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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西曼卡瑞已决心要拿这个未受教育的女孩子鲜花般的娇艳去压下汉娜丽妮的已渐凋谢的美;她要从各个方面去打下汉娜丽妮的倔傲的态度。
卡玛娜根本没有反对的余地。克西曼卡瑞立刻用她的灵巧的手给她打扮起来。她让她穿上一身乳红色的丝绸袍子,并给她把头发梳成一种最时兴的式样。她从各个角度对着卡玛娜的脸端详了好一阵。最后她在她的脸上吻了一下,高兴地叫着说,“凭你这漂亮已可以进宫做得皇后了。”
打扮的时候,卡玛娜曾不断叫着说:“妈妈,前面就他们两人坐着;时间也已经不早了。”
“不管时间多晚,”克西曼卡瑞回答说。“我也一定要给你打扮好才出去。”
给卡玛娜完全收拾停当以后,克西曼卡瑞说,“来,同我一道儿出去,亲爱的,你必须大方一些。那个受过大学教育的美人儿见到了你,是只会感到羞愧的。你在他们那些人面前决用不着低头,”说着她就把卡玛娜拖到她安顿客人的那个房间里去;纳里纳克夏这时已经回来,正陪着他们闲谈着。
卡玛娜一看见他就转身预备逃跑,但克西曼卡瑞却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亲爱的,”她说,“这里全都不是外人。”
女孩子的天生的美,和她穿着这一身借来的盛装而显露出的出色的光彩都使克西曼卡瑞感到十分骄傲,她更希望所有其他的人全都会为之一惊。因感到汉娜丽妮似乎全不以她的纳里纳克夏为意,她心中的母性的感情已被激发起来,因此她现在唯愿纳里纳克夏会感到自己的未婚妻在相形之下远不如人。
卡玛娜的仪容的确使在场的人大为惊异。汉娜丽妮在克西曼卡瑞的床边遇到卡玛娜的时候,卡玛娜没有穿漂亮的衣服;她那时总露着一副不敢见人的寒伧相,躲在屋子的角落里,而且每在汉娜丽妮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她的面容以前,她就又已经退出去了。现在她在目眩口呆地愣了一阵之后,就拉着还想逃避的卡玛娜的手,让她在自己的身边坐了下来。
克西曼卡瑞感到自己是完全胜利了;任何人看到这个在她家寄养的姑娘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她这种美是很少人能从上天得到的一种特殊的礼物。她对卡玛娜说,“把汉娜领到你的房间里去,你们在一块儿谈一会儿去吧,亲爱的。安排早饭的事等我去弄。”
卡玛娜因弄不清汉娜丽妮对她的印象究竟怎样,最初心里颇有些不安。不要很久,汉娜丽妮就将以纳里纳克夏的新娘子的身份到这里来了,那时她就是这家子的女主人,因此卡玛娜是不能不关心她对她的看法的。她自己当然从来也不肯想到她就是这屋子里的主人。她已决心不容自己怀有丝毫嫉妒之心,更不预备要求任何权利了。
她走出那间屋子的时候,四肢都已在发抖了。
“关于你的一切我从妈妈那里都听说到了,”汉娜丽妮温和地说。“你一定得拿我当姊妹看待,亲爱的。你自己有亲姊妹吗?”
“我自己没有姊妹,只有一个堂姐——我叔父的女儿,”听到汉娜丽妮的声调很和蔼,卡玛娜鼓起勇气来回答说。
“我也没有姊妹,亲爱的,”另外那个女孩子说,“我还是孩子的时候,妈妈就死去了。好多次我都想,‘我虽没有妈妈,要是有一个可以和我共心事的姊妹那也要好得多了啊!’每逢我感到非常快乐或非常悲伤的时候,我都免不了会有那种痴想。从我极小的时候起,自己的事总一直是闷在心里,现在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我简直不能对任何人讲述自己的心事了。大家都以为我非常看不起人,但我希望你千万别那么想,亲爱的。麻烦的只是我真没有办法对人讲出我心里的话。”
卡玛娜的保留态度现在是完全被打破了。“难道你真是完全和我一样吗,大姐?”她问道。“我原是一个无知无识的人。”
汉娜丽妮微笑了。“你慢慢和我熟悉以后,就会发现我也是非常愚蠢无知的。除了从书本上学来的一点东西之外,我是什么也不知道;所以如果我将来到这边来了,我希望你能永远和我在一起。想到我一个人要来承担这一家的事务,我简直感到害怕极了。”
“一切都让我来做,”卡玛娜说,天真得像小孩子一样。
“从我还很小的时候起,我就一直做着这种工作。这一类的事我是不害怕的。让我们像两姊妹一样一同来料理家务。你尽力使他幸福,我尽我的力量照顾你们两人。”
“告诉我,亲爱的,”汉娜丽妮说,“你当然从没有仔细看过你丈夫的脸,但你完全不记得他究竟是怎么个样子吗?”
