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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本武藏 风之卷(80)
“等一下!”
武藏向前走两三步:
“是曾在近卫家工作的松尾要人吗?”
“是的,那位松尾先生大概十天前病逝了!”
“过世了?”
“是啊!”
“……”
是吗?武藏喃喃自语地继续向前走,棺木店的人则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而那只小狗则紧跟在主人后面。
“死了啊?”
武藏口中不断喃喃自语。
但是,除此之外,他并没有特别的感伤。死了啊?真的仅有这样的想法,别无其他。对自己的死都没有感伤,更何况他人!尤其是对这位刻薄一生却只存点小钱的吝啬姨丈。
他想起正月初一的早上,自己饥寒交迫地在冰冻的加茂川河边烤年糕吃的情景。想起那香味,他情不自禁地暗叫:
“真好吃啊!”
武藏想起姨妈在丈夫过世后,必须独自生活。
他加快脚步来到上加茂河岸。隔着河流,黑色的三十六峰高高地耸立在眼前。
每座山好像都对武藏表露敌意。
武藏一直站在那里,过了不久,独自点头说道:
“嗯!”
他走下河堤朝河岸方向走去。那里有一座由小船结成的舟桥。
如果要从上京到睿山,也就是要越过志贺山的话,都得取道这条路。
“喂!”
当武藏走到加茂川的舟桥中央时,听到背后传来喊叫声。
桥下淙淙的流水,映着冷冽的月光,悠然地流着。奥丹波的山风从加茂川的上游直贯到下游,使得夜风透着寒气。在这么辽阔的天地间,根本分不清是什么人在哪里喊话?
“喂!”
又听到一次叫喊声。
武藏再次停住脚步,但这回他已不加理会,径自跳过沙滩到对岸了。
有个人朝他挥手,并沿着河岸往这边跑来。等到看清那人的脸孔之后,他觉得可能自己眼花看错了,对方竟然是佐佐木小次郎。
“嘿!”
小次郎走过来,亲切的向武藏打招呼,并且猛盯着武藏看,然后再看看舟桥的方向,问道:
“你一个人来?”
“就我一个人。”
武藏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小次郎恭恭敬敬行过礼之后说道:
“那天晚上,实在很失礼。你若能接受我的道歉,不胜感激。”
“啊!那时候,实在很感谢你!”
“你现在就要去赴约吗?”
“没错!”
“就你一个人?”
小次郎明明知道,却还要啰嗦一次。
“就我一个人。”
武藏的回答和先前一样。这一次,小次郎听得清清楚楚。
“嗯……这样啊!但是,武藏先生,前几天我小次郎在六条立的布告栏,你是否看清楚内容了?”
“应该不会弄错!”
“上头并没有注明是和清十郎比武时一样为一对一的比赛呀!”
“我知道。”
“吉冈门的掌门人是位有名无实的少年。实际上,所有的事情都操在全门遗弟子手中。而遗弟子可以是十人,也可以是百人、千人……你想过这点吗?”
“为什么?”
“吉冈的遗弟子当中,贪生怕死的人早就逃之夭夭,不会到比武场。但是大部分都是有骨气的男子汉,他们早就聚集在薮之乡准备应战。并且以下松为中心,蓄势待发,正等着对你展开复仇呢!”
“小次郎,你先去看过了吗?”
“为了以防万一———而且刚才我想到这对你很重要,才急忙从一乘寺赶过来。我猜想你会经舟桥到比武地点,所以才在这里等你———这也是立告示牌的见证人应尽的义务呀!”
“辛苦你了!”
“你还是坚持单独赴约吗?还是已经找到帮手,由其他路径前往了呢?”
“除我之外,还有一人相随呢!”
“咦!在哪里?”
武藏指着地上自己的影子回答道:
“这里!”
他嘲弄地笑着,牙齿映着月光,看起来更加雪白。
武藏平常不太开玩笑,却不经意地开了个玩笑,使得小次郎有点受窘。
“武藏,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
他更加一本正经地说。
“我也不是开玩笑!”
“但是,你说你和影子两人去赴约,这分明是在嘲弄我嘛!”
