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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词句而论,是特拉克特主义的①,就精神实质而论,是泛神论的。混乱也罢,不混乱也罢,他绝没有想到要去纠正它们:
①特拉克特主义(Tractarian),一种英国宗教运动,又称牛津运动,因这一派自1832年到1841年发表九十本小册子,主张英国国教归于天主教,反对新教,后因遭人反对而逐渐消亡。
你的妹妹在祈祷,不要去打搅
她儿时的天堂,幸福的观念;
也不要用晦涩的暗示搅乱
她在美妙岁月里过的生活。①
①该诗引自丁尼生(Alfted Lord Tennyson)的诗《纪念阿塞·哈莱姆》(In Memorian)第三十三节。
他曾经认为,这首诗的主旨不如它的韵律可靠;但是他现在却乐意遵从它了。
他继续谈他回家后的种种琐事,谈他父亲的生活方式,谈他父亲追求生活原则的热情;苔丝也慢慢安静下来,撇奶油时手也不发颤了;他陪着她一桶一桶地撇着奶油,又帮她把塞子拔掉,把牛奶放出来。
“你刚进来的时候,我觉得你情绪不太好似的。”她冒昧地问,尽量绕开与自己有关的话题。
“是的——哦,我父亲跟我谈了许多的话,谈他的烦恼,谈他的困难,他谈的话对我总是有一种压抑的感觉。他是一个热情认真的人,遇到同他的想法不同的人,他们不仅冷淡他,甚至还动手打他,像他这样大年纪的一个人,我不愿意他遭受侮辱,尤其是一个人热心到那种程度,我认为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还告诉过我新近他遭遇的一件叫人非常不痛快的事。有一次他当一个讲道团的代表,到附近的特兰里奇去讲道,那是离这儿四十英里的一个地方,在那儿遇见了一个地主的儿子,妈妈是个瞎子。儿子是一个放荡狂妄的青年,我父亲就担负起教导他的责任,直截了当地教导他,结果竟引出了一场麻烦。我一定要说,我父亲太傻了,既然劝说明显是没有用的,何必去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费口舌呢。但是不管什么事,他只要认为是他的职责,他就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去做;当然,他结下了不少的仇人,其中不仅有绝对的坏人,也有一些容易相处的人,他们恨父亲多管闲事。他说,他的光荣就在发生的这些事情里,说善是在间接中实现的;可是我希望他不要老是这样自找苦吃,他已经渐渐老了,就让那些猪猡在污泥中打滚好了。”
苔丝的脸色变得呆滞憔悴了,红润的嘴唇露出凄惨的情态;但是再也没有看见她有颤栗的表现。克莱尔又想起了他的父亲,因此没有注意到苔丝的特别表现;他们就这样继续撇那一长排方形盆子里的牛奶,直到都撇完了,牛奶都放掉了才歇手。其他的挤奶女工也来了,拎起了她们的牛奶桶,德贝拉也下来刷洗铅桶,预备装新的牛奶。在首丝到草场上去挤牛奶的时候,克莱尔温柔地问她——
“我问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呢,苔丝?”
“啊,不行——不行!”苔丝郑重和绝望地说,因为她刚才听见克莱尔说的德贝维尔的故事,又引发了她过去的痛苦。“我不可能嫁给你。”
她出了门,向草场走去,一步就跨进了挤奶女工的队伍中,仿佛要利用户外的新鲜空气,来赶走心中的不快。所有的女工们都向在远处草场上吃草的奶牛走去,这一群勇敢的姑娘身上带着野性的美,她们是一群已经习惯了不受任何拘束的姑娘,迈着自由随便的步子,在空旷的野外走着,就好像游泳的人去追逐波浪一样。克莱尔又看见了苔丝,现在他觉得,从无拘无束的自然中选择一个伴侣,而不是从艺术的宫殿里去选择伴侣,这都是再自然不过的。
……………………
第二十八章
……………………
苔丝的拒绝虽然出乎意外,但是这也不会长期让克莱尔气馁。他对女人已经有了经验,这已经足以使他懂得,否定常常只是肯定的开端;但是他的经验毕竟有限,还不足以知道目前这种否定完全是一个例外,和那种忸怩作态的调情不同。既然苔丝已经允许他向她求爱了,他认为这就是一种额外的保证,但是他并没有完全认识到,发生在田野里和牧场上的那些“免费的叹息”①,也决不是浪费了;在这种地方,恋爱常常是没有多加考虑就被接受了,这种恋爱只是为了恋爱自身的甜蜜,它和充满野心的忧虑焦躁的家庭不一样,在那种家庭里,女孩子渴望的只是为了建立家业,这样就损害了以感情为目的的健康思想。
①免费的叹息(sigh gratis),引自莎士比亚的悲剧《哈姆雷特》,见该剧第二幕第二场。
“苔丝,为什么你用这种坚决的态度说‘不’呢?”过了几天他问苔丝。
她吃了一惊。
“不要问我。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部分地告诉过你了。我配不上你——我不值得你爱。”
“怎么配不上?因为你不是一位千金小姐吗?”
