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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和五公子如同一阵风似的窜进了汽车,正要离去,被人拦了个正着:“五少爷,老爷说让您今天陪着去工厂,学校那边已经请了假。”
江韶矽顿时不乐意了:“可是话剧社今天有公演,十点就要开始了!”
下人面露难色,小声解释道:“这是老爷的意思…”
阮陌杨探出头来帮着解围,同时用手势示意小赵开车:“你去告诉老爷,就说我们已经走了。你放心,出什么事儿我担着。”
“你倒是大方。陌杨,你何时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只见阮富山握着手杖从楼前台阶上迈了下来,阮陌杨面色一窘,结结巴巴起来:“爸爸…我…”
阮富山示意旁人把车门打开,他对着江韶矽点了点头:“行了,不用再说了。你去你的学校,韶矽留下。”
估计是怕江韶矽心里还惦记着演出的事,他又补了一句:“我让人顶替你就是,不过是错过了一场罢了。若你觉得遗憾,爸爸出钱在大剧院给你办一次,叫人做一幅气派的大海报挂在剧院门口。”
江韶矽从车里出来,他是个聪明人,这种时候不敢拿捏架子,走至阮富山面前,他扶住了对方:“父亲,早上露水重,小心着凉,我扶您进去,给您泡一壶龙井。”
阮富山微微一笑,在其手背上拍了拍:“好孩子。”
富山工厂重建之后,较之以前规模小了一些,可在卢京城内依旧是个大厂子,汽车行驶在林荫道上,江韶矽望着窗外,路边时不时会出现几个工人,待到汽车开至林荫尽头,变得人烟稀少起来,几乎没有人迹,江韶矽抬头看到前方一座灰白色的大房子,那里有人看守,阮家的不义之财皆来自这里。
江韶矽早早来过这里,并未有何稀奇,熟门熟路的跟着阮富山进了办公室,阮富山把手杖放在一旁,在水盆里擦了一把脸,对江韶矽说道:“今天胡万七要派人巡视,你同我一起。”
江韶矽心知肚明,这不是第一次了,来的人是谁彼此心照不宣。他顺从的点了头:“好的。”
等待的时间里,阮富山出去办了些公事,回来之后就在房里看报,江韶矽就坐在窗前发呆,他心里死水一片,江韶年总是要来的,客气,疏离,亦或视而不见,这些都是司空见惯,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阮富山的声音从报纸后面传了过来:“家里总要有个人接手生意的,我老了,管不了这么大的厂子了,你有空就劝劝你二哥,把学校的工作辞了,收一收心该回来了。”
江韶矽回过神来,笑道:“父亲都说不动他,我哪来的说服力。”
阮富山放下报纸,意味深长的看了江韶矽一眼:“那可未必。”
江韶矽隐约觉出点儿什么,不自在的挪开了目光,低头不说话了。
阮富山又把报纸竖了起来,云淡风轻的问道:“昨儿晚上回去之后,你二哥又去你房里了吧。”
江韶矽“恩”了一声,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别人嚼了舌根子,父亲您何必信呢。”
这算是开诚布公了,江韶矽把话说出来了,顿时不觉得怕了,正了正身子。
阮富山把报纸重新放在了桌上,没有再拿起过,他望了望江韶矽:“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看待的,韶矽,你该明白。”
江韶矽与阮富山四目相对,丝毫没有惧意:“那您更应该相信我。我和二哥,睡在一张床上,却从来没有不规矩过。”
阮富山肥厚的手掌啪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那你们就更不应该睡在一个房里!还陌杨一个清白!”
