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太后见状也站起来,口中吩咐众人平身,心内却兀自百感交集——台上那个孩子,贵为当今天子,威加海内,何等尊荣,却舍得纡尊降贵为一戏,搏她一乐!他并非自己亲生,可正是因为这样才更难得!这一份孝心,竟比亲生的孩子更纯孝。
少时皇帝换了衣裳出来,到太后跟前又要行礼。太后早亲自拉起来,让在身旁坐下。母子间那一份亲热,更非往日可比。
皇家礼重,帝后又朝中宫内各自事忙,一家人虽近在咫尺却难得围坐闲话。趁此机会肆意热闹了一番,不觉暮色迷朦,已至日入时分。这一日,太后卯初即起身大妆,辰正二刻在寿安宫正殿接受各府诰命朝贺,足足坐了数个时辰,午间寿膳又是一通繁复礼仪。因着兴致高,饭后也没歇中觉,撑到此刻虽然强作精神,却也止不住露出几分疲惫颜色。皇后见了便向皇帝做个眼色,皇帝立时会意,略用过晚膳便行了礼一起出来。
两人前后脚出了垂花门,皇帝见她比初入宫时清减了不少,想必是宫中杂事琐碎磨人。又想到自己对她一向敬重多过关爱,不禁心中一软,便低声问道:“昨儿听说你身上不大好。可让太医瞧过了?”皇后欠身稍肃了一肃道:“谢皇上垂问。臣妾只是略有些伤风。太医瞧过了,说不妨事。”
皇帝见她垂首而立,半晌默无声息,只有头上簪环相碰叮叮轻响。一时间竟不知再说什么好,只得道:“那就好。”说着点一点头,又道:“自己身子,斟酌着保养吧。”言毕转过身,周勇贵忙上前支起轿帘。皇帝走了两步,忽觉檐下一阵风起。他定住脚步微一转头,见皇后正低身行礼。不觉暗叹了口气,又稍顿了片刻,终于还是上轿而去。
御驾回到乾德宫,漫天细雨不知何时已飘洒起来。宫里四处正在上灯,斗大的纱质宫灯颤悠悠悬挂在檐廊下面,朦朦的晕黄的一团光雾,照出外面雨丝如银针一般闪闪发亮,斜刺着飞射下来。
皇帝换了衣裳,正坐在案边批阅奏章,耳听得外面雨声淅沥时响时喑,心中忽然有一个小小触动。便搁下笔,对外面道:“来人。”周勇贵应声而入,见皇帝冲他点头,连忙几步赶到御案旁。皇帝低低的道:“明儿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周勇贵早知道皇帝会有此一问,低头答道:“回皇上,都安排妥当了。”皇帝闻言欣然一笑,转头将手中奏章撂在案上,吩咐道:“朕乏了,歇着吧。”
春雨如诉,缠绵下到半夜便悄然而住。早起只见艳阳高照,大周皇城上下,黄瓦红墙,焕然如新。皇帝辰初下朝,方回乾德宫,新任左都御史沈墨安便递牌子请见。小太监原是稔熟的人,听见皇帝宣召,引他一径入了二门,到暖阁外方停下候驾。不一盏茶的功夫,皇帝从阁内出来,已换了一身玄青色妆缎夹里直缀,头戴万字巾帽,腰围大带,系着玉色长穗宫绦。沈墨安面上一笑上前打躬道:“爷。”皇帝见他身上穿的一件深海青江绸直身,鞋帽也是民间样式,便点一点头,笑道:“杵着干嘛,还不快走。”少时数名便装侍卫扈从着皇帝由西北角上便门出了皇城,一路打马,直往西山而去。
春日西山,万亩青竹深浓浅翠,层层叠染,仿若一片碧色汪洋。山腰以上,苍松翠柏,遍山野植,高树低草,杂花如绮,清香脉脉,跌泉深涧,水声潺潺。偶有山风过耳,但闻松涛拍天,千岩万壑,漫山盈谷。蜿蜒曲折一条山径上,数人正稳步而行,正是皇帝与沈墨安等人。
又行得片刻,已至一乐亭外。亭中等候的人忙迎出来,躬身行礼。皇帝并不搭理,在亭中略坐了一坐,便只身往林中走去。
密林深径,又是雨后初晴,自然有寒气浓酽逼人。地面上,经年的枯草松针层叠堆砌,足踏上去悄无声响。皇帝一路缓缓前行,小径幽幽伸向远处,仿佛没有尽头。他越走越觉得心中突突乱响,气息也不由紊乱。
忽然一丝香烛之气自鼻端隐隐透入,仿若一线指引。他循味而去,只觉气味渐渐浓郁。透过树干之间的夹缝望过去,前面数步之外,一方空地恰如凭空伸出的手掌,突在群峰之间,对面云烟缭绕的西山侧麓遥遥可望。空地中央早垒起一座新坟。坟头上引魂幡凄声簌簌,迎风乱舞。坟前一个女子盈盈肃立,一身雪白素衣,一头如云乌发,发间玉笄细腻滋润,白如凝脂,正是苏颜华。
她身旁想必有火盆,正焚着冥钱。火光映在她脸上,一跳一跳的闪动,她眼中星星泪光也随着火光一跳一跳的闪动。那火光、泪光投在他眼里,他只觉得自己胸中也有一团火在烧灼,烫得一颗心一跳一跳的砰砰作响。
他离着她那么近,看得见她双肩细微起伏,仿佛是在发着抖,又像是哽咽抽泣。她的脸,流光皎洁,玉质芙蓉,与初见那时并无二致。他默默看着,却瞬间不能呼吸,一阵一阵的后怕如潮水汹涌翻覆,袭上心头。他想起去岁五月一别,距今已近十月。这十个月以来,他们之间隔着无可遥望的千山万水,各自经历了太多艰险变乱——水患、离乱、疫病、宫变、兵祸……惊心动魄,肝胆俱焚。若哪一场大难逃不出来,怎么还会有今天?——他简直不敢往下去想!