“不错——和那差不多,”她低声说。“你家里的人会瞧不起我的。”
“你实在是把他们看错了——把我的父亲和母亲看错了。至于说到我的哥哥,我并不在乎——”他从后面用双手抱住苔丝,害怕她逃走了。“喂——你说的不是真话吧,亲爱的?——我敢肯定你不是说的真话!你已经弄得我坐立不安了,不能读书、无心玩耍,什么事也没法做。我不着急,苔丝,但是我想知道——想从你温暖的嘴里亲自听到——有一天你会是我的人——什么时间你可以选择;但是总有一天吧?”
她只是摇了摇头,扭转了脸不去看他。
克莱尔仔细地打量着她,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脸上,仿佛上面刻有象形文字似的。看上去她的拒绝好像是真的。
“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应该这样搂着你了——是不是?我没有权利搂着你——没有权利约你出去,没有权利一块儿和你散步了!老实说,苔丝,你是不是爱上了别的人?”
“你怎能这样问我呢?”她继续自我克制着说。
“我一直知道你没有爱上其他别的人。但是为什么你又要拒绝我呢?”
“我不是拒绝你呀。我喜欢听——听你说你爱我;当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都可以这样说——这不会惹我生气的。”
“可是你没有接受我做你的丈夫啊?”
“啊——那又不同了——那是为你好呀,的确是为你好啊,最亲爱的!啊,相信我吧,这只是为了你的缘故!我不愿意把自己这样交给你,享受无限的幸福——因为——因为我肯定不应该这样做。”
“但是你会使我幸福的!”
“啊——你以为是这样,其实你不明白!”
每次到了这种时候,他总是把她的拒绝理解成是她的卑谦,理解成是她认为自己在交际和教养方面缺乏能力,因此他就称赞她知识多么地丰富,多么地多才多艺——其实这一点儿不假,她天性聪颖,加上又崇拜他,这就促使她学习他使用的词汇,学习他说话的音调,她零零碎碎向他学到的知识,达到了令人惊奇的程度。他们每次都是这样多情地争论,最后又总是她取得胜利,然后再独自离开,如果是挤牛奶的时候,她就会跑到最远的一头奶牛那儿去挤奶,如果是闲暇的时候,她就会跑到苇塘里去,或者跑回自己的房间,独自在那儿悲伤,而在不到一分钟前,她还在假装冷淡地表示拒绝。
她内心的这种斗争非常可怕;她自己那颗心系在克莱尔的身上,非常强烈——两颗热烈的心一起反抗一点儿可怜的良知——她尽其所能地使用了一切方法,使自己的决心得到坚定。她是下定了决心到泰波塞斯来的。她决不能同意迈出这一步,免得以后导致丈夫后悔,说是瞎了眼睛才娶了她。她坚持认为,她在心智健全时候作出的决定,现在不应该把它推翻。
“为什么没有人把我所有的事都告诉他呢?”她说。“那儿离这儿只不过四十英里——为什么还没有传到这儿来呢?肯定有人知道的!”
