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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道而驰 作者:鲁鸣-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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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着。电影里做爱,他们也做爱。电影里流泪,李之白情不自禁也流泪,仿佛电影里那位同性恋亚裔小伙子就是自己。艾德瓦多把他的脸扳过来,把其眼泪一一吻干。
    艾德瓦多常飞往各地,照看他的饭店生意,每年在纽约时间加起来只有半年左右。他养了一条狗,如果他外出,李之白帮他照看公寓,每天去一两趟,带狗出去遛遛。本来他对狗一窍不通。自从艾德瓦多养狗之后,李之白开始喜欢上了狗。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很多人都喜欢养狗,狗很懂人性,很会讨人喜爱。艾德瓦多给那条狗取名叫罗密欧,是小猎狗,属于杰克罗素种狗,白色和黄棕色交错。艾德瓦多戏言,白色代表自己,黄棕色代表李之白,交错得那么漂亮。
    艾德瓦多没有罗密欧时,很多邻居都未注意他和李之白。可是,有了罗密欧后,大家都认识了他们。在美国,狗是引人注目、让人与邻居沟通的自然工具。李之白每次带罗密欧出去,总有人跟他打招呼,要和他聊两句有关狗的一些事情。碰到别人也带狗出来遛时,狗之间会互相亲热或打架,狗主人自然就要和他聊几句。有时,别人自然地会问:“你住哪套公寓?”李之白只好说:“我是艾德瓦多的朋友”或“我帮朋友照看狗”。总之,邻居们渐渐看得出来他们是一对。如果他有一段时间不去了,再去时碰到艾德瓦多的邻居们,他们会说:“好长时间没看到你了。”好像李之白到艾德瓦多那里去,已变成了正常生活的一部分。
    李之白对艾德瓦多知道了自己是有妻之夫仍然爱他,很感激。如果说性认同需要相当的时间,那么性解放可以是一件相对简单的事。但是,要从性解放这种自由里发展成新事物却极端困难。法国大散文家蒙田说:“每个人身上都具体细微地备有人类境遇”。不管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婚外情和一夜情只不过是许多当事人的一种开心的旅行。对旅行本身,有些人可有可无,有些人则很渴望,恨不得周游世界。真让人去周游世界,绝大多数人会厌倦、疲劳或身体根本吃不消,不能进行到底。这里有两点是人类共有的:如果没有时间、精力或金钱,旅行首先是被排除的事情;无论旅行怎样开心,人终归要回家,除了极少数人由于旅行中喜爱上一个地方定居下来。
    艾德瓦多真希望李之白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和他在一起,一块享受周末。然而,这一切都因李之白是有妇之夫而常常办不到。为了弥补亏欠,特别是圣诞节不能和艾德瓦多一块去加勒比海度假,第二年夏天李之白和艾德瓦多去美国西部一些有名的国家公园玩了两个礼拜。事先,田麦告诉李之白,她六月要去泰国参加国际艾滋病研讨会,随便回趟中国。于是,李之白便和艾德瓦多两人订好了同时去美国西部的机票。这是他俩在一起度过的无拘无束的两个周末。
    两人乘飞机到犹他州首府盐湖城,租了一辆吉普,直奔峡谷地国家公园。可是,路过杨百翰大学时天已很黑了。旅游书上说,从杨百翰大学到峡谷地国家公园之间横贯一连串的大山,其一边是悬崖峭壁,有些地段甚至从山顶经过,有“空中岛”和“针头”之称。为安全起见,他们在杨百翰大学旁的旅馆住了下来。
    吃完晚饭,他们到杨百翰大学校园里散步。这所私立大学很漂亮干净,是摩门教会办的大学。单身男女生不准住在一套公寓里,不准喝茶、咖啡和酒。李之白和艾德瓦多简直不相信美国还有这么一所大学。走在校园里所看到的学生都规规矩矩的,没有一个奇装异服或男人戴耳环的。
    当天晚上,杨百翰大学舞蹈团正在进行出国演出前的试演。李之白知道这所大学舞蹈团在国际上很有名,去过中国演出过两次。艾德瓦多一听说,便兴致大发:“你该早告诉我,我们可在这欣赏一场舞蹈。”
    两人向人打听到剧场在什么地方,便走了过去。可是演出已开始,艾德瓦多还是想看,跟守门员求情,说自己是从西班牙来的特别喜欢舞蹈,守门员居然放了他们进去。他们在最后一排坐下来。让李之白惊奇的是,有一个节目是中国的红绸舞,由一个中国小伙子独跳。艾德瓦多非常喜爱那个红绸舞,演出结束后,他拥抱着李之白说:“我爱中国文化。”
