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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不饶恕-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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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董启祥的脸像鞋底,看不出表情,他木桩般的站在那里,不停地向我招手,好象在说,别难过,咱哥们儿还有机会见面。
  3
  我们这批人被分配到了三大队的三中队,这是个管后勤的中队,有打扫铁屑的,有维修车床的,有保管仓库的,我被安排在了保养组,就是负责擦床子和定期给床子换机油什么的。中队长姓孙,是个矮墩墩的中年胖子,看上去很憨厚。他给我们训了一通话以后,就把我们带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直接开始干活。
  我的适用能力很强,三天以后,我就融入了这个新的“家庭”,跟大家相处得很融洽。
  我盘算好了,等我爹给我捎点东西来,就去找胡四联络一下感情。
  我师傅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他好象总是睡不醒,擦两下床子就打一个哈欠。这天,他又在哈欠连天,我便让他歇着,我自己擦。他睁着灰蒙蒙的眼睛四下看了看,然后用满是油污是手摸了一把脸就走了。吃饭的时候,我出门叫他,他正在门口仰着脸晒太阳,我走过去的时候,他好象在做着一个有声有色的梦,脸笑得像在水缸里丢了一块石子,一圈一圈地往外荡,口水老长,都搭拉到了地面上。我没忍心叫他,把打好了的饭菜搁在他的腿边,用报纸给他盖好了,就在他旁边吃自己的饭。
  前面的院子很大,中间是一个栽满花草的花坛,花坛中间是一棵枝叶茂盛的松树,三三两两的犯人坐在花坛沿上低声说话,不时有一两声调笑传过来,显得很无聊。
  我爹知道我到这里来了吗?一种悲怆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仰天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可能是叹得声音大了点儿,花坛边私语的人停止了说话,一齐向我这边看过来。我发现,一个人很慌张地扭过头去。这个人神秘兮兮的干什么呢?我很纳闷,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那个人想走,迟迟疑疑地往旁边挪动了两下脚步,我看清楚了,他是宋文波。我明白了他为什么想躲我,不就是因为他交代了我俩偷啤酒的事儿吗?这有什么?那种时候,谁也会这样办的,我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文波尴尬地瞄了我一眼,嘿嘿笑了两声。我说,好小子,咱们又见面啦。他见我没有发火或者当场质问他,红着脸拉我坐下,问我这些年过得咋样,为什么进来的?我简单跟他说了一下,他平静下来,笑着说:“哈,咱们到底还是折腾进来了。当年我是咋说的?我说嘛,就咱们这种玩法,早晚得进监狱……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怎么会为这点小屁事儿进来呢?你冤枉,我就更不用提了,我才偷了废品站几个废电机就判了我三年,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嘛。可也是,谁叫咱的手脚不干净呢?”
  我揶揄道:“就为这个呀?当初你还把我吓了一大跳,我以为咱俩偷啤酒的事儿发了呢。”
  宋文波的脸又红了:“我不该连累你……交代余罪的时候我没顶住。”
  我说:“无所谓,做了不该做的事情,就别怕人家追究……哎,你怎么真的当起小偷来了?”
  宋文波舔舔嘴唇,表情显得很尴尬:“唉,一时糊涂呗……你还记得魏大郎吗?哦,记得,那就好。这不是魏大郎他娘脑溢血瘫痪了吗?人家他姐姐出嫁不管了,魏大郎没办法就在家照顾他娘。你想想,这几年生产队把地都分给个人了,吃不成大锅饭了,没时间种地,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上。那天他来找我,我俩喝了点儿酒,这不就犯罪了……他跑了,我判了,可怜他娘啊,唉,他娘可真不容易,一直病拉恹恹的……杨远,还记得魏大郎用自行车带着他娘,把你弟弟撞了的事儿吗?”
  怎么不记得?那年的一天,我吃了晚饭领我弟弟在街上玩儿,前面有个卖糖葫芦的,我就让我弟弟在路边等我,我去给他买糖葫芦。回来的时候,我弟弟躺在地上抹眼泪,一个人在呵斥我弟弟:“小傻瓜,你是个聋子?我打铃铛你没听见吗?”
  我推了他一把,我说:“你咋呼什么?”