对这个问题卡玛娜没有直接回答。“我那时并没有想到我应该记住他的面容,大姐。从我到我叔叔家住下以后,我的堂姐赛娜就和我变成了极要好的朋友。我亲眼看到她那样爱她的丈夫,这才慢慢打开了我的眼界。你也可以说我从来也没有见到过我的丈夫,但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却是以我的全部心意在崇拜着他。上天可也并没有让我的这种热情完全落空,因为现在,在我的心中,我已经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体态颜容了。他从没有真把我当作妻子看待,但我却觉得我已经找到了我的丈夫。”
卡玛娜的这一段矢志忠贞的谈话在汉娜丽妮的心中引起了共鸣。“我完全了解你这话的意思,”她在略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通过那样的方式获得一件东西才正是真正的获得。非如此得来的东西全都是空幻的、不能持久的。”
很难说卡玛娜是否完全了解了汉娜丽妮这句话的意思。她呆呆地对汉娜丽妮望了一眼之后说,“你既然这样说,大姐,那就当然一定真是这样。我从来也没有让自己为这件事悲伤过;我心里一直都快乐极了。我已经得到的东西就足够作为我的报酬了。”
汉娜丽妮握住了卡玛娜的手。“我的老师曾对我说,一个人到了忘怀得失的时候,他实际是已真有所得。真是不假,亲爱的,如果我能从不顾一切的自我牺牲中得到和你一样丰富的收获,那我就会觉得自己真是太幸运了。”
听到这话,卡玛娜不禁呆住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大姐?你的一切事全都称心如意;你自己决不会有什么不满意的事吧?”
“得到我所应该得到的东西,”汉娜丽妮说,“我就感到十分满意了。超过了那个限度只会使人感到厌倦、感到悲伤。你听到我讲这些话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但我感到的确是由于上天的启示我才这样说的。你知道,亲爱的,我今天来的时候心头原非常沉重,但自见你以后,立刻就轻松了,我并且觉得自己的精力忽然增强了许多。这就是我为什么会讲上这么一大堆话的原因。从前我一直是极不善于讲话的。你是用什么办法引得我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呢,亲爱的?”
第五十九章
汉娜丽妮从克西曼卡瑞那边回来的时候,在起坐间里的桌上看到了别人写给她的一封极厚的信。一看封套上的笔迹,她知道这是哈梅西写来的;她的心立刻急剧地跳动起来。她拿着那封信走回自己的卧房里去,关上门,拆开那封信来阅读。
哈梅西毫无保留地把他和卡玛娜的关系全都告诉了她。在信的结尾处他写道:“上天用来连结你和我的生命的锁链已被不幸的环境给拆开了。你现在已经属意另外一个人。我并不因为这个责怪你,但你却也不应该责怪我。虽然卡玛娜和我从来也没有一天在一起过过夫妻生活,但我必须向你承认,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我对她的情爱也一天一天在加增。我目前的情感状况究竟怎样,我自己也实在说不清。如果你没有把我抛弃掉,我的心当然还可在你的爱情中寻找到一个可以逃避烦恼的风波的港口。而且是因为怀着这么一个希望,在万分悲痛中,我才匆匆地跑到你这里来了。但当我看到你对我已毫无情意,毫不隐讳地尽量躲开我,当我听说你已经同意和另外一个人结婚的时候,过去的疑虑和悲伤立刻又全聚集到我的心头来了。
