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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好不容易熬到世宗问话结束,再一看天,已经快接近午时了。
出了无逸轩,颜莘又去了凤栖宫。不知为何,今日凌皇后的问话也特别多。往常颜莘出远门,凌皇后也只是担心他的身体,今日却问了河务的事情,颜莘十分诧异。
还没等出了凤栖宫,又有人在后面拦了颜莘,说德侍君有请。
颜莘心里想着德侍君一向高傲,又不爱搭理人。只是近两年因为莫璃才对自己好了一点,今日却不知是什么事,能让他突然想起要找自己。
到了畅音宫,却看见莫璃正在那里。
两人已经好几日没见了。可莫璃见颜莘进来,却并未像预料那般扑过来,只抬头看了看她,眼神也没精神,便坐在一边,静静听二人说话。
颜莘难得来一趟畅音宫,觉得气氛冷淡,又不好意思直问有什么事,只得笑道,“莘儿失礼。很久没过来看看,德君一向身体可好?”
德侍君叫人给颜莘看茶,也笑道,“还好。只是殿下贵人事多,无暇来本宫这偏厦子,也是当然。”
“德君说哪里话。德君既是莘儿长辈,又是莫璃家亲,莘儿岂有不好好侍奉之礼。莘儿有心孝敬,只是怕德君嫌弃罢了。”
德侍君又笑,道,“劳烦殿下惦记了。只是璃儿不懂事。本宫也代家姐求殿下好好照拂璃儿,本宫也别无所求了。”
“德君放心。莘儿原本就很喜欢他。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德侍君这才高兴,又问了些其他的话。末了还意味深长地嘱咐她多姑息莫璃一些,这才放他二人走。
颜莘带莫璃一路出宫,二人同乘一轿。
见他一直不高兴,颜莘便笑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
刮刮他鼻梁,“小机灵鬼儿,你不是一向最能闹得么。怎么我一回来,你还不高兴了?”
莫璃也不说话,只扁扁嘴。
颜莘想怕是自己去了这么多天,他定然是有些生气没给他带讯息了。便将他揽着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轻笑道,“你说你在我这太子府里真是横行霸道惯了,除了我,你谁不敢欺负?现在又想跟我闹别扭了,是不是?”
见莫璃还是不理,颜莘又笑,“你就跟我折腾,看我晚上回去收拾你。”
“殿下晚上也不会有功夫看我,还不是一头钻到清如苑去!”莫璃推开颜莘,赌气道。
颜莘今日出奇的好脾气,又把他拉过来,紧紧抱住,笑道,“好,好,是我不好。我给您赔礼了。您别跟我计较了!”
莫璃使劲挣了挣,又挣不开,便在她怀里恨声道,“你犯不着做小伏低哄我!你眼里就只有那个芮叶,对我再好,都是骗我!”
颜莘不知道今日他怎么突然发作了起来。但也不过是因为吃醋,又想起刚才德侍君的话,心里一丝柔情泛上来,便索性容他生气,来个“以静制动”,自己却紧紧抱着他,间歇更是抽抽着鼻子在他身上汲取香气。
莫璃正在有些懊悔自己刚才说的有点过分,但见她又没说什么,自己也不好再解释,便低着头,伏在颜莘怀里。
二人一路再无话。
回了太子府,已是午后了。
颜莘把莫璃亲自送回凉染阁,这才回来换了衣服。
众人见颜莘回来,一顿忙活收拾。
因是带了若韵去的,留了安乔在府里策应。便问安乔这两日宫里府里都有什么事情。
安乔便把宫里的事情大致说了,又回道,“府里也没什么。芮侍书一直在屋子里休养,也不见人。水侍书的病也快大好了,日日太医都过来看。”
又想了想,道,“殿下不在的时候,皇后叫莫侍书进宫了几次,咱们跟过去的人回来说,有一次陛下也在场,但不知说了什么。”
“有没有找过芮叶?”
