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只这等忙着吃了粽子又吃月饼,转眼之间,看看重阳节近,就要吃花糕了。安老爷见诸事大有头绪,才略略放心。便合太太商量,要过去向何玉凤姑娘开谈,说个明白。列公此时自然要听听安老夫妻见了何玉凤姑娘,这话究竟从何谈起?且请消停,这话非一时三言五语可尽。如今等说书的先把安家这所庄园交代一番,等何玉凤过来,诸公听着方不至辨不清门庭,分不出路径。
原来他家这所庄园本是三所,自西山迤逦而来。尽西一所,是个极大的院落,只有几处竹篱茅舍,菜圃稻田,从墙外引进水来,灌那稻田菜蔬,是他家太翁手创的一个闲话桑麻之所。往东一所,是个园亭样子,竹树泉石之间有几处座落,大势就如广渠门外的十里河、西直门外的白石山庄一般,不到得像小说部中说的那样画落天宫、神仙洞府的梦境梦话。
这两所自安太翁去世,安老爷因家事中落,人口无多,便典与一个一般在旗的捐班候选道员史观察居住,再往东一所,便是安老爷现在的住宅。
他这所住宅门前远远的对着一座山峰,东南上有从滹沱,桑乾下来的一股来源,流向西北,灌入园中。有无数的杉榆槐柳,映带清溪。进了大门,顺着一路群房,北面一带粉墙,正中一座甬瓦随墙门楼,四扇屏风。进去一个院落,因西边园里有个大花厅,当日这边便不曾盖厅房,只一溜七间腰房。
左右两间各有便门,中间穿堂,东两间为安老爷静坐之所,西两间便是安老爷合那些学生门生讲学的绛帐。院中向西门里另有个客座,向东门里给公子作了学房。过了腰房,穿堂一座垂花二门,进去抄手游廊。五间正房,便是安老爷夫妻的内室。从游廊往东院里,安公子合张姑娘住,舅太太来时,便在西院一样的那一所居住。上房后层正中佛堂,其余房间作为闲房,以及堆东西合仆妇丫鬟的退居。佛堂后面一座土石相间的大土山,界了内外。另有一个小角门儿锁着不开,是他家内眷到家祠去的路径。山后一道长街,东头有个向东的大栅栏门,便是这庄园的后门。对着那座大山,便是他家太翁的祠堂。左右群房,都有成窝儿的家人住着。从后门顺着东边界墙向南,有个箭道,由那一路出去,便是马圈、厨房。
再出了东首的随墙门,便到大门了。这便是他家这座庄园的方向,交代明白。
书中再表安老爷当日在青云山访着了何玉凤,便要护送他扶了他母亲的灵柩重回故里,与他父亲合葬。不想姑娘另有一段心事,当下便合安老爷说了“约法三章”,讲明到京葬了父母,许他找座庙宇,庐墓终身,才肯一同上路。安老爷看透了他的心事,只得且顺着他的性儿,合他覆水为誓。一路到京,盘算:“如果依他这句话,不但一个世族千金使他寄身空门不成件事,我的所谓报师门者安在?所谓报他者又安在呢?便说眼前有舅太太、亲家太太以及他的乳母丫鬟伴他,日后终究如何是个了局?待说不依他这句话罢,慢讲他那性儿不肯干休,又何以全他那片孺慕孝心?圆我那句千金一诺?
何况承邓九公、褚大娘子的一番美意,还要把他合公子联就姻缘。如今我先失了这句信,任是邓九公怎样的年高有德,褚大娘子怎样的能说会道,这事益发无望了!”
老爷这节为难,没日没夜的搁在心里。展转寻思,也非止一日,才想了个两全的办法,密密合孺人议妥。便在紧靠他太翁祠堂两旁,拆去群房,照样盖起两所小四合房来。东首一所便给何玉凤作了家庙,算给姑娘安了分家;西首一所作为张老夫妻的住房,便算他两个日后百岁归居的乐土。不则一日,修盖完工,铺设齐全,老夫妻看过,见一切位置得妥当,心中大喜。
恰好这日舅太太那里的活计也作得了,叫戴嬷嬷连箱子送过来。太太便合老爷说明,要趁个机缘过去。因叫戴嬷嬷回去致意,说我少停亲自过来道乏。打发戴嬷嬷走后,安太太便带了张金凤先行到了那边,见了姑娘,事故了几句,作为无事,只合舅太太、亲家太太说些闲话。又提到姑娘满服快了,得给他张罗衣饰。舅太太道:“不劳费心,我女孩儿的事,我自己早都弄妥当了,临期横竖误不了。”姑娘听了,心里一想,果然这日子近了,我觉甚么簪子、衣裳都是小事,倒是我这庙怎么越发不听得提起了?难道父母下了葬,我还在这里住不成?”