“这么说的话———”
武藏比小次郎更认真。
“亲鸾圣人说过———念佛修行者经常是两人相随,那就是自己和弥陀佛两人。我还记得这句话,难道这也是玩笑吗?”
“……”
“表面看来,吉冈门徒人多势众,而武藏我只有单独一人而已。想必小次郎你也认为我会寡不敌众,但是,请你不必为我担心。”
从武藏的语气中,可察知他的意志非常坚强。
“如果,对方有十个人的话,我也以十个人对抗,对方一定会再找二十个人来攻打我;对方有二十个人,我也以二十人应对的话,对方又会聚集三十人、四十人来。这样一来,只会引起社会骚动,造成更多人伤亡而扰乱太平盛世,且对剑道毫无裨益,可说是百害而无一利啊!”
宫本武藏 风之卷(81)
“原来如此!但是武藏,兵法上可没有明知会输而仍赴战场的战法呀!”
“在某些情况下还是有的。”
“没有!那并不是兵法,而是毫无章法,乱七八糟。”
“兵法上虽然没有,但是,对我而言是有的。”
“没道理!”
“哈哈!哈哈!”
武藏没有再回答。
但是,小次郎却无法就此打住。
“为什么你要用这种不合道理的战术呢?为什么不为自己留活路呢?”
“我现在正走在活路上。这条道路对我来说就是活路。”
“这条道路如果不通往阴间,就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我已经渡过三条河川,现在我的双脚踏在一里冢的道路上。也许我要前去的山坡是一座针山。但是这条路是惟一让自己生存下去的活路。”
“你说成这样,好像你已被死神缠住了。”
“随你怎么说都行。有些人活得像个死人,而有些人虽死犹生。”
“真可怜!”
小次郎喃喃嘲笑之后,武藏也驻足问道:
“小次郎,这条路通到哪里?”
“从花之木村到一乘寺薮之乡———换句话说,经过你死亡之地的下松———从这里直走,可以通到睿山云母坡,所以也称为云母坡路,是一条近道。”
“到下松还有多少里程?”
“从这里到下松,大概还有半里多。即使你慢慢走也还来得及。”
“那么,后会有期!”
武藏说完,立即转到旁边的道路。
小次郎看到武藏转弯,急忙叫道:
“喂!你走错了!武藏,你弄错方向了!”
武藏点头表示听到小次郎的叫喊。
小次郎见他仍然继续走同一条路,再次叫道:
“你走错路了!”
远远传来武藏的回答:
“我知道。”
在一排行道树后面,沿着倾斜的洼地,是一片田地和几幢茅草屋。武藏走到最下面。小次郎只能从杂木的缝隙看到他的背影。武藏正仰望月空,伫立在那里。
小次郎独自苦笑:
“什么啊?原来是去小解。”
说完,他也仰望月空。
由于好奇心的驱使,令他做了种种的猜想:
“月亮西斜了!等到月亮完全隐没之后,不知道会死多少人呢!”
武藏肯定是必死无疑。而在这个男人倒下去之前,会砍杀多少敌人呢?
他心想:
“这才是值得观看的地方。”
光是想到厮杀的场面就令人毛骨悚然、热血沸腾,难以再等下去。
“难得一见的比赛被我碰到了,莲台寺以及第二次的决斗,我无法亲眼目睹,这次我可如愿了。咦?武藏小解还没好?”
他看看洼地的道路,不见人影折回。小次郎觉得站着实在无聊,便坐到一棵树下。
此时他又沉醉于天马行空的幻想。
“看他那副异常沉稳的样子,好像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准备奋战到底了吧?砍杀越激烈就越有可看性。可是,吉冈门说过他们准备了弓箭和洋枪。武藏若被枪射到准会必死无疑,这么一来,可就没意思了。对了,最好将这件事偷偷告诉武藏。”
他等了好一阵子。
夜雾使得小次郎腰部发冷,于是赶紧起身大叫:
“武藏!”
奇怪?小次郎这时候开始感到焦虑不安。鞑!鞑!鞑!小次郎急速往低地跑去。
“武藏!”