    第二天早上,两人到达峡谷地国家公园,完全被眼前的景色给震住了:这简直是圣经描述的创世纪里的境遇,遍地都是峡谷,就像大地的裂缝。李之白曾去过在著名的亚利桑那大峡谷,在那里他只能看到峡谷对面的风景,要想同时看到两头的风景,必须坐飞机俯视。在峡谷地公园,所有峡谷都在人的脚下,而且很低,人可彻底俯视峡谷的全貌,非常壮观。一条条谷中之谷沟壑交错,幽深莫测,犹如道道地狱之门。远处孤岭,近处枯枝,怪石嶙岣,鬼斧神工。
    晨光照在突兀的岩石上,两人欢呼上帝的天作之美。艾德瓦多激动得拉起李之白在岩石上跳起舞来。跳了一会,两人拥抱在一起。如此美丽壮观的原始荒野,使人肾上腺和性腺分泌加快,交感神经得到强烈的刺激。李之白身体里有一股强烈冲动,欲望的鸟儿欢呼而想释放。他对艾德瓦多说:“我想在这里和你做爱。”
    峡谷地国家公园很大,游客却比大峡谷少多了。两人走到一个僻静处蹲下去,在两块巨石之间迫不及待地把衣服脱了垫在岩石上,疯狂地吻起来。他们一起翻滚在地上,岩石旁毛茸茸的青草擦过两人的身体,有些细微的刺痛。他们已顾不上了。淡淡的香味从草汁中散发出来,混合着彼此身上的汗味。他们躺在那里,觉得自己不是在岩石上,而是在波浪中,身体内的灼烧高涨起来,身边的一切已遥不可及。李之白被一阵猛烈的火焰所吞没。
    近处笼罩着一层金色。阳光把紫红色和黄色的岩石照得明暗交织,明亮的地方红得更红而黄得更黄,阴影的地方则像油画里故意衬托明亮的点缀之笔,让峡谷显得更加伟岸。两人都觉得此行不虚。躺在垫有衣服的岩石上,两人都不愿起来。看着头顶的蓝天,东南西北地侃了起来。
    “这里有两个男人,裸着躺在地上!”一个小男孩想到这里小便,看到他们,惊叫起来,跑了。两人才意识到忘记了时空,赶紧把衣服穿起来。
    整个犹他州南部都很美,粗犷,野味十足,天地之间充满了阳刚之气。开着车在马路上行驶,总让两人惊愕不断。几乎所有的群山都由岩石和沙构成,很少是灰色或黑色的,不是红色黄色就是紫色,非常适合摄影。连马路都是紫色的,就像一条条美丽的彩带,蜿蜒地横贯群山之间。树木很少而且矮小,因而大地和群山的雄姿都是裸露的,分外耀眼。他们一路停下来照相。甚至在无人地段,全裸地沐浴在阳光下,站在岩石间,拍了几张人体造型的照片。
    两人去了七八个国家公园。好在犹他州南部的国家公园比较集中,省得了不少时间。每个公园都很有自己的特色。姿昂公园,山石起伏有致,条纹纵横,色彩各异,岩石巨大挺拔,从天而降,形体之雄,气势之伟,令人叹为观止。拱桥公园,以几处天然石拱桥最为吸引,远看像一堆形状各异的积木,近观则难以相信,威慑而安稳,架在空中雄风凛凛。
    沿着景色集中的观景道,他们进入布莱斯峡谷公园,没想到这里的景色也如此神奇。如果说姿昂公园里的岩石是粗犷强壮的男人,那么布莱斯峡谷的岩石是苗条婀娜的美女,她们从山崖上满地拔起,经过千万年的修炼,都有了血肉和灵魂。她们并肩而立,环肥燕瘦,高矮不一,密密麻麻,千娇百媚,仪态万方,具有排山倒海之势,又不失沉鱼落雁之仪。艾德瓦多感叹:“我去过美国许多地方,但是没有哪个地方像这犹他州南部这样壮观,独一无二!没来过这地方,等于白来美国一趟!”不管走到哪个公园,不同颜色的岩层折断隆起,造成参差不齐的断崖露在外面,成为地表和奇峰异岭,苍劲浑厚,让人惊心动魄。美景目不暇接,缤彩纷呈。两人大有恍若隔世的感觉,如痴如醉。
    他们驰骋在风光无限之中,马不停蹄地游览。当他们穿越犹他,到达亚利桑那州边界时,在一个叫石碑村的印第安人风景区停留。突然,狂风大作,一霎间,飞沙走石,遮天盖地。他们只好躲在汽车里。一阵更大的狂风撕扯着车顶上的毡布,发出啪拉啪拉的闷响。风沙像万千野马在地上扬起混浊的沙尘,翻腾旋转着向他们扑来。
    李之白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大的风沙。从吉普车里望外看,什么也看不见。他俩不知道要待在车里等多久,风沙才会过去。他和艾德瓦多握住手,议论着已欣赏到的几处国家公园以及路上的风光,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两人一点不担心风沙会刮多久或会不会影响他们的旅程,哪怕风沙把他们给淹没了,也觉得值了。两人有的只是兴奋,说着说着便亲热起来。一股热流从李之白的腰际漫延开来,他呼吸急促起来:“你疯了?!”
