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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好像这是一扇坏的窗户,但又必须要关上;好像他是一个专门管关
窗户的人,礼堂里发生的什么事他都不知道。段国斌和侯玉坤豁开人群,走进了圈内。
马延雄蜷曲地侧躺在土地上,湿衣裳完全成了泥片,上面印着各种式样的鞋底子印。他
头右边太阳穴附近有一道裂开的口子,血像泉涌一样冒着。这道伤口不像是刀子砍下的,而
是什么很钝的东西撞击的。
侯玉坤的眼眼透过人群缝,去看正在继续专心致志关那扇窗的金国龙。当他的目光从金
国龙的头上一直扫瞄到脚上时,他看见金国龙右脚那只黄翻毛皮鞋的鞋头上,染渍着一片
血。他明白了,这血,正是马延雄的……
十七
一九六七年十月二十八日,凌晨五时,县委书记马延雄死在医院里。
消息在当天就传遍了全县。
暮色降临之前,上千农民呼喊着“捉拿凶手!为马书记报仇!”的口号,从四面八方涌
进了县城。
红总顿时鸟兽般溃散了。段国斌、侯玉坤带着金国龙等二十来个“铁杆”,仓皇逃到了
邻县。
第二天天不明,扛着镢头、举着铁锨的农民,继续从四面八方像潮水一样向县城涌来!
县人民武装部胡政委带着两个干部,站在街头一遍又一扁宣读关于不准农民进城武斗的
通告,但没有一个人听这宣传——他们不是进城武斗,而是捉拿武斗致死人命的凶手!
与此同时,县人民武装部曹部长却领着县中队的战士加入了农民的洪流,和农民一起在
街道上游行示威。
至此,本县驻军公开分裂了。
浩荡的西北风携带头乌黑的云彩,向东南方向滚滚而退。连绵几天的阴雨停了。县城泥
泞的大街小巷,很快就被千万双脚片子踏干。城市上空,场起了满天的风尘。
雨后灿烂的阳光透过医院病房的玻璃窗,洒在马延雄平静的、瘦削的、苍白的脸上。他
曾有过一个小小的愿望——
安安稳稳睡一个晚上的觉。现在,他永远睡着了!
眼下,全县没有因武斗而造成任何群众的死亡。但他死了!他用自己的死制止了一场大
规模的群众武斗。这个党的忠诚战士,当年战争的炮火没有夺去他的生命,现在却在一场
“文化革命”中倒下了。
无数的庄稼人还在继续从四面八方向他的身边涌来。他们聚集在他的身边,为他的死悲
痛、愤怒,同时又对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切感到多么迷惘啊!
县医院从昨天晚上就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弯腰弓背的老百姓们,流着眼泪,从安放
他遗体的窑洞前走过,透过玻璃窗户,向亲爱的县委书记作最后的告别。
城里的街道上,河边的体育场上,以及一切的空场地上,到都挤满了人群。整个城市成
了农民的世界。这里那里,到处都有人在讲说这个死去的人做的好事。这些事早已是众所周
知,但讲的人仍然激昂慷慨,听的人仍然津津有味。不识字的庄稼人讲起他的事来,口才都
像城里的自来水一样流畅。时不时有身强力壮的后生背着一些老年人从人堆里穿过,向医院
奔去。这些老年人是从边远山寨,被儿子连夜背来看望死去的县委书记。有人提出要赶忙为
书记伸冤报屈,可大家一时又不知道怎样才能出这口恶气。有些偏远地区来的老乡,建议赶
快向地区的“中级法院”报案,法院不是管人命事的地方吗?而城周围的老乡马上告诉他们
说,地区法院早砸烂了,听说中级法院的院长也被一群前科犯关了禁闭。
啊,这个世界已经无法无天了!
中午时分,全城的农民们突然传开了一个消息,说“红都”来了“电”,“电”上面
说,“红都。已经知道他们的县委书记被人打死了,马上要派“直升飞机”来解决。不知哪
个天真汉幻想的这个消息,立刻被所有天真的庄稼汉们当成了真事。于是,一张张紫红脸纷
纷向雨后深秋的蓝天上望去!
人们仰脖子直望了一个下午,那惨淡的太阳都快要跌入城西那一列大山的背后去了。可
天上还连一只鸟也没有飞过来!于是,在太阳落山前后,成千上万失望的人们就怀着悲痛的
心情,为他们的县委书记举行了本县史无前例的葬礼。
当一些浑身糊着泥巴的庄稼人把棺木从县医院大门口抬出来的时候,会城立刻响彻了一
片呜咽之声。棺木由一些当年和县委书记一起打过游击的老兵们抬着,沉重而缓慢地走过石
板街道,成千上万的人紧撵在棺木后边。秋光萧瑟,黄叶飘落;秋风落叶里,有多少滚烫的
泪水在挥洒!
人们抬着茶红公的杜裂棺木缓缓进行着。棺木盖上,按乡下古老的传统放了一只老公
鸡;棺木前头,按城里现代的方式挽结着一个素白的花圈;花圈中间,嵌着不知哪个无名画
家按照片临摹的他面一张碳笔肖像——肖像极为传神:他瘦削的脸颊上带着严峻而又慈祥的
神色,一双微微眯缝着的眼睛,正厚爱地望着城市和远山,望着千千万万的人们!
在太阳西沉的时候,人们把他安葬在城东最高的一个山岗顶上。山野里,鲜花已经在前
几天的风雨中凋谢了。人们就折了许多山梨树的枝叶堆放在他的墓前——风霜染红的叶片,
在残阳夕照里血一般殷红,火一般耀眼!
马延雄同志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对于他的死,对于发生在整中国大地上这惊心动魄的
一幕,历史终究会做出公正而严厉的评判——这是一定的!
1978年9月写于西安,1980年5月改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