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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玛娜把她一把抱起来,紧抱在自己的怀中,没头没脑地在她脸上乱吻。这时赛娜佳才注意到卡玛娜的头发是那样凌乱,衣服也破旧不堪。心里真感到难过极了,她立即把她拉到房里去梳洗,让她先洗了一个澡,然后拿出自己的最好的衣服来给她穿上。
“我想你昨天夜里一定睡得很不好,”她说。“你看你的眼睛都凹下去了。我现在给你去预备早饭,你最好先去睡一会儿吧。”
“不啦,谢谢你,大姐。我愿意同你一道儿到厨房里去,”
于是这两个朋友就一同到厨房做饭去了。
当大叔决定听从阿克谢的建议准备动身到贝拿勒斯来的时候,赛娜佳也坚持要同他一道儿来。
“但比宾还没有到放假的时候呀,”大叔反驳说。
“那有什么关系?我自己一个人去。妈妈在家里,她自会给他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这是赛娜佳第一次自愿和她的丈夫暂时分离。
大叔被迫同意了,因此他的女儿一路陪着他来到了这里。但当他们在贝拿勒斯下车的时候,他们却看到乌梅希也从火车里走了出来,他们当时就问他为什么也跑来了。很显然,他的动机是和他们完全一样的,但因为现在乌梅希已变成了大叔家里不可缺少的一个人,如果他离开了他们家,女主人就会感到非常不愉快,父女俩就只得竭力劝他回去,最后总算得到了他的同意。至于那以后的事,读者已经知道了。乌梅希自卡玛娜走后,就感到加希波尔的生活无法忍耐,有一天早晨,当他被派到市场上去买东西的时候,他就趁机逃跑了。他拿着给他买东西的钱,渡过恒河,一直跑到火车站去,大叔听到他逃跑的事曾经非常愤怒,但照现在发生的事情来看,这个小罪犯倒是不应该受到责罚的。
第五十五章
那一天阿克谢曾到卡克拉巴蒂的住处来拜望过,但关于卡玛娜已经回来的事大叔却一个字没有提,因为他现在已经知道哈梅西和阿克谢并没有什么感情。
这一家子人谁也没有向卡玛娜问起过,她为什么逃跑或曾经跑到什么地方去的事,事实上从所有他们那些人的态度来看,就好像卡玛娜原是和他们一道儿上贝拿勒斯来游玩来了。只有乌米的保姆拉希米尼亚曾有一次意思想指责她几句,但大叔却立刻把她拉到一边去,警告她永远也别再提起那件事。
那天晚上,赛娜佳让卡玛娜和她睡在一起。她用一只胳膊搂住卡玛娜的脖子,把她搂在自己的怀里,然后用另外一只手在她的身上轻轻抚摸着。这种抚摸是对卡玛娜的一种无言的请求,希望她把她的悲惨的秘密倾诉出来。
“你们大家是怎么个看法呢,大姐?”卡玛娜问道,“你们不生我的气吗?”
“如果我们会因那种事对你生气,那我们也未免太糊涂了,”赛娜佳回答说。“我们知道如果有别的路可走,你也决不会干出那种叫人吓掉魂的事情来的。我们所感到悲伤的,只是上天为什么竟会使你遭到那样可怕的苦难。一个决不可能犯下任何罪行的人却竟会受到这种惩罚,这真是一个令人不能想象的事!”
“你愿意听我把整个那些事情全告诉你吗,大姐?”卡玛娜问道。
“当然愿意,亲爱的,”赛娜佳极温和地说。
“我不知道在这以前我为什么没有对你讲,不过那时的实际情况也的确不容我有时间去思考这些问题。事情的发生简直像一个晴天霹雳,我只感到我永远也没有脸再见你们。我没有妈妈或姊妹,大姐,但你却既是我的妈妈又是我的姐姐,这就是我为什么准备和你谈讲这些事的原因;不然的话,我是对任何人也不愿意讲的。”
卡玛娜感到自己已无法再躺卧着,她于是就坐起身来。赛娜佳因此也爬起来和她相对坐着;这样坐定之后,卡玛娜就开始对她讲说了自己婚后的全部生活情况。
卡玛娜讲到结婚以前,甚至在结婚的那天夜晚,她都一直没有抬头看过新郎一眼,赛娜佳禁不住打断她的话说:
“像你这样的傻姑娘我真从没见过!我结婚的时候比你年纪小多了。但你可不要以为我会那么害臊,连看我丈夫一眼都不敢!”