江韶矽低头苦笑,事到临头之时,亲生的果然还是亲生的,养子再讨人欢心,毕竟身上流的不是同宗同源的血。从他回来之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阮富山大约觉得自己失了态,坐下来缓了缓情绪,对着江韶矽招了招手:“韶矽,到爸爸这里来。”
江韶矽尽管心里不舒服,依然照做了,他半蹲在阮富山的膝盖前,抬头望着对方,眸子里出奇的平静。
阮富山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我们要是还像几年前那样,一家人完完整整的坐在桌前吃饭,该有多好。”
江韶矽垂下眉眼,他趴在阮富山的膝头,窗外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脸上,隐约还听到了枝头的鸟鸣,阮富山的手掌摩挲着他的脑袋,他想,是啊,回到很多年前,该是多好的事。
阮富山喃喃自语:“人这一辈子啊,一步迈错,兴许就会万劫不复。”
江韶年在午饭过后带着人来到了工厂,阮富山亲自出门迎接,迎到的依旧是一张黑锅脸,这种没有外人在场的场合里,江韶年从来不给阮富山好脸色。
进了会客厅,江韶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十分惯性的把腿翘上了案几,他一伸手,便有人递烟,紧接着就有人给点了火,他眯着眼睛深吸一口,瞧见阮富山送来了账目,他接过啪的一下摔在桌上:“看这些有什么用,换成金条才叫务实!”
阮富山也不搭腔,站在一旁不动弹,江韶年听见对方没了动静,仰起头来正欲发火,只见一只茶杯递到了自己的眼前:“江团长,请喝茶。”
江韶矽那张细白清俊的脸皮映入眼帘,江韶年微微一怔,被烟呛了个正着,他缩回腿来手指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咳了几声,恢复了常态,又吊儿郎当的把脚放上了桌:“喝什么茶,搁桌儿上吧。你们阮家还真是节省人力,我可不敢劳驾五少爷伺候我。”
江韶矽面容沉静,把茶杯放在了江韶年的脚边:“哪里的话。”
接着他捡起落在地上的账目拍了拍,一并放在了桌上:“江团长得了空儿请过目。”
江韶年瞧着江韶矽那副波澜不惊故作疏离的模样,一股子气涌上心头,抬脚便踹翻了案几:“老子没空!”
江韶矽被溅了一身茶水,阮富山慌忙上前来拉他,怕江韶年火气大了下手失了分寸,哪知江韶矽伸手挡住了父亲,弯下腰来从地上捡起湿漉漉的账本,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角露出一抹冷冷的笑意:“是么,那我们阮家这笔生意,只能直接向胡司令汇报了。”
85
85、【 抓 人 】 。。。
江韶矽几乎是被拖去旧仓库里的,他跌在墙壁上,五脏六腑简直要被撞出来,他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见仓库的大铁门咣当一声合上了,阳光从缝隙里照射进来,在地面上形成了数条耀眼的线。
“你他妈什么态度!”
“江团长,你又是什么样的态度。”
“你还真把自己当阮家人了!”
“总之我现在不姓江。”
江韶年一口银牙恨得发痒,他断然没有想到他的每一句话江韶矽都可以冷然对之,而且说得那是一个神态自如。
江韶矽拍了拍粘在身上的灰尘,而后冷眼瞧着对方,那架势明明白白告诉江韶年,你要耗我就陪你耗,我不出这门,难道你这辈子也不出去么。
阮富山在仓库不远处焦急徘徊,他怕江韶年一时狠心对江韶矽做出什么事来,更怕的是江韶矽临阵倒戈,他真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旁边有人建议他说:“老爷,不如咱们叫警察来?再拖下去,恐怕小少爷会有不测啊。”
阮富山眉头一紧,双眼一瞪,不乐意了:“叫什么警察!他们是一丘之貉,会管我们的闲事么!”
江韶年绕着江韶矽缓慢的走了一圈,他的脚印印在微薄的尘土上,在江韶矽的眼里,每一步都堪称深刻,仿佛步子踏重一些就能扬起尘来。
不由自主的用手去抓衣角,生怕对方有不轨行为,江韶矽面对江韶年的打量紧张起来。当江韶年的手指碰上他的衣领之时,他抬手推拒,愤恨说道:“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你别离我这么近!”
江韶年一怔,他实在没有侵犯之心,他那举动不过是要揪住江韶矽的领子,对其质问。既然江韶矽误会了,他便让他误会到底,干脆俯身捏住对方的下巴,鼻尖几乎抵着鼻尖:“阮家的二少爷可对你的胃口?你居然甘当阮家人打发无聊光景的小玩意儿,想想真是可笑,早知如此,还不如一早跟了杜靖棠来得轻松自在。”
对方是在有意刺激他,江韶矽偏过头去冷然对之,嘴角含有一丝不屑。江韶年见其态度,顿时怒了,扳正了江韶矽的下巴狠狠质问:“你怎么能和他好上!”
