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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立刻从桌边站起身。大家冲到窗口,沙皇确实来了。他上了台阶,扶着一个勤务兵的肩膀。一阵手忙脚乱。主人赶上前奉迎彼得。仆人们跑来跑去,好象都变傻了。客人们畏缩不前,有的甚至想抽身回家。瞬间,彼得宏亮的嗓音在前厅里响起了。全都静下来。沙皇在受宠若惊的主人陪同下走了进来。“好哇,先生们!”彼得满脸春风招呼大伙儿,在场的人全都向他鞠躬到地。沙皇敏锐的目光迅速扫过人群,寻找主人的小女儿。他把她叫过来。娜塔利亚。加夫里诺夫娜走进前来,极为大胆,但脸红了,不但红到耳根,几乎红到肩膀。“你可一天天越长越漂亮了呀!”彼得对她说,并按自己的老习惯吻了她的额头。然后,他转向客人:“怎么啦?我打扰了你们吧!呵!正在吃饭。请坐下来再吃吧!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
给我来一杯茴香酒就够了。“主人冲到胖大的管家跟前,一把夺过托盘从他手里,亲手注满金杯,俯首恭呈皇上。彼得喝了一口,吃了点甜面包卷,再次请客人们继续用餐。大家原位坐下。只有侏儒和主人的小姐除外,他们不敢跟沙皇共一张桌子。彼得在主人旁边坐下,要了一碗汤。沙皇的侍仆递给他一把镶有象牙的木头勺子、刀子和一把镶绿骨柄的叉子。因为彼得除非自备的餐具之外,从不用别的餐具。这一顿饭,在一分钟之前还谈笑风生,愉快透顶,这时变得寂静无声,缩手缩脚了。主人因为顾全体面而由衷高兴,什么也没吃。宾客也很拘谨,毕恭毕敬地聆听皇上用德语与那个被俘的瑞典人谈论1701年的战争。皇上提问了傻瓜叶基莫夫娜几次,她回答时虽然有点胆怯但颇有主见,这证明她一点也不蠢。宴席终于完毕。皇帝起身,客人们跟着起立。“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皇上对主人说,“我想跟你单独谈谈。”于是抓着他的手,带往客厅,随后把门关上。客人们呆在餐厅里,轻言细语猜测着这次突然的御驾亲临,并且,生怕不够恭敬,于是一个接一个纷纷离去,来不及向主人表达对盛情款待的谢意。主人的岳父、女儿和姐姐静悄悄地把客人送到大门口,然后返回门厅,恭候沙皇出来。
第五章
我给你寻个妻子要不我就不是磨坊主。阿卜列西莫夫歌剧《磨坊主》门半小时以后开了,彼得走出来。雷可夫公爵、塔吉雅娜。阿方纳西耶夫娜和娜塔莎向他频频鞠躬。他郑重其事地点头谢礼,然后直走前厅。主人捧给他红面子皮大氅,护送到雪橇旁边,并且站在台阶上感激赐予他的恩点。彼得走了。回到饭厅,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显得忧心重重。他气冲冲责令仆人马上撤去残酒剩菜,打发娜塔莎回她的闺房,然后向姐姐和岳丈宣布,他要跟他们谈话,让他们一同来到他饭后经常稍事休息的卧室里。老公爵斜靠在橡木床上。塔吉雅娜。阿方纳西耶夫娜坐在陈旧的花缎靠椅里,把脚放在一张矮凳上。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把几扇门都关上,在雷可夫公爵的脚旁边的床沿坐下,接着低声说出下面的话来:“皇上幸驾我家,事出有因。你们猜猜,沙皇跟我谈了什么?”
“我们当然不知道,兄弟?”塔吉雅娜。阿方纳西耶夫娜说。“是不是沙皇委派你当督军?”岳父说,“早该是时候了。
或许,他抬举你去做大使?怎么?派到外国君王那里去的也该是有名望的人士,不该派小秘书去做大使。““不对!”女婿回话,皱起眉头,“我是个老派人物,如今不需要我们了,虽然,光荣的俄罗斯贵族当然要比当今的那些时髦人物馅饼师傅们和异教徒们更有价值。但这是另外一回事。”
“到底谈了些什么呢,兄弟?沙皇开恩跟你谈了那么久,如此竟谈了些什么呢?”塔吉雅娜。阿方纳西耶夫娜说,“难道是祸从天降?上帝慈悲!”
“灾祸倒不是。我承认,但得让我考虑。”
“怎么一回事,兄弟?关于哪个方面的?”
“关于娜塔莎的事情:沙皇给她说媒来了。”
“谢天谢地!”
