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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昔续百鬼:云(出书版) 作者:京极夏彦.译者:王华懋(完结)-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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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汉?醉汉啊……嗯……啊,对了!」
  老师就像被捞上岸的鲶鱼般跳了起来。不过那模样比起贻鱼,更接近乌鱼或海狮。
  「你发现什么了吗?」
  「没、没错!听好喽,沼上,在荷兰话里,喝酒叫做多伦肯。发音虽然不太正确,不过就是多伦肯。从这里衍生出来呢,江户时代把醉汉叫做多伦可,这发音就跟日语的泥孩子(doronko)一样啊。换句话说,泥田坊老翁的儿子耽溺于酗酒,卖掉田地,就是在影射这泥孩子。一定是这样的。」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老师兀自感佩不已。
  原来这家伙想的是那边的泥田坊。
  我背向感佩不已的老师。
  懒得理他。
  还我田。
  ——还我田……是吗?
  「不是说……要挖温泉什么的吗?」
  「温泉跟泥田坊无关吧?」
  「无关的是泥田坊才对。不……也不是全然无关啦。真麻烦呐。例如说……凶手有没有可能是温泉挖掘工程反对派的人?」
  「怎么会?那个人不也说了吗?村人根本没把这件事当真。再说就算挖了也会失败啊。地质学的专家都这么说了,不会错的。况且是要在自家土地挖温泉,别人有什么资格反对?」
  「说的也是。」
  「就是说嘛。」
  「那还我田是什么意思?」
  「所以说,那是一语双关,同时有叫人耕田,叫人还田两边的意思……嗯?」老师歪了歪身子,「石燕为什么要用这样的双关语?」
  命案跟妖怪混淆在一起了。
  不管怎么样。
  「老师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受不了地这么说,老师回我,「没那回事。」地盘起手臂,摆出沉思的姿势来。他思考妖怪不需要准备期间,可以瞬间切换。老师一眨眼就沉浸在思考中了。
  「文章中的『独目黑物』……为什么黑不用汉字来写呢※?黑的发音kuro,还可以写成玄、畔……这样啊,kurori的不是颜色,而是田界的畔啊。至于独目的目,指的是田地单位的目吧。换句话说,泥田坊与其说是守护田地的老人的执念化身而成的怪物,更应该当成是田地本身变化而成的妖怪来看吧。如果是老头子的执念,那就是在叫着还田,若是田地本身的要求,应该就是叫人好好耕种吧。」
  〔※原文是以平假名书写。〕
  他在那里语无伦次些什么?
  「田地本身的灵啊。那么那个醉汉会不会也是田地的灵?是在呐喊着:不要挖什么温泉!」
  或许有这个可能呐——老师说道。真不晓得他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
  「还是果然是田神……?」
  老师似乎怎么样都无法信服。
  「……狂歌这玩意儿,有时候是谜题,有时候是谐音。标点符号只要换个位置,意思就全然不同了。」
  「标点符号的位置啊……」
  我……好像也被卷进去了。
  「啊。」
  对了。
  「ta、o、ka、e、se(还我田)……不,ta、o、ka……」
  我回想起记忆中那恐怖的声音。
  那是……
  Ta……o……ka。
  「taoka……原来是这样!」
  「什么啦?」老师一脸诧异地瞪我。明明自己老是嘀咕念个不停,为什么我一念,马上就被抱怨?
  「那不是在说还我田——tao、kaese,而是taoka、ise才对吧?」
  「什么意思?」
  「就是田冈(taoka)、伊势(ise)啊。」
  「田冈伊势?」
  「是啊。我不晓得那个醉汉是什么人,管它是田神还是一目小僧都无所谓。可是那家伙……会不会是在全村徘徊,寻找田冈、伊势这两个惹人厌的家伙?」
  「挨家挨户地喊着田冈~伊势~?」
  「不就是这样吗?」
  没错。黑色男子的动作,就是在找人的动作。那个黑色男子是不是走到每一户的门口,吼着「田冈、伊势」?
  叫着:这里是田冈家吗?伊势家在哪?
