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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当尔书雅如同过去午夜般孤独地躺在床上彻夜辗转难眠、暗自垂泪时,突然,一道黑影悄悄由窗口窜入。
黑影在来到她的床前后,竟一把点住她周身的穴道,然后扛起她向窗外飞去。
“唔……”感觉到此人身形与仇愬完全不同,尔书雅先是拚命地挣扎着,但在望清眼前人时,她蓦地一愣。
因为此刻扛住她的,竟是以前一直服侍着她,却被风秋原不知以什么理由赶离府中的聋哑婆婆。
“你……”
未待尔书雅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聋哑婆婆便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悄悄扛着她在玫园的屋顶上飞跃,最后来至一处她从未到过的偏僻小屋。
当身子终于落地后,聋哑婆婆立即对她做了一个“静”、“听”的动作。
在明白聋哑婆婆的意图后,尔书雅轻轻点了点头,便屏气凝神地静听着屋内传来的细微对话声——
“仇愬那小子如何了?”
“恭喜大人、贺喜大人。据近日唯一替他看诊过的大夫所言,他若再这么任性地继续拒绝接受任何治疗,估计过不了这个冬天了——所以,大人您取代他左宰相之位的那一天,指日可待了!”
那个回答风秋原提问的声音,尔书雅似乎觉得有些耳熟,但此时此刻她根本无心细辫,因为她几乎没有办法相信自己耳中所听到的事实——仇愬真的病了了,而且还病到可能根本过不了这个冬天?
但这,怎么可能?
在她被赶离仇府之前,他看起来明明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啊!
更何况,就算他的病是最近小爆发出来的,可才短短几天,究竟是什么原因,竟让一向身强体壮的他严重得如此一发不可收拾,还让他压根儿拒绝任何治疗?
尽管心中满是震惊与疑惑,但尔书雅还是勉力凝聚心神,继续关注着屋内的谈话。
“宫里头知道呜?”
“自然是不知道的,所以才会将一大堆麻烦事全去给他,放他一个人在他那个破书房里慢慢待着。”
“他府中究竟有没有不寻常之人的存在?”
“据仇府下人所言,仇府多年来一直都没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唯一的不寻常,就是他那任何人都不敢轻易靠近的书房。”
“仇愬那书房至今只有李东锦进去过,可他说,里头除了书之外,什么都没有,无趣得很。”风秋先是喃喃自语着,而后,话头一变,“我们三日前寻获的那名刺客又怎么说?”
刺客?指的是她那青梅竹马的哥哥吗?
原来他真的没死,只是被风秋原逮获了……
“那名刺客说,只有等到我们告诉他他婶婆张氏的下落,他才会将苏拉的秘密告诉我们。”
“张氏是……”
“薛密的老婆。也不知道仇愬那小子是用什么方法说服了李东锦,竟让他们一家多活了六年。”
“喔!是那死老婆子。”风秋原冷笑一声,“那女人也够倔的了,在那刺客刺杀仇愬失败后第三日,我本想先行由薛密一家身上问出苏拉的下落,可她竟在眼见一家人全被我以大刑逼死,却依然宁可咬舌自尽,也不肯说出任何一个字来……”
屋内的话声还在继续,但尔书雅的脑子却一下子炸开了。
她的耳中嗡嗡作响,心底来来回回萦绕的只有一句话——原来仇愬没有骗她,他真的像他所说的,一直一直信守着他的承诺!
真正杀害薛密一家的,根本就是此刻屋里那个笑声如同恶魔般的风秋原,而确切日期,应就是那个令她又痛又心碎的夜……
原来他那夜的怒、彻,全因他努力保护了六年的薛密一切,已在风秋原的恶毒逼供中全数阵亡!
原来他那夜的反常、暴戾,只因他心中的苦与痛,根本无人可以数说,更无人可以明了。
“那苏拉当真如鬼族传说中的那般神奇?”
“连李国舅那样位高权重之人多年来都在暗自寻找苏拉,你便可以知道他究竟神不神奇!所以,不管用什么办法,若我们能在其他人找到苏拉之前,由那个刺客口中逼问出苏拉的下落,那么……”
原来风秋原还不知道自己就是“苏拉”!