“关你屁事。”
这四字清晰深刻的传进江韶年的耳朵里,他拔出枪来对准了江韶矽的脑门。
江韶矽毫无惧色,露出一丝讥笑:“江韶年,你已经不是第一次拿枪指着我了。”
而后他推开江韶年揪住自己衣领的手,整了整衣服,神态淡然的与之对视:“动手吧,做个了结,从此你我都清净了。”
枪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格外刺耳清晰,甚至百米之外的人群都听得清清楚楚,阮富山内心一沉,心道,坏了!
江韶年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来的,他提着枪,身后是开了一半的仓库大门,众人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况,不禁捏了一把汗,生怕江韶矽命已归西。
阮富山觉得心惊,头又要痛起来,旁人眼疾手快扶着他,他摸出药来,哗啦啦倒了一手,颤抖着塞进嘴巴吞咽下去。
江韶年从他身边经过,拍了拍他肥胖的肩膀:“阮老板,教得真好,教得真好啊。”
待到人一走,阮富山跌跌撞撞冲进了仓库,只见江韶矽靠在墙壁上,大门被人推开,光线顿时充盈了整个仓库,映照得那镶在墙上的子弹格外清晰突兀。
众人一拥而上,要去扶住江韶矽:“小少爷,您伤着了么。”
江韶矽被人碰到了肩膀,疼得一吸气,怒道:“早干什么去了!这时候儿才跑进来救我!”
医生给江韶矽擦了药膏,对阮富山叮嘱了几句便提着药箱离去。江韶矽抬手要去摸那疼痛之处,被阮富山制止了:“别碰它了…幸好只是擦伤了肩膀。”
江韶矽裸着右肩,望着窗外温暖依旧的阳光,喃喃自语:“想不到他真的开枪了。”
江韶年在富山工厂闹了这么一出戏,很快就传到胡万七的耳朵里,当天就左右开弓赏了这个大团长两耳光:“你他娘的最近就知道给我惹事!阮家已经不是你想动就能动的了!如今日本人也盯上了他们这批富商,阮富山要是倒戈到直木青行的身边去,这生意就变得棘手了!”
被胡万七的肥厚熊掌一呼扇,江韶年英俊的脸颊上立马显现两片红印,一旁的勤务兵低着头不敢看,知道他这是丢丑了。
江韶年还没有从郁结的情绪中走出来,他管辖的地界上出事了,一帮所谓爱国志士举着横幅摆了台子光天化日之下大肆演讲,到处宣扬抗日情绪。
直木青行一个电话打到司令部,胡万七就听到话筒里激动的日文和平淡的中文两两呼应,他只觉得聒噪,干脆利索的对翻译吼道:“别他妈废话了,不就是拐弯抹角的让我们抓人么。”
挂了电话,胡万七也没有心情再训江韶年,疲累的命令了对方:“七新街上有人拆日本人的台,你去处理一下吧,最好能抓几个人回来,对小鬼子有个交代。”
江韶年带了三十个人杀到现场,台上正站着一个讲得神情激昂的爱国人士,拳头攥紧高高举起,“打倒日本鬼子”的话音刚落,只听旁边有人高喊一声:“胡万七的人来了!”
