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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签一次婚约-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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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友悄悄跟我说,小伙儿他并不是警察,而是逃犯,警察捕的就是他,下岗
工人,在田队那个城市当厨师,酒后犯事,潜回老家没几天,就被访着了,捉拿
归案。

    我当年在家乡,也在工厂干过,于是问,小伙儿是哪个厂的。

    我友说不知道,说完,轻移转盘,把一碟酱焖鲫鱼转到小伙儿跟前:“吃吧,
我们也算有缘,要不是田队,咱俩虽是老乡,也不能在这个桌上见面。”

    “谢谢领导。”小伙儿谦卑地说。从外表看,他蔫叽叽的,一点也不像犯了
事的人,当然,也不像一身正气的人。

    我友对众警察说:“你看咱这个老乡,还是太嫩,老油条一般都说,感谢政
府。”

    大家嘿嘿笑了,我却一直发愣。我本是会祝酒的人,现在却不知怎么祝才好。

    祝警察马到成功,为民除害?

    亲不亲,故乡人。

    不看佛面看僧面。

    不蒸馒头争口气。

    老乡,工友,你也别懊躁,到了那边好好干,别给家乡人丢脸。

    加小心,别让他卡住田队的脖子喊一嗓子:你们谁都别动!再往前走一步我
把他捅了。塑钢窗看样子是密封的,但玻璃结实吗?警匪片里,那些玻璃可都是
一撞就碎。然后

    人在慢动作中穿过窗户,以跳水姿势潇洒地飞下去,飘飘悠悠落到无人控制
的地方,躺那么三五秒钟,爬起来一点儿伤没有,顶多有点儿瘸,钻小胡同就跑。

    午宴继续进行,众警察相谈甚欢。我顾不上吃菜,眼睛总往灰衣小伙儿那边
瞟。

    我友给我倒酒,用一种温柔的、情人交流或记者采访时爱用的句型说:“想
什么呢?”

    我嗯了一声,没回答。

    我友继而提高声调:“喝呀!”

    我不喝,语气沧桑地感叹:“你们对他,还挺人道。”

    我友似乎受到某种鼓舞,微微一笑,冲着灰衣小伙儿吆喝:“哎我说,这个
炒肉拉皮,你觉得怎样?”

    小伙儿尝一口,低语:“有点过,不筋道。”

    我跟我友悄声说:“想不到,你这么有人情味。”

    “那你以为我是什么?”我友夸张地板起脸:“是盖世太保?”

    田队冷在一旁,不禁有些纳闷:“你们这边嘀咕什么呢?”

    我友坐在我和田队中间,就侧过脸去,跟田队耳语几句。

    田队也微微一笑,手指伸出来,悬在灰衣小伙儿面前,虚点了点,让小伙儿
吃菜,还问他吃不吃主食。

    散席时,小伙儿仍坐着。一个警察过去弄了两下,小伙儿终于站起来。

    这时,我眼前闪出一个亮晶晶的东西,是一副精巧的手铐,表层镀铬,或者
是不锈钢?四十五号钢?四十五号钢是做刀具用的吧?当年我的一个工友曾被评
为刀具标兵,奖金都让哥儿几个吃火锅了。

    手铐的一头套在小伙儿腕子上,另一头刚从椅子上解开,又套在小伙儿剩下
的那只手腕上。没等套,小伙儿就主动把手递上去,让警察套得很方便。

    大家呼隆呼隆下了楼梯,来到理想乳猪的后院。一辆方屁股的轿车停在门前,
盛夏的太阳晒得车体发烫,没等靠近就感到热气灼人,仿佛进了桑拿浴室,或者
铸造车间。

    我友跟警察一一握手告别,又拍小伙儿肩膀一下,亲切地叮嘱:

    “老乡,好好配合。”

    田队揭开后箱盖,命小伙儿进去,语气像刚才让他吃菜一样温和。

    小伙儿顺从地跨上车,蜷伏于车尾。车尾地方很小,从后排座的椅背到箱盖
门,勉强塞得下一个人,外加若干清洗用具,诸如塑料桶和抹布之类。

    小伙儿双手反铐在背后,侧卧,窝窝囊囊对着我们说:“两位大哥,将来我
出来,一定给你俩好好做几个菜。”

    “好啊好啊”,我友漫应之,又指点司机,一会儿从哪个路口上高速。

    车启动,倒车,拐弯,开走。车内外的人互相招手。

    后车窗贴着一层暗色的膜,无法看到那个小伙儿。即使不贴膜,也看不到,
小伙儿呆的位置偏低,低于车窗的底边。

    我站在汽油烟雾中说:“这一路,窝十好几个小时,够那小子呛啊。”

    我友说:“咱国家就这个条件,总不能让他坐前头吧。”

    我说:“他犯了什么事?”

