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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吃了一惊,道:“这……”
谢丹臣笑道:“你道我这样做是通敌卖国么?我谢家乃三世为相,岂会如此卑鄙?可我眼下所做,却是为了南朝的万世基业!”
见那女子不明,他便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以为之。无奈陛下好胜,竟一心要扫平六合!确有宏图大志,可过犹不及!为了一统天下,在短短五年内,主上要求南朝上下积极备战,厉兵秣马。在鄂州、合肥、扬州、徐州四处建立四座大营。每处屯兵十万,加上临安(今杭州)的皇卫军和各处驻军,全国兵力高达六十万。须知我朝人口也不过是一百二十万户,平均每两户养一兵,老百姓如何负担得起?更何况,近年来水灾连连,百姓流离失所,饿死无数,但主上为保证四处大营屯有一百万石军粮,不但不开仓赈济饥民,还要征收军饷。百姓是叫苦连天!”
听到此话,那女子低下头,不再做声。
“我作为当朝宰相,本应劝阻陛下,让他息兵养民,无奈我人单势孤,朝廷许多大臣,一心怀念北国故土,不但不劝谏陛下,反而推波助澜,令陛下一意孤行。这般穷兵黩武,长此下去,我南朝危矣!”
“这些倒也罢了。由于要对外征战,陛下竟然抛掉祖宗之法,让武人带兵、练兵,建立四大营。眼见武将越来越专横,权力越来越大,前朝藩镇割据之祸,难保不在我朝发生!武将之所以威风,乃是因为他们屡立功劳,朝廷无他不得;若他们连吃败仗,陛下便不再信任他们,也会懂得动兵的祸害。如此南朝方才有望太平,百姓生活才有望安稳!我这样做,实在是迫不得已,别无他法呀!”
谢丹臣越说越激动,到了后来,竟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可那女子还是有些疑虑,道:“可这样一来,不就便宜了广南么?在此乱世,国家无兵不难保吗?”
谢丹臣止住泪,冷笑道:“谁说国家无兵不保?孙子兵法不是有云,伐交为上么?龙雪皇再强也怎么样?我巧施妙计,他还不是要乖乖放弃兵权?就凭我三寸不烂之舌,我可让大西、北国、广南自相残杀,不用我朝一兵一卒!要兵来何用?你放心,只因龙家不用兵马也能收拾,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倘若是他国,我自有主意!”
那女子不敢多说,低下头道:“谨遵大人吩咐。”她从怀中拿出一叠东西,道:“这是各地‘莺兮’送上来的密报。”
谢丹臣接过,皱皱眉头道:“这几年来,影武堂那边越来越来越不像话,居然有这么多‘莺兮’跟着将领叛变,须知她们是朝廷培养的,不是将领的跟班!你回去一定要加强管教!”那女子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待那女子走后,谢丹臣拿起那叠东西,走出大厅,来到一间静房里。里面却供奉着谢家祖宗灵位。
谢丹臣跪下道:“祖父、父亲,请恕丹臣的罪孽。先祖遗训,兵将分离,将不专兵,将不知兵,乃国家安定之根本,丹臣着实不敢忘。如今朝廷主上好高骛远,大将飞扬跋扈,百姓水深火热,丹臣人单势孤,实在走投无路啊!”说到后来,他不住望地上磕头,直有把地板磕穿之势。
“丹臣此举,虽祸害无数生灵,可为保日后朝廷百年基业,丹臣问心无愧!列祖列宗在上,请保佑丹臣力挽狂澜,重整朝纲!”窗外的阳光照进,射在谢丹臣的面上,闪闪发光,肃穆异常。
为攻打鄂州城,神武大军的营寨已经移到城下。尽管鄂州城的箭矢已经耗光,但滚木擂石还是不少。而文天籁又提供一种更厉害的武器——“金汁”。
他先是向全城百姓收集粪尿,城中十数万军民的粪尿加起来足足有数千桶;又从库内取出大量毒药,调入人粪之内,在城上用大锅一起煎熬,再装入大缸中,专等北兵攻城。
那些神武大军怎知厉害,以为没有弓箭威胁就大胆进攻。不料城中守军将大量金汁(滚粪)泼下,大批大批神武大军被淋中,只好退下。
