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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告诉我哈梅西上什么地方去了吗?”
“我能。”
“哪里?”
“现在还不能告诉你,”阿克谢说。“今天下午三点钟,我可以让你和他见面。”
“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卓健德拉大声叫着说,“你们这些人全都这么鬼鬼祟祟的。我出去度几天假期,刚一转身,一个个似乎都变得可怕地神秘起来。得啦,阿克谢,别再对我耍那一套了!快讲出来吧,伙计!”
阿克谢:“听你这样讲,我很高兴。我就是因为不肯对人隐瞒事情,反惹了许多麻烦。你的妹妹不愿意再看我一眼,你的父亲一见我就骂,说我过于多疑,哈梅西先生见到我的时候也决不会是因为高兴直跳起来。现在就只剩下你了,可我很害怕你。你不是一个惯于细致地分析问题的人。你的脾气是什么事说干就干。从体质上说,我就是一个微弱可怜的人,我没法和你对抗!”
卓健德拉:“你听我说,阿克谢,我实在不喜欢听这一套拐弯抹角的话,我知道你心里有话要说。为什么不说出来,偏故意这样吞吞吐吐的?快把真情告诉我,快说吧!”
阿克谢:“好吧,让我来从头把这件事讲给你听;这里面有许多事对你都还是新闻哩。”
第十八章
哈梅西在达依拉租下的房子的期限还没有满,但他一直也没有想到把它转租给别人。在过去几个月里,在他的生活中,经济来源是不成什么问题的。何况,不管怎样,在卡玛娜离开学校的时候,她总得有一个地方住下。他那天清早就跑到他的这个住处来,把房子打扫了一下,补充了一点必需的褥子和盖被,又买来一些东西充实了那早已空着的食品柜。
在这些准备工作已全做完以后,还得几个小时,卡玛娜才会来到。哈梅西躺在一条木凳上冥想着他将来的生活,借以消磨时光。他从没到过耶塔瓦,但西北部的自然景象各个地方都非常近似,所以,他并不难于在自己的心目中为他未来的家描出一幅轮廓清晰的图画来——城郊附近的一所平房,前面是一条两旁栽有树木的宽阔的大道;大路那边是一片广阔的田野,到处是水井和看守快成熟的庄稼的农人在上面守望雀鸟和野盖的高台;耐心的牛整天忙着从水井里把水绞起来灌溉田地,水车上的轮子永远不停地发出悲惨的叫声;有时一辆马车从大道上驶过,掀起一片尘土,马身上的铃铛搅破了灼热的旷野中的沉寂。但想到汉娜丽妮可能要孤独地在那所平房里,在那所为防止暑热侵袭而将门窗紧闭的平房里,度过许多无聊的午后的时刻,痛苦地思念着自己的家乡,他立刻感到非常不安起来,只除非步玛娜能够经常在他妻子身边,他才能够把她放在那样可怕的一个环境里去。
哈梅西已决定在他结婚以前,他决不对卡玛娜讲任何话。在他们结婚以后,汉娜丽妮一定能找个机会来给她讲,那时因为她已对卡玛娜非常关心,她将以无限的柔情慢慢地对她说明她目前的真实处境——她将尽可能毫无痛苦地为她打开命运之神套在她身上的错综复杂的罗网。这样一来,卡玛娜既已离开自己的家很远,同时和自己的亲人都已断绝关系,她一定会毫无痛苦、毫不勉强地安然在他们的那个小家庭里生活下去。
到了正午时候,胡同里已是一片宁静。工人们都已经上工去了,闲着没事的人都准备睡午觉去。即将来临的冬日的寒气似乎已经杀减了暑热的威严,眼看就要来到的节日使得整个空气中都充满了一种欢欣的气息。但这些并不足以扰乱哈梅西的心,他仍然在那里描绘他自己的幸福的远景在一国的胜利以及党和国家等方面的学说。论述了马克思主,毫不吝惜地在上面涂上各种鲜艳的颜色。
他的梦终于被一阵车轮的隆隆声打断了;一辆大篷车开到他的门口停了下来。哈梅西知道这是学校送卡玛娜回来的校车,他的心立刻急剧地跳动起来。他应该怎样去接待卡玛娜呢?他们两人有什么共同的谈话资料呢?她对他的态度又会怎样呢?这些都是使他非常不安的问题,他简直不敢想。他的两个佣人是早就在楼下等待着的。现在他们拖着卡玛娜的一口大箱子先走上来,把箱子放在阳台上。卡玛娜跟在他们在一面,但她一走到门口就停住了。