他又渐渐觉得有些安慰,如今他还是他,她还是她,那些险山恶浪,虽然心有余悸,却总算是闯过来了。他知道这十个月她吃了很多的苦,颠沛流离,耽惊受怕,连最亲近的香微也失却了。好在往后的日子还长,他是皇帝,普天之下,位莫能及,只要他在她身旁,定能保她一世周全。这想法一起,他只觉全身上下都松懈下来。
林中渐渐有阳光透入,一切都醒目得闪闪发亮。四面松声入耳,在他听来,微若轻吟。起先倍觉阴冷的气息拂在脸上,也只剩丝绸一样凉滑的触感。他双眉轻舒,唇角略略一浮,撩起衣摆正要上前,忽觉得项间一凛,寒光闪处,一弯明晃晃的钢刀已经架在脖颈上。
三十三章 血泪红芙蓉
皇帝临事素来雍容镇静,乍逢此等变故,也不禁心跳如擂鼓一般。他极力屏息而立,只听身后一个冷峻的声音低低的道:“皇上少安毋躁。惊动了他人,我只怕伤及无辜。”皇帝见那人早知自己身份,心中悚然一惊,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沉声道:“你是何人?既然知道朕的身份,也该知道弑君之罪,当诛九族!此处天罗地网,假使朕躬有损,你亦不能全身而退。”那人道:“皇上若依我安排行事,绝不伤你分毫。”皇帝哼了一声道:“刀剑相逼,想来必非善事。若害及国体民生,朕绝不会依你。”那人冷笑道:“皇上多虑了。我只是想带皇上去见一个人。到时见了面,你自然明白。”
皇帝闻言刹那之间脑中已转了数转。不经意抬眼,前面苏颜华仿佛已有察觉,正往这边瞧过来。他眉头一紧,当即昂首道:“好,朕且信你,。”说着又道:“你把刀收起来罢,朕跟你去就是。”那人嘿嘿一笑,道:“皇上金口玉言,自然一诺九鼎。不过,我怕惊动了一乐亭中的沈大人,又要大费周章。也就只能委屈皇上你了。”说着手中钢刀一抖:“你慢慢转到这边来。”皇帝依言缓慢转身,那人也跟着移到皇帝身后。
眼看两人正要开步,树后猛地窜出一人,扑上来抱住那人大腿,一面口中高呼:“宁公子快跑!”皇帝早听出是同兴的声音,方欲动作,怎奈颈上钢刀却纹丝不动。又听“砰”地一下,余光所见,同兴已被击昏,斜斜倒在径旁。
只听那人悍然低喝:“快走!”皇帝挺身前行。方走出两步,后面忽然“铮——”的金石之声,似是宝剑出鞘,又“扑”的一响,已然刺入一人体内。皇帝心中一突,旋即听到低沉呻吟响在耳畔,“啊——”的一声,分明是个女子!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猛然回身,见那人葛巾蒙面,青衣短打,此时却也正转脸去看。似是颇觉震惊,手上的刀也不由往旁边一偏。皇帝见机,掏出怀中一物,往身旁树干上狠狠砸去,林间顿时轰然巨响。硝烟顿起,头顶松针如无数短剑,四散垂落。两人闻声都是一愣。皇帝回神的瞬间已经看见苏颜华侧着身子倒在那人脚畔,胸前一把匕首直没至柄,不禁如五雷轰顶一般,几乎立身不住。
那人见事已至此,错身还刀入鞘,又伸手欲去拔那匕首。皇帝情急之下趋前一步大喝道:“你敢!”那人闻言身形一顿,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放弃。直起身来道:“我本不欲伤人——”话犹未尽,见皇帝眼中两道凌厉目光直刺过来,只得叹了口气,自腰间摸出一个小包,丢在皇帝脚旁,又道:“即刻上药,可保住性命。”言毕转身几个起落,消失在密林深处。