凡黏着金汁者,皮肤即时腐烂,不疼,却极痒。那些神武大军很快就忍耐不住,遍地乱滚,进而竟把衣服撕烂,将浑身上下,抓得鲜血淋漓,其叫声极其惨厉,末了还禁受不起,便纷纷挥刀自杀。神武大军俱是久经沙场的勇士。见此惨状,也心怀惧意,不寒而栗。
文天籁在城头上听见神武大军惨叫声,不禁泪如雨下,对身边的呼延霞飞道:“使用金汁,实在是迫不得已。这东西太过狠毒,有伤天理。以后是万万不能用了。”呼延霞飞也深有同感。
战如风见这“金汁”如此厉害,便暂时停止进攻。
谁料这么一停,连绵的春雨来了,虽然不大,却从不间断,竟下了一月有余。南军和龙家军早就适应这种天气,而且还住在城里,不畏风雨,倒也不觉什么;但神武大军则饱受雨淋之苦。
露天埋锅已经是不可能,只好搬到帐篷里,但拾来的柴木却又是湿的,直弄得浓烟滚滚,但饭菜却很难熟透,士兵都很难吃上热饭。这倒也罢了。由于雨水连绵不断,在低洼地区已成泽国。神武大军的帐篷,竟成一朵朵飘在水中的浮萍。
北兵们浑身湿透,坐也不能坐,睡也不能睡,无不叫苦连天。日前因战胜龙家兵而鼓起的士气,已经荡然无存了。
战如风和霍全忠他们只好把营寨移到高地上。当然,他们也不敢再回原来那高地,毕竟缺水可不是一件小事。他们选择一靠近汉水的高地安营。那高地方圆数里,神武大军营寨再大也只占了一角。为了防止城中守军突击,他们特意选择了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扎寨。
这夜,神武大军只见城中守军果然离城出击,数度发出喊声、鸣起军鼓。神武大军全神戒备,一边加快扎营的进度,一边警戒着对方夜袭,对方一接近就立即射箭,不让敌军有任何的机会可乘。
说也凑巧,那晚的风雨竟比平常大了许多,到了后来,负责守御的神武大军连身边的战友都看不清楚,耳边只有哗哗的雨声。负责扎营的神武大军更是难受,他们架起的帐篷经常倒下,再三加固才能支撑下来。
神武大军心惊胆战地度了一夜。直到风雨俱停,东方渐渐发白后,神武大军将士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敌人夜袭失败,营寨也已扎好,从此就不畏风雨积水,加上连日第一次见到太阳,神武大军将士都忍不住要加额相庆。
有人无意向大营外面一望,不由得惊叫了起来。外面不知何时突然多了一座营寨,那密密麻麻的帐篷,如从平地突然拔起,一眼竟望不到尽头。而且这大营与神武大军的阵营靠得极近,不到两箭距离。
“那是敌军的营寨啊!”发现情况不对的神武大军引起了一阵骚动,收到急报的战如风立即来到寨门前察看情况。
看着那恢弘而扎实的敌营,望着那迎着朝风飘扬的无数军旗,战如风喃喃着:“好可怕的龙雪皇,好厉害的龙家军!”
东西长达两里的长大阵营能够在一夜之间完成,而且还是在敌军眼皮底下进行。这意味着龙家军有着绵密的计画和得当的指挥;而且能利用神武大军本身也要扎营的空子行动,这简直就是高超之极的奇谋。
战如风在击败龙雪皇后,曾经对他起了藐视之心,以为他名不副实;但如今看来,龙雪皇的实力还深不可测,自己绝对不能轻视!
霍全忠一直站在战如风身边,他看见龙家军的行动,觉得非常奇怪,忍不住道:“元帅,为何敌军要迫近我军大营面前立寨?现在两营相距不到两箭距离,双方根本就没有布阵应战的余地。”
战如风望了霍全忠一眼,摇头道:“全忠,此事显然易见,为何你还不明白其中的道理?难道‘莺兮’一不在你身边,你就什么都不会想?”
霍全忠被战如风教训了一顿,满面通红。他深知战如风为人耿直,素来不喜女子参战,对那些依靠“莺兮”方可取胜的将领更是深恶痛绝。他常扬言:“男子汉大丈夫,岂可受女子保护?”他本人也以身作则,从不使用“莺兮”。只是北方使用“莺兮”已经成风,他个人怎么反对也是没用。
霍全忠红着脸,退到一边,仔细琢磨龙雪皇的用意。未几他终于明白过来。神武大军善攻,南军善守。如今龙雪皇把营寨扎到神武大军营门之前,分明就是不想双方有交战的机会。以己之长抑制敌方之长。只要这样拖下去,进入炎热的夏季,来自北方的神武大军将士必定难以忍受鄂州的酷热,自然会不战而退。嘿,这等计谋又有何惧哉!