“快进来呀,卡玛娜,”哈梅西说。卡玛娜虽一时颇为踌躇,最后也终于走进屋子里来了。哈梅西原计划让她在学校里度过假日,他这种对她显然不关心的态度已使她流过不知多少眼泪了,有这件事耿耿于怀,再加上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的分离,她对他不禁有一种疏远的感觉。因此卡玛娜进屋以后,始终也不肯抬头看哈梅西一眼,而只是一直瞪着眼望着门外。
看到卡玛娜的面容,他真感到非常吃惊;他简直觉得她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生人了。在几个月的时候里,她已有了惊人的改变。她像一棵幼小的植物,很快就完全成长起来。现在这个农村姑娘的滚圆的四肢上已失去了原有的健康的色泽。她的脸已没有了青少年的那种丰满,眉目已变得更加清秀气禀中国古典哲学命题。指人生来对气的禀受。战国时,而且更明显地表示出了她性格上的特点。她的面颊上原有的光彩已被一种憔悴的神色所代替,她的步履和举止都表现出了一种优闲大方的气派。
她进来以后,略偏着头站立在一面敞开着的窗子前面,让秋日午后的清光在她的脸上闪耀。她头上没有戴帽子,用红缎带扎着的发辫垂在她的背上,一件番红花色的美里诺呢的长袍紧裹着她的尚未充分发育的身体。
哈梅西默然对她注视着。
卡玛娜的美对他原只剩下几个月前的一点淡淡的记忆了,现在加上这些新增的特色,他在无限惊异之余,感到自己无力能抗拒她的那种美的诱惑了。
“坐下吧,卡玛娜,”他吩咐她说。卡玛娜一句话没有讲就坐下了。
“学校里怎么样?”他接着说。
“很好,”她冷冷地回答说。
哈梅西极力思索着,正想找点儿什么话来说的时候,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想,”他说,“你一定很久没吃东西了吧。这里已经给你预备好饭了。要不要我叫他们给你送到这里来?”
“不用了,谢谢你,”卡玛娜说。“我动身之前已经吃过东西。”
“你什么东西都不要吃吗?”哈梅西问道,“如果你不愿吃甜食,这里有水果——苹果、石榴、番荔枝全都有。”
但卡玛娜只是摇摇头。
哈梅西又一次注视着这女孩子的脸。她那时正把头微低着在看她的英语读本土的图片。一张美丽的脸正好像是风水先生手中的手杖,它能使四周潜伏着的美立刻都显露出来。柔和的阳光一刹那间似乎变成了一种有知觉的生物;秋天也似乎显出了特别鲜明的形象。像太阳约束着一切行星一样,这个女孩子使得天空、大气、光线和她身边的一切都围绕着她活动,而她自己却颟顸地、沉默着坐在那里,看着一本教科书上的图片。
哈梅西匆忙地跑出去拿一满盘苹果、梨和石榴。
“你似乎是什么都不要吃了,卡玛娜,”他说,“但我却饿得很,我实在不能再等侍了。”卡玛娜微笑了一笑,这个意想不到的微笑的光辉立刻冲散了漂浮在他们俩中间的迷雾。哈梅西拿起一把小刀就开始来削苹果,但他的手干任何事都是缺乏灵巧的。他因为急于想吃而表现的匆忙和他切开水果时那种笨拙的姿态,使卡玛娜实在觉得看不上眼,她禁不住噗噗地笑了。
听到她纵情的欢笑,哈梅西心里颇感高兴。“我想你是笑我切不来苹果,”他说。“好吧,你且让我看看你倒是切得怎么好法。”
“要是有一把水果刀,我一定能切,”卡玛娜说。“这么个小刀子,我可切不来。”
“我想你是以为我们这儿没有水果刀吧,”哈梅西说,一边喊进一个仆人来问他有没有。“哦,有的,先生,昨天晚上我们已经把厨房里需要用的一切东西都搬来了,”他回答说。
哈梅西立刻吩咐他,“把它擦得干干净净的拿来。”
水果刀拿来以后,卡玛娜就脱掉鞋坐下,打开刀,很快把那个苹果削好;接着又开始把它切成小片。哈梅西在她的前面坐着,从一只盘子里拈起一片一片的苹果往嘴里送。“你自己也该吃一点啦,”他说。
