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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冲击,还没反应过来,我身边的人群中有一半已经在刹那间化作了五颜六色的光流!
无数精魅的光流穿越了我的身体,奔向那闪射着神光之处,像被抽掉了力量一样,我因为膝盖无法支持体重而坐倒,甚至连闭上眼睛的余力也失去了。突然眼前一黑,有人从背后遮住了我的眼睛,一个不那么动听的沙哑声音响在耳边:“太不当心了!青之宫的神光不是你的眼睛所能承受的啊!”
总是在时刻才出现,这奇妙的孩子的奇妙的声音。对于这声音,我的记忆是那么新鲜,而那孩子指尖熟悉的温暖,却分明来自更遥远的时空……。
神体……经过了!我只觉得一阵温柔而暴烈的风吹过我的身体,带着呼啸渐渐消失在远处。
遮在我眼睛上的手松开了,但那种温暖却从我的心底被唤醒,我怎么会忘掉呢,那曾经让我这么安心的温暖!这回,我再也不会弄丢了!
我急忙站直身体四下寻找——那脏脏的背影很快就要隐没在朝向大海欢呼的人群中了!
“等一等!”我追着他跑了起来,每一次都是这样,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然后任性的一个人承担着一切默默消失,无论如何,这一次我再也不会让他逃掉!
在岛的尽头那狭长礁石形成的天然拱桥上,无路可走的他终于停了下来。即使因为奔跑而不停的咳嗽,弄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他还是固执的不愿回头看我。
“很辛苦吧……”可能也是因为奔跑吧,我的心跳那么激烈,我深深的呼吸平复自己紊乱的气息,“没有了正体,所以无法再长大,也无法在维持过去的样子,很辛苦吧……”
那瘦小的肩头轻轻震动了一下,这细小的动作随即淹没在一阵更剧烈的咳嗽里。
“为什么不牵着我的手呢?你不是说过的吗:如果一直牵着手的话,就不会走散了……”我慢慢的走近那倔强背影,虽然没有了那清爽的香气,那超然的美丽,但是我记得他手指的温暖,那让人永远无法忘怀的温暖,“你是……十五夜吧!”
“不要过来!”他那沙哑的喊声几乎是粗暴的,从咳嗽的间隙传出他断断续续的语声,“你为什么要想起来?我不想见你!不想让你……看见我这种样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无法控制自己艰难的声音,我弯下腰从背后轻轻握住他沾满泥垢的小手,“怎么会变成这样?你的正体是橘树,即使被砍断也会再次发芽的啊……”
突然间,十五夜激烈的甩开我的手转过身来,迎魂火照得他的眼睛清亮无比:“不行!我不能重新发芽!如果重新发芽生长的话,我就不是原来的我了!我就会……忘了你的……”
我想去拥抱那颤抖的小小肩头,却被十五夜用粗野的动作猛地推开,但下一秒,他又依恋似的抱住了我无所适从的手臂:“三芳野说我是傻瓜……我果然是个傻瓜……等你有什么用,你明明,已经忘了我啊……”
是的,我的确忘记了!来到这片海滩之前,我完全没有任何有关十五夜的记忆,这样的人,为我遭受了这么大痛苦的人,我居然彻底的忘掉了!背负着难以言喻的负罪感,我只能抱紧那瘦骨嶙峋的身躯——即使被我忘记,十五夜也没有放弃我啊!那肮脏的外表下,依然是一尘不染的橘花般的灵魂。
这一刻,十五夜因为哭泣而含混的鼻音响在我耳边:“你终于回来了,讷言……”
讷言吗?我的名字,是火翼啊……和堂弟冰鳍一样,我们的名字象征着强大的幻兽;而为我们取名的人,他却拥有最谦逊的名字,面对着彼岸世界,他总是讷于言辞,静静倾听……
原来我错怪妖怪们了,他们的时间观念比谁都好。没错的,是几十年了,我也根本不必为我没有这段记忆而自责——在前一次祭典上和十五夜他们在一起的,不是我;十五夜苦苦等待的人,不是我……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不在这世界的任何角落,他是我的祖父——讷言。
“是的……我回来了。”在体认到真相的那一刻,我微笑着抱紧十五夜,因为我不知道此刻的自己,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祖父也在怀念着十五夜吧,这深刻的思念一定强过我百倍;也许因为不愿再次打扰这岛上的平静,也许因为更多我无从知晓的牵绊,祖父封存了这份思念。但这焰火般的一夜一定频频在梦回时叩访他的灵魂吧,以至于那份思念在传承了祖父能力的我心灵深处复苏。
尖锐的呼啸声划过了天空,伴着短促的爆裂声,一朵硕大的烟花绽开在十五夜身后的星空里,五色斑斓的花瓣瞬间熄灭成金色的光流,慢慢坠入大海,像灿烂的眼泪。无数华丽的光柱争先恐后的投向大海,接着,焰火接二连三的升上漆黑的天空,沸腾的声音里,绚烂的颜色倒映在沉寂的海面……