霍全忠向战如风献计道:“元帅,我军可以紧守营寨,然后命令将士于营房内把做饭的炉灶铲平,用厚木板盖上水井,再以营房间的空地作为来往通道。这不出一个时辰,就能倒出一个宽广的地方用以布阵列兵迎战。同时命令各营准备好干粮食水,并命令一些老弱士兵在营地后面另挖水井,重起炉灶,以备长期作战之需。”
战如风摇头道:“此法虽好,但对方真的只是希望我们不能布阵列军么?倘若是这样,那他们就不须冒险逼近我军营地立寨了。盖因按你的法子去做,他们便自取其辱了!全忠,再好好想一想吧。”
霍全忠惕然心惊。他仔细思量,看见营中那无数欲举蹄腾飞的战马,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如此!
神武大军以骑兵为主,而骑兵冲锋虽然厉害,但必须要在马匹冲刺一段时间后才能进行,否则失去冲刺速度的骑兵还不如步兵战力强。因为在静止状态下在马上的骑兵是打不过步兵。而双方的大营相距太近,莫说让骑兵冲刺,就连让骑兵列阵都困难。
—般来说,处于防守考虑,一个大寨只会有前后两座寨门,其它地方都用栅栏保护住,战如风处于谨慎考虑甚至还在寨前挖了战壕,里面布满丫杈鹿角。由于寨门只能容立十匹马同时通过,对方完全可以使用有两百步射程的蹶张弩来封锁神武大军的寨门,让骑兵根本无法出寨。
即使派大力士用巨型盾牌挡住对方弩箭,由于北国骑兵已经失去地利,无法进行惊动灵活的奔袭,对方完全不需要动用到蹶张弩和拒马,只用密集队型和长枪就可以对付骑兵。想到这里,霍全忠禁不住大汗淋漓。
“敌军纵然奸猾,又何足惧哉!”一句冷冷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来,却见崔啸宇傲然走近,只听他向战如风讨令道:“启禀元帅,某将愿带骑兵五千,从营寨后门出发,偷袭鄂州。”
战如风饶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道:“龙雪皇深谙用兵之道,这么简单的围魏救赵战术,恐怕对方不上当吧。再者,鄂州城上有金汁守御,岂会轻易被破。”
崔啸宇淡淡道:“攻敌要害,敌人明知是圈套也不得不救。鄂州是敌军的根本,万一有失,他们根本无力与我军对峙。金汁虽然厉害,可末将已有方法去应付。请元帅不必担心。倘若鄂州告急,相信敌人会仓促回援,到时还请元帅挥军掩杀,必获全胜。”
战如风听到崔啸宇居然有破敌的方法,忍不住追问道:“究竟有何方法,快快道来。”
崔啸宇道:“在营地不远处,有一片竹林。我军可以将竹子割下,扎束成捆,外面再蒙上牛皮,当不畏金汁,士兵用来护身,自然无恙。”
战如风想了一想道:“既然将军已有万全之策,本帅也不阻拦。希望将军能小心谨慎,速去速回。”
崔啸宇当场领命而去。战如风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忽想:倘若让他获胜,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现在真是很难说啊。
崔啸宇点起五千骑兵,让他们准备出发前各种事宜,而自己在帐中则闭目养神,精心思考。他的“莺兮”凉儿立在一旁,不敢出声。
忽然,崔啸宇开口道:“凉儿,你看我的计策是否有破绽?”口气甚是冰冷。
他和霍全忠不同。霍全忠对他的“莺兮”是百般爱护照顾,惟恐有失;可崔啸宇不然,他认为“莺兮”不过是工具而已,无须关心。他平时也很少和凉儿交谈,只是让她侍寝,供自己发泄之用。
凉儿小心翼翼地道:“主人,我看今晚一战,过于冒险。我军始终不明敌军情况,轻易出兵,只怕会中敌军埋伏。”
“啪!”崔啸宇狠狠—巴掌打在凉儿面上。“冒险?但成大事者岂能畏三惧四?敌军逼近我军营地立寨,分明是不欲与我军交战,未战气先殆,加上他们的箭矢用完,短期内未能补充。在这平原上,骑兵自当是无可抵挡,纵有埋伏也无从藏匿。我怕他们何来!”
凉儿被责,既不敢说痛,也不敢哭,只静静地退在一旁。
崔啸宇打了凉儿后,过了一会,他又问道:“你觉得我为人狂妄么?”
