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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家姓张，在邵乡的另一个村里，离苏家也有十里路。一大早四人就出发，到了外婆家时已经是上午九点。
屋内燃着炉火，其他几个表兄妹都围在桌子上打扑克，看到苏家三兄妹到了，都嚷嚷着拉着苏青城加入。苏父倒是不吭声，将带来的礼品放到外公的房间里，接过小姨父的菜刀，去准备中午的午饭了。
苏青黛不喜欢玩扑克，和那些表兄妹也不熟，所以就围到了火炉旁开始捡火，又热络地陪着外公外婆闲聊起来。
苏青黛的外公早些年是村里的书记，也算是个村官。只是因为意外，导致眼睛失了明，之后就一直在家中养病。外婆身体并不好，两个老人相互扶持着。
看着老人脸上的皱纹和满头的银丝，苏青黛心中有些酸。
说起老人的那几个儿子女儿，都是不省心的主。苏母在家排行老三，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还有一个妹妹。
事实上，苏青黛听苏父提起过，苏母并非外婆亲生的女儿。
苏母是当时的下乡知青，十六七岁正是如花年纪，就被派到邵乡来了。
七五年间正是中国特殊时期的特殊时期，不少人受到了迫害。有的承受不住自杀了，有的精神奔溃了，有的心理素质高点的，坚强活了下来，只是回忆起那些年的事，仍然会心有余悸。
那一年苏母似乎受到了什么巨大刺激，居然失去了记忆，问什么都是一脸迷茫的样子。
外公见苏母可怜，就将她领回家养着，又一面和苏母的家人联系。可惜苏母的家人一直没有出现，外公也就泄了气，后来迫于舆论压力，干脆直接认了苏母作亲闺女，直到嫁给了老实的苏父。
大姨和小姨苏青黛却是知道的，嫁得并不如意。
大姨父是个好赌的，常常因为赌钱不着家，一输了钱回家就会打人，总是打得大姨鼻青脸肿的。大姨又性子软弱，吃了亏也不敢说。
小姨父则是好吃懒做，又爱喝点小酒，喝醉了就带着酒气满嘴乱说，常常气得小姨吵着要离婚。
九四年那会儿，离婚被人看成是不得了的事。尤其是离了婚的女人，不但掉价没人要，还会被人指指点点，骂名一堆。外公外婆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哪里肯让小姨离婚丢了张家的脸？所以一直拖着没有离。
说来说去，三个女婿就只有苏父勤劳老实，偏偏苏母福薄，早早就病逝了。每次说到这个女儿，外婆都忍不住叹息。她一直觉得苏母是个可怜人，善良温柔又熟读诗书，可惜命比纸薄，不然也不会那么坎坷。先是失忆，后来居然那么早就去了。
几人正聊着天，那边厢房里突然传来了吵闹声。苏青黛光听着那声音，就知道是自己的两个舅母。只是心中颇为奇怪，大过年的吵什么架？
众人听到吵架声，都赶过去要劝架。谁知还未找到地方，就听到外婆的房间里传来了“啪”的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摔碎了。
苏青黛听到那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已经变了脸。待到冲进去，果然如自己所料，她让父亲带来的一瓶冬虫夏草被打了个粉碎，而桌子上好端端放着的深海鱼油和蜂胶也被拆了封。
苏青黛看着地上那些虫草和汤汁，心中有一股气憋着，闷闷的，却又发作不出来。她再也看不下去，只能转身走到院子里去透气。
苏青黛的两个舅舅和苏父年纪相当，却偏偏都娶了个吝啬贪财的媳妇儿。早些年大舅妈和二舅妈就因为分家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后来外公失明，两个舅妈就因为照顾老人的事情越发闹得厉害。最后还是外婆说不跟他们住，自己可以照顾自己，才免去一场战争。
今日的情景，苏青黛是第一次看到。但是看那样子，她便知道今日这样的事情两个舅母只怕是没少干。想起以前父亲送来的那些营养品，估计没有多少是进了两老人的肚子的，顿时又是气愤又是心疼。
一直到快要吃饭，苏青黛才进屋去。也不知道那事情是如何处理的，苏青黛看苏父面色如常，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在席上听两舅母明里暗里打听苏父在广州赚了多少钱的时候，苏青黛就觉得嘴里嚼着的那些饭菜实在是味同嚼蜡。