皇帝早已两步奔到苏颜华身旁,只见她额头冷汗涔涔,鼻端气息微弱,一张脸没有半分血色,连唇上也是雪白!胸间素衣却已被鲜血层层浸染,仿佛开了一朵诡异的大花,殷红悱恻,触目惊心。他只看了一眼,便感觉自己胸口也一阵阵的牵痛刺痛,痛不可遏!他想起方才自己信誓旦旦保她一世周全,不过才片刻她便已血溅当场。自己近在咫尺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丝毫无能为力!他心中瞬间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懊恼、悔恨、忧虑、愤怒……一波一波揉碎了,上上下下的蹿,四肢百骸都觉得痛,急痛难当。
他脑子里整片恍惚的空白。他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麻木之中伸手去握她的手,触到她的皮肤,冰凉透骨。她的眼睛半开半合,小鹿一般无力的望着他,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讲。这眼神,他似乎哪里见过——是了,七岁那年,父皇宾天之前也曾这样瞧着他。
他忽然觉得怕,怕她已经——他心中一凛,不敢再想下去,慌忙起身去找那人留下的药包。方站起来,却听到她轻轻的咳了两下。他回身一瞧,只见一星血沫子自她口中呛出来,沾在唇角边。他见了,吊起来的心方往下放了一丝。
正在此时,一长一短的嘘气声遥遥而来,仿佛隔着极远。皇帝知道这是宿卫们发出的讯号,目的只为迷惑敌人。果然沈墨安等眨眼间便已到了跟前。
沈墨安一见这阵仗,早明白了八九分。当即跪地磕头请死,皇帝却连声只让救人。
刀枪剑伤在习武之人原本稀松平常,侍卫里就有个中圣手。可如今伤者乃是圣上心爱之人,侍卫们动作起来不禁束手束脚。皇帝见了,心中万般牵挂也只得背身走至林中。沈墨安不敢怠慢,忙带了几个人跟在后头。
君臣在林间前后而行,沈墨安一面敬问事情经过,一面抬眼偷觑皇帝脸色,见他面容沉静,稳步负手,并无异状,方稍稍放下心。忽而又见他双目前视瞬也不瞬,眼角一根筋忽隐忽现连到腮旁,原来是在一下一下咬着牙根。沈墨安心中不禁又忐忑起来——皇帝圣明,断不会为此伤及自己与众侍卫的性命。可毕竟君威难测,苏姑娘又非等闲旁人,一旦有个好歹,皇帝心痛之余,治他们护卫不周、渎职等罪,那也是罪责难逃。他脑中兀自胡思乱想,又走了约莫一箭之地,远处脚步声动,一名侍卫手捧一物飞奔而来。练武之人目力好,远远的沈墨安已经看清正是刺在苏颜华胸间那柄匕首。
只见那侍卫数十步开外即跪下,将匕首高高呈过头顶,朗声奏道:“启禀皇上,凶器已经取出来了。”皇帝转脸瞧了沈墨安一眼。沈墨安忙行礼道:“皇上,兵刃见血不吉,恐怕会冲煞皇上。”皇帝道:“朕百无禁忌,你且取来朕看。”沈墨安只得应声去取。
皇帝又问跪着那侍卫道:“苏姑娘现在如何?”那侍卫磕了个头道:“回皇上,臣等不敬,方才已经替苏姑娘取出了胸间匕首,又用敷了药膏的巾带包扎好伤处,勉强止住了血。山野之间,万事只能因陋就简。不过,臣已经着人即刻下山,预备担架缚辇转送苏姑娘回城。”见皇帝面色隐约不明,那人又道:“皇上,此处山高林密,臣恐怕刺客邀约人手再来进犯,臣请皇上——”
“混账!”皇帝忽然出声打断,语气严峻,唬得那人连连磕头。“你少在这里跟朕打马虎眼子,朕问的是苏姑娘现在伤势如何!”说着趋前一步,声音却轻下来:“可保得住性命么?”那人垂首犹豫片刻,惴惴不安道:“回皇上,苏姑娘的伤正当胸口,深及肺内,失血又多,异常凶险。臣等虽竭尽全力施救,此刻——”他话到此处,心中一狠,“尚未脱险。”
