧?”林义哲笑着慰问道,“不知这船上住不住得惯。”
“还成还成,住得惯。”洪钧忙道。
“陶士兄下人众多,我已经要贝管带妥为安排了,若是还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陶士兄尽管和我说明。”林义哲说道,“在下经办船政多年,这点面子还是有的。”
“挺好的,鲲宇老弟就不必劳心了。”洪钧也做关切状道,“老弟随行仆从仅四人,照顾得来么?”
“呵呵,皇太后召见,急急赴京,一切从简,是以仅带了这几人。待到船到福州,接留法幼童上船时,顺便再带些衣物人等上船。”林义哲笑着答道。
“鲲宇要是有需用之处,愚兄所带下人。老弟尽可差遣。”洪钧故作大方的道。
“岂敢岂敢。”林义哲连忙摆手。
“你我二人此次使法,正是同舟共济,分什么彼此,老弟千万莫要客气。”洪钧道。
“那便谢过陶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