塔吉雅娜。阿方纳西耶夫娜边说边划十字,“姑娘是该出嫁了。有什么样的媒人,便有什么样的新郎。求上帝赐福,夫唱妇随,白头偕老。天子做媒,是多么光荣啊!
皇上给那个新郎做媒呢?“
“嗯!”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喉咙里咯咯作响,“谁呢?得!”
“究竟是谁呢?”雷可夫公爵紧紧追问,他业已要打瞌睡了。“你们猜吧!”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说。“兄弟!
我们如何猜得着呢?“老太太回答,”宫里的小伙子还少吗?谁不想娶你的娜塔莎。是杜尔戈鲁基吗?““不!不是杜尔戈鲁基。”
“那敢情好!这个人,眼睛长在额头上。那么,是谢因,抑或是特罗耶库罗夫?“
“不!都不是。”
“这两个我也不如意:都是轻薄鬼,浑身德国派头。那么,是米罗斯拉夫斯基?”
“不!也不是他。”
“愿上帝与他同在。他虽蠢得可怜却有的是钱。怎么,是叶列茨基?
里沃夫?
不是?
难道是拉古晋斯基?
我猜不出。你还是说了吧!沙皇给娜塔莎做媒的究竟是谁?““黑人伊卜拉金姆。”
老太太哎哟一声,双手举起拍一巴掌。雷可夫公爵从枕头上支起头,恐惧地叫出声:“黑奴伊卜拉金姆!”
“兄弟!”
老太太嗓子带着哭腔说,“别毁了你亲生的孩子。千万别把娜塔莎嫁给那黑鬼!”
“可怎么能够拒绝皇上呢?
为这事他赐给我和我们家族如此大的恩宠。“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反驳说。”怎么?“老公爵哎唉道,这时他瞌睡全消,”把娜塔莎、我的外孙女嫁给这个买来的黑奴吗?““他的出身并不一般。”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说,“他是黑人苏丹的儿子,异教徒抓了他当俘虏,运到君士坦丁堡拍卖,我国使节拯救了他,于是他被送给沙皇。他哥哥到了俄国,带来了可观的赎金。接着……”
“老爷子!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老太太打断他的话说,“关于波瓦王子叶罗士兰。拉查利维奇的故事,我们已经听烦了。快点告诉我们,你是怎么回禀皇上的。”
“我说,皇恩英明,为臣者,一概遵命。”
这时门外一声响。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走过去想开门,却感到门外堵着什么而打不开,他使劲拉,门开了——只见娜塔莎昏迷不醒,跌在染血的地板上。当皇上跟他父亲关在房里密谈的时候,她的心一下子紧缩,她有个预感:事情跟她有关联。当她父亲叫她离开,说是要跟姑姑和外公谈话的时候,她无法抗拒女性好奇心的诱惑,蹑手蹑脚通过一间间内室,悄悄地溜到父亲卧房的门口。因此,适才她一字不漏都全听到了那场可怕的谈话。听到父亲刚才说出最后一句话,可怜的姑娘失去了知觉,跌倒了,脑袋碰在装她嫁妆的包铁皮的箱子上。人们跑过来把娜塔莎扶起,抬进她的绣房,放到床上。不久她醒过来,睁开眼,分辨不出父亲和姑姑了。她发高烧,胡言乱语,唠叨着关于沙皇的黑奴以及结婚的话。突然,她用可怜的、震人肺腑的声音喊叫:“瓦列里昂,心爱的瓦列里昂!
我的生命!快来救我!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塔吉雅娜心神不安地瞟了她弟弟一眼。他脸色苍白,咬着嘴唇,走出了房间不吭一声。他来到上不了楼梯而留在楼下的老公爵跟前。”娜塔莎怎么样了?“外公问道。”不好。“无可奈何的父亲回答,”比我想象的还要糟:她惦念着瓦列里昂神志不清。““这个瓦列里昂是什么人?”激动的老人问道,“难道就是火器近卫军的儿子、在你家里受教育的那个孤儿吗?”
“就是他。”
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回答,“该我倒霉,他老子在暴动时救了我的命。鬼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收留了这只小狼。两年以前,由于他的请求,在团里给他注了册。跟他分别的时候,娜塔莎大哭了一场,而他站在那里发呆了。我觉得这事行迹可疑,告知了我姐姐。但从此以后,娜塔莎从未提起过他。而他一去杳无音讯,我以为,她把他忘了。唉!
