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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高馆马上自问：为何要先认定有熟悉地理环境的女性带路呢？下屋敷兄弟车上的女性，或许只是寻常搭便车之人也未可知！如果是单独一位年轻女性，又是能够停车的地点，任何男人都会很乐意让她搭便车的。
“我不知道。”八重樫的母亲用不含任何表情的小眼睛凝视高馆，说：“我生在这里，对这附近的道路很熟，却只知道从国道能开车进白蟹的道路只有一条。”
她说明这是因为位于国道四十五号公路南侧的屏风山之故。屏风山不高，甚至可称之为山丘，但却如屏风般整块耸峙，遮挡住将近七公里远，因此道路必须迂回绕至下闭伊町才能过来。
“所以，很久以前听我阿母讲过，敌人攻不进这里来，是很安全的土地。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
高馆看看表，已快至下午六点了。现在前去白蟹海边再回来，怎么快也要到深夜，最好是长话短说。
“关于上次发现死者之事……”他提出自己的问题。“死者们驾驶的车上，没有女人坐在一起吗？”
“女人？”她的小眼睛又凝视着高馆。“八重樫先生回来后请问问他。或许村里有谁见到也未可知。”
这时候，高馆完全没说这大半是自己的推测。虽然他在内心咀嚼着自己过分自我又主观太强，仍旧毫不犹豫的说出。
他再次看表，然后启动机车引擎。
第三次走这条路，感觉上出乎意料的近。当白蟹岬的天色刚黑时，高馆已来到前些日的现场。
及川在那以后又持续来此打捞数日，却始终无法发现诚记的尸体，只好暂时先回东京。
在开始打捞搜寻的第三天，及川就推辞掉县警局的帮忙，以自费方式打捞。表面上，他的借口是不敢再继续麻烦警方人员，事实上一定是希望自己雇用之人能依自己的命令行动。
住在和白蟹村交界的邻町外之渔夫石太郎不太情愿的接手这项工作。他是下闭伊土生土长人氏，曾经任职于八户的拖救打捞公司，对岬角海边的地理环境很了解，是最适合此项工作的人选。
但是，他虽然连日在流沙中搜寻，不知何故，仍未能打捞上车子和尸体。结果，及川只好回东京了。
高馆心想，自己是为了利用别的方法弥补及川的遗憾，此刻才会再回到这里。
一看，此刻似是满潮时分，那条带状的岩棚完全看不见。由于月亮躲在云层里，附近一带的海面都沉淀在淡墨色的黑暗深处。
右手边向南可见到的狭长海岬轮廓，此际已变成岛，如泼墨画般融在四周的黑暗海面上，只不过其上端仿佛抹上似有若无的蔷薇黄色彩，予人一种梦幻感。
下了机车，踩着岩块走向海边，听到潮水中时而有轻微的哗啦啦水声，大概是鱼儿跃水吧！
高馆自长裤口袋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型手电筒照向水面，忽然情不自禁轻呼出声。
满潮后已完全沉入海底的岩棚上，有整群长约二十公分至五十公分的鱼，苔色的背部似发出磷光的悠游，虽然被手电筒的灯光照射，也毫不害怕，在水底的平坦岩棚上，呈纺锤状的群体，前进方向和速度都毫无改变。
流沙所在的位置稍深且暗，游至该处的鱼似乎是依序消失。
对于只认识溪鱼的高馆而言，那是令他几乎窒息的华丽和鲜艳！他觉得那群鱼离自己很近，几乎是伸手即可抓到，而忍不住伸手向水面，弯腰。
但，紧接的瞬间，他打了一个冷颤，上身往后缩。心想，如果不小心滑落在有流沙的那边，结果会如何呢？可能一瞬之间即被吸入沙底，不留一个泡影吧！
“那群鱼搞不好就是等待这个！”他忽然出声说。“只要有生物掉入流沙中死亡，它们的食物就增加了。”
他继续借手电筒的灯光在附近走着。
如果能够，他今夜想去如枪刃般的岬角部分看看，顺便见识一下听说祭典时非常热闹的神社。可是，正值满潮时无路可走，也是无可奈何。
既然这样，何不去渔港所在的海边呢？就在他即将走回机车停放处时，忽然停下脚步。
仿佛听见人声。从哪里传来的呢？是岩石背后？抑或海面上？
他凝神静听，怀疑自己错觉，迈开步伐。