  他说:“伙计你不知道,我带着我娘去医院看病,这个小傻瓜在前面走,我刹不住车了,就打铃铛,他也不闪……”
  看着我弟弟满身的尘土,没等他说完,我上去就把他放倒了:“打铃铛算个屁!难道他不闪开你还要把他撞死不成?”
  他还要犟嘴,几个看热闹的人说:“你把人家小孩撞到了,人家还没找你的事,你反倒叨叨什么?”
  我弟弟的腿被他的自行车轮胎蹭去了好大的一块皮,我心疼极了,抱起他就往医院跑。
  上好了药,我让弟弟下来走走看,我弟弟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哥哥,咱们回家。”
  我让他在这里等我,扯身就走,我要去狠狠地揍那个人一顿!
  在门口,我碰上了他,他的身上背着他娘,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说,刚才撞了我弟弟的同时,他娘也从车子上摔下来了……说着说着他就哭了:“我娘本来就有病,我是来医院给我娘看病的……你就别打我了。”
  我帮他把他娘安顿下,抱着我弟弟就走了。我爹听说了这事儿,把我叫到身边唠叨了半宿,他说,凡事你得讲究个道理,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人这是不对的,男子汉不能干这样的事情,再说,人家也是个孝子。最后,他说到了林冲:“林冲厉害吧?可他为什么吃了大亏?好端端的八十万禁军教头他不做,倒跑去梁山做了强盗,最后落了个什么下场?如果当时他忍着……”
  我说:“林冲的故事我知道,高衙内欺负到他家门上了,他就应该报仇。”
  我爹想了想,笑了:“这个比喻不恰当?那我给你说说武松的故事,武松为什么也当了强盗?他哥哥……”
  我打断他:“你还是别给我讲故事了,我啥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只有一个弟弟。”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我觉得我爹说的也有他的道理。
  第二天我去了医院,把给我爹攒的买眼镜的钱给了那个人。
  再后来,我经常跟宋文波一起去医院看望他娘。
  那个人后来跟我和宋文波成了要好的朋友,他就是魏大郎。
  “文波,你一直在一中队吗?”
  “是呀,三个多月了。”
  “你们中队是不是有个叫胡四的?”
  “有啊,那人挺‘鬼’的,你认识他?”
  “不认识,想认识一下……”
  我俩在这里说着话,门口就有人吆喝了一声:“哪个鸡巴操的叫杨远?”
  这人说话怎么这么冲?我一楞。 
 
 
 
  
 ~第十章 劳改队里玩脑子~
 
  1
  宋文波拉了我一把:“杨远,这就是胡四。”
  我连忙向他走过去,这家伙端着架子,让我感觉很不塌实,隔着老远我就伸出了手:“四哥,你好。”
  胡四把手里的烟蒂嗖地弹向远处,双手抱着膀子,哈哈大笑:“来了也不拜见拜见你四哥?”
  宋文波凑上去打个哈哈:“四哥,他都麻了爪子了,哪顾得上拜见你?”
  胡四瞪了他一眼:“滚蛋,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宋文波尴尬地笑了笑:“那你们谈着,我走。”
  胡四把两手抄进裤兜里,冲我摆了一下头:“跟我走。”
  他好象很喜欢玩派头,没办法,这时候我得听他的。
  车间门口是一间散发着浓烈霉味的小仓库,里面坐着几个喝茶的犯人,见胡四进来,那几个人站了起来,想给他让个座,胡四回身将我拉进来,冲他们摆摆手说:“你们先出去一下,我跟我哥们儿说点要紧的事儿。”
  一个脸上长着一块很大的兰色胎痣的人,走到门口突然站住了:“伙计,很面熟嘛,你是?”
  我瞥他一眼,心里紧了一下,这不是青面兽吗?小广的人。
  我装做不认识,一屁股坐在一个沾满油污的凳子上没有说话。
  青面兽不走,摸着下巴在念叨:“谁这是?真他妈面熟……见过面……”
  胡四用门板将他挤了出去,坐在我的对面问我:“你怎么不说话?不认识老钟了?”
  青面兽叫老钟?我还真不知道呢,我笑笑:“记不大清楚了,好象见过面。”
  胡四沙沙地笑了:“你小子还挺油的呢,忘了当年抄过人家的家了吗?”
  “四哥别乱说,我那是抄小广的家。”我连忙辩白,我可不想在这里再跟人结仇,他这是什么意思嘛。
  “哈哈哈,”胡四笑得很暧昧,“你呀,就这么不抗‘化验’?我提到小广了吗?”