吃过饭，苏青黛就要拉着苏父回去，两舅母又提出孩子要念书，没有钱交学费的事。苏青黛心中恼怒，却不好说话。苏父因为当年对于苏母病逝的愧疚，对着苏母这边的亲戚难免说不出硬话来，受了气也只是忍着。
苏青黛不同，她见不得父亲受委屈，而且看到两舅母死拦着父亲要借钱还一副高姿态的样子非常不爽，脾气一来话就出了口。
“舅妈你们说什么呢，哪里有大年初二就借钱的？这算是什么道理？而且我们家也没有多少钱，来年我和哥哥就要上初中了，再加上妹妹，我们家的花销也大，我爸也没有了工作，还想着要去哪个亲戚那里借钱呢。舅妈你们这不是为难人吗？”
却说苏青黛的舅母也是极品，硬拉着苏父要借钱不说，说话还同要债的债主一般。如今听苏青黛伶牙俐齿，还是驳了她们的面子，顿时就拉下脸来。
“你个小丫头知道什么！你爹年底卖春联怕是卖了不少钱呢，要不然哪里买得起那么贵的补品？！财大气粗就算了，自家亲戚要借点钱怎么就这么小气了？这样自私可是不厚道的，当年你们家困难的时候，我们可是都筹钱帮你们的。”
这话说出来，苏青黛气结。这是谁家的道理？且不说其他，难道她家赚了钱就有义务帮助舅母家摆脱贫困不成？
看到两舅母还拉着苏父，苏父一脸为难的样子，她顾不得外公外婆站在一旁，冷着脸讽刺道：“那倒是，当年我们家建房子的时候，舅母两家总共借给我们五百块钱，房子还没有上梁，大舅母就因为舅舅生了疾病，心急火燎地来问我家要钱。随后二舅母也说你们家张晓要念书，急着用钱，逼着我爸还钱。我爸当时顾不得上梁，到处去借钱还你们的债！”
这话一出口，不仅仅两舅母脸色大变，连一旁站着的外公外婆脸上都是讪讪的。其他的亲戚站着幸灾乐祸，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苏青黛上午憋着的那口气出来了一部分，顿时拉扯着苏父和三兄弟就要走。
两舅母哪里忍得下这口气，大年初二就被一个小辈数落，这以后她们面子往哪里搁？顿时都变了脸，指着苏青黛骂了起来。
“果真是没有娘教养的东西，这么不懂规矩。别以为我们就稀罕你们这便宜亲戚！当年要是没有我们张家，你娘还不一定会怎么样呢？如今要你们帮衬点就这样推脱，真是狼心狗肺！今儿个我们就说明白些，你们要是出了这门，我们就当没有你们这门亲戚！”
苏父听了这话，哪里还忍得下去。不待苏青黛发作，已经开口了：“大舅媳妇你这话是怎么说的？孩子的话你都拿来置气，况且黛黛说的难道不是真的吗？我受岳父岳母的恩，自然是得孝顺些。但是这和大舅媳妇你没有多少关系吧？难道我们上赶着来贴钱贴冷屁股，等着你们数落，倒成了我们的不是了？今儿个我们出了这门，自然是出了，本来也没有想过要当你们的亲戚，谁占了谁的便宜还不一定说得清呢。”
说完拉着苏青城和苏青叶出了门。苏青黛听了两舅母的话，下意识地朝着大舅二舅大姨小姨看去，这一看，却发现那几人都是一脸无奈的样子，丝毫没有要为他们父女几个出头的意思。这样一望之下，苏青黛不由得大失所望。但凡他们有一个人替自己家说话，她就会回头，可惜没有一个人吭声。
既然他们并不喜欢苏家这边的亲戚，她苏青黛又何必用热脸去敷别人的冷屁股？
苏青黛冷笑一声，回身淡漠地看着站在台阶上的那些人：“外公外婆，我们走了，你们多保重。以后苏家的门还是向您二位敞开着，若是日子过不舒坦了，只管来苏家，一定把您二位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大舅母二舅母，你们上次借了我们家四百块，如今也不用你们还了，就当是我们家给的散伙钱。哦，对了，忘记告诉两位舅母了，今天打破的那瓶冬虫夏草，是我爸花了七百块在广州买的，据说在怀阳市卖九百多呢。”
果然，苏青黛这话刚一说完，舅母二人就变了脸色，似乎是懊恼似乎是气愤，各种情绪交错，脸色时青时白。
苏青黛见了站在阶梯上各人复杂的神色，满意地笑了，随即头也不回地就转了身，随着苏父和兄妹一起离开。苏青黛想着今日的事情，心中郁闷，想起上一世，似乎也是这样一步步将自己从亲人中剥离了出来，最后越来越孤独。难道她千逃万逃，还是躲不掉上一世的命运吗？