“我觉得我现在还不能对卡玛娜完全忘怀。但不管我能对她忘怀与否,在这个世界上,除我之外,也决不会再有任何人为这件事悲伤苦恼。而且说回来,我又为什么要悲伤呢?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曾经占据过我的心的两个姑娘,能够终生怀念着她们,那对我就将是一种无可比拟的福分。
“早上和你匆匆一面,使我不能不有感于心,回到住处后我禁不住为自己的不幸深自悲悯;但这种事将来是决不会再发生的。现在我是极安详地,而且真可以说是极高兴地在向你告别;让我满心愉快地离开你吧。谢谢你们两个人,谢谢上天熊十力(1884—1968)现代哲学家。原名升恒,字子真。,在这分离的时刻我并没有痛苦不堪的感觉。我愿你们幸福,愿你们康乐。不要怨恨我,因为我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你,应该招你怨恨的事。”
安那达先生正坐着看书的时候,汉娜丽妮忽然走了进来。
“你没有什么不舒服吧,汉娜?”他问道。
“没有,爹,我很好;我收到了哈梅西先生的一封信。请你拿去看看,看完了再还给我;”她把信交给他之后就走了出去。
安那达先生戴上眼镜把那封信从头到尾读了两遍。然后他叫一个仆人把信送还给汉娜丽妮,自己却仍坐在那里深思。他的最后的结论是:“论说这也不是一件很坏的事!但和纳里纳克夏成亲的确要比哈梅西好得多。哈梅西要不再搅和进来其实也很好。”
没过一会儿,一个佣人领着纳里纳克夏进来了。安那达先生看到他多少有点奇怪,他们才刚刚在一起畅谈了很久,分手还不到几个钟点,他摸不清他究竟是干什么来了。他最后想到纳里纳克夏一定是真对汉娜丽妮发生了爱情,心里不禁暗暗高兴。
他正计划着要让两个年轻人呆在一起,然后自己借故走出去的时候,纳里纳克夏却开门见山地说出了他的来意。
“安那达先生,我妈妈已提起了让我和您的女儿结婚的事。但在这件事再进一步发展之前,我必须得向您说明一点您应该知道的情况。”
“很好,既然是那样,你当然应该对我讲一讲。”
“您不知道我是已经结过婚的!”
“不,那我知道的,可是——”
纳里纳克夏:“真没想到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不管怎样,您一定假定我的第一个妻子已经死了;但这个假定可是完全不能作准的。事实上我自己就相信她还活着。”
“上天保佑,但愿真是这样。汉娜!汉娜!”
“什么事,爹?”汉娜丽妮说着,走了进来。
安那达先生:“哈梅西写给你的那一封信里有一些情况——”
汉娜丽妮立刻把那封信递给纳里纳克夏了。“他应该知道这里面的全部情况,”她说完立刻就又走出去了。
纳里纳克夏读完了那封信。惊愕使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已没法表示任何意见。
“这真是超出人的想象之外的一件极悲惨的事,”安那达先生接着说。“你读到这封信一定觉得非常难过;但在我们这方面,要是不让你看到这封信,那可实在太不对了。”
纳里纳克夏在默默地坐了几分钟之后,就站起来和安那达先生告别。他走出那间屋子的时候,看到汉娜丽妮站在离他不远的靠北的廓子上。一看到她,他心里真不禁一惊。他实在奇怪,她这时一定已是心乱如麻了。但她为什么还能那样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脸色也那样宁静安详哩。她的烦乱的心情竟一丝一毫也没有在她的面部表情中透露出来。他没有勇气走过去,问她需不需要他的什么帮助,他知道这时要想得到她的回答是非常困难的。“我能不能给她一点什么安慰呢?”他在自己的烦乱的心中自问自答地说,“不可能,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心灵之间的壁垒是永远也没有办法打破的。
心灵真是孤单得可怕的一件东西啊!”