凉儿不明所以,道:“主人为人并不狂妄……”
“啪”又是一声脆响,崔啸宇又打了她一巴掌。
“狂妄就狂妄,有什么不对,你干嘛在我面前说假话?人言我狂妄。可在这乱世,只有有实力的人才有资格狂妄!人人欺善怕恶,我不狂妄,我不张扬。别人还以为我没有本领,没有志气,前来欺负我、排挤我呢!我有本事,纵然狂妄别人又奈我何。战如风对我不是没有戒心,但最终还是不得不用我。无他,我有实力而已!”崔啸宇傲然道。
“是的,主人。”凉儿两度无辜被责,仍不生气,依旧静静地侍侯在一旁。
见她如此,崔啸宇忽然道:“一会我出去打仗,你不要跟来,在帐中等我。”
“这……”凉儿犹豫了一下,终是答应。大帐中又是一片沉默。
猛然,帐外传来一声梆子响,崔啸宇霍然起身,大声喝令:“全军进食。”
今晚进行夜袭,让士兵好好睡上一觉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至少也要保证士兵吃得饱饱的。崔啸宇这五千骑兵,大部分都是惯征沙场的老手,虽然不知今晚吉凶如何,但他们却敞开肚皮,尽情的吃喝。
“人生得意须尽欢,因为我们谁也不知前路如何啊!”一个老兵带着无边的感慨,教训身边的新兵道。
那新兵唯唯诺诺,但无论老兵怎么说,他也无法把眼前的饭菜吃下去。他加入军队,原本是带着宏图大志。但经过鄂州城下几场惨烈的大战后,他害怕了,原来敌人是如此强大,原来生命是如此脆弱。当初的梦想随之破灭。现在他唯一愿望是让自己活下去。
三声梆子响,时正三更。崔啸宇低声传令:“出发!”
五千骑兵人人以胡桃塞口,马含木嘴(一种用木头制成防止马匹嘶叫的东西),马蹄裹布。像一条黑色的巨龙,婉蜒出了后寨,直奔鄂州而去。
今晚没有月色,漆黑不见五指,果然是偷袭的好机会。崔啸宇心想。毕竟是偷袭,尽管看不清前路也总比敌人发现为佳。他习惯往后一望他派出少数哨骑在前带路,以防走错道路。
突然,前面的骑兵停止前进。接着有哨骑回来,掏下口中的胡桃,低声禀报道:“启禀将军,我们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支敌军行走,是战是躲,请将军定夺。”
崔啸宇抬头一看,果然发现不远处有一串长长的松明在移动,显然敌军是点着火把行军,心想:这支敌军大剌剌地走在原野上,必定是毫无准备。倘若现在发动袭击,必然大获全胜。可我目前的任务是攻打鄂州城,不必再起事端。于是命令士兵,绕路而行。
而敌军却还浑然不觉,继续他们的行军。
由于是绕路,可以用来行军的时间缩短了,崔啸宇也就不派哨骑侦察地形,毕竟在鄂州城下待了近一个月,这附近确实没有多少可以埋伏的地点。加上刚才碰见那支毫无准备的敌军,倘若知道有神武大军接近并设有埋伏,那支敌军就不会如此大摇大摆的行军。加快行军速度才是正理。
神武大军正走着,前军忽然又停止不动。崔啸宇大怒,立即率领中军赶上前去,看个究竟。不料刚走几步,马匹的前进速度就慢了下来,再走几步,居然就不走了。
原来连日下雨,地面泥泞不堪,崔啸宇选择的路线又是靠近汉江边,大量江水泛滥,路上有着数不清的水坑。马匹实在难行。而且那江滩与海涂相仿,都是淤泥囤积的地方。不下雨的时候,倒是没事,人可以在上面行走;但下了雨后,又被风一吹,看上去表面一层已经干得龟裂,好像很坚实,实际上下面仍然是稀烂的,踩上去就会立即下陷。在这深夜行走的神武大军如何知道其中的奥妙,顿时泥足深陷,不能自拔。
崔啸宇见此,不禁暗暗吃了一惊,还没待他说话,猛然伏兵四起,喊杀声震动整个原野。崔啸宇情知不妙,眼下骑兵被烂路淤泥所困,根本无法发挥其机动性。一旦失去机动力,在原地作战的骑兵怎会是步兵的对手。又见敌军踩在泥泞上,如履平地,不禁大奇。
但此时已无暇多想,立即命令全军尽快退出这泥泞之地。但马蹄都被淤泥所裹,根本无法动弹,纵有行动的也缓慢之极。敌军却已经杀至。可怜大批大批的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