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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半生 作者:吴正-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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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9年,被誉为“东方巴黎”的中国大都市上海关闭了她通往世界的所有门户,直至1979年再度打开,其间整整三十年…… 
  1979年,上海重新融入国际社会,尔后,经历的是另一个天翻地覆的二十年,社会的一切生态都已发生了根本意义上的变异…… 
  与此同时,香港,这座“东方伦敦”,一百五十四年的殖民长河也终于流尽,流到了1997年7月1日,这个大限的悬端崖沿,日子开始飞瀑而下…… 
  这是中华民族史上的一个非常时期,谜一般的时代,谜一般的城市,谜一般的整整一代人。一切无可奈何,一切总也可以奈何;而不可理喻的结局永远是终能理喻。 
  有这么四个人物两对夫妇,已龄届中年。每一个时代都在他们心灵的深处刻下了不同形态的、难以磨灭的刀创斧痕。小说以其为承重梁柱,支撑起了这么个特色时代的整座舞台,然后再让一幕幕的人间喜悲剧在此上演。背景人物不停地变幻,梦境现实时刻在交替,理念与意识反复重叠。在这个价值观、生命观、理想观都严重错位了的时代,人们的肉体和感官都在享受,在醉生梦死,精神却在挣扎;而精神所付出的代价正是肉体所耗去的…… 

  精致的思维,精致的心理,精致的刻画,精致的语言,精致的细节,构筑起了当代中国社会最精致的一个阶层的日常点滴与其丰富多彩的精神图貌。犹若一只明清朝代的精瓷花瓶,珍贵却十分脆弱、易碎;她在半明半晦的光线中闪烁着一种诱人的幽光。这是当代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相切面上的某个最短兵相接的触点,与众多的以“黄土地”为题材的文学作品相比,互相对峙,然而又不对立,它们共同构筑起了立体中国形象的双重个性。 

  真相,就离他一步之遥。 
  他站立在原地犹豫了有两三分钟。……但他平静,平静得出奇;也很理智,理智得出奇;就像一个第三者在观看一幕与己完全无关的电视连续剧中的高潮戏一样。他想,他也没什么,他只是将一件他在三十多年前偷抢来的物品归还了原主?…… 

  他打开了大门的保险掣,打算从正门离去。离去,然后回到他的太湖度假村继续他的写作。……但就在此时,房中传出来的呻吟声突然响亮了起来,这是她的声音,他太熟悉这种声音了。他把刚打算跨出门槛去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但他告诉自己说,快走,你要赶快走!……他在客厅里左右环顾地寻找了一番,发现了一份挂历。他掏出笔来,他要在上边做个记号,一个很明显的,只有他兆正才有可能留下的记号。在那一天的那一个时刻。…… 