“不,谢谢你,”卡玛娜说。
“那我也不吃了。”
卡玛娜抬头望着他。“得啦,你先吃,你吃完了我再吃。”
“可是你决不许说假话,你不是在骗我吧?”哈梅西说。
“不,我决不是说假话,”卡玛娜回答说,使劲地摇摇头。
哈梅西听她这样说,心里已感到很满意,他于是又从盘里拿起一片苹果来放进嘴里去。
但就在这时,他偶一抬头,马上就呆住了。他看到卓健德拉和阿克谢正面向着他站在门外。
阿克谢首先开口了,“请原谅,哈梅西先生。我们原以为你是一个人在这里。卓健,我们很不应该先不通知一声就这样跑进来了。走吧,我们先到楼下去等一会儿。”
卡玛娜一惊之下,刀子已经从她的手里滑落到地上去,她立刻站起身来了。那两个人已挡住出口的去路。卓健德拉略为旁边移动了一下,让开了一条路;但他的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卡玛娜的脸,他一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卡玛娜终于慌忙地逃到隔壁房间里去了。
第十九章
“哈梅西,那女孩子是谁?”卓健德拉问道。
“我的一个亲戚!”哈梅西回答说。
“什么亲戚?”卓健德拉又问,“她不像是你家的长辈,我想你们俩的关系总不是彼此的感情中产生出来的吧。所有你的亲戚,你都和我谈起过,但我从没有听你说起过这么一个亲戚。”
“别那么说,卓健,”阿克谢插嘴说。“是的,有些事情,一个人就是对自己的朋友并从物质生活条件、经济制度来解释政治、思想和理论的产,也要保守秘密的。”
“可是,哈梅西,”卓健德拉说,“这真是一个重要的秘密吗?”
哈梅西的脸立刻红了。“是的,这是一个秘密,”他说。
“我不太愿意和你讨论这个女孩子的事。”
“但不幸得很,”卓健德拉回答说,“我恰好只希望和你谈论关于她的事。如果你没有和汉娜丽妮订婚,那我既没有必要调查你的家谱,你也可以任意去保守你的秘密。”
“我现在只能这样对你说,”哈梅西说,“世界上决没有任何人和我的关系使得我不能够完全无愧于心地去和汉娜丽妮结婚。”
卓健德拉:“从你的观点看,也许是那样,但是从汉娜丽妮的家人的观点来看,很可能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我现在只要问你一句话——你究竟同她有没有亲戚关系,你为什么要把她藏在这么个地方?”
哈梅西:“如果我告诉你为什么,那这秘密就依然是完全泄漏了。求你相信我的话,暂时别再问什么理由,不成吗?”
卓健德拉:“这女孩子的名字是不是叫卡玛娜?”
哈梅西:“是的。”
卓健德拉:“你有没有对人说她是你太太?”
哈梅西:“我对人说过。”
卓健德拉:“那么,你还能希望我相信你的话吗?你曾经对许多人说她是你的太太,而你现在却对我们说她不是。在教人说老实话方面,你可真算不得一个好榜样。”
阿克谢:“那你是说,在大学里作演讲的时候,我们不便拿他讲的这些话当作诚实的例证加以引用罢啦。但不管怎么说,我亲爱的卓健,在实际生活中,由于环境迥然不同,对不同的人讲完全不同的两套话,也许是有必要的。这两套话中就很可能有一套是真实的。所以也许哈梅西先生刚才对你所讲的的确是真话。”
哈梅西:“关于这件事,我不准备对你们再讲什么。我现在只能告诉你们,我如果和汉娜丽妮结婚,决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我有很充足的理由拒绝和你们讨论关于卡玛娜的事。不管你们对我的行为如何怀疑,我要那样做总是不对的。如果这事只关系到我个人的幸福和名誉,那我一定把一切全都告诉你们。但现在我如果那么做就会危害到别一个人的前途,我因此不得不拒绝你们的要求。”
卓健德拉:“你把所有的事情都对汉娜丽妮说过吗?”