才待合安太太说话,只见安老爷带了一个小僮踱了进来,彼此见过,老爷坐下,便望着姑娘说道:“姑娘大喜!”何玉凤倒是一惊,说:“伯父,这话何来?我还有甚么喜事?”安老爷道:“你说的那庙,我竟给你找妥当了。”姑娘这才转惊为喜,忙问:“在甚么地方?离我父母的葬地有多远?”安老爷道:“我一共找了三处,就中两处我先有些不中意,特来合你商量。一处离此地有一里来地,还不算远,庙中只有一个老尼,闲房倒也有几间,却是附近的那些作长短工的以至串乡村小买卖人包租的。你原为图个清净,这处要想清净却是不能。”姑娘道:“这处敢是不妥。”安老爷道:“那一处大约更不合你的式了:第一,离这里过远,座落在城里,叫作甚么汪芝麻胡同也不知是贺芝麻胡同。当日那庙里的老姑子原是个在嫁出家,他的丈夫时常还到庙里来往。如今那老姑子死了,他这个徒弟因交游甚广,认得的王孙公子极多,庙里要请一位知客代书;并且说带发修行的都使得。他庙里一年两季善会,知客是要出来让茶送酒应酬施主的。姑娘你想,这如何是咱们这样人家去得的?何况于你!”姑娘道:“不必讲,这更不妥了。还有一处呢?”老爷道:“那一处却又更近了,又怕姑娘你不肯。这座庙就在我家。”
姑娘笑道:“伯父家里怎么有起庙来?”安老爷道:“姑娘你却不知,我家这所庄园后墙,却是一座土石相间的大山,山后隔着一道长街,才是围墙,那山以外墙以内,本有我家一座家庙。如今我就要在靠着我那家庙,给你暂且收拾出一个清净地方来。——便是你伯母合你张家妹子来着也近便,我们舅太太合亲家太太更可以合你常久同居,离你父母的坟上更是不远。你道这处如何?”
姑娘听了,一想:“这不闹来闹去还是闹到他家去了吗?”
正在犹疑,只听他干娘问道:“姑老爷说的这是那里呀?不是挨着戴嬷嬷他家住的那一小所儿阿?”安老爷道:“可不就是那里!”舅太太道:“姑娘,不用犹疑了,听我告诉你,他家是前后两个大门,里边不通。方才说的这个地方儿,正在他家后门里头。那房子另有个外层门,还有层二门,没那么个清净地方儿了!除了正房供佛,其余的屋子由着咱们爱住那里住那里。离你父母的坟比这里远不了多少,况且门外周围都是成窝儿的家人,又紧近着你嬷嬷的住房,比这里还严谨呢。就这么定规了罢。”
姑娘见他干娘说得这般合式,便说道:“既这样,就遵伯父的话罢。等我过去再谢伯父、伯母。”安太太道:“甚么谢不谢的,要是果然这样定规了,好趁早儿收拾起来。”安老爷笑道:“正是。姑娘却不可叫我白花钱。”姑娘也笑道:“二位老人家,你见我那句话说定了改过口?但是,我得几时搬过去?”安老爷道:“这倒不忙在一时了。算计着姑娘你是二十八满服,恰好就是这天安葬。这个月小建,索性等过了初一圆坟,十月初二日正是个阴阳不将三合吉日,你就这天过去。”
当下说定,安老夫妻又闲话了几句回家。安老爷、安太太便在这边暗暗的排兵布阵,舅太太便在那边密密的引线穿针。
书中有话即长,无话即短。看看到了何老夫妻安葬之期,事前也作了两日好事。到了那日,何玉凤便奉了父母双双合葬。姑娘自然有一番悲痛,并那怎的掩埋、浇奠、焚献、营修俱不必细述。姑娘脱孝回来,舅太太便催着他洗头洗浴。姑娘只说:“我这头天天儿篦,娘没瞧见,我换了衣裳才几天儿,都不用了。”舅太太道:“姑娘,甚么话!这安佛可得洁净些儿。再说,也去去这一年的不吉祥。”姑娘只得依着。舅太太又把给姑娘打的簪子、作的衣服拿出来,一一试妥当了。
到了圆坟这日,安太太合媳妇也一早过来帮着料理一切。
归着完毕,正谈明日的事,忽见晋升匆匆的跑过来回道:“舅太太家打发车接来了,说请舅太太立刻回去。”舅太太满脸惊慌道:“甚么事呀?”晋升回道:“奴才问过来人,他说不知道甚么事,只说那两房的爷们说的,务必求舅太太今日回去才好。”安太太也慌了,说:“到底是怎么了?”舅太太道:“大也不过那几个侄儿们不安静,家里没个正经人儿,我倒得走一荡。只得偏碰在今日,那里这么巧事呢!”姑娘先说道:“娘有事只管去罢,这里的事都妥当了,况且还有伯母、妈妈在这里,难道还丢的了我不成?”安太太道:“说的也是。今晚我留你妹子在这里陪着你罢。”舅太太正在觉得去住两难,见如此说,便说:“也罢,我且去,明日早晚必赶回来。”说着,忙忙的换了两件衣服,又包了个包袱,催齐了车,忙忙的去了。这里安太太走后,便留下张金凤给姑娘作伴。吃过饭后,点上灯来,二人因明日起早,便也就寝,一宿无话。
