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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了巴黎。 尽管她在外省当过长时期的领袖,自信很强,但这时照样提心吊胆,怕自己乡气。她相当聪明,知道女人之间的交际全靠第一面的印象;虽然她认为自己很快就能和德。 埃斯巴太太那样高级的妇女并驾齐驱,但仍觉得开头还是需要人家包涵,讨人喜欢的因素一个都不能放过。因此她很感激夏特莱给她门道,让她能够配合巴黎的时髦社会。碰巧当时侯爵夫人的处境使她很乐意帮助丈夫的亲戚。 不知为什么德。 埃斯巴侯爵过着隐居生活,对产业、政治、家属、妻子不闻不问。 侯爵夫人在可以自由行动的情形下,需要舆论的支持;有机会代替侯爵照顾他的家属,再高兴没有。 她有意把这件事做得人人知道,格外显出丈夫的不是。 她当天回了一封亲热的信给德。 奈格珀利斯家的小姐,德。 巴日东太太。 信里的话说得非常好听,你直到在社会上混了相当时间后才会发觉其内容是那样的空虚。
久闻大名,不胜仰慕;有机会同家属相聚,更其高兴。 巴黎的友谊并不可靠,所以很想在世界上多一个知己;否则长此与外人往还,未免过于虚妄。 大姑倘有差遣,无不效劳。实因小恙,不能趋前拜访。辱承垂念,先布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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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西安第一次在几条大街跟和平大街之间溜达,如同刚到巴黎的人一样只顾看景致,来不及注意人物。 在巴黎,首先引起注意的是其规模的宏大,铺子的华丽,房屋的高度,车马的拥挤,随处可见的极度奢华与极度贫穷的对比,先就让你吃惊。富于想象的吕西安想不到有这些同他不相干的群众,觉得自己大大地缩小了。 在外省有些名气,无论到哪儿都感到自己是重要的人,突然之间变得毫无身价是很不习惯的。在本乡是个角色,在巴黎谁也不把你当人,这两个身份需要有一段过渡才行,太剧烈的转变会使你失魂落魄。 青年诗人平素有什么感情、思想,总有人和他交流,听他倾诉,便是极小的感触也能产生心灵的共鸣;这样的人势必觉得巴黎一片荒凉,可怕得很。 吕西安漂亮的蓝色礼服还不曾拿来,身上穿的即使不算破烂,至少也很寒酸,因此他等德。 巴日东太太回家的当口再去的时候,有点感到拘束。 杜。 夏特莱男爵比他先到,随即带他们到牡蛎岩饭店吃饭。 吕西安被巴黎天旋地转的速度搅昏了,对路易丝又不能说什么话,因为车上有第三者在场;他只能捏捏路易丝的手,路易丝态度和蔼,表示了解他的意思。 吃过晚饭,夏特莱带两个客人去滑稽歌舞剧院。吕西安见到夏特莱便心中不快,恨天下竟有这种巧事,他也会到巴黎来。 税务稽核所所长说他此番出门是为了施展抱负:希望能进任何一个衙门当个秘书长,在参事院兼一个评议官;他特意来要求人家履行诺言,像他这样的人材总不能老是做稽核所所长;他宁可闲着,不是当国会议员便是再进外交界。 说话之间,他身价越来越高了。 吕西安默默承认,过时的花花公子的确熟悉巴黎,是一个高明的交际家;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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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的是吕西安吃饭看戏都沾了他的光。 凡是使诗人惊惶失措的场合,前任的首席秘书都如鱼得水。 吕西安的迟疑、惊奇、问话、未经世面而闹的笑话,叫他的情敌杜。 夏特莱看着微笑,好比老水手笑新水手立脚不稳。 吕西安第一次在巴黎看戏,很有兴趣,总算补偿了心慌意乱的不愉快。 那个晚上很值得纪念,因为他对外省生活的观念在不知不觉中去掉了一大半。 眼界扩大了,社会的规模不同了。 邻座几个漂亮的巴黎女人打扮得多时髦,多娇嫩,吕西安觉得相比之下,德。巴日东太太虽然穿得还讲究,到底陈旧了:料子,式样,颜色,没有一样不过时。 头发的款式,吕西安早先在昂古莱姆赞叹不已,此刻同那些妇女的细巧的花样一比,简直恶俗。他心里想:“她是不是就这样保持下去了呢?”不知道德。 巴日东太太白天就在作脱胎换骨的准备。 外省没有选择,没有比较;天天看惯的面孔自有一种大家公认的美。 在外省被认为好看的女子,一到巴黎便没人在意,原来她的美像句老话说的:独眼龙在瞎子国里称王。 吕西安拿戏院里的女人同德。巴日东太太作了一个比较,也就是前一天晚上德。 巴日东太太把他和杜。 夏特莱作的比较。 在德。 巴日东太太方面,她对情人也有许多别样的感想。 