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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条,师父遇紧急时,有念紧箍咒之权。
行者念到此处,又直跳起来道:“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我因为师父常念紧箍咒,害得我头痛难忍,坐立不安,所以定个章程,大家安逸安逸。这老猪可恶,如何将这权利倒载入章程里了。你是昏头昏脑的猪头,自然这紧箍咒不觉疼痛。我是有灵性的猴儿,如何受得!”八戒忙轻轻地拍着行者的背,分辩道:“你休要着忙,你且看下去,俗语说的好:‘不付价值,那买东西?’倘然我们不将这权利来让给师父,师父那肯给我们徒弟权利?而且我虽不受紧箍咒的痛苦,我却替师父挑那行李的担儿,也是一样的。”行者一听,倒也不错。便又往下念道:
徒弟义务:徒弟有应守章程义务:
第一条,徒弟有奉侍师父取经义务;
第二条,徒弟如窃得仙桃灵丹,有上献师父义务;第三条,师父如被妖怪捉去,徒弟有舍身救护师父义务。
行者念毕,早又闹了起来,道:“这章程定的不公道,这章程定的不公道。怎么师父只有权利,徒弟只有义务呢?”八戒道:“也有,也有。你且再看下去。”行者果然又向下念道:
徒弟权利:徒弟如能遵守章程,亦有权利可享:
第一条,徒弟如不背章程,得有能做徒弟权利;行者又批驳道:“这也好算权利吗?不得做徒弟便怎样?”八戒道:“不得做徒弟,便要被师父逐出了。”行者道:“像这般做徒弟,还不如逐出的好。”又念下道:
第二条,徒弟如不背章程,得以自由呼吸,自由衣食,自由说话、坐卧;行者道:“以前没有章程时,难道我们做徒弟的呼吸都不能呼吸,衣食都不能衣食,说话坐卧都不能说话不能坐卧吗?”八戒道:“载在章程上,自然更加靠得住了。”行者也不回他,急又向下念去道:
第三条,徒弟如不背章程,可免陷在五行山下权利;行者又嚷道:“老孙不闹天宫,有谁来再陷老孙在五行山下?这也值得载在章程叫做权利么?”又念道:
第四条,徒弟如不背章程,得有不阻止使用金箍棒权利;行者冷笑道:“这是我天生的权利,我自从有了金箍棒后,也从未有人阻止得我。”又念道:
第五条,徒弟如不背章程,得有不阻止翻筋斗权利;行者道:“这更可笑了,难道我背了章程,连筋斗都不许我翻了么?”八戒道:“有甚可笑?如今师父的法力不比从前,一切世界的诸天尊神都有来往交情,上下四方都又设着天罗地网,倘然师父不许翻筋斗,你便翻到那里,依旧要被师父捉了回来的。”行者听了,不觉毛骨悚然,打了一个寒噤。忽见八戒莲蓬嘴连连牵动,蒲扇耳时时摇摆,浑身发抖也似吃了惊恐,发了猪牵疯似的。行者怒问道:“你也着什么急?这章程是你自己定的,难道有什么吃亏的地方么?”八戒早又流下眼泪来,一边揩着眼泪,一边摇头道:“不是,不是。”行者道:“那么你又发了?病了如今急痧症多,你不要传染了急痧了。”八戒又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不是病,不是发痧。”行者又道:“你不是病又是什么?”八戒依旧掬着嘴说不出来。
唐僧、沙和尚见他这般情形,也甚着急,都走了过来问他道:“你究竟为着什么缘故?你究竟为着什么缘故?”八戒依旧连连摇头,闭目不语。行者因又念下那章程道:
第六条,徒弟如不背章程,得有吸鸦片、打麻雀、挟妓饮酒等种种权利。
行者念完了这条,不觉勃然大怒,破口骂道:“老猪,你原来如此!我知道你不为别的,你是鸦片烟来了瘾了。你好,你好!你那种种作践人家,便利自己的,都定在这章程上。我如何得依你!”八戒也恨道:“你不依我将怎样?这章程又不是我要定的,是你自己发起的,是你们众人公举我的,是我师父核准的,干我甚事!”行者道:“不干你也罢,我们大家散伙。”说罢,转身就要跑了。沙和尚一看不好,便上前劝道:“师兄,你且不要走,凡事都好慢慢商量,有话可说,何必这般激烈。”唐僧也道:“你看有什么不合法理处,你改他几条好了。”