“那倒没有。芮侍书一直在休养,不敢打扰,只是每日戌时清如苑派人过来禀报一下情况,也没什么。”
“哦。”
“殿下是先用膳还是先过去?”若韵过来问。
颜莘想了想,“先用膳吧。你过来一起。”
待都收拾好了,日已偏西。颜莘这才往清如苑去。
远远转过几间院落,走进清如苑,却无一人前来迎接。
颜莘有些疑惑,不仅外间洒扫,连内间行走和侍应也都不在,整个清如苑好像空无一人。
心里不免有些生气,想来是因着芮叶好性儿,自己又多日不在,这群下人也敢白日里公然不司其职,真是可恶。
于是叫身边随行的人到差房去,将清如苑里侍应人等,尽皆召来,打算好好整治一下。
这时一名小侍听见声响,从里间推开门,探头向外看。
若韵眼尖,喝那小侍过来。
那人见躲不过,只好走了出来,却不是颜莘熟悉的面孔。
见是颜莘,那人几步扑跌,跪到面前,嘴里却紧张地说不出话来,身子也瑟瑟发抖。
“怎么了,”颜莘奇怪道,“你们主子呢?引泉又哪儿去了?”
“启禀殿下,主子在内间午睡……引泉哥哥……小的也不知……”
“都什么时间了还午睡?”颜莘更加奇怪。虽说嘱咐他休养,可芮叶向来没有整日睡觉的习惯,莫非是染了病?
便绕开那小侍,向里面寝室走去。远远便见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昏暗,定然是帘子都给遮住了。可见确实是在睡。
颜莘心里更是诧异,便留下众人,自己推了门进去。
秋雨梧桐叶落时
屋子里的帘幕密密遮着,四下里一片黑暗。暗的让颜莘几乎错觉是在夜里。
颜莘怕芮叶是睡着的,不喜见光,便也没叫人进来挽起帘子。等她的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黑暗,才发觉屋里有些凌乱,人却是在榻上睡着。颜莘正在想那榻上的锦被看着有些怪异。下一刻,便有了答案。
这是她这辈子永远都难以忘记的景象。日后每每想到,心里便如刀剜过般疼。
因为榻上确实睡了人,但却不是一个,是两个!
芮叶和一个女子并排卧在床上,肌肤裸露,不掩暧昧,嘴角还带了笑意。
颜莘只觉得耳朵里“嗡”的一声,眼前一片黑暗。脑袋里更是天旋地转,人几乎站立不稳。这才忙转身想寻个支撑,却把一个花瓶之类的器物碰落在地上。
声音把榻上那女子惊醒。她只来得及揉了揉眼,便看见颜莘站在面前。很快反应了过来,也不顾身上衣冠不整,惊惶地爬下来。跪倒在地,如捣蒜般地磕头。
颜莘却恍若不见,只是愣愣地盯着榻上熟睡那人,好像突然不认识了一般。
思绪千回百转。
分别的这短短五日里,我在三江河口,踏遍了那小小的冲积平原的每一寸土地,与灾民同吃同住,苦得无法言喻。
但即便是潮水在耳际轰鸣的那一刻,我还在想你。想你在家里,做了什么,吃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惹你不高兴?
而你呢?你又都做了什么?
白日里,支开了一众下人,做这样苟且之事。
在我的府里,在我的榻上,在我的心里。
这两年多里,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怕这寂寞清冷的宫廷,无法让你会心地展露笑颜,我派人四处奔走,高价寻求广陵散绝谱,讨你欢心。
怕你低微的身份伤害到你的自尊,我在朝堂上,一力保荐你的母亲。
怕将来委屈了你,给不到你父仪天下的位置,我一味固执地拒绝自小喜爱的表哥。
你的一颦一笑,我都印在心里,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在意。
我给了你一个男人最想要的一切,只为了换来这么沉痛的打击?
我曾经一直都在思索,你到底想要什么。可是直到现在才恍然大悟,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不起。你所有的云淡风轻,所有的置身事外,都是因为,你不在意。
那是个桃李争妍,气象万千的美好季节。而那一刻,颜莘却恍如林鸟失群,天地异色。
榻上的人终于醒了。
一睁眼,殿下正直直地站在那里,面色铁灰地看着他。他有些不解。
殿下还是呆呆地在那里站着。可是脚下……脚下却有个衣冠不整、兀自磕头的女人……芮叶突然惊觉,再往自己身上看去,果然……果然不着寸缕。
他顾不得穿衣服,只手忙脚乱扯了一件亵衣披上,也连滚带爬地翻落下来。跪到颜莘脚下,扯住颜莘袍角,语不成调,凄凄哭求道,“殿下;我……是清白的……”
颜莘看着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慌张,有些愕然。
她脑袋里有点糊涂:清白?清白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引泉从门外冲了进来,见到屋里景象,大吃一惊,扑了过来,哭道,“公子……公子……我不在这一会……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颜莘一直都没说话。
她说不出话来。只是站在那里,听引泉哭,看芮叶拼命拽自己衣角,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这样僵持了好久。直到外面有人喊:“皇后驾到!”