“并不是因为什么害臊,大姐,”卡玛娜接着说。“你想一想,我已经差不多早过了结婚的年龄,突然之间,别人替我安排好一切马上就让我结婚了,村子里其他的姑娘们当然全都拚命拿我开玩笑。因此就为了要表示,在我这个年岁能嫁到一个丈夫,我并不认为自己是多么幸运,所以我始终也不屑对他望一眼。实际上我甚至想到对他发生一丝毫的兴趣,哪怕只是在自己的心里,都是非常不应该,非常可耻的。而现在这可真叫是自作自受了。”
卡玛娜讲到这里略为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她又说:“以前我曾经对你讲过,在我们结婚以后我们的船如何被大风吹翻,我们又如何得救的事;但在我对你讲那一段话的时候,我还完全不知道,那个救我的人,那个我以为是我的丈夫,我准备和他终身相守的人,却根本不是我的丈夫!”
赛娜佳一听到这话真感到惊愕万分。她立刻把身子移到卡玛娜那一边去,用胳膊搂住了她的脖子。“啊,可怜的孩子——竟会有这种事情!现在我完全明白了,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一点不错,大姐,”卡玛娜说,“这真是太可怕了!我真愿我当时被水淹死了,躲过了后来发生的这一切!”
“难道哈梅西先生一直也没有发现这个错误吗?”赛娜佳问。
“有一天,在我们结婚之后不久,”卡玛娜接着说,“因为他喊我‘撒西娜’,我就对他说,‘我的名字叫卡玛娜,你为什么叫我撒西娜呢?我现在知道,他那时必定已经发现了这里面的错误;但是大姐,我一想到那些日子的情景,真觉得自己实在是再没有脸去见人了,”卡玛娜说到这里又沉默了下来。
最后赛娜佳终于一点一点从她嘴里问出了整个这件事的真相。
在她把全部情况弄清楚以后,她就对卡玛娜说,“这件事真是太不幸了,亲爱的,但另一方面,你遇上了一个哈梅西先生,而没有落在别人的手里,这仍应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管你怎么讲,我现在真为可怜的哈梅西先生感到非常难过!”
“现在已经很晚了,卡玛娜,你一定得赶快睡下。因为你好多天来常常那样整夜哭泣,整夜不能睡觉,你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这件事究竟应当怎么办,等我们明天再仔细商量吧。”
卡玛娜一直还把哈梅西写给汉娜丽妮的信带在身边。第二天早晨,赛娜佳单独去见她的父亲,把那封信给他看。
大叔戴上眼镜,仔细地把信读了一遍;接着他把信装回到封套里去,又取下眼镜来对他的女儿说,“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呢?”
“乌米好几天来都有点伤风,还有些咳嗽,爹,”赛娜佳说,“我倒想把纳里纳克夏大夫请来给她看看。在贝拿勒斯大家都常常谈到他和他的妈妈,但我们却从来也没有见到过他。”
大夫来给孩子看病了,赛娜佳迫不及待地希望见到那大夫一面。
“快来吧,卡玛娜,”她叫喊着。但卡玛娜,在纳宾加丽家里的时候虽然是那样急不可耐地要想见到纳里纳克夏,这时却羞得连脚都抬不起来了。
“卡玛娜,你这个死丫头,”赛娜佳嚷嚷着说,“别让我在这儿浪费时间了;乌米并没有什么大病,大夫在这儿呆不了一会儿就会要走了。如果再让我在这里劝说你半天,我也就别想见到他了”,说着她就拖着卡玛娜往外走,一直把她拖到房门口去。
纳里纳克夏很仔细地上上下下把乌米的肺部检查了一番。然后开下药方就起身走了。
“不管你过去曾遭到什么样的不幸,卡玛娜,”赛娜佳说,“现在无疑已交了好运了。你且安心地再等待一两天吧,亲爱的。一切事情自有我们来替你安排。这期间我们也一定经常请纳里纳克夏大夫来看乌米,决不让你和他完全不能通一点消息!”