我感到十五夜的手,松开了。他按住我的肩膀退开,身后是不断飘落的金色疾雨,我的视线微微模糊了一下,骄傲的三芳野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已经……是最后了。”十五夜和三芳野的身体上,闪烁起星星点点的荧光,从指尖开始,他们渐渐变得透明,“以后也不会再见了,讷言……”
以后也不会再见了,我明白的,我明白坚定微笑着的十五夜话里的意思——这斑斓的长夜已经走到了尽头,祭典即将结束,所有的一切,将重新开始。用力点头的动作能让我暂时忘掉思考:“我会想你的。”虽然十五夜永远不会知道,但我会怀抱着传承自祖父那里的最深刻的思念,两人份的思念。
水天相接之处,出现了久违的光明——不同于黎明那切开黑暗的锐利的光芒,那是夕照温暖的橘色光晕。只是经过一个下午吗,还是已经到了另一个时空呢?这个岛上,连时间的法则也不再绝对了……
“火翼!”站在石桥上,我听见有人呼喊我的名字,镶嵌在天边的日轮里渐渐出现一团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近了,那是海边民居旅馆的老板娘摇着小船,船头上,还坐着我的堂弟冰鳍。
“你没事吧!今天时七月半中元啊!听说以前在这个时候上岛的人不是死掉就是瞎眼呢!”老板娘一边把我接到船上,一边感叹。原来还是在同一天之内啊,我还真会挑日子,中元时出现的道路是给彼岸世界的家伙们走的啊!
见我露出后悔的神色,老板娘抱怨得更起劲了:“你也太胆大了!这个岛可是用来迎神的,所以叫神迎岛呀!”
“神迎岛?不是沈营岛吗?”我终于受不了老板娘带着方言腔调的普通话了,如果知道有迎神之名的话,我是怎样也不会上这个岛的!可是这样……也不会遇见这斑斓的长夜了吧……
“火翼你知道吗,据说从前在中元这天上岛的人,只有一个小孩子能毫发无伤的回来。”冰鳍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从座位上递来一本古旧的册子,“这个旅馆保留了他的照片呢,你猜是谁?猜对了的话,今天逛夜市我请客!”
我有些寂寞的笑了起来,照片上的人是谁,不用猜我也知道啊……
泛黄的照片里,还是孩童的祖父一定正用沉静而温柔的眼神注视着前方无尽的虚空与黑暗;那从彼岸世界里回望着他的眼神,想必也一样沉静而温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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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咒缚之家
“……所以,你们把这箱子送到巴家的祖宅之后,立刻就回来,知道吗?火翼,冰鳍!”
“可是奶奶,你总得告诉我们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吧!”
“那是……务相屏风。”
十月初,风的凉意刚刚好,天晴得不像话。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我和堂弟冰鳍被祖母支使当跑腿小厮,送一个看起来相当有年月的黑底红纹的漆箱去巷口的巴家祖宅。据说巴家过去是香川城里数一数二的大财主,别的不说,看祖宅就可以知道,几乎一整条巷子都是他家的院墙。不过,这家人在解放前逃到国外去了,房子一直空着,之所以能保留下来是因为巴家曾舍了一半的宅子作无量宫,不知祭祀着什么神明,至今越过那高高的黄墙,还能看见给神灵凭依的高大社木。
做通草花的祖母家以前一直是侍奉巴家的匠人,本来不可能有什么深交,可是祖母说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巴家当时的家主廪先生,一位看起来就非常严厉的古稀老人,曾经在逃亡前夕强硬的将一个漆箱托付给祖母家,据说箱子里装着巴家的传家宝——务相屏风。
我和冰鳍怎样也不可能对巴家有好感,因为这家的子女正准备回国发展,头一件事就是要收回祖宅,在这块土地上建高楼!还好他们的计划很快就被驳回了——就算曾是他家的祖产,无量宫可是文保单位,而且在旧城区里建高楼根本就是被禁止的;可是,巴家的子女态度非常傲慢强硬,甚至连家主也亲自出马前来交涉。据说这位家主现在就落脚在祖宅里,因为嫌恶这家的作风,巷子里关系融洽的邻居们一家也没去打招呼。祖母也认为得赶快把务相屏风完璧归赵,和这家撇清关系。
“千万别耽搁太久,这家不干净,有咒缚之家的名声。”临出门,祖母还这样再三叮嘱我们。
我们也想快去快回啊!在叫门数次失败的情况下,我和冰鳍干脆推开了已经撤了封条的巴家的正门。看着眼前的景象,捧着漆箱的冰鳍大声抱怨起来:“这要怎么走啊!”