人群顿时四散,这演讲之人怔了一下,迅速跳下台去,要随人流一起逃跑。
眼瞅着场面混乱不堪,江韶年身边的一个领队一鼓作气准备带人上前拿人,被江韶年一马鞭抽倒在地。
那领队十分不解,从地上爬了起来委委屈屈的说道:“团座,再不追,人就要跑了啊。”
江韶年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瞥了瞥领队:“追个屁!你他娘的脑子让狗啃了么,给我意思意思就行了。”
领队依旧不解,不禁腹诽起来,心想这江韶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回去要如实禀告司令。
江韶年瞧着领队那犹犹豫豫的模样,顿觉不爽,内心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即开枪爆了对方的脑壳,血花溅了一地。
士兵们心里狐疑,却也默然不语,江韶年戴着白手套的手在阳光之下划出一道闪亮的白光,分外耀眼,他下令全体士兵解散绕街而跑。
这一天,七新街的百姓看到扛着枪的军爷如同逛大街一般自由散漫的跑着,偶尔举着枪假意恐吓那些从窗口探出头的人,着实称奇。
江韶年则骑在马上,懒散的点了一根烟,原地打转,待到收队之后,他瞥了瞥那演讲的台子,对旁人吩咐道:“把那台子砸了。”
几个士兵一拥而上,瞬间便把木台子砸了个稀巴烂,有人正欲扯下写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横幅,江韶年扔掉了烟头,马蹄踏在了那即将熄灭的火星之上,他吐出最后一口烟气:“那个…暂时留着吧。”
江韶年命人将领队的尸首扔在了司令部的地板上,血液污了上好的羊绒地毯,直木青行正在和胡万七交谈,见到此情此景,不禁不悦的眯起了双眼。江韶年视他为空气,自顾自向胡万七汇报:“司令,属下办事不利,一个人都没有抓到,咱们的人让爱国志士给打死一个。”
抬尸首的小兵暗中对视了一眼,没敢吭声。胡万七张口结舌,半晌没说出话来,待到直木青行询问翻译,他才晃过神来,急匆匆的示意那青年翻译:“把那个爱国志士给换了,换成别的词,就说聚众闹事之人。”
翻译犹豫了一下,依言照做了。直木青行听不懂中国话,对于胡万七和翻译的交流看了又看,十分不满。
听完了汇报,直木青行露出一丝不屑与讥笑:“你们中国人的办事效率太低。”
这话说得连胡万七都觉得不中听了,假意咳嗽了几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江韶年暗中捏紧了拳头,明面上一点头退了出去。
待到人走之后,直木青行忽然对胡万七说道:“胡司令,你军中留着这样一个毫无才能的军官,在下实在为你感到忧心。皇军有很多优秀的将领,在下愿意引荐几位,为胡司令管理军队。”
胡万七心想,你这小鬼子,管闲事管到别人家里来了。
他思索一番,正想找个恰当的话给回绝掉。哪知身旁的韩苏倒先开了口:“直木先生,江韶年团长曾为我军立下卓越功勋,他是一位带兵的人才。”
此话一出,胡万七像见着鬼似的回头去看韩苏,韩苏镇静自如的对翻译微微一笑:“翻译官先生,请您翻译。”
胡万七实在不敢再把一些定时炸弹安放在直木青行身边,找了个借口把韩苏差遣到别处去了。韩苏出了大厅直奔兵营。
有人瞧见韩参谋长来了,急忙来迎,韩苏抬高了下巴,照常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七新街执行任务的三十人出列。”
走出了二十九人,韩苏命他人退下,掏出手枪上了膛拍在其中一人手里,声音平静而冷冽:“七新街一事,若有人说出去,当如今日毙命之人。”
这几十个人看到那黑色的手枪在韩苏洁白手套的映衬下,触目惊心。
回身离去那一刹那,韩苏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江韶年,让人脑袋开花真像你的作风。
而与此同时的阮家,阮富山正在教训儿子,因为他在阮陌杨的书桌上发现了抗日宣传单。
他敲着桌面问道:“刚才街上出了事,你到底有没有参与!”
阮陌杨站直了身体,一副誓与父亲斗到底的模样:“我真遗憾我错过了,爸爸,他们是可敬的。”
阮富山一巴掌打在儿子脸上:“你少给我去掺和!”
阮陌杨不顾疼痛,朗声指责起来:“爸爸,城里就是有了太多像您这样麻木不仁的懦弱人士,才会被胡万七,被日本人欺负!胡万七鱼肉百姓,大家不懂得反抗,反而要和他同流合污,现在日本人要侵占我们的领土,我们不能再沉默下去,要学会反抗!”
阮富山简直要被儿子气死,喘着粗气,心口渐渐疼了起来,失了力气一般倒退两步,嘴里唤着:“周佟…周佟…”
周佟忙上前去扶,忍不住要劝阮陌杨一句:“二少爷,您就别再说了,当大官的都不管这个事,您操的哪门子心啊,老爷身体不好,气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