听到这里后,尔书雅总算明白了风秋原的野心,当她想更努力地听清他的恶毒计谋时,屋内突然一下子静默了下来。
当屋内静下来之时,聋哑婆婆却面色一凛,一把便扛起尔书雅飞身离去。
果然,不及片刻,屋内便窜出了几道身影,聋哑婆婆更是像飞箭似的快速奔去,并还在相反方向故意制造了些小小的声响,将追兵全部引开。
在聋哑婆婆的保护下,尔书雅终于平安回到了房内。
她才刚踏入房中,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杂沓脚步声,聋哑婆婆眉头一皱,立刻又由小窗外快速窜出。
一个人待在房中,听着玫园内外那呼来喝去的“捉刺客”声响,尔书雅的心紧张得几乎要冲破胸腔,泪水更是无法克制地在脸上奔流。
“那人中箭了,快追!”
聋哑婆婆受伤了?
听着远处的欢呼叫声,尔书雅的脸,整个的白了。
因为此时此刻,尽管还没有人怀疑到她身上,但她明白,聋哑婆婆必定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才会出此下策,目的自然是为了让她得知仇愬的消息以及风秋原的真面目。
但如今,她明白了有什么用?
今日,发生这场意外后,玫园的戒备一定会比过往更加森严,聋哑婆婆又已受伤,就算再想出现将她带走,机会也已几近于零。
而手无寸铁、孤立无援的她,又如何能够逃离,甚至前去告知病榻中的仇愬这一切?
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尔书雅早看出风秋原表面上看似温文儒雅,但骨子里却阴狠狡诈至极。
若仇愬是个真小人,那么风秋原就是个名副其实的伪君子!
但仇愬,真是个小人吗?
在很多人的眼中,仇愬的所言所行,绝非是个“善类”,却也不是个罪大恶极之人。
他虽作风强悍,却行事坦荡;他虽不近人情,却光明磊落;他虽冷漠孤傲,却绝不结党营私、欺善压弱。
自当上了左宰相之后,仇愬更以他的强悍作风吓阻了许多朝中歪风,以他铁腕的手段强力执行了许多或许短期见不到成效,却能令天都城,甚至整个勒琅国拥有一个可预见的美好未来的施政方针。
其实,就算尔书雅不想承认,但她却怎么也无法否认,就连过去恨他入骨的鬼族,都因他谋定的一些政令与政策,而让他们得以享受与所有勒琅国人同等的待遇。
所以,天都真正需要的,是仇愬这样的人,就连现在的鬼族,需要的,也是这样的人,绝不是那与李东锦沆瀣一气,视鬼族为次等民族的风秋原!
所以,她一定得想办法逃离这里,更不能让风秋原发现她的真正身分。
因此,无论仇愬需不需要、想不想见她,为了让他明白风秋原的窜位之谋,她都必须回去。
自那日后,尔书雅日日都在寻找着逃离的机会,可是离开对如今孤立无援的她而言,谈何容易?
所以,尔书雅只能将最后的一丝希望,寄托于风秋原为庆祝三十六岁寿辰,但也同时想纳她为妾的这一日!
这一日,贺客临门,玫园前厅里人潮涌动,风秋原更是喜上眉梢。
而独自一人被严密监守于喜屋中的尔书雅,穿着一身艳红嫁衣,听着远处的喧闹声,心中苦涩不已。
原以为这日风秋原会因心情大悦,放松对她的看管,但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这晚,她的屋前,看管得却更是严密。
也罢,若今夜她真的无法顺利脱逃,那么,她也只能先对风秋原曲意承欢,然后在他终于对她放松戒心之时,再行逃离。
曲意承欢……
当脑中浮现出那恐饰的景象,尔书雅的小脸霎时白了,胃中一股作呕的酸水不断涌上喉头,紧紧捉住前襟的小手,是那样的抖颤。
是的,她虽早已不是清白之身,但她的心底,却怎么也不想让仇愬之外的任何人碰她!
她,不要,就是不要!
所以,她一定要再想办法,快点想!
正当尔书雅努力思考着如何才能引开门前守卫之时,突然,不远处的花园中传来咚的一声撞墙声,然后,是风府总管那急急的怪叫声——
“哎呀!沈老板、沈老板,您没事吧?”