不过，立刻又觉得并非错觉。他蹲在停放机车的岩块上，边仔细听边环视四周。这时见到在海岬如枪刃般的基部附近有微弱光线。没过多久，光影逐渐扩大，不久，岸边浮现几条人影。
人影手上拿着火把，时而向右，时而向左祭拜，是三个女人和四个男人。
男人似皆穿白色短裤，上身只系白色腹兜。女人则似穿及膝的白色无袖短衣。人影头顶上的火把黑烟和朱金色火焰缓缓晃动，既妖眩又美丽。
他们的声音不是谈话，好像是在唱诵什么，也似乎是在唱歌。节拍很缓慢，声音虽低却很清晰，是明朗的旋律，在这妖眩的夜晚气氛中，令人产生不可思议感。
就在此时，云层离开高挂天际的圆月四周，附近地面洒满苍白的月光。高馆这时才注意到今天是十五夜！
月光下的男女动作更如幻影般美丽了。
不久，高馆更见到着魔般的情景，因为他们由女人开始，依序穿着衣服走进昏暗的海中。不是游泳，而是让海水浸至胸口，一步一步朝这边走过来。三个女人皆右手高举火把，在潮水中排成一行前进，男人们跟在后面。
难道那一带的海沟潮水并没有流动？还是缓慢得几近没有流动？
没见到波纹。他们恰似走在昏暗的湖水中！
很明显，他们是走在熟知的带状岩棚上。
火把燃烧的火焰在黑色潮水上更华丽了，而被朱金色火焰照射的人们，简直像是没有下半身、自水面上浮起来的奇妙铜像！
人们缓缓接近高馆——都是年轻男女。
高馆直到这时才发现他们每个人头上都绑着宽幅的白布条，上面插着银色的小亮片。看那反射的光辉，似是金属制成，才会使每个人看起来都像是戴着皇冠一般。
男人和女人抬头挺胸，一面诵唱，一面自水中走来，脸上的表情让本来一无所知的高馆也知道这是和祭祀有关的一种仪式！
感觉上，他仿佛正偷窥某种不可窥看之事物般，全身无法动弹。蹲久之后，他开始感到难受，只好以双手撑住地面，改变成有如四脚趴地的姿势，但是，视线仍盯在那群如铜像般的男女身上。
不久，最前面的女人似从水中站起，露出小腹、大腿和下肢。
高馆一看，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湿透如吉野纸的白衣紧贴身上，女人简直像全身一丝不挂般，能清楚见到她身上的每一处，何况，火把摇晃的光影更夸张的强调这一切。
——底下什么也没穿啊！
瞬间，高馆有了男人的强烈感觉。女人的丰满乳房和肚脐，小腹下端的倒三角形暗影，都看得一清二楚。何况，还是他认识的那女人！
前几天，下屋敷兄弟的尸体打捞上来之日，来一旁观看的两位村里的女潜水夫中，那位穿桃红色T恤的女人。没错，那苗条若嫩桂枝般的身材确实是她。背后还跟着那位穿绿色T恤的女人，那身材稍高、凹凸有致的……
当时，脸上戴着蜻蜓式的大眼镜，无法看清全貌，但是，下颚、两颊和鼻子的轮廓，高馆仍有记忆。
这时，圆月高挂天空，岩块、人和海面都染上谜样的淡蓝色，照理说，他们应该也能看见高馆，但却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模样。
高馆清楚的看见最前面的女人那略微上翘的唇形和大而湛着辉彩的眼睛。比当时……心中想像摘下蜻蜓式大眼镜的模样还更吸引男人的眼睛……而，跟在她背后的另外一人，则是比想像还更散发出强烈意志的眼睛！
眼尾上翘的形状，十足似村里祭典中祭祀的女狐，形状非常奇特，却具无比诱惑……那天被泛白牛仔裤紧紧裹住的修长双腿，现在却在每往前走一步时，从短衣衣摆裸露至腿根部。
此时的高馆已非警察，只是个很平凡的三十岁出头男人，他毫无忌惮的让炽热的视线贪婪的望向两位女潜水夫的脸孔、身体，以及背后的股沟。啊，底下似乎什么也没穿，一切都能看透……不，隐密部位似乎遮着什么，至少前面那一位……该部位有……
也因此，他未仔细看清后面男女们的脸孔。他们陆续上到岸边，等高馆回过神来时，已只能见到背部和臀部。
高馆暗暗盘算当他们的视线望向这边时要出声打招呼，并说明自己是偶然来此，并无别的意思，但机会却完全丧失了。他有如挨冻的狗般，由脖子至肩膀猛然打了个哆嗦。在他的视野彼端，见到男女们前进的路线前方，放置着似是白色的衣物。他们在该处稍高的岩块下散开。随即响起交谈声和笑声。大概本来限制他们行动的某种仪式已告结束。