    我友说:“打架,出了人命,回去就枪毙。”

    我说:“那还让他跟着一起吃饭?”

    我友说:“还不是为了稳住他?起先,想把这小子锁车里,但还得有人守着,
大晌午的,叫谁守着都不落忍,干脆,一勺烩了,多一个人多双筷子。”

    二零零三年七月十一日

    /* 77 */第四队第79节醉序黑人书

    今得密报,说辽宁出一黑人,绰号阿明,以情为术,蛊惑人心,尤其是女人
心。寻迹前往调查,人去楼空,仅存书稿一部,曰:《检索黑人阿明》,洋洋二
十余万言,权作黑人的自供状,翻三页,又五页,专挑那要害处检索。

    黑人果然有事,穿着开裆裤就贪恋阿姨美色,没等喉结凸现,又与文艺队的
小丫头掰扯不清。及至蠢蠢欲动的青春年华,当局防范不严,偏让他进了女人堆
儿,做了纺织厂的雄性小蓝领,以致被疯女人狂追痴喊:“要我吧,给你了”。
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当老总,引女部下起争端;赛足球,让女拥趸使诡计;
月朦胧,与天涯歌女执手垂泪;商朦胧,哄卧底女郎认敌为友……读来读去,最
是这众多的女人写得俏,直看得我忘了责任,生了艳羡。阿明小子,你一个黑不
出溜的家伙,还真有点女人缘。可惜的是,可叹的是,黑人发乎情,止乎礼,枪
在手,弹在膛,就是不肯扣扳机。

    女人跟黑人近,男人呢?奇了怪了,男人也跟黑人走得近。从小到大,总有
一帮哥们儿,围前围后,如手如足,一穗苞米搓成粒儿伙着吃,一瓶酒对着嘴儿
轮流灌,那叫一个铁!那叫一个瓷实!要搁旧社会,早齐刷刷跪地下,拜把子了。
唔,黑人身上有亮点,最主要的是,有豪气,有义气,有酒气!酒不是兑水的酒,
贴假牌子的酒,描龙绘凤吓人的酒,而是纯正的酒,朴实的酒,一点就着热辣辣
的酒。各位不要嚷嚷,不要叫号,不就是喝酒吗?谁怕谁呀!小海你,我认识,
我这儿先干为敬!黑子你,我也认识,你量大,得换大碗!你们阿明这本书,虽
说是五十篇文章合成的集子,但你们,还有那些女的,在书中进进出出,不断露
脸,无论是营口的,还是沈阳的,当官的,还是经商的,我这里早都挂了号。这
么多人物聚在一起,用一段段小情节,串成囫囵个的大故事,叫我说,简直是一
部长篇小说。小说可以瞎编,难怪那黑人,把你们一个个,吹得这么美。

    不要瞪眼睛,不要撂酒杯,我知道,你们都确有其人,确有其事,那咱就把
这书,当成一部真实的大散文,往透里说,当成黑人五十年的酿造史、饮酒史、
生命史,咱边读边喝。别光我们喝,把黑人也找来,把黑人书中的亲人恩人启蒙
人,高人妙人善良人,统统找来,大家一起喝。

    还有《榕树下》的网友,《雀之巢》的才俊,我们也得碰一杯。参加不了国
宴、省宴、市县宴,咱自有民间的家宴、乡宴、电子宴!最难得,这都是,黑人
在网上写的字,夜色沉沉,敲键声声。谁说我们是业余作者?我们拿了我们“业”
出的“余”,来做我们新的专业!我们在网上无拘无束,活泼放纵,我们弄崭新
的文学,当崭新的作家!不为稿费,不求评奖,舍了名,舍了利,却把真情腾出
来。一情既出,千情呼应,马上,立刻,瞬间,转眼,从地北,到天南!以往哪
个作家,哪个协会,能有我们的福气?那些官办的文学小圈子,不爱带我们玩,
我们还不爱带……不爱带他们玩呢。

