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８０１幻 灭（上）
奈那时他做着年轻人的好梦，左一个假定，右一个假如，一相情愿地闯过了所有的难关。 诗人刚才在上流社会中露过锋芒，马上跌回到现实世界，自然感到痛苦。 夏娃和大卫只道吕西安不说话是受了朋友的义气感动。 在两个心地高尚的人看来，吕西安悄没声儿的接受倒是显出真正的友情。 印刷商描写他们四个人将来的幸福，话说得亲切动听。 不管夏娃插嘴反对，他要把二层楼布置得十分讲究，表示他情人的心意；他又一片好心要替吕西安盖三楼，在偏屋顶上为沙尔东太太造一个楼面，尽量照顾她，孝顺她。 总而言之，大卫要家里的人完全快乐，要他的兄弟完全独立。 吕西安被大卫的声音和妹妹的抚爱陶醉了；在路旁的树荫底下，沿着平静而明亮的夏朗德河走着，头上是明星灿烂的天空，十分暖和的夜间的空气，他终于忘了上流社会给他戴上的荆冠。 德。 吕邦泼雷先生又承认大卫是他的朋友了。 反复无常的性格很快地使他想起过去的纯洁、用功和平凡的生活，看到今后无忧无虑、更美满的生活。贵族社会的喧闹逐渐消失。等到走进乌莫镇，野心家居然握着他兄长的手，和两个快乐的情人语调一致了。他对大卫说：“但愿你父亲不反对这门亲事。”
“他要为我操心才怪呢！
老头儿只顾他自己。可是明儿我还是要上马萨克去；单单要求他替我们盖屋子也不能不走一遭。“
大卫送兄妹俩回家。 他不能多等一刻，马上向沙尔东太太求亲。 母亲满心欢喜，拿女儿的手放在大卫手里；情人大着胆子亲了亲未婚妻的额角，夏娃红着脸向他微笑。母亲说：“这是穷人的定亲。”她眼睛朝上望着，仿佛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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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 灭（上）９０１
上帝赐福。又对大卫说：“孩子，你勇气不小；我们遭着不幸，我真怕我们的背运连累人。”
大卫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们会幸福的，会有钱的。 先是你不用再服侍病人，跟你儿子女儿一同住到昂古莱姆去。”
于是三个孩子急不可待地说出他们美好的计划，母亲听了只是诧异。 家庭中常有这一类疯疯癫癫的谈话，把播种当作收成，不等幸福实现，先快活起来。 大卫恨不得那一夜不要天亮，他们只能逼他动身。 吕西安陪着未来的妹夫走到巴莱门，已经是半夜过后一点钟了。 老实的波斯泰尔听到闹哄哄的声音不大放心，站在百叶窗后面张望；他把窗子打开，发现夏娃家那时还有灯火，私下想：“沙尔东家有什么事啊？”
他看见吕西安回来，便问道：“你们有什么事啊，老弟？
要不要我帮忙？“
诗人回答说：“用不着，先生。 不过你是我们的朋友，我可以告诉你：大卫。 赛夏向我妹子求婚，我妈妈答应了。”
波斯泰尔一言不答，霍地关上窗子，恨自己早先没有向沙尔东小姐提亲。大卫直接上路去马萨克而不回昂古莱姆，走往父亲家只当散步一般。 太阳刚升起，他到了屋旁的园子外面。 情人瞥见老熊站在一株杏树底下，头耸在篱笆上面。大卫道：“你好，爸爸。”
“呦，是你，孩子？
这个时候怎么会出门的？
打这儿进来。“
种葡萄的向儿子指着一扇小栅门。“我的葡萄藤都开花了，一棵也没冻坏！今年一亩能出二十桶酒；不过也不知加了多少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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０１１幻 灭（上）
“爸爸，我来同你商量一件要紧的事儿。”
“啊！咱们的印刷车怎么啦？你钱赚够了吧？”
“慢慢会赚的，爸爸，眼前我可没有钱。”
父亲回答：“地方上都埋怨我，说我不该拚命上肥。 那些大户，什么侯爵、伯爵，这位先生、那位先生，怪我弄坏了酒味。 哼！教育有什么用？只能教你头脑糊涂。 你听着：他们一亩出七桶酒，有时八桶，每桶卖六十法郎，年成好的时候顶多一亩收入四百法郎。 而我一亩出二十桶，每桶卖三十法郎，一共六百法郎！到底谁傻谁聪明，你说吧。 品质！品质！品质跟我有什么相干？让那些侯爵去关心品质吧！我只知道钱就是品质。 ——你说什么？……”