行者道:“法理不法理我不知道,要我改时,第一条须要说明无论师父徒弟,一律不得吸食鸦片。”唐僧、八戒、沙和尚三人听了,都面面相觑,不能接口。歇了一回,沙和尚先开口道:“这个恐办不到,如今有了烟瘾的,怎能一时不吸呢?”行者道:“倘然有了烟瘾的,准三日内戒尽。三日以后,不许再吸了。”唐僧道:“这还可得。”行者道:“现在虽不一时便禁,但须各人具个切结,结上写明有吸无吸、有瘾无瘾,以及吸的多少。”沙和尚道:“这也使得。”因向八戒处讨了铅笔手账,先写好了送于行者。接着唐僧也写了,八戒也写了,行者自己也写了。一一取来公看时,只见行者写的是‘无吸’两字。八戒笑道:“什么叫做‘无吸’?你既不知法理,连文理都不通吗?”行者道:“不通,不通。”取起八戒写的看时。却是奇怪,上面写着道:“每日只吸一两,分早晚二顿,无瘾。”行者道:“每日吸一两还算无瘾?”八戒道:“如今吸烟大员报告无痛的,那一个不是吸一两二两,岂但是我?”又取那沙和尚写的看时,上边也写着几句话道:“每日只服枪上戒烟丸,现已大有功效,自后想能专吸此丸,当无烟瘾。”行者点头道:“这也说的好,枪上戒烟和枪上吸烟一般,自然再无烟痛。”又看那唐僧写的,却似告示似的,写着一长篇的话。行者连忙念着道:
本师父转瞬以前,曾以劳顿之身,入繁华之地,精神疲倦,疾病缠淹,一时沉迷,尝罹斯厄。窃不自讳,为尔徒弟言之。然自俄顷间,禁烟之议起,立即戒尽,至今不吸者已有十数分钟矣。本师父改过如流,从善若醉。对于鸦片是曾吸,是有瘾,是在戒中,是戒已尽净。尔徒弟等,各宜自爱。须以本师父为法,勿隐勿讳,勿以吸而不戒,勿以戒而不吸。切切!
行者念完了这结,心中想道:“啊呀,原来师父也是吸烟有瘾的,怪道他帮着八戒。方才看章程时,只做不知,不将这条删去。现在,也罢,也罢,看他三人这样情形,心中还是不要戒哩。三日内那里戒得去?我不如真个散了伙,让他们闹去,干我甚事!”又想道:“且慢,且慢。他们虽然这样,终究是我师父、师弟,我且再劝他们一劝,看他们三曰后,究竟戒也不戒。”因又向着唐僧、八戒、沙和尚三人道:“照这结上看时,师父是有过了瘾,戒了的;二师弟是有了痛,正在戒中;大师弟是虽在吸烟,却没有瘾的。如此看来,从今以后都可不吸的了。”八戒道:“这个不能,你说三日以后不吸,如何又说从今以后便不吸?”行者道:“那么三日以后,便好不吸的了?”八戒道:“自然,自然。”唐僧、沙和尚两人也都说道:“自然,自然。”行者道:“那么今日暂且各自分散罢,等到三日后,依旧在这里再议那章程。”三人都道:“甚好,甚好。三日后再议,三日后再议。”说罢,匆匆忙忙立刻去了。
行者看他又甚奇怪,心中想:“他们这般要紧去赶甚事?我且隐着身子跟了他们去看看。”于是摇身一变,变了一个蚊虫,躲在八戒身上。只见八戒等三人走了几十步,八戒先开口道:“那猴子真真可恨煞人,我因他要定章程,便想趁此办他一办。不料,我们还没有办他,反被他办苦了我们了。你想我们天天吸惯了的烟,要我们一时戒去,如何能够?”唐僧、沙和尚也都叹了一口气道:“正是如此,现在既约了他三日戒尽,不戒又怕不行。”八戒道:“怎管他后来,现在我的烟瘾已经熬煞不住了,还是到那里去过过瘾罢。”唐僧、沙和尚也道:“我们也正要去过瘾。你看那里近些便到那里去好。”八戒想了一想,便道:“便到高家去可好?”唐僧、沙和尚都道:“甚好,甚好。那边又近又清静。”于是三人转弯抹角,便到高家来。
到了高家,行者细细一看,心中明白道:“原来又是这个所在。”只见壁上挂着一个金字招牌,上边写着“高宝宝”三字。三人上了楼,便有一个年老的妇人出来接着,笑吟吟道:“三位少爷来了,请房里坐。”三人点了点头,踏进房门。八戒便大嚷道:“快开灯!快开灯!”于是,妇人们便替他们开灯点火。八戒也来不及再说别的事,躺上炕去,执了枪呼呼呼的吸了六七筒。正在吸得出神的时候,行者在他身上看的实在不耐烦了,飞到他猪手的背上,猛的咬了他一口。八戒登时叫道:“啊呀!”伸起了那个猪手欲扑那蚊时,忽然又缩住了。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听说吸烟的时候,见不得血的。”于是放下烟枪,连忙坐了起来。等到这时,行者早又飞开去了。唐僧一见八戒坐起,便过来问道:“悟能,你过了瘾么?待我也来吸他一吸。”八戒无奈,只得起来让着唐僧吸。唐僧也吃了五六筒,又让沙和尚吃。三人吃烟既毕,八戒又开口倡议道:“现在时候还早,我们如何消磨着他呢?”唐僧、沙和尚二人不答。八戒道:“最好我们还是打他一场麻雀。”唐僧道:“三缺着一。”八戒道:“那行者他却不和我们同道,不然今日也约了他来,现在早成局了。”唐僧道:“如今怎样好呢?”