“没事,我如厕完正打算回正厅呢!”
“沈老板,正厅在这儿呢!您走错啦!”
“瞧我喝的……都分不清东西南北啦!那我现在走的这儿是哪儿啊?我明明瞧着那有一道门的。”
“沈老板,那是让外头那些苦力进府里挑粪走的脏道儿,平常连下人都不想靠近的,您这种身分的人怎么能走那儿呢!”
“是吗?我说我怎么……”
房中的尔书雅听得那“沈老板”含含糊糊地说着话时,突然咚的一声后,再无声响了。
反倒是风府总管像吓坏似的叫嚷了起来,“沈老板、沈老板,您醒醒啊!小的我们可负不起这个责啊……快,那几个守门的快一起来,帮忙把沈老板扶到客房里……你,快去请大夫!”
“可您不是说我们不许离开这门口?”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我抬什么杠,要是这沈老板有个差错,我们全要自杀谢罪啦!”
听着门前的人一个个快步奔离,与风府总管一起奋力抬着那名醉得东倒西歪的“沈老板”离开之时,尔书雅立即明了,这将是自己逃离的唯一机会了!
所以,她马上走至门前,仔细聆听了周遭的情况,在确定四周再没有人后,立即快速又小心翼翼地推开门,拉起裙摆,朝着方才“沈老板”口中所提及的那条道上直奔而去。
跑,拚命的跑,跑得几乎连胸腔都快炸开了,尔书雅依然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
“快,快点找!万一被风大人发现,我们全完了!”
当尔书雅跑出玫园后门,还分不清楚东西南北之时,她便听得身后不远处传来了阵阵人声。
“她跑不远的,一定还在附近,大夥儿仔细的找!”
是的,尔书雅确实还没跑远,因为她根本不认识天都的道路,而一介女子的她,又哪能跑得过那些跑步、骑马的男丁?
就在尔书雅浑身抖颤地躲在石狮阴影之后,努力想着脱困之道时,突然,她的耳旁传来一阵马蹄声。
僵硬着颈项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尔书雅看见了一辆马车,一辆飘着白色绫缦,座前无人驾驶,车中也无任何人影,在清清月光下显得那般诡谲与鬼魅的马车。
这马车……莫不会就是天都民众口中那“子时见喜丑见忧”的幽灵贝勒马车吧?
回想起曾在饭馆酒楼中听人提起过的这件事,尽管不知此刻是何时辰,尽管心中那样恐俱,但尔书雅还是一咬牙,在马车行至自己身前时,悄悄爬上马车,然后将头俯得低低的,心中不住地呐喊着——
“送我去他那里……送我去他那里……求求你……”
无人马车在无人的石板路上漫无目的走着,当马车走至玫园正门旁时,尔书雅突然听到马车外传来一声恶狠狠的叫嚷声一“停车,快停……”
身子彻底僵硬,心几乎要停止跳动了,尔书雅额上的汗,一颗颗滴落在颊旁。
“别喊、别喊!”
就在尔书雅以为自己终要被人捕获时,不知为何,一个风府家丁突然低喊几声后立即转过身去,口中还不断喃喃自语,“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那难不成就是幽……”而最早出声之人一见到身旁人的举动,也立即转过身去,声音颤抖地说着。
“闭嘴,连提都别提!”
就这样,在所有人全颤抖着身子背过身去后,尔书雅乘坐的马车无人拦阻的情况下,晃晃悠悠地由玫园大门前走过,然后在天都城的青石板道上继续旁若无人的东走西游。
究竟走了多久,尔书雅不知道,但当马车终于缓缓停下时,她身上的衣衫早被汗湿了。
又静静等了一会儿,在发现四周没有任何人声后,惊魂甫定的尔书雅终于缓缓爬下马车,在望见眼前那道红色高墙后,再忍不住眼中热泪,她走至那头自顾晃着头的马儿前头,轻抱着马儿的头。
“谢谢你了……马儿……谢谢你……”
无法不激动落泪,因为尔书雅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辆人们口中的幽灵马车,不只救了自己脱离险境,并且还将她送至了她最想去的地方——仇府!
