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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轩?”林如海忍不住扬眉讶道,“可是那位写‘闲鸦目远,看百家画栋雕檐,惊鸿声断,歌一曲落日长天’《望城赋》的苏轩?”
“如海也听闻过?”提及新晋的苏轩,6山长也是十分得意的,笑着叹道,“十岁《望城赋》,十一岁便是钱塘的县案,此次童试的那篇策论,更是笔意娴熟,练达通透。‘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寥寥数语,字字珠玑哪。”一面感慨,一面示意教授去唤人过来。
十年悲喜眉山夫人
不多时,一名青衣少年便出现在舍外,并无一般孩童的跳脱轻浮,行路站立时,脊背总是笔直的,到了近前,便躬身施礼道:“学生苏轩见过6山长。”又朝几位老者一一行礼,既不自矜也不自卑,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从容淡定的气质,确实难得。
只是在对上林如海时,视线微微顿了顿,看到他眼底的欣赏,不由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师辈长者跟前,林如海并不多言,此刻竟也忍不住温声问了些寻常问题,几岁进学,在哪处进学,念书念到了哪里,零零碎碎的。苏轩也一一言明,语气亦不失恭谨:“学生自幼由母亲开蒙,讲了《论语》、《诗经》,八岁时去的苏家私塾进学,又读了《声韵》和其他书经,略学了些试帖诗和八股文,不甚了了,便求学至此,以求精进学问。”
两人对答,大家便安静地听着,细心留意着。话到这里,张善远突然开口问道:“可有表字?”
众人猛地一震,皆是目带惊讶地看向他。可以替旁人取表字的,要不是自家长者,要不就是师长前辈,张善远此刻这一问,莫非是动了怜才的心思?李青山忍不住回头看了苏轩一眼,又询问地看向张善远,这样决定,是不是草率了些?
却听苏轩微微欠身回答:“学生已有表字澹宁,澹台子,宁越宁。”
澹台子,宁越,都是古之贤者,听他以此来介绍自己表字,众人心里又是一惊,目光所及,见苏轩一脸淡然,好像只是随口一言,并没有旁的意思。而张善远眼底的好奇更甚几分,又道:“澹宁,倒是好字,不过还真少有人在这年纪便有字的。”澹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为苏轩取这表字之人,倒是寄望深远。
苏轩却很坦然,点头答道:“母亲在学生八岁进学之时,便以读书即树人为由,为学生取了表字,告诉学生,求学之后,当懂两门学问,学做两篇文章,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母亲说的话,虽然有些他还不甚明了,但也会牢记于心,等以后慢慢也就懂了。八岁便有表字,在同窗间都是独一份的,但他从不觉得不妥,只觉得骄傲,这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相信自己定能成才。
“好句!好句!真是言简意赅,不过十余字便道尽人事真谛。”李青山忍不住抚须感叹,心中更是赞叹不已,难怪能教导出这样钟灵毓秀的少年,这苏家真是诗礼传家的好门风。
等苏轩离开后,李青山仍是感慨连连:“倒真叫人好奇,这苏家究竟如何人家,主母睿智,子孙成才,若有机会,还真想登门拜访一二。也难怪善远兄动了爱才之心。”说罢,又看了张善远一眼。张善远却只淡笑着抚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哪像青山兄所想这般,那苏家不过是寻常百姓人家罢了。”6山长摇摇头,见众人神色间皆有几分讶色,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得知时的情形,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自幼无父,是寡母一手拉扯大的,好在苏夫人也能识文断字,儿时家事艰难,便是她亲自教导,要不然,还真就耽搁了孩子的学业。”
林如海顿时对这少年更添了几分亲近怜惜之意,想起自己少年丧父,也是母亲用心抚养长大,孤儿寡母,当中多少辛酸苦楚,真是不为外人所知。可惜,眼下母亲却……
李老等人毕竟年岁长了,闲话畅谈一番,便也倦怠了。告辞出来,林如海脑中仍留着那张眉清目秀的脸。也说不出什么缘由,只觉得这少年郎十分亲切,让他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林平,这苏轩我是不是真的在哪里见过?总觉得十分面熟的样子。”林如海负手慢慢踱着步,沉默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道。
“听老爷这么一说,似乎真是这样。”林平认真地回想了一遍,突然笑道,“仔细想想,苏公子眉眼间,跟老爷竟然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眸子,跟老爷年轻时就像是一个模子刻……”话到一半,林平卡在了那里,不知该不该再往下说。老爷的心病,他一直都清楚,尤其是去年,好不容易得的小公子生病故去了,老爷虽然面上不显,但心里却是十分痛心的。想到这,林平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叫你嘴贱,叫你口无遮拦。
林如海倒不这般想,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难怪我感到他面善,原来,竟还有这样的缘分。天下之大,便是自家孩儿都不一定肖似,更不用说是陌路之人了。细细思量,连谨儿都没有这么……林平,这苏轩今年几岁了?”