经年累月的荒废之后,又刚经过生命力泛滥的夏天,巴家祖宅正厅前的天井已经被乱草遮盖得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前厅尚且如此,后宅恐怕连三径也不分了。冰鳍咬牙咒骂着:“简直是鬼屋嘛……”
“不可以说出那些家伙的名字!”我立刻瞪了这小我一个月的堂弟一眼,“而且,我们有说别人的立场吗?”低级的小精魅们会被人类的欲望和执念吸引,所以人来人往,有着强大情绪波动的地方,往往会聚集许多来自彼岸世界的家伙们,如果这地方再居住着可以看见它们的样子,听见它们的声音的人,那么这些家伙们更是会以百倍的热情聚集过来,赖着不走——巧的是跟我们过世的祖父一样,我和冰鳍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们家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精魅们的安乐窝,相对于这种意义上的“鬼屋”,空了许久的废宅里,一般反而不会有太多的那种东西,如果有的话,那这废宅里一定居住了能吸引低级的精魅们的,可怕的大家伙。
这间荒废已久的宅院还算“干净”,只有些过路的低级精魅。所谓“咒缚之家”名声的来历我们是不知道,但说这里是鬼屋,应该是“看不见”的人的一面之辞吧——毕竟看见又大又黑又没人住的老房子,人们心里总会有点毛毛的。我和冰鳍急着交差,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大半个人高的荒草。
“重吗?”我有些同情的问捧着箱子,又坚持走在前面冰鳍。
“还好不太重。”冰鳍转身把箱子交到我手里试了试,的确好像只能感觉到箱子的重量似的。虽然箱子里放的是几案上的装饰屏风,但未免也太轻了吧,这屏风究竟是什么做的?祖母真是的,这样的东西干脆交给博物馆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自找麻烦还给这么讨厌的人家!我顺手挥开一条垂到眼前的藤蔓:“什么嘛,到处都长满贫乏葛,这样的家族怎么可能发达!”
“就——是——嘛!”冰鳍拖长声音表示赞成。
“……务相屏风啊要回来了!”突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我身边的厢房里响了起来。还没等我和冰鳍反应过来,又有好几个声音接了上来:“回来了吗?那么,可以开始‘那件事’了!”
“我们有救了!巴家有救了!”
“可是廪会乖乖的把屏风交给我们吗?”
“廪这个家伙根本不能相信!”
原本以为是空屋的,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多人聚在里面谈一些家族内部的话!可能是巴家家主的随行者们,刚刚我们失礼的话一定被他们听见了!我和冰鳍对看一眼,惭愧得看都不敢往室内看一眼,别说敲门进去了。
“喂,你们两个,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威严而苍老的声音从宽广的堂屋对面的厢房门口传来。那种命令式的语气让人觉得非常不快。我转头去看那个傲慢的说话人,动作却在一瞬间僵住了……
明媚的秋光照不进衰朽的老宅,只能从砖木破损的地方漏下几缕薄光,在湿衣服似的空气里看来如同永远不会生锈刀锋一般——金色灰尘的漫舞着,光与暗之间,浮现着,一张青白的脸……
爬满岁月爪痕的脸,就好像被一刀和身体切离一样悬浮在空中,这已经很让人害怕的了,更何况这张脸的一半还突然隐灭在一片黑暗的阴翳里,像被猛兽一口咬掉一样!
“出……出现了啊!”“你好,请问你巴家的家主吗?”