  没错,我觉得这么想是最合理的解释。那个人是不是巡回各户,在找田冈家和伊势家?那样的话……
  被盯上了。
  田冈的父亲跟伊势是不是被那家伙盯上了?然后田冈的父亲遭到杀害。
  下一个……
  「那,那个叫伊势的人是不是也危险了?」
  听说田冈的父亲跟那个叫伊势的人泡在花街里,过着浪荡荒唐的生活。他们似乎被家人怨恨,遭村人疏远。这样的两个人,或许在村子外也与人结下了梁子。虽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如果有人强烈憎恨那两人,前来复仇的话……
  田冈……
  伊势……
  不可思议的是,一旦这道么感觉,就觉得那声音完全就是在这么叫。记得当时一听到声音,老师当场就说,「声音在叫人还他什么呢。」所以「还」这样的词意才会一开始就占据了脑袋吧。先入为主真是恐怖。
  「是……是不是该告诉警察比较好?」
  老师把脸颊鼓得像颗豆沙包似地,应道:
  「不好吧,什么田冈、伊势,简直像同音冷笑话嘛。」
  这什么任性的说法。
  「才没那回事。每次都净想些同音冷笑话的不就是老师你吗?再说,我倒不觉得这推理有突兀到该被你批得这么难听。」
  「这很奇怪耶。」老师恨恨地说。
  「奇怪?……会吗?」
  「明明就很奇怪。沼上,你也实在太随便了吧。你一开始还在说伊势先生很可疑,可是才过没多久,又翻脸似地说伊势先生很危险。」
  「这……这可是我一番深思后的结论啊。」我说,「难道我就不可以仔细分析思考后改变结论吗?」
  「不是不可以,可是啊,沼上,你知道傻瓜想再多都是白费工夫这句格言吗?而且啊,你根本就忘了最重要的一点。」老师鼓起鼻翼,「首先……这可是一桩不可能犯罪耶?」
  「什、什么?」
  「不就是吗?因为我们到的时候,雪中的脚印只有一排呢。而且是有去无回。」
  「的确……是这样呢。」
  「然后呢,」老师站了起来,「就像我一开始说的,我仔仔细细地调查过那座神社的周围了。」
  「你是说过。」
  「而那座神社的周围,完全没有其他脚印。」
  「咦?」
  「去到现场的只有被害人。」
  「那、那……这是密……」
  ——密室杀人事件吗?
  「凶手消失了,像阵烟雾般消失无踪。这是妖怪呐。」
  嘻嘻嘻嘻。
  老师很不检点地……竟一脸愉快地这么说。
  「消、消失无踪……」
  这该怎么理解才好?
  「所以啦,」老师加重了语气,「所以我才说妖怪的考察非常重要嘛!」

  5

  我……大为混乱。
  老师站起来大逞一阵威风后……我们一下子被释放了。虽然的确是万幸,但总令人感到失落。
  不瞒各位。
  全村子里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我们两人和田冈,以及一直耳闻的伊势隆吉,跟住在伊势家的温泉挖掘师——虽然我不晓得有没有这样的称呼——田尾信三这五个人而已。
  关于验尸结果,田冈吾市的死亡推定时刻是二月七日下午七点到七点三十分之间。虽然令人不甘心,但结果就如同老师所推测的。
  这段期间,我们进到田冈家,正在喝茶。田尾好像住在松本,可是他大前天起就寄住在伊势家,当时正两个人一起喝酒。
  除此之外的村人……没错,都全家关在屋子里。
  我是不太清楚,不过这种情况,家人以及有血缘关系的人对彼此的证词似乎会认为缺乏可信度。我们和田冈是初次见面,伊势跟田尾也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不期然地证明了我们这些人案发时刻并不在凶案现场。
  不过,
  警方似乎没有舍弃伊势与田尾是共犯的怀疑。证据就是我们被释放后,伊势、田尾两人被叫到寺院来了。
  接下来整整两天,侦讯不断进行着。
  田冈告诉我们,对于田尾信三,谋杀罪嫌姑且不论,但警方确定可以依诈欺嫌疑将他逮捕。据说田尾过去也有用同样手法进行诈骗的前科。
  他的诈骗手法是这样的:
  首先散播这一带似乎有温泉的不实传闻。接着以「调查的话,可以特别免费优待。」等花言巧语收买人心,让对方深信绝对有温泉。然后勾勒出各种美好的蓝图,让人打起如意算盘、编织美梦……接着要对方以土地做担保贷款大笔金额,再开始进行大规模工程……