正在迟疑,忽然听得楼梯上得得得脚步声响。八戒道:“好了,好了,有人来了。”进了房来一看,原来不是别人,便是这家里的高宝宝。八戒一见宝宝,便上前涎皮塌脸的问道:“你在那里?如何我们来了许久,等你不来?”高宝宝道:“休说起,今日我忙的要不得,才从登高回来。”唐僧道:“不错,不错,今日原是重阳日,我倒忘了。”八戒道:“休听他胡说,这里上海都是平地,那里有山去登什么高。”宝宝道:“你们如何今日这早便来此地?”八戒笑道:“我们今日却是来登高的。”宝宝道:“你又要说那猪话了。”八戒道:“什么猪话,你是姓高,我们到你这里来,岂不是登高么?”于是大家趁此都笑了一阵。
八戒又问道:“真的今日你在那里?”宝宝道:“我在看菊花山。”唐憎道:“也不错,那菊花山原也可算得高,不过不是天生成的山就是了。”八戒道:“你看菊花山,看见了什么?”宝宝道:“这有什么看,不过看看人是了。”八戒又是万分亲密的问道:“你姓高,你是那里人氏?你的父亲叫什么?如何到了这上海来的?”宝宝道:“你休问,我是薄命的女儿。起初也是好好人家的出身,本地叫做高家庄,我父亲便叫高太公。当时嫁了一个丈夫,也这般是的叫做八戒。才做了亲,不料他不是个人,原来是个猪精。不到一日,他便被人牵了去跑了,丢得我一个人好苦。我因没法,自后才做了这生意。”八戒听他一片话,听到后来,渐渐地面上红了,十分惭愧。
行者在暗中听了,兀是好笑。原来他这样好嫖,嫖到了自己的家主婆了。只见八戒来不多时,依旧面不改色的又和那婆娘说道:“如今你想怎样?你还是永远做这生意呢,还是等那以前嫁的人回来,再跟他?”那婆娘道:“那可杀的猪精,我等了他多时不回来,想已死了多时了,谁还等他!只是便这般永远做生意,也不是个了局。我想看有什么入意的人,再嫁了一个人罢。”八戒道:“你便嫁了我可好?”那婆娘便做张做致的答道:“你要我,我什么不好?”八戒道:“可是有一层,我讨你便讨你,我家中已有了正室了,讨你只可做个侧室。”那婆娘道:“我们回头人,只要人家要,正室也罢,侧室也罢,随你打发。”三人哄着又大笑了一阵。行者也甚好笑,道:“这老猪真不是人,又要将他自己的大老婆当做小老婆了。”又笑道:“老猪究竟还有些疏忽,他既要讨小老婆,如何那章程上不再另载一条‘徒弟如不背章程,得有讨小老婆权利’呢?”