    每个人,再、再满上一杯。哪来的酒?黑人的书就是酒。我不调查了,凭什
么让我调查?我又不是专案组、侦缉队,我愿与你,与你们大家,“同流合污”,
“沆瀣一气”。真是好文章啊!通篇没别的,就两个字:一个情,一个爱。爱妻
女爱友人还不够,还爱景儿,爱完了北方爱南方,爱完了辽河爱西湖。黑人哪,
一条软心肠的硬汉,一个不幸的幸运儿!虽遭过灾遭过罪,但情不改,爱不减。
黑人阿明者,为情而黑,被爱晒黑,既黑且明,既日且月。谁说是以情为术?分
明是以情为文,以爱为命。这情,诚恳,这爱,朴素,不假雕饰,不玩心眼儿,
就那么轰隆隆地一泻千里,一泻千里。文学家可能挑剔说,要节制;编辑家可能
绷脸说,要规范。不管他们,别信他们,咱尽情地写,抡圆了写,咱也不是公文
箱、警察服,才不想规范呢。

    黑人书中有妙语: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愿眷属们终生有情。趁着酒劲,我再
加一句:不但眷属,而且你我他,他、她、它,好人、孬人、赖人,动物、植物、
矿物,统统都要有情,终生有情,永远有情。现在这文坛,这社会,真情实感,
太少!而且,干什么都有限制,有指标,动辄得咎,动辄得咎。那我们大家,我
们大家,就做一回玉帝,做一回酒神,特批你阿明,再爱一万个女人,十万个男
人,百万个山水,直爱得山清水秀,情高意远,满世界做个特大的酒杯,装了江,
装了海,我们大家,一起,喝个烂醉。

    二零零四年十一月七日

    /* 78 */第四队第80节《黄客》说

    黄客,黄珂之谐音也。黄珂,渝人也,侠士也,人称现代孟尝君、单雄信,
或黄老弟、黄老兄,黄大叔、黄大厨,乐善好施,好美食,好宴宾,其望京寓所
常门户大启,席开三五桌,菜香七八里。名声日隆,饭友日增,偶有生人混入,
黄公不察,任吃任喝,主随客便。街坊疑惑:你们这是什么团体?笑答:我们这
是黄友会。

    甲申大雪前夕,黄友会又聚首,谑语隽言不绝于耳。座中有善思者数人,拍
案称奇,扼腕叹惜,提议设会刊,作载体,将无形之妙论,固于有形之纸墨,且
编且印,常阅常新。刊名亦现成,黄珂《黄客》,唾手可得。

    黄,众说纷纭,一言难尽。帝王家专宠黄,道德家指责黄,买卖家担心黄。
然此黄非彼黄,此黄是黄山之黄,黄河之黄,黄土之黄,黄人之黄,稻谷之黄,
腊梅之黄,迎春之黄,枇杷之黄。秋冬春夏,四季咸宜,天南地北,皆大欢喜。
或曰,此黄即是民间黄,百姓黄,本真黄,稳当当一个朴素黄,活泼泼一个健康
黄。

    此黄,不媚不傲,不狂不妖,与众色相邻相睦,相通相濡,靠左似绿,傍右
近朱,上晕成蓝,下染为褐,一黄引来万千色,万千色有万千娇。

    呜呼往昔,户口为枷,单位为锁,专制为枷,运动为锁,只见廊庙,不见江
湖。人民泛化,徒有其名,举步维艰,动辄得咎,归隐无地,下海无舟。幸而生
命顽强,历史翻篇,民主发芽,个性开花。宪法朗朗,大字煌煌:结社自由,出
版自由。业余刊物,友写朋读,不劳公款,无须批复。如手抄本、树皮诗,黑板
报、地头书,手机短信、网络段子,无拘无束,非功非利。不求有理,但求有趣。
不畏冷清,焉计闻达。清洁工索取可也,派出所眷顾可也,老外伸手亦不拒,但
要先尽着域内,尽着乡亲。

    出创刊号,须有发刊词一,须请首长为之。首长不为,矮颠颠劝其为,怯生
生代其为。这是旧例,是一元化、官本位、严肃脸儿、八股文儿。《黄客》敬多
元,尊平等,崇游戏,尚新鲜。创刊号上,篇篇长章,叶叶短制,均可视为发刊
词,谈飞机导弹是发刊词,谈油瓶醋瓮也是发刊词。妙人不问出处,排序无关尊
卑。生客熟客皆为客,米黄杏黄总是黄。快乐何须求官宦,自家酿酒自家尝。

    辽人刘齐,同与黄公客居京东,是夜初登华堂,忝列燕席,遵嘱撰文。

    二零零四年十二月六日

    /* 79 */第五队第81节同性恋的庆典

    星期六上午,我正睡懒觉,老万来电话叫醒我,说有同性恋大游行,机会难
得,让我赶紧到他家集合,一起去看热闹。我历来重视生平第一次的经历,哪怕
第一次吃酱豆腐呢,也兴奋得要命,更何况老美的同性恋大游行。睡意顿无,翻
身下床,选了件漂亮衣服,还刮了胡子,并在镜中左端详右端详。突然觉得好笑,
以往听名人讲演,也没这么捯扯过。