并没有忘但命运已经决定:她非嫁黑人不可!“反对也是枉然,雷可夫公爵没有异议。他驱车回家了。塔吉雅娜。阿方纳西耶夫娜守候在娜塔莎的床边。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派人去请医生,把自己锁在房里。他的家里显得异常寂静和凄惨。伊卜拉金姆十分吃惊突然给他说亲这件事,那惊诧的程度至少不亚于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这事是这样发生的:有一次彼得跟伊卜拉金姆正办理公务,忽然对他说:“我发觉,老弟!你气色不佳呀!坦白告诉我,你还需要什么?”
伊卜拉金姆向皇上表白,他对自己的处境十分满意,不希望有更好的日子了。“那好!”皇上说,“如果你苦闷而又找不到任何原因,那我明白,用什么法子使你快活。”
办完公事,彼得问伊卜拉金姆:“你满意上次跟你跳舞的那个姑娘吗?”
“陛下!她很可爱。看起来,是个谦逊的好姑娘。”
“那么,我很快介绍你与她结识。你想跟她结婚吗?”
“我吗,陛下?”
“听我说,伊卜拉金姆!你在这儿孤孤零零,举目无亲,除了我,到处都是外人。假如我今日死了,明日你怎么办?
我可怜的黑人!应该给你筑个暖巢,趁时间还来得及。让你跟俄罗斯贵族结亲,使你在新的血缘关系中找个落脚点。““皇上!
得到陛下的保护和恩宠,我感到非常荣兴。上帝开恩,别让我的寿命超过自己的皇上和恩人的寿命。其他的我都不想了。不过,倘若指的是结婚,那么,那个年轻姑娘跟她父母会同意吗?我的容貌……““你的容貌又怎样?
真是荒唐!
有哪一点你够不上年轻好汉?年轻姑娘应当服从他们父母的意志。好,走着瞧吧!等我给你说媒的时候,看看加夫里拉。尔热夫斯基怎么说吧!“说了这话沙皇命令驾起雪橇走了,留下伊卜拉金姆,让他陷入深思之中。“结婚!”这个非洲人暗自思讨,“为什么不呢?
难道我命中注定要单身,不能尝试正常的快乐和做人的神圣职责只是因为我诞生在北纬××度之下吗?我不能希望被人爱慕,那样的幻想太幼稚了。难道可以相信爱情?难道在女性的轻浮的心里果真有所谓爱情存在?永远抛弃那可爱的迷惘。我选择了另一种诱惑——更加实在的诱惑。皇上说得对,我的前程和尊严应当确保。跟年轻的尔热夫斯卡娅联姻,将使我跟高傲的俄罗斯贵族连接在一起,免得我在新的祖国里再做一个外来人。从妻子那儿我不希求爱情,我只希望她能忠诚。我将用一贯的温情、信赖和谦逊赢得她的情谊。“按照以往的习惯,伊卜拉金姆这时想动手做事,但是他的思绪太乱了。他放下文件,走出去沿着涅瓦河堤岸徘徊。突然他听到彼得的声音。他回过头,是皇上来了。彼得下了雪橇,步行走上来,容光焕发。“老弟!都办妥了。”彼得说,一边挽住他的手,“我给你说媒来着。明天你就去拜见你岳父吧!不过,你得迎合他那贵族的傲气,跟他谈话你要对他的功勋和威望深表钦佩。那样,保证他会对你称心如意。好!现在领我到骗子达里内奇那儿去吧!
我要找他算帐,为了他最近搞的鬼把戏。“彼得边说边挥动粗大的手杖。伊卜拉金姆对彼得慈父般的关怀表示了由衷的感恩戴德之情,然后把他领到孟什可夫公爵的壮丽的府第,然后自己回家去了。
第六章
玻璃神龛前静静地燃着一盏油灯,祖传圣像的金银衣饰闪闪发光,晃动的灯光微弱地照见一张放下帐子的床铺和一张小桌子,几只带标签的小药瓶放在桌子上。火炉边坐着一个丫头在摇纺车。只有纺锤轻轻的转悠声打破这闺房的寂静。“谁在这儿?”一个柔弱的声音说。丫头立刻起身,走到床前,轻轻撩开帐子。“快天亮了吗?”娜塔莎问道。“现在已经快中午了。”丫头回答。“哦!我的天!为什么这么黑?”
“窗子都关闭了,小姐!”
“帮我赶快穿衣起床。”
“不行!医生不许。小姐!”
“我病了吗?多久了?”
“已经一个礼拜了。”
“哦!真的?我觉得,好象昨天才躺下……”
娜塔莎不吭声了。她使劲清理纷乱的思绪,记得发生了某种事情,但到底是什么事呢?她想不起来。丫头一直站在她旁边,静候她的吩咐。这时响起了乱哄哄的声音。“闹什么?”