颜莘仿佛失了魂魄般,愣愣站着,甚至脑袋里还在想,真巧,是谁通知父后来的?
凌皇后一进门,便叫人把幕帘都卷起来。待到看清了屋里,也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便叫跟来的人都在外间候着,只留几个靠得住的进来。便有人搬来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凌皇后脸色铁青,叫若韵把颜莘送回万福阁。
颜莘耳朵里听得芮叶在后面哭喊“殿下”,凌皇后厉声道“闭嘴!”却恍若不觉,由着若韵带了几个人,将自己半搀半拖了出去。
她接连迷糊了一路,直到回到万福阁,又呆坐在那里半晌,才清醒过来,一迭声喊若韵。
若韵先时见殿下不言不语,害怕他家殿下气出了病,担心得要命,正要给颜莘拿敷脑袋的毛巾去换呢。这下见她突然清醒过来,又要人,便忙放下手里东西,答应了过来。
“父后怎么过来了?”颜莘问。
“奴才不知道。”
“父后来处理,他就死定了。我想再回去看看。”
“殿下您出不去的,”若韵快要哭了,“皇后怕殿下出事,派了人在门口守着,不让您过去。”
颜莘却并没有着急,只歪了脑袋想想,“哦。那就算了。若韵你帮我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奴才也不知道啊,”若韵强行忍住害怕,安慰道,“殿下还是安心歇歇,别再想了。”
颜莘没接话。又想了想,问,“那女的是谁。”
“奴才也不知道。”若韵有点胆怯。
颜莘不耐烦:“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一旁送水进来的一个小侍忍不住插嘴道,“是前些日子过来的太医。”
若韵忙喝斥他“胡说”,颜莘却摆摆手,又问他道,“什么太医?”
小侍看看若韵,却再也不敢往下说。
颜莘着急,呵斥那小侍道:“快说!不说我先打死你!”
吓得那小侍一个直挺挺跪下,哆嗦道,“那个……那是前些日子……给水侍书……看病的大太医……身边……带来的阿……”
颜莘心头一阵火翻上来,转头正好看见若韵在身后冲那小侍做出“别再说了”的表情,便站起身,劈头给了若韵一巴掌, 怒道:“你还想瞒我!”若韵忙捂着脸跪下,也不敢应声。
颜莘走到窗边,往外面看了看,又叫人:“把水卉叫过来。”
水卉的伤寒已经基本大愈,只是怕反复,所以一直休息着。这一日听见外间吵吵嚷嚷地说“皇后过来了”,心里正奇怪出了什么大事,又想反正自己病着,又一向不太受皇后待见,就算来了也不会找自己。所以万福阁的人过去叫他的时候,他还歪在榻上歇着。
他不知出了什么事,见来人脸色凝重。便问,来人也不敢说,只说不是皇后,是殿下要见,然后就一个劲儿的催他快些。他不明就里,也只好匆匆打扮跟了过去。
水卉一进门,见颜莘正站在窗边发愣,若韵几人都跪着,不敢抬头。见氛围不对,他心道不好,可又不得不进来,只好远远站了,小声请安。
这边颜莘一见水卉进来,还没容他行完礼起身,几步上前,扬手便狠狠甩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十分用力,把水卉打得转了个身还歪了一个趔趄,眼瞅着粉嫩皎白的脸上,五个赫然的手指印迅速红胀了起来。
水卉忙跪下,也不敢捂脸,也不敢说话。
颜莘很少对人动手,跟进来的人见她一进门就打了人,也都慌张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你还有没有良心?你怎么坏成这样?我怎么从来没发现你这么阴毒?你害死他你就好了?他死了你有什么好处?你倒说给我听听!你倒说啊!”颜莘口不择言,冒出一连串古怪的话。
水卉只觉得一阵怨气顶上来,也不敢哭。可是出声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只好低声道,“臣侍……不知道什么事……”
颜莘见他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心里更是气,越看越恨,越想越气。于是想也不想,又抬起脚,对着水卉胸口就狠狠踹了过去,把他踢翻在地。
他本来就是大病初愈,身子虚弱。颜莘暴怒之下一脚踢来,水卉 “啊”了一声便倒在地上,只觉得胸口翻江倒海般翻滚,骨头好象断了。可又不知道殿下说的是谁,为了什么这样对待自己,心里委屈,一股气在胸腔盘旋,又梗在喉咙,上下不得,人更是直觉生不如死。顿了顿,只觉喉头一阵甜腥上来,突然“哎呦”一声,一口鲜血吐在地上。
颜莘还兀自在那里发狠,见他吐血也不为所动,只道,“贱人!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偿命!”
