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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家说:“魔由心生”,人们对任何一件事的看法,全由当事人心情而定。自古以来,
从未有一人能将人类的心理透彻的明了,白非这种心理的变化,恐怕连他自己也不能解释。
他刚想回头往洞底走,哪知时间突然接触到一样东西,他感觉到那绝不会是没有生命的
东西,又吃了一惊,模糊中望见那是一条人影,但方才他却真实的感觉到洞穴中并没有别人
的。
顿时,他身上又起了一阵栗悚,厉喝道:“你是人是鬼!”“飕”的一掌向那人劈去,
哪知那人影一晃,白非眼睛一黯,又失去了那人的影子。
白非可真有些耽不住了,又想跑出去,他这时心中正在忐忑不定,哪知眼前却突然一
亮,光线骤明,抬头一看,那洞口的铁板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竟又被人打开了。
随着这光的突强,白非的眼睛禁不住眨了一下,当他睁开眼睛时,那聋哑老人又赫然站
在他面前,带着一脸和蔼的笑容。
这笑容使得白非心中的恐惧大力减少,然而却仍禁不住奇怪这老人为何会突然出现,他
哪里知道这老人本未曾出洞半步,白非所以看不到他的原因,仅是因为他始终跟在白非身
后,而以白非那种听觉,也不能体察到而已。
这时候,白非心思才会转过来,知道人家对自己绝无恶意,若不然,自己有十个也给人
家宰了,还会等到现在?他毕恭毕敬的向覃星低下头去,但他对这整个事,仍然有些不了解
的地方。
原来九爪龙覃星昔年和天龙门当时的掌门人、也就是将天龙门一手革新的奇人铁龙白景
反脸成仇;一怒绝裾而去,声言自己将来若不能另立一个比天龙门强盛百倍的宗派,誓不回
中原。
哪知他遁迹塞外后,才知道事情并不如他想像般容易,心灰之下,竟在这片荒原下掘了
个洞,满储干粮,自己竟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苦研武学。
这段日子里,他真是受尽了苦,他一入洞穴,不等那准备半年之用的干粮吃完,绝不出
洞,但是地底阴湿,那些干粮怎能放那么久,因此他一年之内,倒有十个月是在吃着已发霉
腐坏的粮食。
他内力本有根基,吃着这些常人不能吃的苦,起初还好,可是到后来,身体却渐弱,这
种大自然侵蚀的力量,绝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直到后来他失去听觉,喉咙也哑了,可是他
却由此探究到武学中最深奥的原理,只是有些地方,他已没有足够的精力将这些原理放入真
正动手时的武功里去。
他在这穷荒之地一耽数十年,昔日的傲骨雄志,早就被消磨得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武林
之中,代出新人,上一辈的人就每多是因为自己壮志消磨,而让下一辈的去争一日之短长。
他在这空壁上所划的线条,就是武学之中原理的演变,只是那些线条虽极为繁复,但却
仅仅是一个象征式的形象而已,若非天资绝高的人,又怎能领会得出来,覃星之所以看中白
非,除了天龙门的渊源外,也是看出他有着绝高的智慧。
覃星将这些写着告诉白非之后,白非不禁窃喜自己的遇合,对那些线条,他虽只匆匆看
了几眼,但他确信像九爪龙覃星这样的武林奇人,他所重视的东西,必定不会差的。
覃星又写道:“这类武学的绝臭原理,能否领悟,完全要看你的造化,几时能领悟,也
不能断言,你且在这里暂住一个时期,别的事也都暂且放下——”写到这里,他含有深意的
一笑,原来他已将白非和石慧的事全看在眼里。
“白非脸一红,心里却不禁泛出一种难言的滋味,任何一个初尝爱情滋味的人,骤然离
别爱侣,心情之苦,是难以描述的。