林平不疑有他,躬身答道:“十一岁。”
林如海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心里莫名地冒出个念头来,那样诡异的想法,可不知怎么回事,竟然像是在脑子里生了根似的,怎么拔都拔不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震动,激烈得好像要蹦出来似的:苏轩,十一岁,姓苏,无父……
那桩林府里讳莫如深的往事也慢慢浮上心头,林如海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压抑着声音吩咐:“给我查清楚苏轩的事。”
看到自家老爷满脸沉凝的肃容,林平满头雾水地领命,连忙匆匆地下去安排人手。身为林府大总管,林平的办事能力还是很不错的。虽然林家的势力大多在姑苏吴地,很少到杭越之地,但想要打听一个小有名气的苏轩也不是太难。不过三两日功夫,就把生辰籍贯、亲友家族详详细细地询问盘查清楚了。
薄薄一页纸笺,落到林如海手上,却重如千钧,让那双一贯平稳的手掌竟然颤抖起来:苏轩,壬戌年正月初三生于杭城,年十一,京城人士,无父,母苏氏云岫,居于钱塘县西隅眉山脚下。幼少敏,诗书吟诵不辍,八岁进学,九岁通读四书五经,十岁作《望城赋》名扬钱塘,十一岁童子试县案,求学万松。其母苏云岫信佛义善,年不过三十,初以采药为生,后创眉山药坊,办乐善堂,人称眉山夫人。
渐渐地,一张恬静温婉的脸庞从记忆深处攀爬上来,模糊得越来越清晰,虽然他已记不得究竟是怎样的五官眉眼,但还记得那是个很清秀的女子,有很骄傲的风骨,宁可青灯古佛也不愿留在林府。她的离开,也带走了府里的春花烂漫,然后,母亲病体沉疴,日渐笃盛,不过两年,便带着遗憾离开了。随着母亲的故去,那一场倏忽而至又戛然而止的风月,也成了她们夫妻间深埋的不可触摸的心结。可没想到,他有意的忽略,竟然会让他错过了这样多,甚至不知道,这世上还有……
手却无意识地死死攥紧了纸,柔软的纸被揉得不成样子,可墨色的字迹却像是铜浇铁铸的一般,生生刻在他的心上,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叫人忽略不得。
虽然不曾确认,但他心里已有了结论。
行路难好事总多磨
万松书院。
掌管日常教学的理事恭敬而不失礼节地拱手回答:“回林大人,苏轩三日前便已告假外出远游。何时归来?这倒是不清楚,您也知道,鄙院倡导的是以充所善、养其所长的治学,并不苛求学生日日来院听课研习,只要去时请假归时销假即可。大人若是有要事相询,倒是可以去苏家药坊问问,说不准能得些线索也不一定。”
眉山药坊。
掌柜的谨慎地打量了一番来客,一脸和气地团团作揖道:“这位老爷,东家的行踪小的怎会知道?哪家主人出门会跟下人报备通禀的?小的不过是个打点铺面做杂事的,老爷若是想找几味药材的,来咱们药坊看看倒是可以,至于其余的事,那可就没辙了,您还是去别处找找吧。”
乐善堂。
挽着袖子干活的汉子怀疑地上上下下观察了个遍,粗声粗气地道:“你们打听这个做什么?我们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夫人少爷那都是一等一的好人,莫说不知道,就是真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的!还访友呢,连人在不在都不清楚,这算哪门子亲友?眼珠子东转西转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保不准就是那些个黑心肠打秋风的,看什么看,这里什么也没有,还不快走,再不走,别怪我们拿笤帚赶人了。”
苏家小院。
看门的老管家佝偻着腰,眯着浑浊的老眼,牵着一条油光亮壮实彪悍的狼狗,从门缝里探出小半个身子:“大老爷您找错人家了吧?这里只有我这糟老头子住着,哪有什么旁的人家?姓不姓苏?这和您有什么关系?我们可都是规规矩矩的老百姓,就算是衙门,也管不着老头子姓什么叫什么。”