山崖下,只见黑漆漆的竹篱笆围着几户农家。虽然听到水车声,却看不清楚流水在何处。
“糟了!”
小次郎立刻淌过河水,攀登到对面的山崖查看,根本看不到半个人影。眼前所见只有白河附近寺院的屋顶以及森林、大文字山、如意岳、一乘寺山、睿山以及广大的白萝卜园。
还有一轮明月。
“糟了!这胆小鬼!”
小次郎直觉武藏逃走了。现在他才恍然大悟,难怪武藏会装作不在乎的样子。他有点后悔跟武藏讲太多道理了。
对了!快点去!”
小次郎转身折回原路。那里也见不到武藏。于是,他放开脚步一路追赶过去。当然,他是朝一乘寺下松的方向直奔而去。
21
武藏目送追赶而去的佐佐木小次郎远离之后,不由得笑了出来。
武藏就站在小次郎刚才所站的地方。为什么刚才小次郎怎么也找不到他呢?因为小次郎离开自己所在的位置向他处寻找武藏,而武藏却一直躲在小次郎背后的树下。
武藏心想,他走了就好。
小次郎对他人的死很感兴趣,喜欢看人流血,喜欢袖手旁观别人的生死决斗———可是却说是为了观摩学习,且不忘施恩于双方,要别人以为他是个大好人,真是狡猾啊!
“我可不上他的当。”
武藏觉得好笑。
小次郎频频告诉武藏敌人有多厉害,并探听武藏是否有帮手,目的不外是要武藏向他屈膝低头,请求他看在武士情面上,助一臂之力———他应该是这么想的吧!但是武藏就是不吃他那一套。
宫本武藏 风之卷(82)
“我要活下去!我要胜利!”
如果这么想的话,就会想要找帮手。但武藏并不想赢,也不求明天还能活着回去。噢!不!应该说没有这样的自信,而不是不想。
来此之前,他已打听到今早的敌人超过一百多人。且对方不择手段要置自己于死地。因此武藏怎么还有余力担忧存活的方法呢?
武藏曾听泽庵说过:
“真正爱惜生命的人,才是真正的勇者。”
他没忘记这话。
生命可贵。
泽庵又说:
“不会再有第二次的人生!”
现在他内心仍紧紧抱持这个信念。
热爱生命!
这个信念并非求得饱食终日,也非求得长命百岁。人无法活两次,要如何才能在死亡之前,发挥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即使粉身碎骨,也要像玉石掷地有声地留下铿然的余音,并在世上迸出生命的光芒。
问题就在这里。在千万年悠悠岁月中,人类一生的这七八十年,只是瞬间事而已。譬如:二十岁就过世的人,如果他能在历史上留下光辉的一页,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长寿,也才是真正的热爱生命。
一般人总以为:凡事创业维艰。且生命在结束前的那一刻是最困难的———因为,一个人的价值全系于此,是化为露水泡沫?还是绽放永恒的光芒?生命的长短就取决于此。
正如商人们有他们自己对生命的看法;武士们也有武士的看法。武藏现在走在武士道上,当然抱着武士的精神面对死亡。
言归正传。
武藏前往的目的地是一乘寺薮之乡下松,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个三岔路。
其中一条是刚刚佐佐木小次郎奔跑而过需要翻越云母山的睿山道。
这条路最近。
而且路面平坦笔直,是往一乘寺村的主要道路。
第二条路有点曲折,从田中村转弯,沿着高野川,经大宫大原道往前走,出了修学院,就可到达下松。
另外一条就是从他现在所在之地往东直走,越过志贺山,再走小路沿白河上游往瓜生山山麓前行,经药师堂便可到达目的地。
任何一条路都必须越过山谷。以距离来说,没有多大差别。
但是,武藏即将单枪匹马和云集在前方的大军相遇———从兵法的观点来看———这的确有极大的差异。这里的一步将是他生死的转折点。
有三条路。
要选哪一条呢?
武藏理当慎重考虑,但他却轻快地出发了。从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沉重、迷惑的样子。他一路翻山越岭穿梭于树木、小河、山崖和田园间,踩着月光朝目的地走去。
那么,他到底选了三条岔路中的哪一条呢?事实上,他朝着一乘寺的反方向走去,根本不选任何一条。这附近住户稀少,有些地方只有狭小的道路,有些地方田园横亘。他到底要往哪里去呢?