但是他终究腼腆得很,怎好意思说出来,罩星望着他的脸,一笑,这年轻人的心事,饱
经世故的他怎会看不出来。
于是他写道:“等天亮的时候,你去看看她也未尝不可。”他手指一停,望了白非一
眼,看到他脸上露出的那种害羞而又高兴的笑,又接着写道:“只是你和她说完了话,可立
刻要回来,这种武学之道,你在研习时切切不可想别的心事。”
白非肃然答应了,九爪龙微微一笑,多年的心事,至此方了,他当然高兴得很,站起身
来,望了这极可能继承他衣钵的年轻人几眼,飘然出洞去了。
白非等到曙光大现,才走出洞去,依着方才来的方向,刚走了两步,猛然忆起回来时可
能找不到这洞穴了,正想作一个记号,蓦然又想及刚才罩星来时为何要在地上弯曲着走的理
由,低头一望,发现每隔丈余,地上就嵌着一粒直径寸许的弹丸,方才罩星就是照着这些弹
九行走的,心中恍然,对罩星那种黑夜中仍能明察秋毫的眼力,不禁更为佩服。
他刚回到土墙内的屋字,罩星已迎了出来,告诉他石慧走了,并指给他石慧去时的方
向,也立刻跟踪着而去,哪知在那小镇上他看到一事,几乎使他气死。
原来他到那小镇的时候,第一眼触入他眼帘的就是石慧正在和一男子极为亲昵的谈着
话,他当然不会知道那男子是石慧的父亲,顿时眼前发花,几乎要吐血,嫉妒乃是人类的天
性,这种天性在一个男子深爱着一个女子时,表现得尤为强烈。
他立刻掉头而去,发誓以后再也不要见到她,他气愤的暗忖:“这种女子就是死了,也
没有什么值得可惜的。”
但是当罩星将昏迷不醒的石慧也送到那地穴里时,他的决心却摇动了,爱心不可遏止的
奔放而来,远比恨心强烈。
石慧在沉睡中,女子的沉睡在情人眼中永远是世间最美的东西,白非虽然置身在这种阴
暗的地穴里,但望着石慧,却宛如置身仙境。
但是他的自尊心,却使得他爱心愈深,他每一忆及石慧在路旁与那男子——当然就是她
的父亲——那种亲昵之状,心里就仿佛突然被一块巨石堵塞住了,连气都透不过来。
白非心中思潮翻涌,一会儿甜,一会儿苦,不知道是怎么个滋味,突然,他仿佛看到石
慧的眼皮微微动了,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他知道她快要醒了。
他立刻站了起来,发现穴口的门还没有关,掠过去关上了,洞穴里又变得异样黑暗,他
听到石慧动弹的声音,心里恨不得立刻跑过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问问她怎会变得这副样
子,是不是受了别人的欺负。
但是男性的自尊与情人的嫉妒却不让他这样做,他下意识的走到上壁边,面壁而坐,心
中却暗暗希望石慧会跑过来抱着他,这种微妙的心理,非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体会得出
的。
石慧醒了,睁开眼睛,她发现眼前是一片黑暗,和闭着眼睛时没有多大的分别,这因为
她第一次看到的,是面前空洞而黯黑的洞穴。
她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下意识的伸出手,用牙咬了一已却痛得差一点叫出声
来,在这一刹那,她被迷前的经历,都回到她脑海里,那奇诡的天赤尊者手中的红布,在她
脑海里也仍然存着一个非常深刻的印象。
她悚栗未退,惊悸犹存,不知道此刻自己又遇着什么事。
“难道我已被那个丑和尚捉来了?”她又下意识的一摸头发,满头青丝犹在,她不禁暗
笑一声,但立刻又紧皱黛眉,暗忖:“现在我竟是到了什么地方呀,怎么这么黑洞洞的。”
她缓缓坐了起来,这时她的眼睛已渐渐习惯黑暗,但等到她发现她处身之地竟是一个洞
穴时,她眼前又像是一黑,虚软的站了起来,眼角瞬处,看到一人模糊的背影,“呀”的惊
唤了起来。
白非知道她惊唤的原因,但是也没有回来,石慧益发惊惧,一步步的往后退,忽然她看
到那背她而坐的人背影很熟悉,又不禁往前走了两步,心头猛然一跳:“这不是白非哥哥
吗?”