却说安太太次日才交五鼓,早坐了车,灯烛辉煌的来请姑娘进庙。恰好姑娘梳洗完毕,安太太便催他吃些东西,穿好衣服,一面叫跟的人先过那边去伺候,又留人在这边照看东西,自己便同姑娘出去上了车。张太太母女随后也上了车。
出了阳宅大门,一路奔那座庄园后门而来。
姑娘在车里借着灯光看那座门时,原来是座极宽大的车门,那车一直拉进门去,门里两旁也有几家人家,家家窗户里都透着灯光,却是各各的闭着门户。走了不远,便望见庄园那座大土山,对面正北果然有他家一座家庙,不曾到得跟前,东首便是一座小庙的样子。车到门前站住,安太太说:“到了。”姑娘隔着车玻璃一看,只见那座小庙一溜约莫是五间,中间庙门却不是山门样子,起着个鞍子脊的门楼儿,好像个禅院光景,门前灯笼照的如同白昼。拿车的小厮们卸了车,车夫便把骡子拉开。安太太合姑娘下来,等张太太母女到齐,便让姑娘先走。姑娘笑道:“到了这里可没我先走的礼了。”
正让着,安老爷同了张亲家从二门里迎出来,说:“姑娘,不用让了,随着我先到各处瞧瞧,等到屋里再让。”说着,自己便在前引道,前头两个小厮打了一对漆纱风灯,又是两个女人拿着手把灯照着。姑娘只得扶了人随着安老爷穿过那座大门,两旁一看,都隔着一溜板院,那板院里也透着灯光,都像有人在里面。再向前走,对着大门便是一座小小的门楼,迎门曲尺板墙上四扇碧绿的屏风,上面贴着鲜红的四个斗方,上写着“登欢喜地”四个大字。正中屏风不开,西首隔着一道板墙,从东首转进去,便是正殿院落。上面三间正房,东西六间厢房。顺着正房两山两个随墙角门进去,一边两间耳房。
正院里墁着十字甬路,四角还有新种的四棵小松树。姑娘看了这地方,真个收拾得清净严谨,心下甚喜。
安老爷便指点给他道:“姑娘,你看,这正面是个正座,东厢房算个客座,西厢房便是你的座落,其余作个下房,这边还有个夹道儿通着后院。姑娘,你看我给你安的这个家可还合宜?”姑娘叹道:“还要怎样?只是伯父太费心了!”说着,又回头四围一看,只见各屋里都大亮的点着灯,只有那三间正殿黑洞洞的,房门紧闭。因问道,“怎的这正殿上倒不点个灯儿?”安老爷道:“我那天不告诉你的?是卯时安位。此时佛像还在我家前厅上供着,等到吉时安位,再开这门不迟。此时开着,防个大家出来进去的不洁净。”姑娘听了这话,益发觉得这位伯父想得到家,说得有理,便请大家西厢房坐。安老爷、安太太一行人也不合姑娘谦让,便先进了屋子。
姑娘随众进来一看,只见那屋子南北两间都是靠窗大炕,北间隔成一个里间,南间顺炕安着一个矮排插儿,里外间炕上摆着坐褥、炕桌儿,地下也有几件粗木油漆桌凳,略无陈设,只有那里间条桌上放着茶盘、茶碗,又摆着一架小自鸣钟。四壁糊饰得簇新,也无多贴落,只有堂屋正中八仙桌跟前挂着一张条扇、一幅双红硾笺的对联。正在看着,仆妇们端上茶来,姑娘忙道:“给我。”自己接过来,一盏盏的给大家送过茶。到了张姑娘跟前,他道:“姐姐怎么也合我闹这个礼儿来了?”何姑娘道:“甚么话呢,这就算我的家了么!”张姑娘道:“就算姐姐的家,可也只好就这一遭儿罢,往后却使不得。”说着,大家归坐。安老爷合张老爷便在迎门靠桌坐下,安太太便陪张太太在南间挨炕坐下,姑娘便拉了张姑娘坐在靠墙凳儿上相陪。这才扭转头来,留心看那挂的字画,只见那幅对联写道是:
果是因缘因结果,空由色幻色非空
姑娘看了这两句,懂了,不由得一笑,心里说道:“我原为找这么个地方儿近着父母的坟茔,图个清净,谁倒是信这些‘因’哪‘果’啊‘色’呀‘空’的壶芦提呢!”看了对联,一面又看那张画儿,只见上面画一池清水,周围画着金银嵌宝栏杆,池里栽着三枝莲花,那两枝却是并蒂的。姑娘看了,不解这画儿是怎生个故事。又见上面横写着四个垂珠篆字,姑娘可认不清楚了,不免问道:“伯父,这幅画儿是个甚么典故?”