众人很少见颜莘动这么大的怒,又怕殃及池鱼,也不敢上来搀扶,都跪在原地,一声也不敢吭。
可巧凌皇后这时过来,进门时恰好听见颜莘最后几句话,知道是她是在迁怒别人。便在外间远远喝道:“颜莘!”
待到进门,见跪了一屋子的人,中间水卉委顿在地,身子尤不住颤抖,忙叫人扶起来。水卉又忍不住咳了两声。凌皇后又挥手叫人送他回去。见屋里没人了,这才盯住颜莘道,“你出息了你。为了个男人,要死要活的?”
颜莘偏头,也不说话。
凌皇后冷笑道,“你眼里心里就只有那一个人?别人的命都不是命了?他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凭什么要别人陪葬?这道理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颜莘仍旧不语。
“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赖不到别人。你就傻子似的看好这么个贱货,整天宝贝的不行,天天到我耳边念叨要给他名分。偏偏他就是个不安分的东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好看。幸亏我没给你遂了愿,不然整个皇家脸面还不叫他丢光了?你自己看人不准,出了岔子,还打别人,你怎么好意思你?”
颜莘不耐道,“父后,你怎么过来了。”
“你别管我怎么过来的。今天这事,你想保他也报不了。何况这种不干不净的东西,就算在你身边,谁敢保证他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你的。”
“父后,太难听了。”
“难听我才一定要说。你整天掏心挖肝的给他,他自己心里却另有主意。平时我就看他狐狸精似的,不言不语,就知道勾引人。如今趁你不在,又做出这么没脸的事情。我告诉你,这事儿一但查清楚,我一定不会手软。”
颜莘软下来,“父后,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刚才我也问了,那个女的是个太医,这次籍着给水卉看病的缘由进来的,见了几面,这才出了事。”
“可是……”不等颜莘说完,凌皇后不耐烦地打断道,“没那么多可是。你自己清楚,就算有什么差错,他也不是清白的了。”
凌皇后看看颜莘,又道,“这事我处理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这也是他自找的,与别人无关。也不能把事传出去,就说病死了。”
颜莘一怔,许久才缓缓道,“……必须……要死么?”
“你别再妄想了。一定赐死。”
颜莘没再说什么。换作往常,她早就跳起来抗争了,但这次,她不想。
背叛,让她无能为力。
沧海月明珠有泪1
颜莘在万福阁里闷了两天。也不上朝,也不出门,也不见人,也不用人陪。
只有若韵每日进去几次送吃的。不过基本上是怎么端进去怎么送出来,因为他们殿下不怎么吃东西。
若韵有些着急。虽然他跟了殿下这么多年,殿下一个指头都没动过他,为了一个侍书,一言不和便给了他一巴掌,他有点伤心。但现在看到殿下现在这样,他的郁闷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可怜之心油然而生,只担心殿下身体会受不了。
往常殿下心烦的时候,谁都不想见的时候,唯一允许的就是舒芷在身边。这个时候,舒芷不需要说话,只需要在那里。殿下有时也会抱着他,静静地坐着,不说话。
殿下从来不会烦。舒芷也从来不会烦。
可是这次若韵看着舒芷从屋里出来,掩上门,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满怀的希望又破灭了。
无奈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