纵然世上所有的人都不能在这种光线下认出白非的背影,但石慧却能够,这除了眼中所
见之外,还有一种心灵的感应。
石慧狂喜着,奔了上去,娇唤着白非的名字,但白非仍固执的背着脸,故意让自己觉得
自己对石慧已没有眷念,但心里那一份痛苦的甜蜜,却禁不住在他双手的颤抖中表露出来。
走近了,石慧更能肯定这人影就是白非,她甚至已能看到他侧面的那种清俊的轮廓,她
伸出手,想拥抱他的臂膀,然而手却在空中凝固住了。
“他为什么不理我?”她伤心的暗忖:“出走的时候也没有告诉我,这是为着什么
呢,”想来想去,她觉得自己没有一丝对不起白非的地方,只有白非像是对不起自己,心里
不觉一凉。
她悄悄缩回手,看到白非像尊石像似的,动也不动的坐着,甚至连眼角都没有向她瞟一
下。
她无法了解白非此刻的心境,她也不知道白非此刻心中的颤动,比那在秋风中的落叶还
厉害,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白非为什么会对她如此的原因。
误会往往造成许多不可宽恕的过失,石慧负气的背转身,远远坐在另一个角落里去,暗
忖:“你不要见我,难道我一定要理你吗?”但心里也像堵塞着一块巨石,恨不得放声呐喊
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非的心早已软了,他安慰着自己:“慧妹绝对不会有别的男人
的。”但又不好意思走过去找她,无聊的睁开眼,望着土壁,突然想起罩星对他说的活,不
禁又暗骂自己:“我还算个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为着些许小事,就恁的难过起来,竟将眼前
这么高深的武学原理都弃之不顾,若被人知道,岂非要被人家笑骂?”
于是他鞭策着自己,去看那壁上线条,但光线实在太暗,他根本无法看得太清楚,因为
那线条是极为繁复的。
“这么暗我怎么能看得清,若看不清我又怎能学得会?”他后悔方才没有对罩星说,但
是他仍不放弃的凝视着,只是心中并无丝毫体会。
有些地方他看不清,他偶然用手指触摸,那些线条的凹痕,正和手指完全吻合,显见这
些线条都是罩星以金刚指之力划上去的。
他让他的手指随着这凹痕前进,渐渐,他脸上露出喜色,手指的触觉,渐与他心意相
连,许多武学上他以前不能明了的繁复变化,此刻他竟从这些线条微小的转回中恍然而悟!
他用心地跟着这线条的凹痕搜索下去,像是一只敏锐的猎狗在搜索着猎物,他发现这些
线条竟是完全连贯在一起的,也发觉了罩星为什么不在地穴中留下光亮的原因,因为这根本
不需要眼睛去看。
昔年罩星苦研武学,一旦贯然,就将心中所悟,用手指在壁间留下这些线条,武学上这
些深奥之理只能意会,而不能言传,更不是任何文字可以表达出来的。
此刻白非意与神通,除此之外的一切事,此刻都与他无关了。
渐渐,他站了起来,随着这条线走动着,线条的每一个弯曲,都能使他狂喜一次,因为
那都替他解答了一个武学上的难题。
石慧吃惊的望着他,不知他到底怎么了,又不好意思问,这样竟过了一天,石慧饿得很
难受,她本可设法出去,但不知怎么,她却又不愿意离开这个阴暗的穴洞,因为白非还在里
面。
白非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他的手始终举着,却并不觉得累,丝毫没有吃东西,也不觉
得饿,石慧关切的跟着他,他根本没有看到。
线条到了后面,更见繁复,白非心领神会,手动得更怪了,石慧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心
中越发吃惊,暗忖:“难道他疯了?”关切之情,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想揪着白非乱动着的
手臂。
哪知她手方动,忽然觉得白非的另一只手向她推来,她本能的一闪,哪知白非的手臂却
倏然一穿,竟然从她绝对料想不到的部位穿了出来,那力道和速度,竟是她生平未经历的。
最奇怪的是,她连躲也无法躲,骇然之下,连念头却来不及转,“蹬、蹬”连退两步,
一跤跌到地上几乎爬不起来。
她心里又惊、又怒,惊的是她从不知道白非的手法这么奇特和高妙,怒的是白非竟会向
她动手,她睁着大眼睛望着白非,白非却一点也不知道,心神仍然沉醉于那些线条之中。