  我的心又是一紧,他说这些干什么?难道胡四跟小广还有什么交情?那可就麻烦了。
  “脸红什么?”胡四递给我一根烟,顺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没什么,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四哥,我还是不明白,听这意思你认识小广?”我也是个急性子,我想把事情赶紧弄个明白再说。
  “没意思,不说这个啦,”胡四自己给自己点上烟,眯着眼睛看我,“带没带判决书?”
  我一下子明白了,胡四对我没有恶意,肯定是董启祥找过他,不然他直接要我的《判决书》干什么?我顾不上想小广的事了,直接从裤兜里掏出了《判决书》:“四哥,判得这么冤枉,我能不上紧?天天带在身上,没事就琢磨这事儿呢。”
  胡四边看判决书边说:“好嘛,还真有比我冤枉的呢……看看,看看,这句‘威胁客人’,啥叫客人?他没个姓名吗?再看看这句‘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十四条第二款之规定’,这分明不适用第二款嘛……再看看……好了,你有门儿。” 
  我把《判决书》收起来,急匆匆地问他:“四哥,真的有门儿?”
  胡四摇摇头,岔开话:“你很不够意思,早来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祥哥挺好的吧?”
  我见他这样,也不好催他了:“挺好,他让我代他问你好呢。”
  胡四似乎很激动,直点头:“我挺好,我挺好,祥哥人不错,我沾他老光了……他介绍的人,我能不帮吗?”
  我问他:“四哥,你见过祥哥了?”
  胡四嘬了一下嘴巴,好象很遗憾:“没有,他托人给我捎了一封信。好了,不提他了,在这儿能吃饱吗?”
  我说:“还行,我是个苦孩子出身,怎么都能对付。”
  胡四皱紧了眉头:“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回来,把一个饭盒递给我,“拿着。”
  我打开饭盒,里面是半饭盒白花花的肥肉,我要这个干什么?
  我捏着饭盒,正想开口问问,胡四说:“找个地方,把它炼成猪油,管用。”
  我明白了,心里很感激,一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嘿嘿,猪大油可是个好东西。
  “兄弟,你先回去吧,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哥哥喜欢交你这个朋友。”
  “四哥,别的困难倒没什么,我就是想早点儿出去……”
  “谁不想早点出去?我的刑期比你还长呢,慢慢等吧,政府不会冤枉咱们一辈子。”
  “话是这么说,可咱不能老这么耗着不是?你比我懂法,你看我这事儿?”
  “听这口气,你把我当成政府了?我只能告诉你,你这事儿挺冤枉,别的不敢说……”
  “那好,你上上紧,我等你。”
  胡四搂过我的脖子,边往外走边说:“兄弟,我告诉你,千万别跟别人说你在申诉,这事儿不好随便说。”
  我点点头:“这我知道,我还想让政府给我减两年呢。”
  胡四晃了晃我的脖子:“这就对了,在哪里就得守哪里的规矩,不然吃亏的是自己。”
  告别胡四,我的心情很舒畅,看胡四胸有成竹的样子,我觉得他肯定能帮我出不少主意。
  刚走到我和师傅休息的地方,就看见青面兽站在那里跟我师傅说着什么,面色严峻。
  2
  我没有回我师傅那里,直接去找小杰。我预感到这小子可能是在打听我是谁呢,我得事先做好准备,防止他找我的麻烦。小杰正跟几个人蹲在那里闲聊,见我来了,小杰站起来招呼道:“杨远,快过来,伙计们正说着你呢。”
  我把饭盒递给他:“呵呵,说我什么?好话坏话?”
  一个叫小无期的瘦猴子尖着嗓子嚷嚷:“说你砸小广的事儿呢,远哥,你真猛。”
  我瞪了他一眼:“别他妈胡说八道,你娘那个逼才猛呢。”
  小杰接过饭盒边揭盖子边说:“别听他胡说,我们在商量着哥儿几个怎么才能混好了呢。”
  小无期怏怏地叹了一口气:“这人真没意思,来不来的就发火。”
  我也觉得刚才这样不好,上去搂了他两把:“别生气,跟你闹玩呢,”说着,把小杰拉到一边,“我见过胡四了。”
  小杰把饭盒盖上:“这是胡四给你的?”