“爸爸，我要成家了，我来要求你……”
“要求我？哼，什么都没有，孩子。 你成家，我不反对；可是别跟我开口，我一个子儿都没有。 人工把我弄穷了。 两年功夫下的本钱才大呢，又是捐税，又是人工，各种各样的开销，样样被政府拿去了，油水都归了政府！这两年种葡萄的什么都没捞到。 今年年成不坏，谁知该死的酒桶已经涨到十一法郎了！我们的收成还不是孝敬箍桶匠？为什么你不等收割完了再结婚？……”
“爸爸，我只是来征求你的同意。”
“啊！
那又是一回事了。 对方是谁呢，可不可以告诉我？“
“夏娃。 沙尔东小姐。”
“她是靠什么过活的？他是谁？”
“她父亲死了，沙尔东先生从前在乌莫开药房。”
“你，娶一个乌莫的姑娘，堂堂的生意人！
你还是在昂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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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 灭（上）１１
莱姆领着王家执照的印刷商呢！
受了教育，结果这样！
唉！
这就是送孩子上学的报应！
那么，我的儿，她一定非常有钱吧？“
种葡萄的眉开眼笑地挨近儿子：“你要肯娶一个乌莫的女孩子，她一定有成千上万的家私！好，你可以付我房租了。 孩子，你可知道，房租已经欠了两年零三个月，总数有两千七百法郎，付给我正是时候，我好拿来开发木桶账。 你要不是我的儿子，我还有权利向你讨利息呢；说到底，买卖总是买卖；不过我对你客气，不问你要了。 话说回来，她手头有多少？”
“不多不少，跟我妈妈一样。”
老头儿差点儿没说出：“原来只有一万法郎！”他想起过去不肯向儿子交代他妈妈的遗产账，便叫道：“那么她竟是一无所有了！”
“妈妈的财产是她的相貌和聪明。”
“你到集上去说给人家听听，看他们怎么说！
该死！
做老子的多倒霉！大卫，我娶亲的时候，赤手空拳，全部家私只有头上的一顶纸帽子，我是个可怜的大熊。 你啊，我把一个出色的印刷所给了你，凭你的本领和学问，正应该娶一个城里的布尔乔亚，有三四万陪嫁的女人。 你的痴情还是趁早撂开，让我来替你找一门亲事！
离这儿三四里有个开着磨坊，三十二岁的寡妇，有十万法郎产业，这才配得上你。 你可以把马萨克的田产和她的合起来，两块地本来连在一块儿。哎！
这么一来，咱们的庄园可体面啦，你看我将来怎么经营！听说她要嫁给她的大伙计库图瓦，你比库图瓦强多了！我管理磨坊，让她到昂古莱姆去做你的得力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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２１１幻 灭（上）
“我已经订婚了……爸爸，”
“大卫，你一点也不懂生意经，我看你是弄穷人家。 你如果娶那乌莫姑娘，我就跟你算账，我要求法院叫你付清房租，因为我料你不会有好结果。 哎哟！我可怜的印刷车啊，我的印刷车啊！车子要上油，要开动，要保养，哪一样少得了钱？
唉，除非来个大好的年成，我心里是不会快活了。“
“爸爸，我到此为止并没给你添多少烦恼……”
“也没付我多少房租。”种葡萄的老头儿回答。“我除了来请你答应我结婚，还想让你在正屋上面盖一个三层楼，在偏屋上加一个楼面。”
“呸！
你明明知道我没有钱。再说那不是平白无故把钱扔在水里吗？那会给我生利吗？嘿！你大清早跑来要我盖新屋子，花一笔皇帝老子也吃不消的大本钱！名字虽叫大卫，我可没有所罗门的财富。 你不是疯了吧？我的孩子变做吃奶的娃娃了。 这一棵一定结葡萄！“他把话岔开去，指着一棵葡萄藤叫大卫看。”这些才是不叫父母失望的孩子，多少肥料下去，就会有多少收成。 我把你送进中学，花了多大本钱培植你成为学者，到第多厂去研究印刷，谁知全是没出息的事儿，临了给我弄一个乌莫姑娘来做媳妇，一个钱的陪嫁都没有！要是你不读书，跟我在一起，你就听我安排，今天倒好娶一个磨坊的老板娘，不算磨坊，就有十万法郎的产业。 嘿！你真聪明，当我会赏识你的好主意，替你盖起宫殿来？……现在难道你的屋子两百年来都是养猪的不成，你的乌莫姑娘住不得吗？呦！难道她是法兰西的王后吗？“