她不知道此刻白非已进入心神合一的最高峰,那正是学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她惊怒之
下,天生的娇纵脾气又犯了,身形微动,“嗖”的跃了起来,娇喝道:“你疯了吗?”玉掌
一扬,又待劈下。
哪知手腕倏然一紧,她金丝绞剪,手腕反穿,想脱开,但那人的手却像铁铸似的,任她
以最大的内力相抗,但发出的力道,却像一粟之归于沧海,全消灭于那人的几只手指里。
这时,她才发现面前已多了一人,也不知从何而来的,手指虽紧紧抓着石慧的手,脸却
转向另一边,带着惊奇而狂喜的神色,望着白非。
蓦然,白非的手指由紧而缓,渐渐竟像要停顿了下来,那人的神色也跟着一变,抓着石
慧的手也抓得更紧,石慧痛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那人自然就是罩星,他关切而焦急的望着白非,良久,白非的手指又缓缓而动了,他才
长吐了口气,全身却松了下来。
石慧也觉得手腕一松,她赶紧挣脱,身形暴缩,退后五尺,望见有天光露下来,抬头一
望,那地穴入口的铁盖果然未曾关上,她心中气恨,“嗖”的从那洞中掠了出去,白非和罩
星此刻正沉迷于两种性质不同的极大喜悦之中,对她的离开,根本没有注意。
在期待着的人们,十天虽然是一段并不算短的时间,但时日毕竟在人们的闲谈、哄饮和
一些小的争端中溜走了。
千蛇之会的会期,也只剩下一天,人们的心情,开始由松懈而又紧张起来,期待着的
事,也终究要来到人们的眼前。
灵蛇堡,并不是个为大家所熟悉的地名,其实这根本不算是个地名,这些来参与千蛇之
会的武林豪士若不是有人带路,让他们找一年也未必找得到。
由小镇出镇东去的路上,这天人头拥挤,俱是些豪气飞扬的汉于,把臂而去,这自然都
是千蛇剑客邀来的武林豪士。
他们大多三五成群,各自纷纷议论着这灵蛇堡究竟会是怎么样一个地方,千蛇剑客会是
怎么样的一个人。
这其中不乏江湖上的知名之士,也有许多是绿林中的成名剧盗,金刚手伍伦夫、火灵官
蔡新以及郭树伦等人,也在其中,只是游侠谢挫及六合剑丁善程两人,却已不知去向了。
司马之落寞的从那房屋里走了出来,心情仿佛又苍老了不少,乐咏沙、司马小霞也满怀
不高兴的跟在他身后,其实白非和他们不过只是萍水相逢,聚合本应无甚牵挂,但白非一
去,他们却像是觉得少了什么似的,精神也提不起来了。
武当剑客石坤天和司马之匆匆谈了几句话,就去寻找他的妻子、白非和石慧的下落,因
是无人知道丁伶和冯碧的去向,直到现在也还是个谜,有些多事的武林人物,不免在寻找这
些日前曾在小镇上挥雨兴风的人物,但除了自发苍然的司马之和那两个易钗而弃的少女之
外,他们也没有见到其他的人。
其中还有一人,使司马之觉得头痛,那就是他从石坤天口中听到的天赤尊者,他也知道
这位奇人武功之诡异高深,于是天赤尊者此来的目的,就更值得人悬念了。
行行重行行,这些江湖豪士虽然都是些筋强骨壮的练家子,但脚不停步的走了这么久,
大家也不免觉得有些劳累。
忽然眼尖的人看到前面有高高的屋顶,精神一振,招呼着后来的人道:“前面想必就是
灵蛇堡。”大家都加紧了脚步,向前急行,哪知到了那里一看,却仅仅是一座临时搭起的竹
棚。
这竹棚共分四处,里面摆着数百张桌椅,规模虽不小,但大家却都觉得有些失望,名震
江湖的千蛇剑客的灵蛇堡,竟是个这样的竹棚,满怀兴奋而来的人们,自然觉得有些煞风
景。
司马之却深知千蛇剑客邱独行的为人,知道这绝不会就是灵蛇堡,果然,棚里走出数十
个长衫精壮汉子,道:“这里是众位的歇脚之处,诸位先打个尖,再请上路。”
直到现在为止,这些不远千里而来的江湖豪士,看到邱独行本人的,可说是绝无仅有,
但大家对这武林奇人,却都更抱着一份好奇心,在好奇心之中,又更存有一分钦慕与仰望,
司马之暗忖:“邱独行这些年来,果然又做了一份事业。”
这些江湖豪客聚在一起,其热闹可想而知,司马之混迹其中,冷眼旁观,心里有些奇
怪:“难道这些人里就没有些人昔日曾经结下梁子的?”他却不知道,邱独行为此事早已经
计虑周详,若有结下梁子的,也早就被他警告,在会期之中,有多大的梁子也得暂时搁过,
否则就是没有将他邱独行放在眼里。
言下之意,当然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