虽然长相极美,可是可怜的诗人一点风度都没有。 袖子太短的外套,外省的蹩脚手套,紧窄的背心,和花楼上的青年比起来,可笑至极;德。 巴日东太太只觉得他一副可怜样儿。夏特莱却是很知趣地照顾她,无微不至的关切显得他情意深厚;穿扮大方,举止潇洒,好比一个演员回到了他原来的舞台;他在六个月中失去的阵地两天功夫都收复了。 普通人不相信感情会突然变化,事实上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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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情人的分离往往比订交更快。 吕西安和德。 巴日东太太相互之间的迷梦正在逐渐消失,而这是巴黎促成的。 在诗人眼中,人生扩大了;在路易丝眼中,社会有了新的面目。 只要出一起事故,双方就会斩断联系。 这个对吕西安极可怕的打击不久就要来到。 德。 巴日东太太先送诗人回旅馆,然后由杜。 夏特莱陪着回家,可怜的情人看了不大高兴。他上楼回到凄凉的卧室,一边想:“不知他们俩议论我些什么。”
车门关上了,杜。 夏特莱微笑着说:“这可怜的青年庸俗透了。”
“凡是胸中和脑子里有一个幻想世界的人都是这样。他们长时期酝酿一些美丽的作品,有许许多多思想要表达;他们不太重视谈话,因为聪明才智作了零星交易会降低价值的。”
高傲的奈格珀利斯这么说着,还算有勇气替吕西安辩护,但多半是为她自己而不是为吕西安。男爵道:“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们是跟人过生活,不是跟书本过生活。 亲爱的娜依斯,我看出你们之间还没有什么,我很高兴。 就算你因为以前的生活缺少兴趣,有心找点儿补偿,可千万别把这个自封的才子当作对象。 你要是看错了人怎么办呢?要是几天之内,亲爱的美人儿,你遇到一般真有才具,真正杰出的人物,跟他一比较,发觉你驮在凝脂般的肩头上捧出山的,并非什么有生花妙笔的诗人,而是一个小猢狲,没有风度,没有见识,愚蠢,狂妄,在乌莫可能还算得上聪明,在巴黎只是一个平凡之极的青年,那你岂不糟糕?这儿每星期都有诗集出版,便是最不行的也比沙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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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先生写的高明。 我劝你耐心地等一等,比较一下!“夏特莱看见车子拐进卢森堡新街,又说:”明天是星期五,歌剧院有演出;德。 埃斯巴太太可以占用内廷总管的包厢,她准会带你同去。 我到德。 赛里齐太太的包厢去观仰你的风采。 明儿演的是《达那伊得斯》。“
她说:“好吧,再见了。”
第二天,德。 巴日东太太想穿上一套象样的晨装去见她远房的弟媳妇——德。 埃斯巴太太。 天气稍微凉了一些,她在昂古莱姆的旧衣服里找来找去,勉强挑出一件绿丝绒袍子,滚边相当火气。 在吕西安方面,他觉得应当把那件贵重的蓝色礼服拿回来,他也厌恶身上穿的单薄的外套,又想到说不定会碰上德。 埃斯巴太太,或者出其不意地到她家里去,不能不经常衣冠楚楚。他急于取回包裹,便跳上一辆出租马车,不到两小时就花了三四个法郎,使他对巴黎的开支大有感触。他穿上他最讲究的服装,走往卢森堡新街,在门口遇到冉蒂从屋内出来,陪着一个跟班小厮,小厮帽子上插着鲜艳的羽毛。冉蒂说:“先生,我正要到你那儿去,太太叫我送个字条给你。”冉蒂在外省随便惯了,不懂巴黎的规矩和客套。小厮只道诗人是个当差的。 吕西安拆开信来看了:德。巴日东太太成天都在侯爵夫人家,夜晚到歌剧院去,约吕西安在那儿相会;她弟媳妇很乐意请青年诗人看戏,在包厢中给他一个位置。吕西安私忖:“她是爱我的!我的提心吊胆根本是荒唐。今天晚上她就介绍我去见她弟媳妇了。”他心花怒放,直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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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那时离快乐的夜晚还有一段时间,他想痛痛快快地消磨,便直奔杜伊勒里公园,打算散步到傍晚,再上韦里酒家吃一顿。 他蹦蹦跳跳,快乐得飘飘欲仙,跨上斐扬平台,一边走一边打量游人,但见俊俏的妇女由她们的爱人和漂亮哥儿陪着,成双成对,手挽着手,跟熟人眉来眼去地打招呼。 这个平台和美景街大不相同!栖在这华丽的架子上的鸟儿比昂古莱姆的不知好看多少!