恍若很享受尔书雅的拥抱,马儿在轻晃脑袋、低鸣两声过后,才一副依依不舍般地开始走远。
待马车走远后,凭着过往的记忆,尔书雅沿着那高大的红墙,寻到了仇愬曾经带她走过的那道小门。
但那道门,如今却是紧紧封闭着的,无论她如何使劲,都没法拉开那道门。
不,她绝不会放弃的!她好不容易才抵达这里,她最想见的人就在这道墙内,她绝不会死心的!绝不!
“谁?”
正当尔书雅紧咬着牙,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着,尝试到全身力量都几近虚脱之时,突然,她的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低沉嗓音。
吓了一跳的尔书雅猛地一回身,这才发现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不知何时竟出现在自己身后。
由于男子是在背光的情况下低头望着她,因此她根本认不出他是敌是友。
“喔!是你啊!”不等尔书雅有所反应,来人倒先认出她来了,“怎么不进去?”
尽管完全不明白此人是谁,但看他那对仇府秘径熟门熟路的模样,以及对自己秘密身分的认识,尔书雅决定冒一次险。
所以,她抬起小脸,轻声对他说道:“你……可以带我进去吗?”
“可以啊!”男子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突然手一伸,一把搂住尔书雅的腰,压根儿就没理那道门,身子一纵,轻而易举地就扶着她飞过了那座原本让她感到棘手的高墙与铁门。
“你最近怎么没喝“漫天梅”了?”当男子在树梢上疾走如风时,突然,他主动开口说话了,话语声中,有着一些微微的不满与诧异。
“漫天梅?”听到男子的话后,尔书雅愣了愣。
“我早告诉过他,你这药还不能停的,他怎么回事了?”男子自顾自的喃喃自语,语气中的不满情绪益发明显了,“我才离开天都几天,怎么所有人都不搭理我说过的话了?”
药?不能停?
听着男子口中的喃喃自语,尔书雅想起了以往自己每每被仇愬强迫喝下,并连她到玫园后,他都依然冒着病体前来强行灌她药的一幕幕……
若那苦涩至极、气味古怪的药汁便是这名男子口中的漫天梅,那么,这个错,是决计不能怪在仇愬身上的。
“不是他……”尔书雅抬起小脸望着男子,怯生生地说道:“而且我最近……不在仇府里……”
听到尔书雅口中“不在仇府里”五个字,男子很是讶异地别过头望向她,然后在望清她身上那袭艳红色嫁衣时,眼底更是古怪。
但男子却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只是耸耸肩,接着缓缓由树梢上飞下,待尔书雅的双腿稳稳落地后,便迳自向前走去,推开以往尔书雅住了多年的书房门。
“哎呀!这……”才刚推开房门,男子便发出一声惊诧低语,然后身形一飞,迅速进入房内。
由于身手不及男子迅捷,因此,尔书雅是用走的走入屋中的,当望清眼前的情景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因为她曾在这间书房中见过仇愬千百回,望见过他各式各样的神情,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再见他时,他竟会是以这样的模样出现在她的眼前——
仇愬依然坐在他惯坐的座位上,案桌上也依旧摆放着一叠又一叠像小山般高的文牒,可此刻的他却双眸紧闭、面色惨白,而且嘴角还有着一道乾涸的血痕!
除此之外,他案桌上那纸摊开,恍若正在批阅的文牒上,更有由他口中呕出的,令人怵目惊心的喷射状血滴……
就那样傻傻地望着仇愬,望着他被男子点住多处穴道,望着男子不断将真气输入他的体内,可他的眼眸却依然紧闭时,尔书雅几乎连站都站不住了。
“他怎么样了……怎么样了……”许久许久之后,当男子一身是汗的将双手由仇愬背心上离开时,尔书雅喃喃问着,嗓音暗眉负跷薹ㄌ拧
“压力过大、积劳成疾,除此之外,旧病复发,新病又拖延过久,外加——”望了望尔书雅那涣散的眼眸,男子静默了一会儿后,才仰起脸,用手挠了挠下巴,“心病。”
“心病?”尽管一点也不明白男子口中所说的旧病、新病,甚至“心病”是什么,但望着案桌上那叠染着仇愬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