“好吧，爸爸，盖三层楼的费用由我负担，就让儿子来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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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 灭（上）３１
父亲挣家业吧。 事情虽然颠倒了，有时还看得见。“
“怎么，小家伙，你有钱盖屋子，却没有钱付房租？你好调皮，玩弄你父亲！”
这样一来，问题不容易解决了。 老头儿能够做到一分钱不花而不失其为慈爱的爸爸，非常得意。他同意大卫结婚，准许儿子按照自己的需要自己出钱在老家添造房屋。 大卫得到的不过是这些。老熊这个保守派父亲的模范，居然宽宏大量，不向儿子讨房租，不叫他把粗心大意露了口风的私蓄捧给老子。 大卫怏怏不乐地回去，知道一朝遇到患难，决不可能指望父亲帮忙。
四 外省的爱情风波
昂古莱姆城里只听见议论主教的话和德。 巴日东太太的回答。 晚会上每一桩小事都被添枝加叶，经过装饰，改头换面地传开去，诗人也就成为当时的红人。 在上层社会中兴风作浪的谣言，也有几滴水星飘入中产阶级。 吕西安穿过美景街去看德。 巴日东太太，发觉现好几个青年不胜羡慕地望着他，还听到一些话使他暗暗得意。“这小伙子运气真好。”一个诉讼代理人的书记说。 他名叫柏蒂。 克洛，是吕西安的中学同学，长相难看，吕西安一直对他摆着老大哥面孔。一个听过他朗诵的大家子弟回答说：“是啊，他有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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４１１幻 灭（上）
又长得漂亮，德。 巴日东太太被他迷住了！“
吕西安知道白天有段时间路易丝一个人在家，他急煎煎地等候这个时间。 如今这女人变成了他命运的主宰，妹子的婚事要她赞成才好。 经过了前一天的晚会，路易丝或许会更加温柔，可以让他快乐一下。德。 巴日东太太不出他所料，没有经验，对他特别多情的情人以为对方的爱又进了一步。 隔天诗人觉得晚上太痛苦了！路易丝便听任吕西安在她美丽的金发上、手上、头上，热烈亲吻。她说：“你念诗的表情，可惜你自己看不见。”前一天路易丝在长沙发上用她雪白的手抹掉吕西安额上的汗珠，等于给他一个花冠的时节，他们俩已经非常亲热了。“你美丽的眼睛发出闪光！我看着你唇间吐出金链，把我们的心拴在诗人的嘴边。 谢尼耶的作品，你得全部念给我听，他的诗与情人的心情最适合。我不愿意你再痛苦了。是的，亲爱的天使，我要替你创造一块乐土，让你过纯粹的诗人生活：有时活跃，有时懒散，有时无精打采，有时用功，有时深思；可是你永远不能忘记：你的桂冠是因为我，你的成功应当补偿我以后的痛苦。 唉，亲爱的，这个社会对我不会比对你更宽容，他们因为分享不到幸福，便要发泄他们的怨恨。 是的，我永远有人嫉妒，昨天晚上你不是看见了吗？那些吸血的苍蝇不是刺伤了人的皮肉，急急忙忙扑到创口上来了吗？可是我多么快乐！我真正生活过了！我的心情好久没这么激动！”
眼泪在路易丝的腮帮上淌下来，吕西安一声不出，握着她的手久久的吻住。 诗人的虚荣心受着母亲，妹子和大卫的奉承，如今又受到这个女人的奉承。他所站立的虚幻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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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 灭（上）５１
周围的人都在继续替他加高。狂妄的信心不仅有朋友支持，还有恼怒的敌人支持，使他在充满幻景的气氛中向前趱奔。 青年人的幻想自然而然同那些赞美以及那些观念，沆瀣一气，一切都在帮助一个风流俊美，前程远大的青年，直到要经过几次冷酷无情的教训，才能使迷梦中惊醒。“亲爱的路易丝，那么你愿意做我的贝阿特丽克丝了——肯接受爱情的贝阿特丽克丝了？”
她抬起她那本来低垂的美丽的眼睛，天使般的笑容明显和她说话的意义不一致，她说：“要是将来……你值得人家爱的话！……现在你还不够幸福吗？有一个知己，无论说什么都有把握得到了解，不是快乐吗？”