安老爷见问,心里说道:“这可叫作‘菡萏双开并蒂花’,我此时先不告诉你呢。”因笑道:“姑娘,你不见那上面四个字写得是‘七宝莲池’,这池里面的水就叫作‘八功德水’,这是西方救度众生离苦恼的一个慈悲源头。”姑娘听了,也不求其解,但点点头。张老爷见这些话自己插不上嘴,便站起来道:“这会子没我的事,我过那边儿帮他们归着归着东西去,早些儿弄完了,好让戴奶奶他们早些过来。”说着,一径去了。
这里安太太合姑娘又谈了一会闲话,东方就渐渐发白起来。安老爷看了看钟,已待交寅正二刻,说:“叫个人来。”一时,戴勤、华忠两个进来。老爷吩咐道:“天也快亮了,你们把那正房的门开开,再打扫一遍。”二人领命出去。安太太这里便叫人倒洗手水,大家净了手。这个当儿,安老爷出去,不知到那里走了一荡,回来道:“姑娘,到正殿上看看去罢。”说着,大家出了西厢房。
天已黎明,姑娘这才看出这所房子一切砖瓦木料油漆彩画定色簇新,原来竟是新盖的,心里益发过意不去,便同大众顺着甬路上了正殿台阶。进门一看,见那屋里通连三间,露明彩画。正中靠北墙安着一张大供案,案上先设着一座一殿一卷雕刻细作的大木龛,龛里安着一座小小的佛床。顺着供案,左右八字儿斜设两张小案,因佛像还不曾请来,那供桌便在东西墙角放着。正中当地又设着一张八仙桌,上面铺着猩红毡子,地下靠东西山墙一顺摆着八张椅子,正中地下铺着地毯拜垫。姑娘自来也不曾见过进庙安佛是怎样一个规矩,只说是找个庙,我守着父母的坟住着,我干我的去就结了。那知安老爷这等大铺排起来,又不知少停安佛自己该是怎样个仪注,更不好一桩桩烦琐人,心里早有些不得主意。
正在心里踌躇,只见张进宝喘吁吁的跑来禀道:“回老爷,山东茌平县二十八棵红柳树住的邓九太爷到了,还有褚大姑爷合姑奶奶也同着来了!”当下但见安老爷、安太太乐得笑逐颜开。安老爷先问:“在那里呢?快请!”张进宝回道:“方才邓九太爷到了门口儿,先问:‘何大老爷、何大太太安了葬不曾?’奴才回说:‘上月二十八就安葬了,姑娘今日都请过这边儿来了。’邓九太爷听了,就说:‘我可误了!’因问奴才:‘何大老爷的茔地在那边?’奴才指引明白,邓九太爷说:“等我先到老太爷坟上磕过头,还到何大爷那边行礼,行完了礼再过来。’”
安老爷听了,便连忙要赶过去。张进宝道:“老爷此时就过去也来不及了。奴才已经叫人过去回明张亲家老爷,又请奴才大爷过去了。”安老爷道:“既如此,叫人看着些,快到了先进来回我一句。”因向太太说道:“这老兄去年临别之前曾说,等姑娘满孝,他一定进京来看姑娘。我只道他不过那样说说,不想竟真来了!”太太道:“这老人家眼看九十岁了,实在可难为人家。大概他们姑爷、姑奶奶也是不放心他这年纪,才跟了来了。”
且住!难道这邓九公是安老爷飞符召将现抓了来的不成?不然怎生来的这样巧!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