他们把火把架在放着脱下的衣物的岩块上，在火光照射下，脱掉湿透的衣服，边笑边尖叫……同时，迅速穿上衬衫和长裤。
之后，一个男人从大家头上抽下银色亮片，然后男女们都解开腹兜、白巾，女人们的长发立刻垂覆背后。这时，他们把火把用脚仔细踩熄，在霎时转为黑暗的海边，男女又排成一行。
他们的声音在不知不觉间已变为歌谣曲的旋律，随着身影消失于黑暗的海边，歌声也逐渐消逝在空中。
若是平常的高馆，早就向对方打招呼，然后开始问话，但，今夜却不一样，他发现自己口干舌燥，转身从机车行李架上拿来水壶，先喝过茶，再吃袋子里的面包。
好像有声音在告诉他：冷静、冷静！另外还有一个声音在叫他：没什么好慌张的。
反正自己是骑机车，只要到渔港去，很快就能追上。而且，若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再问话，也可以不必说出自己见到祭祀仪式之事。
对于自己见到之事，高馆还是感到有所忌讳。虽然，目前的时代，即使是自古流传下来，据称见到的人会被祟弄的秘密仪式，电视机也都毫不在意的播出，但是如果可能，高馆并不想说出。
这种心理和偶然见到女性私处的男人、只想藏于自己心中而不愿说出的心理相通。“真是的，一丝不挂在现代根本不稀奇！”
不久，高馆收好水壶和面包，边启动机车引擎，边苦笑的喃喃自语。
可是，那两个女人湿透的白衣底下，好像并非完全赤裸，那部位还是有用什么遮覆……
2
机车在岩棚和少量的沙地之间不算是路的地面低速前进。即使只有二十公里左右的时速，高馆也认为不到几分钟就能追上那些男女。
一想到太早追上反而会难堪，高馆维持二档前进。但前进一段时间，快至山路时仍未见到他们，他这才变换为高速档，即使这样，仍旧无法追上，最后，他只好在能够顺应高低不平路况的限度下，尽可能加大油门。
但，直到行至可见白蟹小渔村时，他仍旧独自行驶于无人的路上。高馆很担心自己说不定在山路途中走进岔路而搞混了方向，等到能听见海潮音的道路转为下坡、远处昏暗中模糊可见那熟悉的优雅椭圆形海岸线时，他才安心了，但，另一方面却又有几分焦躁不耐！
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是在途中进入隐密的岔路吗？如果这样，理由何在？是另外到别处举行其他仪式？还是树林内另有其他神社？
但，已经拿掉亮片、脱掉白衣的他们那种完成仪式般的态度改变，又令高馆无法相信自己的推测。
不过高馆马上就不再拘泥于这种疑问了。远处海边烧着篝火，有很多人聚集，谈笑声及唱诵般的歌声也随着海风飘来。
在朦胧的黑色湾内小岛上，以及远处彼端的笼雾岬角上，满月的月光沉思般的苍白、沉默。但是，下方海边的人们却热闹而喧嚣。
高馆联想起方才在白蟹岬的情景，心想：这趟来得正好，遇上在海岸举行祭典！
但，祭典是因为满月之夜吗？或许每个月固定某一日？不管如何，自己今夜造访此地，岂非是有趣的偶然？
在查访事件的时候，经常会错失许多机会，同样的，也会在毫无困难的情况下逮住机会。前些日子来时，村里都没有人，还被迫帮忙女人生孩子，白忙一场，但是今夜却能把一切都弥补回来了。
有这么多人，只要一一追查，就算再被何等拒绝，总不会完全空手而回吧！
一瞬，高馆心情轻松了，微笑，他连在山路上没追上目的的人群之事都已忘记。
即使这样，他想起前些天村人们走避一空的情景，还是抱持慎重行事的心理。为了不打扰村人们的欢乐，在距篝火相当远，他就将机车停住。确定记事本和原子笔都在口袋里后，他掸掉长裤上的尘土，拉正衣襟。
他是穿旧衬衫和廉价化学纤维长裤前来，为此，他忽然有几分不自在。若是祭典，村人们一定都是盛装参加……
他往前走去。随着视野扩大，海滩上的篝火数量也增加了，约略一算也可能不只十、十五或二十、三十处，就如同秋天的钓乌贼船覆满整片海域般，篝火的数量也愈数愈多，到处都有用流木或废船板烧起的篝火，延续整片矶岸。