不说行者这般想,却说八戒等笑了一阵,又提议道:“现在四人齐了,正好叉麻雀哩。”余人都说道:“好。”那高宝宝道:“我不高兴,我不来。”八戒道:“照法理上讲起来,你又错了。你是不肯服从多数,你是不顾团体。”高宝宝初说不来,原是故意作难的,听他这般说时,并不解得是甚意思,便趁着势应允道:“那么我也便叉叉玩玩,助助你们的兴。”于是便十分欢喜,打起精神,叫了房内服侍的人取牌抹桌,定坐分筹,围着桌子坐下,大家伸手洗牌。
高宝宝又笑问八戒道:“你们新学中人,也如何只喜这玩儿?”八戒道:“这也是新法。”宝宝笑道:“这也是新法?我要问你,你是喜谈法理的,像这麻雀,照法律政治上作何解释?”八戒道:“这是大有解释哩!这麻雀便是立宪的牌儿,不是专制的牌儿。”唐僧、沙和尚在旁一听,也觉希罕,也问道:“怎么牌儿也有专制、立宪的分别?”八戒道:“怎么不有?譬如以前的牌九,便是专制,天吃地,地吃人,点子多的吃少的,犹如专制国的上司吃那下属一般,所以叫做专制牌儿。”唐僧、沙和尚道:“这麻雀却怎样?”八戒道:“这麻雀却不然,筒不管索,索不管万,这便叫做三权分立。筒、索、万均自一而至九,这便叫做九级之官,九等之章,又隐合九年的预备。”说话之间,牌已洗毕,各人自向面前将牌砌了起来。宝宝又问道:“这叫做什么?”八戒道:“这便叫做预备选举,划分选举区域。”于是坐着东位的唐僧,将骰子来丢了,打了个在。唐僧又问道:“这又叫什么?”八戒道:“这便叫做责任内阁制度。做在的便是内阁大臣,一次在便是一任,倘然做得好,和了,便是连任;倘然做得不好,被人和了,便是内阁解散了。”唐僧打庄时,恰巧着了四点,挨着八戒做庄。八戒得意道:“这次便是我的内阁总理大臣。”三人合声笑道:“恭喜!恭喜!深望大臣升官发财,永保禄位。”
于是八戒又取起骰子来,丢了个九点,开了门。一对对取了那牌,挨次而下,各人取完了牌,各自竖了起来,排在面前都挨好了,催着八戒出牌。八戒还在拢牌未就,宝宝又笑道:“快发牌!快发牌!你这忙忙碌碌的算什么?”八戒道:“莫忙,莫忙。这就叫做整理内治。大凡内治不曾整理,决计不能外交。”因又手指牌,口中念念有词道:“一二三四五。”便道:“好了,好了,搭子完全了。”忽又自己改口道:“什么搭子不搭子,我们新学中人应该叫他做团体。国内团体坚固,然后可以外交。”因便顺手取出一张牌来,说了一声:“南”,向唐僧面前一丢。唐僧便应着声道:“拍。”说时也便顺手取了两张写着“南”字的牌来,摊在桌上。八戒连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第一次的外交失败了。”宝宝又在对面笑道:“你们两人,这两句如何又不说新话了?什么叫做南?什么叫做拍?那南是什么?拍是什么?新学中人,应该怎么说?”八戒道:“都有说,都有说。现在我却不得功夫,等一回儿,我再告诉你听罢。”说时,唐僧也抽出一张牌来,向桌上一丢,口中说了一声“东”。八戒直跳起来,拍着桌,连声叫道:“拍!拍!”又道:“收回权利,收回权利。”三人不觉大笑。接着,八戒又斗了一张“西”出来。唐僧不要,又摸了张“西”,也不要。宝宝又摸了一张“北”,顺手丢在桌上。沙和尚看了,也不要,自己又去摸。八戒笑吟吟得意洋洋,对着宝宝、沙和尚道:“你们二人真不行,自己的主权都没有了,还斗什么牌!”话未说完,沙和尚摸起来的那牌,却又是个“东”,便向八戒面前一丢道:“主权,主权。”八戒道:“啊呀!可恶。”唐僧笑道:“你的主权也不完全了。”八戒接着又摸起一张牌来,恰好又是张“南”,也丢在唐僧面前道:“你的主权也不完全了。”唐僧也叫道:“啊呀,啊呀!可恶,可恶!”跟手便摸着一张“四万”,因向桌上一丢,怒道:“同胞,我不要了!”
八戒忽地将牌摊下,哈哈笑道:“连任,连任。”三人都向他牌看时,果然是“一万”、“四万”和了的。八戒于是又大叫道:“让我来预算预算,财政上的事决计不可含糊。”因指着牌念道:“雀头十二,加东风十六,加一番,三十二。”又嚷道:“预算定了,预算定了。你们快拿租税来,我要收税哩。”于是宝宝、唐僧、沙和尚等三人,各各如数发了筹码。八戒收了,大笑道:“现在政府财政有余,国库内存有黄金七千五百万两。”宝宝道:“你休要发疯了,说这梦话。”八戒道:“真的,真的。倘然内阁办理得好,是会多钱的。”于是大家将牌又弄乱重来,你推我推,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