不，她不能！苏青黛下意识地握紧了哥哥妹妹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坚决。
第十七章医院偶遇
少了一方亲戚，也就少了一堆琐事。往年的苏家，要忙着去给大舅二舅见礼，给大姨小姨拜年，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便宜亲戚。如今这样一了断，倒是落得轻松。
只是苏叔叔的身体却是越发差了，初五那日早上，苏青黛正在菜地里摘菜，就听到叔叔家传来了苏婶子的哭声。
“哥哥，快来啊！二江子昏过去了！”
苏青黛扔下手里的菜篮子就朝着叔叔家跑去，进了屋就看到苏叔叔躺在床榻上，脸色惨白，胸口剧烈起伏着。
苏父急急地掐了苏叔叔的人中，掐了好半晌苏叔叔才慢慢睁开眼睛。
苏父小心翼翼地扶着苏叔叔坐起，这次再也顾不上苏叔叔的反对，替他披上衣裳，背起苏叔叔就朝着屋外走。
“青黛，去家里取东西，咱们去市里！”
苏青黛哪里还不明白，连忙去屋里收拾了日常用品，又拿出了那张五万块的银行卡，又叮嘱了苏家兄妹在家里呆着不要随便出门，就急匆匆地就去追苏父。到了市里医院，苏青黛又是挂号又是办理住院手续，苏父扶着苏叔叔去了专科门诊，又进行了全身检查。
待到一切处理妥当，已经是下午四点，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回邵乡的车了。苏青黛无奈，只能陪着父亲在一旁的陪护病床休息。
苏青黛一面守着苏叔叔吊水，一面同父亲说了银行卡的事情。苏青黛原还以为父亲会因为苏青黛隐瞒钱的事情而发火，却不料苏父只是淡淡笑着说她自己做主就好。苏青黛心下诧异，但是见到父亲信任的目光时，心下感动不已。
苏父早些日子就看出来女儿心事重重，今日苏青黛对自己坦白，他心里也松了口气。
得知女儿手中有五万块的事，他想的倒不是怪罪女儿的事情，而是弟弟的医药费。要弟媳出钱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事，弟媳吝啬的脾气他是知道的，况且弟弟家里也并不富裕，早些时候就是因为怕花钱才没有到医院来看。如今弟弟住院，怕是最着急的就是弟媳了。
所以苏父在听到女儿手里有五万块，苏父就想着能不能说服女儿将钱拿出一笔来给苏叔叔垫上医药费。
只是这些哪里需要苏父说？苏青黛早就决定好负责苏叔叔的医药费了，当下就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自己的女儿大方开明，苏父哪里还有反对的道理？自然是乐呵呵地答应了，又安慰自家弟弟，说明了医药费的事，让他只管安心养病，不用担心花钱。
五万块，换到二十一世纪，哪里够治疗这种大病？随便一次身体检查医院就狮子大开口。也幸好是在九四年，那时候医院还算厚道，花费并不算大。
安排好了叔叔的事情，苏青黛也算是放下了一门心事。因为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苏青黛觉得饿了，想起叔叔还没有吃东西，她又忙着去买饭。
不过料不到在回来的路上竟然遇到了一个人。
方毅和赵世宁陪着方老爷子在住院楼的前坪散步，看到苏青黛提着一个饭盒急匆匆地走着，心中诧异，一开口，已经唤了出来。
“苏青黛——”
苏青黛心下诧异，在这里怎么也能碰到熟人，一回头看到方毅，不由得笑了。“还真是巧了，居然在这里遇到你。”苏青黛一面说着，一面走到了方毅的面前，看到一身病服的方老爷子，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爷爷好。”又朝一旁立着的赵世宁点了点头。
方毅看到苏青黛，心中活络了几分，原本要随着表哥来医院看爷爷，心中觉得有些憋屈，只是因为爷爷是长辈，他不能不孝顺，也就有几分不情愿地随着表哥来了。如今看到苏青黛，那些情绪就飞到了九霄云外，顿时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一旁的赵世宁看得方毅的变化，不免有几分诧异，也就在三人不注意的时候多打量了苏青黛几眼。