而，围绕篝火而坐的从几人至十几人皆有，予人印象似是一家人和亲戚都聚在一起的架起篝火、坐在火堆前快乐吃晚餐。
火堆前铺着报纸、草席或塑胶布，上面摆小茶几、硬纸箱或旧式漆桌，其上则放着各式各样的食物。有烤干贝或生干贝、红饭、包子和面包，另外在篝火上烤着乌贼、鲭鱼等等，一旁还有酒、果汁、可乐等饮料。
孩子们大吃大喝，女人们高声谈笑，男人们酣醉打拍子，也有一群人开始不知在辩论着什么。
高馆一接近，人群中有些人望向他，但是并无人出声招呼，也没有人露出亲切的眼神。孩子们很稀奇般的盯着他看，却仍边吃东西；女人们在高馆点头示意时，也未停止高声谈笑，更未回礼；至于男人，则更狂热于喝酒，看都不看高馆一眼。
当然，前些日子八重樫已告诉过高馆，他去巡逻或连络事情时，即使吃自带的便当，村人们连一杯茶也不给，所以高馆早就预料到有这样的反应。但，尽管如此，对方正在快乐飨宴，自己却被视为一只路过的狗般，那种难堪实在无以形容。
这不能视之为漠不关心，只能认为是一种变形的积极恶意！
对方人数真的太多了，而且都是携家带眷欢乐的谈笑，让高馆很难挨近边。在走过七、八堆篝火旁时，他终于站住了，因为围着篝火而坐的人群中有他认识的脸孔。
宽阔的肩上顶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孔，锐利的眼神衬托出其威——是渔会理事长海老子川，那位行动稍微不方便的老人。
老人面向高馆走来的方向盘腿而坐，正在唱着什么歌曲。虽然说话有些困难，犹能唱歌吗？
在火光反照和酒酣耳热下，他的脸孔染成丹朱色，裸露的胸口宛如在夕阳照射下的残雪，白色胸毛很浓密。今夜，他不像前些天那样穿粗糙的工作服，而是穿形式类似印半缠（译注：衣领和胸口印有商号名称或姓名的外衣），但是布料却厚而有光泽、衣领有刺绣图案的衣服，下半身是白色腹兜和白色短裤，这应该也是祭典时必穿的服装之一种吧！
高馆走近时，老人仍视若无睹。他鼓起勇气，勉强挤出笑容，鞠躬作揖，说：“海老子川先生，晚安。”
感觉上，高馆觉得好像非得这样有礼貌不可！
“这里这么热闹，能让我加入吗？”自从高馆当了刑事开始为事件查访以来，他是第一次如此拼命谦恭诚挚的说话。以刑事的身分而论，即使明知被人厌恶，就算冷着一张脸挤入人墙，对方也一定会让座，久而久之，也觉得这么做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处，可是，眼前的气氛却让他拉不下脸。
但，他的努力却仿佛空气般穿透人们之间而挥发，毫无效果。
海老子川虽看着高馆，但是表情丝毫未变。事实上，他明知道有熟识之人来到面前，脸上也堆满笑容，却仍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高馆很生气，不过边生气又边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想，海老子川的眼神看起来锐利，其实老花眼度数却很深，或许分辨不出高馆是谁？也或许已经忘了？
高馆继续凝视着老人。
如果是互相瞪视，高馆有自信不输任何人。当刑事前在监狱任职时，早晚都面对杀人犯和强盗，有必要能够受得了他们的凶悍视线，不能畏惧。只要认定同样是人，以平常心应对，没必要后退……
但是，海老子川并未看高馆，也非不看，只是悠哉的继续唱歌。
一起看吧！
撒网网住海中的黄金；
看呀！这是十五暝，满月之夜。
一起看吧！
迷人的女人那丰满的身材；
看呀！是谁的妻子，七个丈夫。
“海老子川先生，”不耐烦的等歌声告一段落，高馆终于大声说了：“我是高馆，上次曾见过面……打断你的雅兴虽然很对不起，但，我来这里是想请教一些事……”
这时，老理事长首度正面凝视高馆，缓缓摇头。同时，右手静静抬高，张开的手掌向着他，很明显是拒绝的意思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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