来来回回走了一遭,却是空手而归,林如海也不知自己究竟该丧气还是遗憾,仰望晴朗的天空,水洗一般的清澈,极美极静好的年华。可他只觉得深深的无力,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无力母亲的抱憾而终,就像上一个夏天,无力三岁稚子的夭折。
所幸,这一回不是天意,是人为,是可以挽回的人为。
“派人盯紧了这几处,一有来信,立刻来报。”
林平连忙躬身应是。这几日他也跟着两地奔波,林如海的猜测怀疑,他自然也是一清二楚的。这苏夫人是不是当年的苏姑娘,苏轩究竟是不是林家的小少爷,不曾见面便下不得定论。这桩事,可关系着林府的宗嗣承继,一等一的大事,丝毫也轻忽不得。这厢领命,那头赶紧派上最得力最亲近最值得信任的人四处盯梢守住了,心里也不停地祷告着,盼着这苏家母子赶紧出现,林府盼望有个小少爷已经整整二十年,可再不能出什么岔子了。
只可惜,大概是林平的祈祷不够虔诚,又或者是各路神仙天热打盹儿没空搭理,大把大把的人手撒下去,从炎炎仲夏守到了飒爽金秋,又堆积了满地的黄花,萧条了枝桠,可想见的人,却跟石沉大海似的,半点音讯也没有。
漫漫无边际的等待,久得叫人绝望,林平急得满嘴都冒泡了,整天巴巴地盼着杭城那边能来个消息。可这一切似乎丝毫不曾给林如海留下半分涟漪,照常地点卯上衙门办公,照常地为贾敏寻医问药,照常地抱着黛玉开蒙读书,照常地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一切照旧得让林平越得惴惴难安:老爷这是放弃了?
好在几月的辛劳终会有收获的一刻。这一日,林平紧紧揣着快马加鞭的信件一路小跑地到了书房,也顾不得理一理自个儿仪容,便快步地进屋通禀:“老爷,杭城的加急信件到了,苏家母子已于昨日申时回到眉山苏府,已经派机灵的跟着了,接下去如何行事,还请老爷拿个章程。”
话音刚落,便看到坐在书案前执笔挥毫的人影动作猛的一顿,一滴饱满的墨汁落到雪白的纸笺上,晕开大团大团的氤氲。林平小心翼翼地抬头扫了一眼,却见他眸色沉沉,漠然的神情,让人心里越得惶惶然。
半响,终于听到林如海平静地开口:“备车。”
林平迟疑了一下:“老爷,已经过了酉时了。”淮扬离杭城并不近,六七百里的官路,就算用最上等的良驹,也得不停歇地跑上两三个时辰,眼下出门,不是得赶一晚上的夜路?眼下已入冬,更深露重的,委实不是什么好法子。
林如海略略犹豫了片刻,仍道:“早去早回。”说罢,便从书案后转出身来,自博古架侧取过狐裘披风系上,匆匆往屋外走,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扭头吩咐道,“如果太太问起,便说我有要事出门,让她不必挂心。”
当林如海主仆急冲冲离开扬州,飞奔夜行往杭城驶来时,眉山脚下的苏府里仍是一派祥和惬意。
苏云岫斜倚在暖塌上,捧着新沏的热茶,漫不经心地听取老关管家讲诉离府期间的各种事务安排。苏轩坐在另一侧,半靠在四合如意云纹酸枝方几上,安静地听他说话,神情专注,倒是比自家娘亲认真几分。
“这个冬天比往年更冷上几分,药坊那边已经储存了大量驱寒温补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也给采药人和帮工们配置了防寒的衣物;乐善堂也购入了大量棉衣、被褥,林掌柜更是早早便派遣了人手往城里郊外各处探查受寒情形,从小雪起便已经开始施粥布药、赈济百姓。眼下已是农闲时节,乡里乡亲的,帮衬之人极多,倒是替咱们省了不少功夫。”
苏云岫笑道:“难得乡亲们的一番心意,可我们也不能真让大家白帮了忙才是。”
老管家连忙又道:“太太放心,一切都照着您留下的规矩,替帮忙的人手安排了两餐饭食,也有每日把工钱结给大家,不会让帮工百姓们白干活的,就连那些个老人孩子,也都没有落下的。”
苏云岫轻轻嗯了一声:“这些年,你们几个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微微偏头,看到苏轩似有意动的神情,忍不住笑了,“怎么,你也想过去看看?”