“是的。”吕西安撅着嘴回答，显出一副情人失意的样子。她用取笑的口吻叫了声：“孩子！
哦，你不是有话跟我说吗？我看你进来的时候心中有事。“
吕西安怯生生地向爱人说出大卫和夏娃相互相爱，打算结婚的事。她道：“可怜的吕西安，你怕挨打，挨骂，好像你自己要结婚似的！”她把手掠着吕西安的头发，又说：“那有什么大不了呢？你家里的人跟我有什么相干？你在他们之中是一个例外。 如果我父亲要娶他的女用人，你会不痛快吗？亲爱的孩子，情人是没有家庭的。 难道除了我的吕西安，我在世界上还关心其他人吗？要出人头地，要成名，才是我们唯一的选择！”
吕西安听着这种自私的回答，一变而成为世界上最快乐的人。 路易丝正举出许多荒谬的理由，证明世界上只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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６１１幻 灭（上）
两个人的时候，德。 巴日东先生走进了客厅。 吕西安眉头一皱，怔住了；路易丝向他递了个眼色，留他吃饭，饭后在打牌的人和别的常客未到之前，又要他念安德烈。 谢尼耶的诗。德。 巴日东先生道：“这样我们都高兴。吃过饭听听朗诵，对我再合适没有。”
德。 巴日东先生讨好他，路易丝讨好他，仆役看主人宠他，侍候得特别恭敬；吕西安便在巴日东府上坐享现成，一样一样地受用过来。 等到宾客满堂的时候，德。 巴日东先生的愚蠢和路易丝的爱情壮了他的胆子，不由得气焰高涨起来，而他美丽的情人还从旁鼓励。 吕西安看着娜依斯在众人面前的威势，得意得了不得，娜依斯也只想着把这威势分一些给他。总之，那天晚上他尽量充当小城市里的大人物的角色。有人看吕西安态度大变，以为他和德。 巴日东太太——照旧时代的说法——有了深交。 好些妒忌的人聚在客厅一角，跟杜。夏特莱先生同来的阿美莉一口咬定，说已经出事了。夏特莱道：“一个年轻小子想不到能踏进这个社会，免不了会得意忘形，这不能责怪娜依斯。 沙尔东听见一个上流社会的太太说了他几句好话，就以为对他有情意了。 他还分辨不出真正的热情是不声不响的，此刻抬举他的话只是看在他的美貌，年轻和才气的份上说的。 如果我们的痴情都叫女人负责，也太冤枉女人了。 他当然是动了心，可是娜依斯……”
恶毒的阿美莉接口说：“噢！
娜依斯！
娜依斯看见人家这般痴情才快活呢！到了她的岁数，年轻人的爱情吸引力特别强。 在青年人身边站了一会儿，一个女人会返老还童，装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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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 灭（上）７１
小姑娘，象女孩子般心神不定，装腔作势，忘了什么叫可笑……你们没看见吗？药房老板的儿子竟敢在德。 巴日东太太家拿出主人翁的架子来。“
阿德里安轻轻地哼了一句：“爱情是不知道这些距离的。”
第二天，昂古莱姆没有一户人家不在谈论沙尔东先生——又名德。 吕邦泼雷——和德。 巴日东太太亲密的程度。仅在有过几个亲吻时，他们已经受到指摘，说是有了私情。德。巴日东太太吃了她的权势的亏。在社会的许多怪现象中，你们可曾注意到没有标准的批评和荒唐苛刻的要求吗？有些人可以无所不为，再胡闹也不要紧，他们样样合乎体统，老是有人争先恐后地替他们的行为辩护。 社会对另一些人却严格得不能叫人相信：他们做事都要合乎规矩，永远不能犯错误，犯过失，闹一点儿笑话都不行；人家把他们当作雕像欣赏，冬天冻坏一个手指或者断了鼻梁，立刻从座子上拿下；他们不能有人性，永远要像神道一般十全十美。 德。 巴日东太太瞧一眼吕西安，就等于齐齐纳和弗朗西斯十二年的快乐。 两个情人握一握手，就会让夏朗德河上所有的霹雳打在他们头上。大卫从巴黎带回的一笔积蓄，此刻作为结婚的开支和在老家添造三楼的费用。 扩充住屋不是为了自己吗？屋子早晚是他的，父亲已经七十八岁了。 印刷商替吕西安用砖木结构盖了一套房间，因为原来的墙壁到处开裂，不能压得太重。他高高兴兴地把二楼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