不知为何他故意越过神乐冈山麓,走向后一条皇帝的陵墓后面。这一带都是竹林。穿过一片密实的竹林之后,看到一条带着冷冽山气的河流在月光下潺潺地流向村落。抬头一看,大文字山北边的山脊已经耸立在他面前。
“……”
武藏默默地朝山麓黑暗的地方攀登而去。
刚才在路上从树丛中望见了泥墙和屋顶,那应该是东山殿的银阁寺吧!再次回头眺望,像一面枣形镜子的山泉已经在他脚下。
武藏再往上攀登,刚才从高处望见东山殿的山泉竟已消失在脚底的树阴里了。蜿蜒的加茂川映入他的眼帘。
站在山顶鸟瞰大地,下京到上京城尽入眼帘,从这里可以清楚地指出一乘寺下松的位置。
如果在此横越三十六峰的山腰———也就是大文字山、志贺山、瓜生山、一乘寺山———再往睿山的方向,不必花多少时间就可到达目的地一乘寺下松的正后方,并且能居高临下看个清楚。
事实上,武藏早已盘算好这个战法———他想起织田信长腹背受敌时所采取的声东击西的战术。因此他不选择任何一条岔路,而选择与目的地反方向且难走的山路。
“喂!武士!”
万万没想到在这种地方会听到人的声音。武藏才一听到脚步声,眼前就突然出现一名身穿猎装、手持火把像是公卿官邸家仆的男人。那人将火把拿近武藏,几乎要烤焦武藏的脸颊了。
这个公卿家仆的脸已被手上的火把熏黑,而衣服也被夜露和泥巴溅得脏乱不堪。
“啊?”
双方在一碰面的时候,对方出其不意叫了一声,武藏因而觉得可疑,一直凝视着对方。这使对方有点恐慌。
“请问……”
那人低着头,恭敬的问:
“您是宫本武藏先生吗?”
红通通的火光照得武藏的眼睛炯炯有神。不消说,当然是警戒的眼光。
“您是宫本先生吧?”
那男子又问了一遍。武藏沉默不语的时候更令人害怕。因此,那男子光是问这句话就已经自乱方寸了。
宫本武藏 风之卷(83)
“你是谁?”
“是。”
“你是什么人?”
“啊……我是乌丸家的人。”
“什么,乌丸家的……我是武藏,你到这山上做什么?”
“啊!您果然是宫本先生!”
那男子一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山下直奔而去。拖着细长红色尾巴的火把,瞬间便消失在山脚下了。
武藏想起什么似地赶紧加快脚步,顺着山路,横过志贺山街道。无论到那里,他都是横向越过山腰。
此刻———
那个持火把慌慌张张走开的人,一眨眼已经来到银阁寺了。
然后,将手圈放在嘴边,大声叫喊同伴的名字:
“喂!内藏先生!内藏先生!”
同伴没出现,倒是长期借住在乌丸家的城太郎在离此约二百米的西方寺门前大声回答道:
“唉呀!原来是大叔啊!”
“城太郎吗?”
“是我啊!”
“赶快过来啊!”
此时,从远处传来:
“没办法过去啊……阿通姐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已经走不动了。她已经倒在这里,没办法再走了!”
乌丸家的家仆咋咋舌,提高嗓门说道:
“你们再不快过来的话,武藏先生就要走远了。赶快来啊!我刚刚见到他了。”
“……”
这次不再有任何回答。
男仆正自纳闷,却见到对面两个人影歪歪扭扭走来。原来是城太郎扶着生病的阿通。
“喂!”
男人挥着火把,催他们快一点。事实上已经听得到病人喘气的声音了。
待他们走到眼前,才发现阿通的脸比月亮还白,毫无血气。她纤细的身子穿着旅装,实在不太相称。等她走到火把前,脸颊却有一股红晕。她急切问道:
“您刚才说的可是真的吗?”
那男人使尽力气地强调:
“是真的,我刚才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