苏轩坦然点头道:“孩儿确有这心思。娘不也常教导孩儿实践出真知?”
“你啊。”苏云岫无奈地抚了抚额,这熊孩子,也不知道像谁,真是越大越不可爱了,居然跟她还要耍嘴皮子,不由地瞥了他一眼,还一副“我说的可对”的模样,得了便宜还卖乖,让人忍不住想戳几句,索性把茶盏往方几上一推,笑道,“你这模样,倒叫我更加好奇你明儿能得出什么道理来,可不要又是什么‘不比京门大户差’的论调。若还是那些个老生常谈,到时候可不要怪我叫你天天吊书袋背圣人语录去了。”
“儿子倘若真的开口仁义礼教闭口之乎者也,娘您当真欢喜?”苏轩歪着脑袋看她,笑嘻嘻地反问了一句。从念书头一天开始,母亲就告诫自己“尽信书不如无书”,如果他真的成了古板迂腐的老学究,怕是头一个受不了的,就是自家娘亲了。
“你这促狭鬼,连为娘都敢玩笑了。”手指轻弯,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看到他抱着脑袋一脸夸张地叫痛,苏云岫扬眉白了他一眼,“屋里头压根没旁人,演这戏码给谁看哪。还不快回去歇息,明儿起晚了,可没人喊你。”
最是清宁静好时
晨曦初起,寂静了一宿的县城渐渐苏醒,薄薄的冬霜打湿了长长的青石板,铺子里的伙计们端着热水,拿着笤帚,扫去屋外的寒意,将鲜亮的旗子高高地挑起在门外墙边,就像是解开了喧闹的锁,街头巷尾很快熙攘了起来。
在城东的马兰巷子口,一辆朴素简单的蓝色双辕马车笃笃地从青石街上走过,乍一看十分普通不起眼,但有心之人还是能看出细节上的讲究。两匹鬃毛黑亮、体形健硕的骏马,镂刻兰竹图的透雕车厢,虽不名贵,可配置齐全也需耗费好一番心思。
车堪堪地停在一家装潢简洁的铺子门外,一名清秀的小少年当先跳下车,抬头看了眼门匾上蚕头燕尾的三个墨字“乐善堂”,忍不住傲然一笑,又转过身小心地自车内扶出一位温婉少妇人:“娘,脚下小心。”
迈过门前石阶,不过是两间打通的敞屋,搁置着五六只烧炭的火炉,摆了几张桌案椅凳,屋里坐着两名青灰长马褂的伙计,负责日常的接待登记,分工钱。粗粗一看,很少有人会相信,这个简单得甚至有些简陋的地方,竟是享誉全城的乐善堂。在杭城,提及苏家,很少有人能分辨出究竟是哪一门哪一户,提及药坊,也有大大小小许多不同的选择,但若说到善堂,却很少能绕得开乐善堂。
原因无他,只因它并不以盈利为要,多年来专注用之于民的义行善举,从起初的一街一巷,到如今不拘泥于一城一地;从一个简易工棚,到如今的十几间分铺,始终如一。哪有灾祸,哪有难民,哪就有乐善堂的救急人员。旱涝时施粥赠粮,寒暑间布药义诊,鳏寡翁妪的救济金,乞儿难民的安置费,零零总总,勤勤恳恳。多年的苦心经营,多年的口口相传,如今已不光是百姓,便是各地父母官,也都十分欢迎乐善堂的铺展扩张。
婉拒了接引小厮的好意,母子俩径直往后院走去。一进院子,就是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空地上堆积着不少米袋,打包好的防寒衣物,还有大号的铁锅砂盆,大家进进出出地做着最后的装车准备,虽然来去匆匆,但丝毫也不显混乱。
有相熟的管事眼尖,也顾不得指挥大家做事,连忙迎上来:“夫人,少爷,你们怎么过来了?秦掌柜在里间,小的带你们过去。”
“今儿准备去哪些地方?澹宁也想跟着去,我便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