可是又似乎没有人知道;还没有人告诉他。
有两三天的时间,她什么话也没有说。但是她从同宿舍女伴伤心的脸色上猜测出来,她们不仅把她看成他喜欢的人,而且也把她看成被他选中的人;但是她们自己也看得出来,她在回避他。
苔丝从来都不曾知道,她的生命线明显是由两股线拧在一起的,一股是绝对的快乐,一股是绝对的痛苦。第二次作奶酪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又一起被单独地留在那儿了。奶牛场老板过来帮忙;但是克里克先生,还有克里克太太,近来开始怀疑在这两个人中间出现的相互之间的兴趣;不过他们的恋爱进行得非常小心,所以那种怀疑也是非常模糊的。不论是真是假,那天老板还是躲开了。
他们正在那儿把一大块凝乳切开,准备放进大桶里去。他们的做法和把大量的面包切碎有些相同;苔丝·德北菲尔德的双手拾掇着凝乳,在洁白凝乳的衬托下,显现出一种粉红的玫瑰色。安琪尔正在用手一捧一捧地帮着往大木桶里装,但他又突然停下来,把自己的一双手放在苔丝的手上。苔丝衣服的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以上,他就低下头去,在苔丝娇嫩胳膊靠里的血管上吻了一下。
虽然九月初的气候还很闷热,但是苔丝的胳膊因为放在凝乳里,所以他的嘴感到又湿润又冰冷,就像刚采的蘑菇一样,还带有奶清的味道。不过她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给他一吻,她的脉搏就加速跳动起来,血液流到了指尖,冰凉的胳膊也热得发红了。后来,她心里似乎在说,“还有必要再羞答答的吗?真情是男女之间的真情,它和男人同男人之间的真情是一样的。”她把她的眼睛抬起来,双眼的真诚目光同他的目光交织在一起,轻轻地张开嘴,温柔的微笑了一下。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那样做吗,苔丝?”他问。
“因为你非常爱我呀!”
“说得对,我准备再向你求婚。”
“别再提这件事了!”
她显得突然害怕起来,她怕的是在自己愿望的压力下,自己的抵抗有可能崩溃。
“啊,苔丝!”他继续说,“我不该以为你在逗着我玩吧。你为什么要让我这样失望呢?你都差不多挺像一个卖弄风情的女人了,老实说,你都差不多那样了——真像城市里一个最好品质的卖弄风情的女人了!她们时冷时热的,就像你现在一样;在泰波塞斯这个偏僻的地方,你别想能找到这类人物……可是,最亲爱的,”他看见自己说的话刺伤了她,又急忙补充说,“我知道你是世界上最诚实、最纯洁的姑娘。所以我怎么会认为你是一个卖弄风情的女子呢?苔丝,假如你像我爱你一样爱我,那你又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妻子呢?”
“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愿意呀,我从来都不会说我不愿意;因为——那不是我的真心话!”
当时她的克制已经超过了她能忍受的程度,她的嘴唇颤抖起来,急忙走开了。克莱尔既非常痛苦,又非常困惑,只好从后面追过去,在走道里捉住她。
“告诉我,告诉我!”他说,一面感情激动地搂住她,忘记了自己两手沾满了凝乳:“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不会属于别人,只是属于我!”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她大声说。“而且我还会给你一个完全的答复,要是你现在放开我。我会告诉你我的经历——关于我自己的一切——一切。”
“你的经历,亲爱的;是的,当然;有多少经历我都听。”他看着苔丝的脸,用爱她的方式逗着她说。“我的苔丝,没有疑问,经历可多啦,多得差不多和外面花园树篱上的野牵牛花一样多(奇*书*网。整*理*提*供),还是今天早上第一次开花呢。把什么都告诉我吧,但是不许你再说你配不上我的讨厌话。”
“我尽力而为——不说吧!我明天就把理由告诉你吧——不,下个星期吧。”
“你是说在礼拜天?”