    “是的,我疯了。如果平平淡淡,还有什么意思呢?我爱你,之白,我爱你。”两人迅速地退下衣裤。风呼啸着,飞扬混沌的黄沙成了天然的屏障。他们把吉普的后座放倒,放肆地翻滚,摇荡,这个世界只属于他们。
    也许是旅行太疲惫了,两人做爱后,盖上衣服,拥抱在一起睡着了。当李之白醒来,风沙已停了。车外一片迷人的风光,简直是人间天堂,四周全是红色的大地,一座座山峦嵯峨而立,树木全无,景观原始神秘。与前几天看到的奇石异峰不同的是,这里的山都是孤零零地而不是连绵在一起,因而形成一幅幅独特的绚丽多姿的画面。他赶紧把艾德瓦多推醒,一同观赏。
    李之白说,那次旅行中他和艾德瓦多有过好几次野外的性生活,每次做爱都带着某种风险和新奇。我向他指出,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能够使性爱保持活力正是风险和新奇。男同性恋者多过女同性恋者的原因之一,是男人在生理和行为上都更倾向于风险和新奇。
    两人在外的第一个周末晚上是在犹他州南部鲍威尔湖畔度过的。美国最大的水利发电站就在那附近。黄昏前,他们到达那里,先到旅馆把东西放进房间,然后乘一艘游艇在湖上玩起来。
    这时的鲍威尔湖,美如仙境。阳光已很柔和,湖水清澈,蓝得如海水一般。湖被大山环绕着,整个湖凝然不动,像一大缸浓浓的美酒和一块巨大蓝宝石。游艇飞驰,掀起一条条白浪,如同花朵连接开放。两人喜欣若狂。艾德瓦多教李之白驾驶游艇,李之白一下子就学会了。可是,当他学滑水时,却老是站不稳。天黑了,他们只好回旅馆。
    那天晚上,他们没上饭馆,把在超市买的酒和食物摆在旅馆房间的阳台上。两人喝着酒,为这次旅行而干杯。这房间面对湖畔,是他们整个旅行中最贵的一个房间。这次出来旅行,两人平分花费。出来之前,艾德瓦多说他请客,李之白坚决不答应。这和兰德当年出去玩不一样,那时他是个穷学生。现在自己已有工作,他不想因为艾德瓦多是有钱人就心安理得地用对方的钱。
    鲍威尔湖的黄昏格外安静。太阳已沉没到山背后,月亮没有出现。留存在空中的只是碎片似的晚霞,紫的,黄的,绿的,黑灰的,反照在湖面上,使柔滑的细浪更加美丽。远帆孤影,波光点点。湖岸的彩色风景已模糊不清。湖水神出鬼没地轻轻拍打悬崖峭壁,让人感到湖水的下面潜藏着一股令人生畏而神秘的力量。夜幕降临了,鲍威尔湖的空气像是被洁净过的,特殊新鲜。两人搂着肩膀,在这凉爽的夏夜里谈论着,兴致勃勃。
    李之白谈起了自己在田麦之前没有过任何女朋友,也没有过任何性生活。那时在中国,性是只能做不能说的事,他的性知识几乎等于零。
    艾德瓦多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事情都有两个方面。西方人对性懂得太多,搞得性的神秘感全没了。”
    “但是,我们这几代中国人却因此而浪费了很多美好的时光。”
    “那也不见得。那时你们在性爱上知道很少,但在别的方面或精神上可能很丰富。”
    “其实那个年代,肉体和精神都贫乏。”李之白不愿和艾德瓦多谈那些往事。艾德瓦多怎么可能会有共鸣。两个人成长在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他想,上帝做得最公平的一件事,是叫每一个人都得死;上帝做得最美好的一件事,是给每一个人性快乐。“可惜我过去白活了!”他感叹,“性功能是上帝的天赐之物,但是如何性爱却是后天得到的。如果我不来美国,恐怕我不会发现自己的同性恋。”
    艾德瓦多不以为然:“男人身上有女人的种子,女人身上有男人的种子。每一个人的性爱都是在他所生长的环境中、在一种文化观念的影响下形成的。除了自慰,性爱总涉及另一个人,这就进入了社会领域,就再不可能是纯自然的东西。如今中国这么开放,如果你仍在中国,你的观念同样会发生变化,你很可能同样会发现自己的同性恋。”