我没品的大叫和冰鳍冷静又有礼貌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话音一落,我们都彼此惊讶的瞪着对方。
老旧的地板传出吱呀声,那个“半张脸”要从厢房里走出来了!我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躲在冰鳍身后,冰鳍却若无其事:“请问你是巴家的家主吗?我们是通草花家的人。”
“这还用怀疑吗?”酷烈的目光在我和冰鳍的脸上扫来扫去,“半张脸”说出了让我意外的话。
从冰鳍身后探出头来,我这才冷静的分辨面前的情况——原来,是我看错了啊!那是个普通的老人,穿着几乎要融入黑暗中的藏青色衣衫,使得过于苍白的脸好像凭空悬浮一样。而那面孔被被咬掉一半的错觉,是因为老人半张脸上长着很大的一块青瘢。
虽然身躯已呈现老态,可是这位脸上长青瘢的老人气势依然咄咄逼人。我皱起了眉头——看他的样子一定脾气像石头一样,搞不好比石头还硬!不过论到脾气,长相纤细的冰鳍也绝对不输别人,他扬了扬手中的漆箱,毫不畏惧的看着眼前一脸凶相的老人:“我们是来把这东西还给巴家的。”
“务相屏风吧。”脸上长青瘢的巴家家主看了一眼冰鳍手中的漆箱,意味深长的冷笑一声,“拿箱子的……那个屏风可不轻呢?你力气不小啊。”
这和……冰鳍力气大小有什么关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冰鳍已经大声怒斥回去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家当年的家主不是因为信任我们家的为人,才把这屏风托付给我们家的吗!”
原来这个态度恶劣的老人在怀疑箱子里是空的啊!太过分了,这是对帮过他家忙的人的态度吗?
“当时只是觉得通草花家老实巴交,玩不出什么花样而已。”老人不屑的冷笑看起来尤其讨厌!
箱子上的确又没有封条又没有锁,但我相信祖母家是绝对不会动那个屏风的!虽然太复杂的事情祖母并没有讲,可是这么多动荡的岁月里,祖母家一直保护着这个漆箱,一定非常辛苦!今天原封不动的还给这户人家,也不指望他感谢了,可这个恶劣的老人居然还怀疑祖母家的诚实!
“我们走啦!”我用力夺过冰鳍手里的漆箱放在地上,“这样的人家……简直,简直不可理喻!”
冰鳍却拉住我的衣袖,狠狠的盯着面前的巴家家主:“不弄清楚,谁都不会罢休的!”
巴家家主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了,因为两边脸颊的肤色不同,所以看起来带着捉摸不透的诡异。这时,身后的厢房里吵闹起来,似乎一大群人都涌向了紧闭的房门口,屋子里的人意外的多呢!“务相屏风!务相屏风的味道!”“在哪里?在哪里?”好像有几十个人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不觉得挤吗?厢房再大,这么多人呆在里面也不会舒服吧。
“住口!”老人的吼声异常威严,一瞬间,背后的厢房里安静了下来,我正想回头看看房间里的状况,冰鳍却用力掀开了漆箱的盖子。
一瞬间,同时响起了三种声音——巴家家主嘲讽的冷笑声,冰鳍压抑的惊叫声,还有身后厢房里象炸了锅一样的嘈杂声——“空的!箱子是空的!”“务相屏风不见了!”
冰鳍凛冽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包围在吵闹声里的巴家家主闭上眼睛摇着头,发出了装模作样的咋舌声。“怎么……会这样……”我扶着一时搞不清状况的冰鳍的肩膀弯下腰去,察看空空如也的漆箱,衬着褪色红绸缎的箱子内部,还残留着方形重物的压痕,但原本应当放着屏风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张泛了黄的信笺,看来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东西了。
我也没想太多就拿起信笺,虽然纸上散落着细小的蠹痕,但墨迹依然很鲜丽,冰鳍也不甘心的凑了过来,在看见那沉静内敛的熟悉字体的一刻,我们都失去了表情——“应廪先生的要求,我把务相屏风送去砂想寺供养了。”那是四十多年前留下的信件,内容大抵如此,可是出乎我和冰鳍意料的是信笺下的落款——讷言。
——讷言……是祖父的名字!是在我和冰鳍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过世的祖父的名字啊!
这明明是巴家和祖母家的事情,祖父怎么会卷进来的?而且,还说“应廪先生的要求”,这未免太奇怪了吧——祖母还是小女孩时候,巴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