“对,在礼拜天。”
她终于离开走了,一直走进院子尽头的柳树丛中,柳树被削去了树梢,长得密密麻麻的,她躲在那儿看不见了。她在那儿一下子就扑倒在树下沙沙作响的金枪草上,就像躲在床上一样,她蜷曲着躺在那儿,心里怦怦直跳,苦恼中又涌出来一阵阵快乐。直到后来,她的担心也没能把欢乐压制下去。
实际上,她的态度正在发展为默认。她的呼吸和呼吸的每一次变化,她的血液的每一次涨落,她的脉搏在她耳边的每一次跳动,就同她的天性一起发出一种声音,反对她的种种顾虑。不要畏惧,不要顾虑,接受他的爱情;到神坛前去同他结合,什么也不要说,试试看他会不会发现她的过去;在痛苦的铁嘴还没有来得及把她咬住之前,享受已经成熟的快乐:这就是爱情对她的劝说;她几乎带着惊喜的恐惧猜到,尽管好几个月来,她孤独地进行自我惩戒,自我思索,自我对话,制定出许多将来过独身生活的严肃计划,但是爱情却要战胜一切了。
下午在慢慢地过去,她仍然呆在柳树丛中。她听到了有人把牛奶桶从树杈上取下来发出的响声;也听见了把奶牛赶到一块儿的“呜噢呜噢”的喊声。但是她没有过去挤牛奶。他们会看见她的激动样子的;奶牛场老板只会把她的激动看成是恋爱的结果,因此也要善意地取笑她;决不能让这种戏谑出现。
她的情人也一定猜测到了她过分激动的情形,就为她编造了一个借口,解释她不能来挤牛奶的原因,所以也就没有人再打听或者去喊她。六点半钟的时候,太阳落到了地平线上,那样子就像天上的一个巨大的炼铁炉,同时,一个像南瓜一样的大月亮从另一边升了起来。
那天是星期三。星期四又到了,安琪尔从远处心事重重地看着她,但是决不去打搅她。屋内的挤奶姑娘们,还有玛丽安和其他的人,她们猜测肯定正在发生什么事情,因此在房间里就没有议论她。星期五过去了;星期六也过去了。明天就是那一天了。
“我要让步了——我要答应了——我要同意嫁给他了——我没有办法了!”那天夜晚,她把发烧的脸贴在枕头上,听见有一个姑娘在睡梦中呼唤着安琪尔的名字,就满怀妒意地说:“我要自己嫁给他,我不能让别人嫁给他!可是委屈他了,他知道后会气死的啊!啊,我的心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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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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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们猜猜今天早晨我听见谁的消息了?”第二天克里克老板坐下来吃早饭时间,一边用打哑谜的眼光看着大吃大嚼的男女工人。“喂,你们猜猜是谁?”
有一个人猜了一遍,又有一个人猜了一遍。克里克太太因为早已经知道了,所以没有猜。
“好啦,”奶牛场老板说,“就是那个松松垮垮的浑蛋杰克·多洛普。最近他同一个寡妇结了婚。”
“真的是杰克·多洛普吗?一个坏蛋——你想想那件事吧!”一个挤牛奶的工人说。
苔丝·德北菲尔德很快就想起了这个名字,因为就是叫这个名字的那个人,曾经欺骗了他的情人,后来又被那个年轻姑娘的母亲在黄油搅拌器里胡乱搅了一通。
“他按照他答应的那样娶了那个勇敢母亲的姑娘吗?”安琪尔·克莱尔心不在焉地问。他坐在一张小桌上翻阅报纸,克里克太太认为他是一个体面人,所以老是把他安排在那张小桌上。
“没有,先生。他从来就没有打算那样做,”奶牛场老板回答说。“我说过是一个寡居的女人,但是她很有钱,似乎是——一年五十镑左右吧;他娶她以后,以为那笔钱就是他的了。他们是匆匆忙忙结婚的;结婚后她告诉他说,她结了婚,那笔一年五十镑的钱就没有了。想想吧,我们那位先生听了这个消息,心里头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啊!从此以后,他们就要永远过一种吵架的生活了!他完全是罪有应得。不过那个可怜的女人更要遭罪了。”
“啊,那个傻女人,她早就该告诉他,她第一个丈夫的鬼魂会找他算帐的,”克里克太太说。
“唉,唉,”奶牛场老板犹豫不决地回答说。“你们还得把本来的情形给弄清楚了。她是想有个家啊,所以不愿意冒险,害怕他跑掉了。姑娘们,你们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呀?”
他打量了一眼那一排女孩子。
“他们在去教堂结婚时,她就应该告诉他的,这时候他已经跑不掉了,”玛丽安大声说。
“是的,她应该那样做,”伊茨同意说。
“他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她一定早就看清了,她不应该嫁给他的,”莱蒂激动地说。
“你说呢,亲爱的?”奶牛场老板问苔丝。
“我觉得她应该——把真实的情形告诉他——要不然就不要答应嫁给她——不过我也说不清楚,”苔丝回答说,一块黄油面包噎了她一下。
“我才不会那样干呢,”贝克·尼布斯说,她是一个结过婚的女人,到这儿当帮手,住在外面的茅屋里。“情场如战场,任何手段都是正当的。我也会像她那样嫁给他的,至于我第一个丈夫的事,我不想告诉他,我就不告诉他,要是他对我不告诉他的事吭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