  我点点头:“是他给的,他想帮我。”
  小杰往大门那里看了一眼,胡四正推着饭车出门,小杰咽了一口唾沫:“嘿嘿,能吃饱饭了。”
  我拉他躲到一个床子后面,指着青面兽问:“你认不认识那个伙计?”
  小杰眯着眼睛看了青面兽一会儿,摇摇头:“不认识,他怎么了?”
  我说:“小广的人。”
  小杰笑了:“小广的人怎么了?在这里他敢反动,砸货就是了。”
  青面兽还在跟我师傅说着什么,不时点一下头,我估计他知道我是谁了。我拉小杰蹲下,接着说:“我分析,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一定敢直接动手,但我敢肯定这小子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因为当年我把他也收拾的不轻……那天,我跟金高他们去找小广,小广不在家,我们就在他家等他,没抽完一根烟青面兽就来了。起初他不知道我是谁,以为我跟小广是朋友,还跟我好一顿聊家常。因为我老是问小广去了哪里,这小子觉察出来了,想装做上厕所的样子走人,被金高直接砍了一刀,我怕他毛楞,就用刀子顶着他的脖子把他压在了地下,让他带我们去找小广。小广他爹这才知道我是来打架的,抄起拖把就要上来拼命,我让弟兄们把他爹绑了起来,接着问青面兽,青面兽也是一条好汉,扯着嗓子直嚷嚷——杀了我吧,我不知道他在哪里!我用刀把砸断了他的一根手指,他还是不说,正准备砸第二根呢,小广竟然来了,后来就……唉,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你说,他能不记恨我吗?以前在外面他不一定敢去找我,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刚来,人家在这里早打好了根基……”
  小杰“咳”了一声:“杨远,不是我说你的,你这不是明摆着怕他了吗?操。”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我怕他干啥?不怕?可我说这么一大套什么意思?脸通红,眼睛也没处放。
  见我不说话,小杰又笑了:“咳,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应该害怕的是他才对。”
  我不解:“哥们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小杰忽地站了起来:“你想想,在外面的时候,是你猛还是他猛?”
  当然是我猛了,有一次我独自一个人在车站等车,老远见他跟三四个人螃蟹一般地晃过来。当时我挺紧张,心想,这小子不会觉得我人少,上来找我报仇吧?打开琴盒子预备着,我准备在他一发现我的时候就亮出家伙,然后直接把他干趴下。谁知道他经过我的身边好象没事似的,有说有笑地过去了,我感觉他其实已经看见我了,在装呢,他不敢正面跟我“叨叨”。
  “不说这个了,”我矜持地一笑,“反正我觉得这事儿没完。”
  “没完才好呢,”小杰瞥了旁边的人一眼,“刚才我跟伙计们正合计着想找个人砸砸,这不现成的人来了?”
  “没事儿砸人干什么?”我有些好奇,小杰这个人很有意思,在入监队打架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干什么?肯定不是为了好玩儿,”小杰抽了抽鼻子,“涮我?你会不知道为什么?”
  “什么意思?我怎么知道你砸人是什么意思?”
  “得,你还真是个‘老点’(装憨)呢……要不我给你开开窍儿?你不会是真这么想的吧?”
  “嘿嘿,先说说看。”
  “是这,咱们刚来,依靠什么立自己的‘万儿’?咱一没靠山二没路子,怎么办?这个道理跟混社会一样,那就是‘造’!怎么‘造’?俩字儿——砸人,不砸人永远别想出头。砸人也分砸谁呀,砸那些‘逼裂’货色那叫‘傻造’,傻造那叫傻把势,造来造去把自己造臭了,一辈子也别想出这道大墙。砸那些稍微猛点儿又该砸的才行,要砸就砸他个半死,起码要让他一沉到底,见了你连声爷爷都叫不出来才是。你说我说的在不在理儿?不瞒你说,这招儿兄弟我在王村教养的时候,试过八百回了,回回管用!哈哈哈,你还别瞪眼,这是真的。刚才我跟弟兄们说,咱们就让杨远挑头儿,先竖根‘杆子’再说。”
  “啊?”我让他说得一楞一楞的,“凭我们让我挑头?你自己怎么不挑这个头儿?”
  “客气什么客气?”小杰笑得很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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