纳里纳克夏想到她也许会有什么话要对他说,于是决定绕着道儿,从她那边走出去上马车;但当他走到那边廓子的前面去的时候,她已经进屋里去了。“要让心灵和心灵相见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他想道;“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他终于怀着一颗沉重的心走上马车去。
纳里纳克夏走了不久,卓健德拉就来了。
“你一个人,卓健!”他父亲说。
“你还希望见到谁呢?”卓健德拉问道。
“我说的是哈梅西,”安那达先生说。
卓健德拉:“对一个正人君子来说,像你早晨接待他的那种态度受上一次也就够了!我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说不定他就已经在贝拿勒斯这里跳进恒河去,取得了他的永恒的安宁。我后来再没有见到过他,他倒曾给我留下一个便条,不过上面就写了‘我走了,你的朋友哈梅西’几个字。这一套把戏我可真不能了解。我也必须得走了;目前的工作对我很合适。做一个中学校长,一切工作都简单明白、直截了当;永远也不会遇上这种无头无尾的公案!”
“但汉娜怎么办?我们一定得决定——”安那达先生说。
卓健德拉:“我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再闹下去也仍不过是我一而再地作出决定,你们两人却一而再去推翻。对于那一套玩艺儿我实在已没有兴趣。求你们别再把我搅在里面了。我不能理解的东西我全都厌恶。汉娜竟会忽然变得如此令人不解,她这份儿出奇的能耐真已弄得我智穷力竭了。我明天一早就上火车走了;路上我还必须在邦基波尔停一阵。”说完,他就匆忙地走了出去。
安那达先生除了坐在那里摸摸头、默然沉思之外,什么主意也没有了;他又一次感到这个世界充满了他没法打破的谜。
第六十章
又过了两天之后,赛娜佳和她的父亲到纳里纳克夏的家里来拜望。赛娜佳和卡玛娜躲在厢房里低声絮语,克西曼卡瑞就陪着卡克拉巴蒂闲谈着。
卡克拉巴蒂:“我的假期已经满了。明天我一定得回到加希波尔去。如果哈瑞达西在这时招您讨厌,或者如果您——”
克西曼卡瑞:“你又是这一套!我的亲爱的先生,你是在想耍什么把戏呢?你想用这个计谋把你的侄女弄回去吗?”
卡克拉巴蒂:“不,我决不是那种人;已经送给人的礼物我是决不肯收回去的。但如果她在这里对您极不方便的话——”
克西曼卡瑞:“你对我说话可太不老实了。谁要有像哈瑞达西这样一个年轻的管家婆,那对他真是再方便不过的事;这一点你和我一样是完全明白的,所以——”
卡克拉巴蒂:“得,得,我们别再谈这个了。您已经看透了我的心。我不过是特意使个小招儿好听您对哈瑞达西夸奖几句罢了。我现在担心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纳里纳克夏先生也许会觉得她讨厌。她的性情非常骄傲,我们那丫头从来就是那样;如果纳里纳克夏略露出一点讨厌她的意思,她心里就会非常难过的。”
克西曼卡瑞:“真是没有的话!纳里纳会感到厌恶!他天生不是那种人。”
卡克拉巴蒂:“您说得很对!但您知道我的确非常喜爱哈瑞达西,所以关于她的事我不免总有许多顾虑。光是说纳里纳不会讨厌她,他根本不会把她放在心上,听起来当然也很好,但在我看来那可是极其不够的。除非我知道她住在你家能和你们完全像一家人一样,我就总会对她有些放心不下。她究竟不是一件家具呀;她是一个人。如果她在这里,他对她既无所谓厌恶也无所谓喜欢,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止于此,那我——”
克西曼卡瑞:“这件事你用不着再担心了,我的亲爱的先生。以纳里纳的性格论,他决不难拿她当一家人看待。许多事不是从外表可以看得见的,但我肯定纳里纳早在思索着应把她放在什么样一个地位,早已在研究着如何使她得到幸福,得到快乐了。很可能他已经为她做了许多事情,而我们还不知道哩。”
卡克拉巴蒂:“听您这样讲真使我高兴极了。但在我走之前我还想和纳里纳克夏先生细谈一谈。世界上愿意对一个女人的幸福真正负起责任来的男人是不很多的。如果上天真使纳里纳克夏先生具有那种高贵男子的品德,那我就要对他说,千万不要为了一种毫无道理的谦虚始终和她保持距离;他应该承认她是,并且毫不勉强地把她看成是他家的一个成员。”
卡克拉巴蒂对克西曼卡瑞的儿子的信任使得母亲的骄傲的心充满了喜悦。
“我是怕你不乐意,”她说,“所以每当纳里纳克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