  当然,什么都挖不到,再怎么挖也挖不出结果。
  砸下大钱做美梦,都做到这种地步了,实在很难开口说要罢手吧。结果便会更深更深地不断挖掘下去。只有债台不断高筑。最后土地房屋等所有的财产全被夺走,落得流落街头的下场。
  是个大坏蛋。
  伊势似乎也受骗了,但现阶段这部分的细节并不清楚。也有可能是两人联手欺骗了田冈的父亲。
  不管怎么样,被害人田冈吾市都被骗了。
  不过……
  就算是这样,诈欺的一方也实在不可能有杀人动机。若是田冈的父亲发现被骗,杀掉诈欺师,还比较能够理解。
  田尾没有动机杀害田冈的父亲。因为被害人是他接下来打算要诈骗的对象。在榨到钱之前就先把人杀了,诈欺师也甭做生意了。就算伊势是共犯,这部分也没有任何不同。即便是诈欺曝光,也用不着把人给杀了吧。
  再说,
  除此之外的村人,似乎也完全没有可疑的动机。这是座和平的村子,没有发生过甚至要取人性命的恐怖争执。
  不管被害人多爱玩女人,也没有给家人以外的人添麻烦,说起来,他们甚至连家人都没有。田冈的父亲好像还会顾工作,所以村人对他的观感比镇日酗酒的伊势要来得好多了。
  还有,
  凶案推定时刻,有个古怪的东西在村中徘徊,这一点似乎不假。而且它是一边呼喊着相关者田冈、伊势的名字一边行走。
  关于这个人,完全没有线索。
  闭关中的村人们似乎听到什么奇妙的叫声,还有什么东西在外头行走的气息,但当然没有半个人看到,而且仔细一问,有时候村人听到的是我们的声音。
  因为时间经过很久,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警方似乎也束手无策了。
  然后,
  结果不管怎么样、状况如何、谁说什么,那条通往神社的单行道,都只有被害人的脚印。而且凶案现场的神社周围,也完全没有凶手的痕迹。
  就像老师说的,这是不可能犯罪。
  调查完全触礁了……
  我说得仿佛事不关己,但老实说,触礁的不是警方的调查,而是我们两人的未来。不,我们两个不仅触礁,还即将沉没。
  因为就算被释放,我们也动弹不得。
  我们身无分文。
  不,我们一开始就是身无分文,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嚷嚷的吧。目前我们趁着被警方拘留,厚脸皮不要脸地赖在田冈家不走,但案件一解决,我们立刻就会流落街头的事实,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至于老师,他每天都陷在沉思里。
  要是光想就会有钱,再也没有比这更轻松的事了。可是就算想,肚子也不会饱。只会愈想愈饿。不过老师的情况,他只有肚子不断膨涨。
  总之老师是无法指望的。那么如果我不想办法凑出旅费,接下来就真的无可如何了。话虽如此,在这冬季的山村里,也不可能有什么工作可以赚零用钱。我困窘至极,犹豫再三,最后死皮赖脸地拜托警察,打电报给去年关照过我们的甲府村木老人。
  村木作左卫门老人是个罕见的怪人——他是个妖怪爱好家,而且还是个大富翁,是个简直就像奇迹般的人。
  而且这个姓村木的老人是几乎唯一一个正当——不,还是该说过当?——评价老师的研究功绩的人物。说到老师的功绩,也就是与妖怪有关的研究。因为研究的是妖怪,非常地可有可无。泥田坊的眼睛是一颗还是两颗,都与世人完全无关,这样才是一般;然而村木老人不同。他高度评价妖怪研究家多多良胜五郎。这样的人物就我所知,全世界只有村木老人一个人而已。
  若要求援,他是最理想的人物了。
  遭泥田坊命案绊住请求支援 多多良……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封电报怪极了。
  会打上泥田坊,是我狡猾的计谋,心想放进妖怪的名字,应该可以勾起老人的好奇心。
  我请求代打电报回来的时候,刑警正来访田冈家。
  满脸憔悴、整脸蜡黄的田冈背后,是老师肥肥胖胖油油亮亮的脸。
  刑警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田冈无力地向我点头致意。命案发生后,田冈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哈腰鞠躬地寒暄,以小偷般的动作走到角落边,在老师旁边坐下。