    两人都感到彼此很幸运,能认识对方,能在一起享受这样的旅行。李之白心里特别感谢艾德瓦多能理解自己和田麦的夫妻关系,当初兰德就是因为自己决定和田麦结婚而离去。艾德瓦多不仅有艺术眼光、能弹一手好钢琴,而且有很好的数学造诣,他不像兰德只能谈文艺和社会方面的东西,这让李之白很喜欢。两人有时谈起数学和科学上的问题,很带劲,有更多的共同话题。另外,艾德瓦多毕竟40多岁了,对人和事看得比较透,不像兰德那样理想主义和激进。这也可能是艾德瓦多能够接受李之白和田麦夫妻关系的缘故。
    对于李之白,艾德瓦多不仅是情人,也在心理上充当他的父亲角色。跟艾德瓦多在一起,李之白觉得自己的年轻,同时喜欢艾德瓦多的老练。艾德瓦多会循循善诱地给李之白讲各种他认为李之白应知道的东西。艾德瓦多的欧洲背景,也比兰德更多一层文化气息。尽管兰德是个剧作家,但谈多了,李之白觉得他是比较典型的好莱坞文化的产物,过于讲究立时的效果。这绝不是说兰德比艾德瓦多差,而是两人的不同。兰德年轻,敢想敢干,精力充沛,思想锋芒毕露,注重效率。从肉体上说,兰德更吸引人,他毕竟比艾德瓦多年轻多了。
    艾德瓦多和兰德喜欢李之白的地方,却是共同的:李之白身上有某些学理工科男孩的那种单纯。李之白一开始找我心理咨询,我也感到了这一点。他很信任我。在咨询时,跟随心理医生的暗示很重要,否则几乎任何心理疗法像行为疗法、认知疗法、森田疗法和催眠术,都没法用。李之白极为聪明,接受能力很强,思考和出点子都富有步骤,非常清晰,学新东西很快。这很让兰德和艾德瓦多佩服。也很可能是他在生物研究上成功的素质。李之白的身体,他东方人的光滑皮肤、结实发达的肌肉和他娃娃式的脸,都让兰德和艾德瓦多百爱不厌。兰德还非常迷恋李之白那肌肉线条分明有力的臀部,认为那是他见过的全世界最漂亮的臀部。
    第二天起床后,两人一大早又上湖里开游艇。整个湖面上只有他们两人,非常寂静。晨雾正在消退。蓝色的鲍威尔湖在紫红色的群山包围之中,像一块美丽的缎绸,而游艇掀起的白浪就像缎绸上的花边。李之白去过密执根州和加拿大交界最大的超级湖。超级湖虽然让人激动,但它太大,一望无边,更像大海,除了水,看不到任何风景。在鲍威尔湖上,让人真正享受到湖的感觉,环顾四周,就像观看环形银幕电影一样,那光裸的紫红色奇石异峰宛若雕塑一般,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上,令人流连忘返。游艇快速地行驶,风很大,吹在身上有股凉意。艾德瓦多怕李之白冷,给李之白递过一瓶酒。李之白喝了两口,跳下水再次练滑水。在艾德瓦多耐心指教下,他终于在水上站稳,滑起来了。他感到自己如同一只海鸥在水面上飞越。身后的白色浪花像两条美丽的哈达,跳跃着,迅速地伸展而来。
    李之白高兴得叫了起来,不断地欢呼,太好了,太棒了!快乐的感觉胀满了他的身体,都溢出来了,让他承受不住。他的身体越来越轻盈,左右来回地在水上扭动着。他的浅黄色救生背心,被风吹得往两边畅开着,就像一对飞翔的翅膀。艾德瓦多一边开着游艇,一边回头向他大喊,“好极了!你滑得很出色。”
    在这风景如画的晨曦里,只有刚升起的太阳观看着他们。朝霞沐浴在他们尚未被晒黑的水淋淋的身体,赤裸裸地显现在清彻的空气里。在那一时刻,两人抵达一个完全行云流水般的所在。这个所在,让他们的陶醉超出了肉体所能给予的快乐,与景相融,合二为一。
    鲍威尔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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