有一天大叔特别挑了一个纳里纳克夏不在家的时候,前去请他。仆人告诉他,主人不在家。“哦,”大叔说,“你们老太太在家吗?请你进去告诉一声,说我想见见她,行吗?你就说有一个老婆罗门特别来拜望她来了。”
他很快就被领了进去,一见到克西曼卡瑞就自己介绍说:
“在贝拿勒斯我常听到许多人谈起您,老妈妈,能够见您一面,真使我感到增添了无限光彩。我现在来打扰您也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事。我有一个小孙女儿病了,我是来求您的少爷去给看看的,但他现在不在家。我觉得我应该进来向您表示一番敬意之后再走。”
“纳里纳一会儿就会回来了,”克西曼卡瑞说,“请你坐下来等一会儿,好不好?天已经不早了。我叫他们给你预备一点吃的东西吧。”
“我早就想到,”大叔说,“您决不会让我空着肚子回去的。许多人一见到我就能认出来我是一个非常贪嘴的人,但他们也总纵容我的这种毛病。”
克西曼卡瑞极高兴地请大叔吃了一顿。“你明天中午一定到这里来吃午饭,”她说。“今天没有想到你来,我们也没预备什么东西请你。”
“啊,到时候您千万别忘了我老头子就是,”大叔说。“我住得离这里很近。只要您吩咐一声,我就可以带着您的仆人去让他认清我住的地方。”
经过了几次这样的拜会之后,大叔就已在纳里纳克夏的家里变成了一位极受欢迎的客人。
有一天克西曼卡瑞特别把她儿子叫来,对他说,“纳里纳,你可决不能向我们的朋友卡克拉巴蒂收费!”
大叔大笑了,“他在接到他妈妈的命令以前,早已执行了那个命令了。他从来也没要过我一个钱。慷慨的人见到穷人,一眼就认得出来。”
父女两人为执行他们的计划又忙了好几天,直到有一天早晨,大叔对卡玛娜说,“走吧,姑娘,我们得去洗个澡;今天是达沙斯瓦梅德节。”
“你也得同我们一道儿去,大姐,”卡玛娜对赛娜佳说。
“我不能去,亲爱的,”赛娜佳说,“乌米的病还没有好。”
从浴场回来的时候,大叔却领卡玛娜走着和去的时候不相同的另外一条路。
路上他们追上了一位刚刚洗完澡向回走的老太太,她穿着一身绸衣服,还提着一罐从恒河打来的水。大叔把卡玛娜推到她的面前去,并对她说,“这是大夫先生的母亲,亲爱的,你快行礼吧。”这话使卡玛娜不禁大吃一惊,但她却立刻在克西曼卡瑞的面前伏下身去,恭敬地触摸了她脚上的尘土。
“啊呀,这是谁?”克西曼卡瑞惊问道。“多么漂亮的一个姑娘!简直就是一位小拉克西米,”她同时便拉开卡玛娜的面纱仔细端详着她阴沉的脸。“你叫什么名字,亲爱的?”她问道。
卡玛娜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大叔就插嘴说:“她的名字叫哈瑞达西,是我的一位堂兄的女儿。她现在已经是无父无母,所以一直在我家里住着。”
“走吧,老爹!”克西曼卡瑞说,“你们两人现在最好都一同到我家去吧。”
克西曼卡瑞把他们领回家以后,就叫人去找纳里纳克夏,但那时他却没有在家。大叔自己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卡玛娜也在下面找了一个座位坐下。
大叔马上就谈讲开了。“不瞒您说,我这侄女可真是苦命得很。在她刚结婚的第二天,她丈夫便立志作一个苦行主义者离开家走了,自那以后,她从来也没有再见到过他。现在,她只希望能找到一个圣洁的地方在宗教生活中了此一生;宗教是她目前能找到的唯一的一种安慰了。但我的家却不住在这里,我又不能放弃我在加希波尔那边担任的工作。我需要靠那个工作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所以我决不能同她一起在这里留下。这就是我现在要想求您多多帮忙的地方了。如果她能留在这里,您能够拿她当您的一个女儿看待,那我可就非常安心了。任何时候,您如果感到不愿意要她呆在您家里了,您只要把她送到加希波尔去交给我就行了。可是我敢说,您只要同她在一起相处上三两天,您就会发现她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好孩子,从此永远也不会愿意和她分开手了。”