  感觉如坐针毡。
  老师满不在乎,就像平常一样板着一张脸。反正他一定是在想妖怪。
  我听到田冈的声音:
  「那么……权状跟存折之类的……」
  「在田尾手中。」刑警说。
  「在田尾手中?」
  「田尾作证说,是凶案前天本人亲手交给他的,还说保管了借据。不过那种东西可以伪造。因为令尊……嗳,如果田尾说的是真的,令尊连印监都交给他保管了嘛。」
  「连印监都……?」
  「警方认为田尾是为了夺取印监才杀害令尊的。因为令尊似乎存了一笔不小的私房钱。听说令尊满爱玩女人的,不过这十年……似乎也收敛了不少。」
  「真的吗?」田冈以凌厉的眼神看刑警。「家父……没有告诉我。」
  「嗳,你想想看就知道了嘛,说是玩女人,可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玩的。这里这么乡下,中间还发生过战争。况且不管再怎么好色爱女人,令尊都年过七十了呢。都那么大把年纪了,也没办法随心所欲了吧。像我,都还不到五十,那方面却已经完全疏远了呢。令尊好像也是顶多每个月一次,去花街逛逛看看而已。大部分好像都是伊势邀他去的。」
  「是这样啊……」田冈意外地说。
  「所以我们料定田尾应该就是看准了这一点。因为他们好像说好付了头款以后才打正式契约。田尾狮子大开口,说头款需要一大笔钱,光靠令尊存款不够。如果要弄钱呢,需要一点方法,那干脆你把钱放我这里,我帮你钱滚钱吧——嗳,就是这样的手法。只要有了这些文件印监,令尊的全财产就可以任他花用了。然后两人为了争夺文件印监而扭打起来……」
  「不是没有争吵的形迹吗?」老师插口说。
  「你谁啊?」
  「我是妖怪研究家。我说那个现场哪里有争吵的形迹了?」
  「这……那是……」
  「辩解也没用吧?」老师顶撞刑警。
  我拉扯老师的袖子阻止,却被恶狠狠地甩开了。
  「那可是一击毙命呢。劈头就往脖子的要害一刀刺去,哪有什么争执可言。要是凶手抢了什么,一开始就是打算杀了人之后再抢的。」
  「那就是这样吧。」刑警不高兴地说。
  「而且泥田坊又怎么说?」
  「泥……?噢,你们看到的醉汉吗?那也是田尾或伊势吧。除了你们以外,没找到其他来自村子以外的人。而且没有旅人会那样一身轻装的。」
  「那就太奇怪了啊。」
  「门外汉不要插嘴。告诉你,田尾和被害人之间除了诈欺以外,还有其他关联呢。」
  「这样啊……」田冈垂下头去。
  「是啊。令尊虽然好像是不再夸张地玩女人了,可是就像我刚才说的,每个月大概会和伊势上一次花街,也有熟悉的店。令尊和田尾似乎也是在那里认识的。」
  「熟悉的店?」
  「底下的市镇呢,呃,有家叫新吉原的店。烟花女……现在不这么叫了,唔,是有吧女之类的色情酒家。不过听说令尊就算去了,也只是小酌一杯,跟老板闲聊而已。我们猜想他们是不是在那里有过什么过节。」
  「新吉原!」老师突然发出突兀的怪叫。
  「什么?怎么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这、这家伙明白什么了?」刑警慌得厉害。
  莫名其妙的啤酒肚突然大叫「我明白了!」当然会把人吓一跳。老师这种类型的人,无法存在于刑警居住的世界。
  可是……我不吃惊。反正老师明白的不会是命案的事。
  「北国啊,北国。」
  「什么北国?北海道吗?」
  「不是的!就是说……所谓北国呢,不是指北方的国家或北陆道沿线的都市,而是在说江户啊,江户。」
  「江户?」
  「就是千代田城的北侧啊。所谓北国,就是新吉原花街的别名啊!」
  「不,我说的新吉原,是山脚小镇的小酒铺……」
  「啊、哦,这样啊,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吉原因为设在浅草农地的正中央,所以也被称为吉原田圃!换言之,意思就是北国的老翁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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