这些都不提，只说苏老爷子，听到孙子叫苏青黛，他就来了兴趣。前阵子得知自己的孙子的印刷厂被他搞活了，又是惊又是喜，不免对那个传说中的苏家丫头上了心思。又从方毅那打探了一些苏家的情况，觉得这苏家丫头也算是个天才，也就有了几分怜惜。
方老爷子喜欢孙女，偏偏几个儿媳妇儿肚子不争气，生的都是儿子，只两个外孙女，偏偏一个李倩出了国，一个赵玥宁不爱来家里，来了也不着家，于是他就起了别的心思。
方老爷子一看到苏青黛就喜欢上了，不仅仅因为苏青黛那从容淡定的气质，更是因为苏青黛眼睛里无意识地透出来的那抹睿智。方老爷子喜欢聪明的孩子，一看到苏青黛，他就喜欢上了，一门心思琢磨着要认苏青黛做干女儿。
方毅看到爷爷眼睛里闪过光芒，心中有一思不好的预感。看到自己爷爷那热切的目光，他只能硬着头皮给苏青黛做介绍。
“这是苏青黛，上次印刷厂的样版画就是她画的。”
“苏青黛，这是我爷爷，这是我表哥赵世宁。”
苏青黛得知面前的这个就是孙强口中的方老爷子，知道方老爷子原先是政治面上的人物，也就打起精神来。一番交谈，得知方老爷子是来医院疗养身体。
方老爷子也得知苏青黛要陪护苏叔叔，当下就耍起无赖来，非要苏青黛答应陪他几日不可。苏青黛和方老爷子并不熟，但是看那小老头子瞪着眼睛可怜兮地看着自己，只觉得满脸黑线，来不及思考就点头答应了。
方老爷子达到目的，顿时喜笑颜开，满意地随着特护去检查身体去了。
这一面苏青黛硬着头皮应承了下来，想起家里的事，顿时大汗，觉得自己被那小老头坑了，顿时后悔不迭。可是答应都答应了，总不能出尔反尔。
赵世宁先头看着苏青黛犹豫挣扎，自己的外公装可怜，那小丫头心软答应了，等外公走后她又一脸后悔的懊恼样子，觉得有趣，这一下，他的嘴角不由得勾了勾，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来。
苏青黛一抬头，就看到那个叫赵世宁的男生站在原地看着自己，嘴角还带着笑。苏青黛有些不好意思，面上一红，感觉到心里什么咚地一声响。
赵世宁是个不苟言笑的人，对于身边的人和事多是漠不关心。待到他发觉自己在笑，还被这丫头看到，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于是他敛了笑，假装无所谓地偏过头看一旁的风景。
苏青黛见他不再看自己，也不管心里那丝异样的情绪，只是朝着方毅扬了扬饭盒，笑着说道：“我得去给我叔叔送饭，你们一会儿就走吗？”
方毅倒是有些不想走，只是他知道自己表哥的脾气，也不敢违拗了他，只好朝着苏青黛歉意地笑了笑：“是呢，我们要回去。回去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苏青黛听了这话，点点头，说了声再见，就朝着住院楼走去。
方毅看她头也不回，心中有些气闷有些失落，不由得嘟囔着：“难道我就这么没有吸引力？”
赵世宁听了这话，似笑非笑地看了方毅一眼，又瞥眼看着那个消失在住院楼的小身影。心中暗自嘲笑方毅，那小女孩不过十二三岁吧，这方毅居然对一个小学生感兴趣，真是活回去了。
两兄弟默不作声地出了医院，各怀心事。
只说第二日，苏父就回了清河村，换了苏婶子来接班。苏青黛也在医院呆了下来，照顾苏叔叔的同时还得经常跑到特护病房去陪方家老爷子聊天。
这可把苏青黛累了个够呛，倒是方老爷子愈发喜欢起苏青黛来。得知她还有个哥哥和一个妹妹，急急地嚷着要把妹妹也领过来，哥哥就算了，他不喜欢男孩子。
苏青黛听了这样孩子气的话，有些哭笑不得。
这期间，又见到了方奶奶，还有方老爷子的儿子媳妇们。虽然有些陌生疏离，但是苏青黛也都应付了过去。说话做事并不显得刻意巴结，大大方方让他们打量。当然，遇到方毅的机会也多了起来，有时候是在打饭，有时候是陪方老爷子，有一次方毅还跑到苏叔叔的病房里来找她，惹得苏婶子好奇地打听。苏青黛烦不甚烦，终于忍不住朝着方毅发火。
“你不去管你的公司，天天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我没空陪你瞎聊，我事情一大堆呢。你去忙你的事情，别来烦我。”
苏青黛最近捣鼓着做奶茶的事情，抽空去网吧查了查资料，知道这个时候奶茶还只在台湾那边出现，顿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