“啊,你这个建议实在太好了,”克西曼卡瑞说,“我要能有这样一个女孩子常在我身边,那可真是再好不过的事。好些次我都曾在大路上遇到一些素不相识的姑娘,我极高兴地把她们带到家里来,给她们吃的东西和穿的衣服,但我始终也不能使她们自愿在我这里留下来。现在你既愿意把哈瑞达西交托给我,以后的事情你可以完全不必担心了。我的儿子纳里纳克夏,你一定常听人谈起过——他是一个很好的孩子;
这里除了我和他之外再没有别人。”
“纳里纳克夏的名字是谁都很熟悉的,”大叔说,“知道他和您住在一起,我更是从心里头感到高兴。我听说他太太在他们结婚之后不久就淹死了,而从那以后,他就已变得几乎是一个苦行主义者了。”
“一切都是天意决定的,”克西曼卡瑞说,“不过求你别再谈起那件事吧。一想起来我就禁不住毛骨悚然。”
“如果您同意的话,”大叔说,“我现在就可以把哈瑞达西留在您这里,但我也许时常要来看看她。还有她的堂姐;她也要过来向您请安。”
大叔走后,克西曼卡瑞就把卡玛娜拉到自己的身边来,对她说,“来吧,亲爱的,让我仔细看看你。你还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孩子哩。抛下你走开的那个人够多可恶!世界上竟会有这种人!我现在为你向上天祷告,希望他还会回来。命运之神决不能让你这样一个漂亮的姑娘永久过着冷落的日子的,”说着,她用她的手指轻轻在卡玛娜的下颚上抚摸了一下。
“在这里你可没法找到和你年岁不相上下的伙伴,”她接着说;
“老同我这个老婆子住在一起,你不会感到腻味吗?”
“不会的,妈妈,”卡玛娜说,在她的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中,透露着万分恭顺的神色。
“我现在只担心让你一天干些什么呢?”
“我帮您做事情。”
“你这个小丫头!你也是这一套!你瞧我那个儿子——他真就是一个苦行主义者——如果他只偶尔说一句,‘妈妈,我需要点什么,’或者‘我想吃点什么东西,’或者‘某一件东西我很喜欢,’那我就会感到多么高兴,可他是从来不说这种话的。他赚的钱很多,但他一个钱也不存着,从来也不让人知道他拿那些钱做了些什么善事。听我告诉你,亲爱的,如果你真准备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和我在一起过,那我最好先警告你一声,你听到我成天夸奖我的儿子一定会感到非常厌烦,但那可只好求你多多忍耐些了。”
卡玛娜虽然装出了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她心里其实真感到说不出的高兴。
“我在想有什么工作可以让你做呢,”克西曼卡瑞接着说,“你会针线活吗?”
“做得不好,”卡玛娜说。
“嗯,我可以慢慢教你。你识字吗?”
“识字的,我能看看书,”卡玛娜说。
“那真太好了,”克西曼卡瑞说。“现在我没有眼镜就没法看书,你可以念书给我听。”
“我会做菜,也能做一些家里的活,”卡玛娜自告奋勇地说。
“嗯,”克西曼卡瑞说,“瞧你的样子,你要说你不会做菜,别人也完全不能相信的。直到现在,纳里纳的饭食都一直是我替他做,我生病的时候,他宁愿自己动手做一点东西吃,也不愿意吃别人给他预备的东西。从现在以后,有了你的帮助,我就可以不让他自己做饭了。如果我精神实在不济的时候,你能给我简简单单地做一点吃的东西,那我当然也是非常高兴的。来吧,亲爱的,先让我领你去瞧瞧我们的什物房和厨房,”
她说着,就领卡玛娜去参观了她这个小家庭的内幕。
卡玛娜想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对克西曼卡瑞表明自己的心愿了,她低声说,“今天就让我去做饭吧,妈妈。”
克西曼卡瑞微笑了。“什物房和厨房是当家妇的王国。我因为不得已和世界上的许多东西都早已隔绝了。但这些却始终是我每日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很好,今天你就去做饭吧,亲爱的,如果你愿意,你还可以多做几天;我完全相信,不要好久,整个家里的事情都会全堆到你的头上去的。那时我倒可以有时间专门在神前去做我的功课了。家务是一种永远也无法交卸的责任,能够暂时偷几天懒总是一件令人很高兴的事。当家妇的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