这里的是五色斑斓的印度鸟、美洲鸟,昂古莱姆的只是灰溜溜的欧洲鸟。 吕西安在杜伊勒里待了两小时,简直是受罪一般。 他把自己严格检查了一下,批判了一下。 先是那些漂亮哥儿没有一个穿礼服的。 偶尔看到一个穿礼服的人,只是没人理会的老头儿和穷苦的可怜虫,或是住在沼泽区靠利息生活的人,或是机关里的当差。容易激动,目光尖锐的诗人发现除了晚上的装束还有白天的装束,觉得自己的旧衣衫丑陋不堪:礼服的式样早已过时,蓝也蓝得不登大雅,领子特别难看,前面的衣摆因为穿久了,老是挤在中央;纽扣发红;而且有折痕的地方褪了颜色;总而言之是毛病百出,十分可笑。 背心太短了,外省的裁剪更是不堪入目,吕西安急忙扣上礼服的纽子,遮住背心。 最终他发觉只有普通人才穿南京缎裤子,有身份的人穿的不是上等花色细呢,便是一尘不染的雪白的料子。 并且裤脚管都有带子扣在鞋底上;吕西安的裤脚偏偏和靴跟不合作,往上翻卷,似乎对靴子大有成见。 他戴着角上绣花的白领带,当初妹子看见杜。 奥图瓦先生和德。 尚杜先生系着这种领带,赶紧替哥哥照样做了几条。可是巴黎人白天不用白领带,除非是老古板、上了年纪的金融家,或是一本正经的官吏。 非但这样,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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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吕西安从公园的铁栅望出去,看见里沃利街的人行道上走过一个杂货店的伙计,头上顶着一只篮子,领带两头有他心爱的女工绣的花!那时好象一棍打在吕西安的胸口,——这是我们感觉的中心,说不出是哪个器官的部位;人类自从有了感情以后,遇到强烈的快乐或痛苦,总要拿手去按那个地方。 读者认为以上的叙述幼稚可笑吗?有钱的人从来没尝过这一类的痛苦,当然觉得我说的情形恶俗,荒唐。 可是不能认为只有幸运儿和有权有势的人遭到困难,生活大起变化,才值得注意,而可怜虫的苦恼就不值得注意。 小百姓受的痛苦不是和大人物一样多吗?痛苦能使一切变得伟大。 如果改换一下名词,谈的不是服装的美丑,而是什么勋章、荣誉、头衔,这些看上去很小的事情,难道不也是叫功业彪炳的生涯大起风波吗?况且对一般想冒充阔佬的人,服装问题的确关系重大;因为往往先要摆了空场面,以后才能撑起真场面。德。埃斯巴侯爵夫人是内廷总管的亲戚;各方面的名流,经过特别挑选的文人,都在她府上出入;吕西安想起晚上要穿着这套衣服在她面前出现,浑身不禁连冒冷汗。他看见圣日耳曼区的青年子弟个个风流、漂亮,搔首弄姿,便恨恨地想道:“我可真象药房老板的儿子,铺子里的小伙计!”那些哥儿们自有一种风度:俊秀的外貌,高贵的气派,脸上的神态显得他们彼此相像;可是又有各各不同的格局,显出每个人的特色。他们像台上的演员,会烘托自己的长处,这是巴黎的男人和女人同样精通的诀窍。吕西安沾着母亲的光,出落得非常体面,这一点能给他多少便宜,他已经看清楚了;可惜他这块金子只是一块原料,不曾经过琢磨。 他的头发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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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很难看。脖子里没有柔软的鲸鱼骨使他能高高地扬着脸,他觉得自己的尊容陷在衬衫的蹩脚的领子里头;软绵绵的领带毫无支撑的力量,只好可怜巴巴地耷拉着脑袋。 从昂古莱姆带来的靴子奇丑无比,哪个女人想得到里面的一双脚多么有样呢?他的所谓的礼服只能算一个蓝布套,把他苗条的身段改了样,哪个青年会羡慕他呢?人家雪白的衬衫上纽扣是多么漂亮,哪像他的纽扣黄里泛红!所有时髦贵族的手套都极其讲究,吕西安的手套却和警察戴的一样!有的拿着精工镶嵌的手杖挥舞;有的衬衫装着硬套袖,配着小巧玲珑的金纽扣。 一个男的一边和女人聊天,一边扭着手里的马鞭子,穿着细腰身的外套,钉绉边的裤脚管上溅着几点泥浆,踢马刺在地下叮叮当当,表示他快要上马,一个小不丁点一般的小厮牵着两头牲口在一边等着呢。 另外一个男人从背心袋里掏出一只表,像五法郎的银元一样薄,看钟点的神气仿佛到这儿来赴约早了一步,或者迟了一步。 吕西安从来没想到这些美丽的小玩意儿,直到看见了才知道有这么一大堆必不可少的却是无用的东西,才明白没有大笔资金休想当一个漂亮哥儿!