哈梅西:“没有,在我们结婚之后我一定会告诉她。如果她愿意的话,现在要我对她讲也行。”
卓健德拉:“那么,我现在可以问卡玛娜几个问题吗?”
哈梅西:“那可绝对不行!如果你认定我犯罪了,你可以判我任何你认为合适的罪名。卡玛娜是完全无辜的,我不能让她到这里来受你审讯。”
卓健德拉:“现在已完全没有必要再去讯问任何人。全部事实我已经都明白了。你所讲的话已足够证明一切。我现在明白地告诉你,你要再敢走进我家门口一步,就别怪我对你太不客气!”
哈梅西的脸立刻变得铁青了,但他一个字也没有讲。卓健德拉却又接着说了:“我还有几句话告诉你。你决不许给汉娜丽妮写信或和她有任何来往——不管是公开的还是秘密的。如果你给她写一封信,我就要把你现在想要保守的秘密全部向大家公开,证据我是全有的。如果现在有人问我们,你和汉娜丽妮的婚约为什么解除了,我可以回答说,因为我不同意你们的婚姻,我不预备说出真正的原因来。但如果你不当心一些,整个这件事就立刻会被嚷嚷得什么人都知道!你也许很奇怪。我为什么竟会这样宽容你这种丧尽良心的作为。不要以为我对你还有任何同情,我所以这样轻轻地放过你,只是因为这件事关系着我的妹妹汉娜丽妮。我对你最后的一个句话是,你在谈话中和行动中,永远不要表示你和汉娜丽妮曾经有过朋友关系。我现在也没有意思要你对我保证,那是没有用的;在看到你的欺骗行为之后,我也决不会再希望听你说出一句诚实话来。但如果你还存有一分羞耻心或被人揭发的恐惧,那我想你也不会有意或无意漠视我的这种警告的。”
阿克谢:“得啦,卓健,得啦!你一点都不为哈梅西先生难过吗?你看你讲了半天,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呀!我们最好走吧。别在意,哈梅西先生,我们现在走了。”
卓健德拉和阿克谢走了出去,留下哈梅西一个人痴呆地站在那里。当他的因惊愕而痴呆的神思慢慢恢复正常的时候,他的第一个思想是跑出去好好散散步,到旷野中去仔细思考一下目前的情况;但他立刻又想到他不能让卡玛娜一个人呆在这样一个生疏的地方。
他走到隔壁房间里去,看到那女孩子坐在窗前,一手拉开一面百叶窗,正在观望着大街上的景象。一听到哈梅西的脚步声,她就把窗子关上,转过头来,哈梅西在地板上蹲坐下来。
“这两个人是谁?”卡玛娜问,“他们今天早晨到我们学校里去过。”
“到你们学校里去过,真的吗?”哈梅西大声叫着说。
“真的,”卡玛娜说。“他们刚才在和你谈些什么?”
“他们问我,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卡玛娜从来也没有一个机会坐在自己的婆婆面前,听她告诉她一个年轻的妻子在什么样的场合下应该表示羞怯。但尽管如此,她自己的本能仍使她一听到哈梅西的话就不禁脸红了。
“我告诉他们,”他接着说,“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卡玛娜认为这种玩笑实在有点近于无聊。她转过脸去生气地大声说,“别胡说了!”
哈梅西心里盘算着,他这时究竟能不能够把整个真实的情况告诉卡玛娜哩。
但就在这时,她却突然站起身来叫喊着说,“你瞧,一只老鸦把你的水果叼走了!”她匆忙地跑到外面屋子里去,赶走了那只乌鸦,把水果盘端进来。“你还吃吗?”她问道,一边把水果盘放在他的面前。
哈梅西现在已完全没有口味了,但她对他所表示的这一点关怀之心,也使他不禁感动。“你不吃一点吗?卡玛娜?”他问。
“你先吃,”她回答说,完全遵守着作妻子的规矩,必须等丈夫吃完以后,自己才吃。这原是很小的一件事,但因为哈梅西神经很紧张,看到这天真的女孩子如此完全不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他几乎难过得要哭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竭力控制住自己,开始吃着东西。吃完了以后,他说,“我们今天夜晚,卡玛娜,必须离开这里,回到家乡去。”
一听这话,卡玛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