皇帝听见这四个字,心里不由一阵寒冷,双手掌心却濡的全是汗,折扇握在手上腻腻滑滑,几乎拿捏不住。他手指暗暗用力,将扇子“扑”的拧开一线,又“扑”的合上,开合之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听到沈墨安低低的在叫他:“皇上。”他循声抬起头,见远处那侍卫仍然伏在地上,方叹了口气让那人下去。那人如蒙大赦一般磕了个头,爬起来却行而退。旁边沈墨安便又尊了声:“皇上。”小心翼翼将手中匕首呈给他看。
只见那匕首七八寸长短,乌木为柄,精钢以铸,锋开双刃,寒光凛人。刃身近柄处,细如毫发的金丝错出极精致的两个篆字:“——逐虹。”皇帝轻轻念出声,霎时间,竟感觉一阵奇寒朔气扑面而来。
皇帝攒眉沉吟片刻,微转了头问道:“墨安师从江湖人士,可知其中来历么?”话音未落沈墨安已经曲膝跪下,一面垂首低道:“臣有罪。”皇帝闻言一怔,不过瞬间却已经回转过来,面色如常的道:“朕恕你无罪。起来说话。”沈墨安磕了个头站起来,却行退后数步依旧跪下,侧身撩开衣衫下摆,露出右边大腿上,小拇指粗细的牛筋绳转圜数圈缚着一柄匕首。
那匕首长约七寸有余,乌木为柄,玄铁为鞘,形制古拙。沈墨安轻巧解开绳结,双手高高托过头顶道:“皇上请看。”皇帝端详片刻,似有所悟,吩咐他:“打开来看。”沈墨安道一个是字,一面手上用力。只听裂帛之声铮然划过耳际,皇帝心中骇然一紧,再看时,匕首已经划鞘而出。
只见辉光闪过,一道利刃突在眼前。
此时正值未初,天色晴好,流光束束穿林而过,投在那匕首上,散射出烁烁光华,如日正中天,光华厉目。皇帝踏近一步,偏头觑眼细瞧,只见那刃身上,错金篆书着“掩日”二字,与刺客所用“逐虹”匕首分明乃是一对。
三十四章 清波绿牡丹
皇帝将两柄匕首握在手中,逐一细细打量,待看到“逐虹”两个字时,微蹙的眉头不易察觉的一跳,眼中一缕寒光如闪电般晃眼而过。沈墨安见了,虽然心中早有预见却还是不禁生出一丝惧意,连忙垂下头。皇帝却已神色如常。只见他把匕首往旁边一递,早有侍卫垂着首上来接。他向那侍卫弹一弹手指,那侍卫立刻会意,带着余下几人退到数步开外各自警戒。皇帝见状方转过头,和颜悦色对地上的沈墨安道:“墨安且起来吧。朕知道这当中必有缘由,你但讲无妨,朕绝不疑你。”
沈墨安闻言心中十分感念,长跪拱手道:“谢皇上恩,臣知无不言!”一面伏下身又磕了个头方站起来,恭恭敬敬的道:“回皇上,这‘掩日’、‘逐虹’两口短剑,最初皆为微臣家师所有。”皇帝侧目看他一眼,微点一点头:“你师傅金刀程余信,当年叱咤江湖,侠名远播。时至今日,朕在宫中亦偶有所耳闻。”
朝廷在江湖中广布暗桩眼线,搜罗各路消息为己所用,沈墨安一向早有所知,当下应道:“是。”顿一顿又道:“据家师所言,当年他行走江湖,机缘巧合得到两块生铁原石。那原石一冰一火,传说为剑圣欧冶子铸剑时候的遗物,是稀世之宝。家师拜当时的铸剑名家艾归海,历数年之功,方铸成两口短剑。臣所携的‘掩日’剑,乃是臣下山之前,家师所赠,为臣素日护身所用。至于‘逐虹’剑,臣自拜师以来从未见过。直至家师临终方告诉臣,早在十数年前便已经给了臣的师哥。”
皇帝闻言哦了一声,道:“朕倒不知你还有个师哥。”沈墨安道:“家师收师哥为徒时,已在西山隐居。江湖上无人知道此事也不足为怪。”见皇帝微微颔首,沈墨安便又道:“师哥的事,家师日常绝少提及,臣跟家师学艺十年,也只是偶然听说一句半句。说他悟性好天赋高,深得家师武学真传。可是不知为了何事被家师一气逐出了师门。臣也只在家师七七之时见过师哥一面。”皇帝忽然问:“你方才说你从未见过‘逐虹’剑,怎知道这一把不是赝造?”沈墨安面上只是一愣,哧然醒悟过来,道:“回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