想到这里他直打寒噤。他越欣赏那般得意而潇洒的青年,越感到自己怪模怪样,走在街上不知前面能通到什么地方,到了王宫市场还不晓得王宫市场在哪儿。 向人打听卢浮宫,人家回答说:“就是这里。”吕西安发现自己和眼前的世界隔着一条鸿沟,不知怎么跳过去,心里只想着变得和苗条文雅的巴黎青年一样。 所有的贵公子遇到打扮和相貌都像天仙似的妇女,没有一个不打招呼;如果这些女子肯给他一个亲吻,便是象像科尼马克伯爵夫人的侍从一般头颅落地,吕西安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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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情愿。 与这般王后相比,路易丝在他模糊的记忆中只能算一个老婆子。 他遇到好几个妇女,后来全是十九世纪的历史人物,以才情、美貌、爱情而论,名气不会在前朝的后妃之下。 吕西安看见一个才华出众的姑娘,——杰出的女作家德。图希小姐,她的笔名卡米叶。 莫潘无人不知,她不但容貌出众,思想也高人一等;公园里男女游客都轻轻的提着她的名字。吕西安心里想:“啊!多有诗意!”
那个天使浑身都是青春和希望的光芒,前程远大,堆着温柔的笑容,漆黑的眼睛像天空一般广阔,像太阳一般热烈;相形之下,德。 巴日东又太太算得了什么呢!德。 图希小姐和菲尔米亚尼太太有说有笑;菲尔米亚尼太太也是巴黎最风趣的一个女人。吕西安分明听见有个声音说:“聪明才智是拨动社会的杠杆。”另外一个声音接着说:“聪明才智要靠金钱做支点。”他眼看自己在公园里当场出丑,打了败仗,不愿意待下去了。 他对本区的地形还没弄清,便问了路境,向王宫市场出发。他走进韦里酒家点了几样菜,尝尝巴黎的乐趣,同时排遣他的苦闷。 一瓶波尔多红酒,一盘奥斯坦德牡蛎,一盘鱼,一盘鹧鸪,一盘意大利面条,几样水果,便是他necplusultra。他一边享受着这顿小规模的酒席,一边打算晚上在德。埃斯巴太太面前卖弄才情,拿渊博的学识来补救他不伦不类的猥琐的装束。 饭店开出账单,总共是五十法郎,把他的梦惊醒了。 他本以为五十法郎在巴黎可以过不少日子,谁知一顿晚饭就花掉他在昂古莱姆一个月的花销。 他走出豪华的饭店,恭恭敬敬地带上门,决意从此不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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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过石廊回旅馆去拿钱,心里想:“夏娃说的不错,巴黎的物价不是昂古莱姆的物价。”
他一路走一路欣赏时装铺子,想着白天映入眼帘的装束。“我这副不三不四的打扮决不能去见德。 埃斯巴太太。”他想罢,一阵风似的赶回快活林旅店,奔进房间,拿了三百法郎回王宫市场,预备从头到脚置办新装。 他刚才看到有专门做靴子的,做内衣的,做背心的,理发的;体面的衣着打扮,在王宫市场分散在十来家铺子里。 他随便闯进一家时装店,老板拿出大批礼服,让他尽量试穿,保证每件都是最新的式样。等他走出铺子时,已经买下一件绿色的礼服,一条白裤子,一件花色背心,总共花掉两百法郎。 一会儿他又寻到一双非常漂亮而合脚的靴子。 各式各样的必需品买齐了,他叫一个理发师到旅馆去;各家铺子的东西也陆续送到了。晚上七点,他跳上一辆出租马车赶往歌剧院,头发烫得象迎神赛会中的圣约翰,背心,领带,都好看极了,只是第一次穿在身上,赛过背了一个硬壳,有点发僵。他按照德。 巴日东太太的嘱咐,说要进内廷总管的包厢。检票员看他的漂亮衣衫好像借来的,神态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