病人问道。“老爷们吃完了饭。”丫头回答,“他们从餐桌边站起身。塔吉雅娜。阿方纳西耶夫娜要到这里来了。”
娜塔莎似乎感到高兴,她纤弱的手挥了一下。丫头放下帐子,又在纺车旁坐下来。过了几分钟,门背后探出一个戴着黑缎带的宽大白帽子的脑袋,低声问:“娜塔莎怎么样了?”
“你好,姑姑!”病人有气无力地说道。塔吉雅娜急忙赶上前。“小姐醒过来了。”丫头说,轻轻地搬了张靠椅上前。老太太眼里溢满泪水,亲吻了侄女儿苍白无生气的脸蛋,在她身旁坐下。随着进来的是德国医生,穿着青色的长衣,戴着学究式的假发。他给病人合脉,先用拉丁语、后用俄语说,危险已经过去了。他要了纸和墨水,开了个新的药方,便走了。老太太站起身,再次吻了一下娜塔丽亚,立即下楼去把好消息告诉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这时在客厅里正坐着沙皇的黑人,身着军服,腰悬佩剑,帽子托在手上,正跟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进行彬彬有礼的交谈。柯尔萨可夫叉着两腿斜靠在丝绒沙发上,漫不经心地听着二人的谈话,同时跟一只猎狗逗着玩。玩厌了,他就走到穿衣大镜前——那是他平素消磨闲暇时光的好办法——他看到了塔吉雅娜。阿方纳西耶夫娜在镜子里,她从门背后给弟弟做出难以觉察的手势。“在叫您哩!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柯尔萨可夫说,转向他并且打断了伊卜拉金姆的说话。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立即走到姐姐跟前并掩上身后的门。“佩服你真有忍性!”柯尔萨可夫对伊卜拉金姆说,你甘心整整一个钟头听他吹牛,什么雷可夫家族和尔热夫斯基家族源远流长啦!
还要一大堆教训!
如果是我处在你的地位,我要给这老滑头的脸上唾口水。他和他的家族都不是好东西,其中也包括娜塔丽亚。这女人忸怩作态,假装得病,玉体违和……说良心话,你难道果真爱上了这个装腔作势的小女人吗?
听我说,伊卜拉金姆!你就听听我这一次劝告吧!我这个人嘛,实际比外表要精明些,你别再胡闹了,不要结婚。我觉得,你的未婚妻对你没有任何特别的好感。世界上发生的事情还少吗?比方说,我这个人,本质当然不坏,可我还是碰巧欺骗过几个做老公的,而那几位,上帝作证,一点也不比我差。就拿你自己来说……你应该还记得咱们巴黎的好朋友D伯爵吧?
女人的所谓忠诚千万别相信。谁对这等事儿处之泰然,谁就幸福。而你呢?
你有着热烈、多疑、沉思的性格,连带你的塌鼻子、厚嘴唇和硬毛发,一心想一头卷进婚姻的漩涡中去吗?……““谢谢你好心的劝告!”伊卜拉金姆冷冰冰地打断他的话说,“不过,你该知道有这么一句格言:摇着别人婴儿的摇篮,那可不是你的差事……”
“伊卜拉金姆,走着瞧吧!”柯尔萨可夫笑着说,“但愿你以后不会用行动在实际上、在字面上证实这句格言就好了。”
而在另一间房子里谈话正激烈地进行。“你会要她的命!”老太太说,“她容忍不了他那副模样。”
“那你自己来评判吧!”执拗的兄弟反驳说,“他以未婚夫的身份来这里探望,已经一个星期了,而现在没有见到未婚妻。最后他可能会想,生病是假的,我们不过在拖时间,为的是设法摆脱他。沙皇又会怎么说呢?他已经三次打发人来打探娜塔利亚的病情了。你要怎么办随你意,可我不想跟沙皇争执。““天呀!可怜的孩子会怎么样呢?”塔吉雅娜。阿方纳西耶夫娜说,“至少也得让我事先布置一下,好让她跟他见面。”
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同意了,立刻回到客厅。“谢天谢地!”他对伊卜拉金姆说,“危险已经过去了。娜塔利亚好多了。如果不是因为如果这位贵客伊凡。叶夫格拉弗维奇被一个人留在这里显得太不礼貌的话,我就马上带你上楼去看你的未婚妻了。”
柯尔萨可夫对加夫里拉。阿方纳西耶维奇表示庆贺,请他别为难,说是他有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