    一共有四个中国人拟前往现场:老万及其媳妇,我,外加另一个女同学。大
家都显得很激动。要是干别的事,我肯定跟无伴的女同学愉快地走在一起,温文
尔雅,殷勤有加。但现在不行,脑子里得有根弦儿!我审慎地说,咱们最好灵活
搭配一下,以便跟群众打成一片。众人齐声说好。于是老万和我编为一组,老万
媳妇和那女生编为另一组。两组分别出发。保持一定距离。

    游行队伍来自北卡罗来纳及其附近好几个州,颇具规模,说声势浩大也不为
过。自然有旗帜、横额和标语牌(写着要自由、争权利、反歧视等口号),也有
警察别着手枪手铐沿线维持秩序,因此看上去像示威活动。但又有气球、花朵和
斑斓的彩车,有神情快活的人群,甚至有喜气洋洋的儿童,故看起来又像节日庆
典。

    队伍向我和老万友好地招手,我们便也招手。又有人举起表示胜利的V 型手
指,我的手指便也V 型,V 型完了才觉醒,这扯不扯,我跟着“胜”的哪一门子
“利”?

    这些同性恋的举止装束大多与常人无异,乏善可陈,但有一伙青年男女却把
围观群众的视线牢牢地吸了过去。他们发式奇特,满脸油彩,身上却无一丝棉,
走起路来大摇大摆,活像凯旋的冠军,看得我目瞪口呆。如果谁要以为我在光天
化日之下目睹了一大片净肉,那他就想歪了。无一丝棉并不是全裸,而是用柔软
的黑皮衣、黑皮裙、黑皮靴之类装扮起来,由上至下,统统黑皮。有几个窈窕女
郎还用黑皮条在胳膊或腿上缠了那么三五道,显得非常写意。

    “皮派。”我说。

    “好羊皮。”老万补充。

    但我们却不知这“好羊皮”的“皮派”究竟象征着什么。

    更令我意外的是,男同性恋和女同性恋在队伍中竟并肩前进,毫无介蒂,完
全不像我预先估计的那样界限严明,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虽说团结起来力量大,
众人拾柴火焰高,但这毕竟是同性恋哪。

    再往深里一琢磨,也就开了窍。

    人家同性恋是不假,男的烦女的,女的烦男的,但只是在“性”上烦,而
“性”以外的世界海了去了,有个大事小情互相帮衬点有什么不好?咱异性恋的
平素碰到同性的人,也不总掐架呀。咱国蹲马路牙子下棋的老头儿们,要是谁家
的女人骂到跟前了,大家准帮老爷们儿的腔。

    但是队伍中的孩子呢?谁生的?生下来归谁?长大了也接班同性恋吗?我问
老万,老万也懵里懵懂。但有一点我俩看得都清楚:这些小孩跟大人水乳交融,
亲密无间,有的孩子干脆骑在大人脖上举着小旗乱晃,小手胖嘟嘟的,以致手背
陷出一溜儿小坑。

    我叹到,虎毒不吃子啊。

    马上又觉不妥,生怕人家挑理——谁是虎?谁毒?你才毒呢!幸而叹的是中
文,只老万听得懂,但仍不妥,因为这等于说孩子的确都是同性恋生的了。事实
上直到今天,我也没闹清这个问题,诚征对此有研究的读者来信指教。

    在几个手持电喇叭的教会人员出现之前,街上的气氛一直比较祥和。风波肇
使于教会人员的大声抗议。他们站在路边痛斥游行者败坏了风气,扰乱了人心,
说你们还嫌政府防治艾滋病的钱少了,落后于发展了,艾滋病就是你们给发展出
来的!你们要是规规矩矩的,能有事吗?赶紧撒手吧,迷途知返吧,否则上帝是
不会饶恕你们的。

    面对这种义正词严的讨伐,众同性恋似乎并不慌张,阵脚并不乱,行进仍从
容。一面大旗飘扬而过,旗上写着基督教同性恋某某教会字样。擎旗的人挺胸收
腹,庄严神圣。原来人同性恋也有上帝,遵循的也是上帝的正确路线。

    这时,异性恋的教会人员激情万状,抗议声高了八度。刚好有一个游行方队
经过,方队的同性恋们高呼一二三,齐刷刷仰卧在马路上,街面顿时矮了一大块,
像用大刀砍倒了一片高粱秸。仰卧者微笑着抬起头,伸出无数表示轻蔑的中指,
嘴里发出嗷嗷的声响,一般老美看比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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