  就这么个亮点,或者说是黑洞,构成了他对于事件的全部反应与报复。…… 
  有时,“人生的缘分有点像七巧拼板,盈缺凹凸,这一个人此一刻的镶入处正是那一个人那一刻的凹缺处。” 
  就这么样的一部强烈着中国特色的“新双城记”,在大文豪狄更斯离世150多年后的今天再度问世…… 
  时代是平面的,生命是纵直的,一线生命洞穿过多少面缤纷而又奇异的时代,而一片时代又切断了无数条伟大或者可怜的生命。 
  命运很无情,但很公正…… 
  2004年7月12日   
  于上海西康公寓 
  Intersection 
  …A Synopsis 
  In 1949; China's cosmopolitan Shanghai; 〃the Paris of the East〃; closed all 
her gates to the outside world; until 1979。 It was a lapse of thirty years。 
  1979 saw Shanghai re…immerse herself into the international munity; 
followed by another earthshaking twenty…year when the entire social ecosystem 
went through fundamental changes。 
  Meanwhile; Hong Kong; 〃the London of the East〃 witnessed the 154…year old 
colonial river to have flowed to its end at year 1997; to the edge of steep 
cliffs where things started to swirl downward like huge cascade。 
  This was a critical moment in Chinese history; an era of mystery; mystery 
cities and a whole mystery generation。 Everything leaves no choice; but 
everything is tolerated one way or another。 All the inexplicable endings will 
always be elucidated eventually。 
  There are four characters…two couples; all in their mid ages; in the story。 
Each era has inflicted in the depth of their soul different shapes of; and 
ineradicable wounds。 The story takes this theme as its pillar that lifts up the 
whole stage of that distincive era; where scene after scene of human edy and 
tragedy is being played 。 Background and characters keep revolving; fantasy and 
reality keep interchanging; and ration and consciousness keep overlapping; over 
and over again。 In this era when perspectives on value; life and ideal are 
gravely dislocated; human flesh and sense organs are seeking pleasures; 
befuddled in physical desires whereas their spirit is struggling。 It is the 
sensual pleasures that wear away the spirit。 
  Refined thoughts; vibrant psychological flow; vivid depiction; cultivated 
language; and sophisticated details; all carve out the most exquisite statue of 
the bits of daily life with one social genre in contemporary China and its rich 
spiritual world。 It is just like a delicate ancient china vase; precious but 
fragile; glimmering an alluring gleam in the dim light。 This represents a cross 
point of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and world literature where the two 
bat fa 
ce to face。 pared with all other Chinese literary works that takes 〃yellow 
earth〃 as their theme; this novel stands out in stark contrast; but not in 
conflict; both themes together build up the two sides of a personality of a 
multi…dimensional China。 
  The truth is nothing but one step away。 
  He stood there; hesitating for a few minutes。。。。 But he was so calm; 
surprisingly calm; and he was also so very rational; amazingly rational; as if 
he were just a spectator watching a climax scene in a TV series; pletely 
irrelevant。 He thought it's OK; and that he was; after all; only returning the 
thing to the owner that he stole or robbed some thirty years ago? 
  He opened the security lock; trying to leave through the front door; leaving 
this place to return to the Lake Resort to continue his writing。 But exactly at 
this moment; the moan in the room was being louder。 It was her sound of moan。 
He was too familiar with that sound。 He pulled back his foot in the air half way 
over the threshold。 But he was telling himself: get out; and get out fast! 。。。 
He was in the living room looking around for something; and he found a wall 
calendar。 He took out a pen; and he wanted to make a mark on it; a mark so 
noticeable that only he could have possibly left: this moment on this day。。。。 
  It is this spotlight; or this black hole that constituted his plete 
response to and total revenge on this event。 。。。 
  This A New Tale of Two Cities with glaring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es into 
the world 150 years after the decease of the English literature giant Charles 
Dickens。。。。 
  Eras are horizontal planes whereas lives are vertical threads。 A thread of 
life pierces through many dazzling but bizarre eras while a slice of era cuts 
through numerous lives; noble or unfortunate。 
  Fate is merciless but very fair。。。 
兆正离家走上街去的时候 
  兆正离家走上街去的时候,两旁的街灯恰好在那一刻开始煜煜放亮。 
  这种青铜质的,巴黎式路灯是近几年来上海市政改造的特色之一,尤其在这个地区。人们竭尽努力地从已发了黄的史料与图片之中,也从老一代人的记忆的底层,挖掘出百多年前租界时代的点点细节来装饰来复旧这个改革开放后的上海,上海的这片“上只角”地区。 

  路灯所发出的光芒显得极之柔和,衬托在这一片青白未退的天空光的明亮背景上,你只知道,路灯已全被点亮,却还远没能发挥出它们的夜间照明功能。九月底的仲秋季节,气候爽净,街道两边的梧桐树叶仍很茂密,深绿色之中夹带着一斑一块的金黄。人行道是在新近才完成陶花街砖的铺设的,树叶丛自青铜路灯的尖帽顶上层层密密地覆盖下来,街道两边洋味儿十足的餐厅酒吧的霓虹光管也开始苍白地闪烁了起来。 

  兆正逆着人流向前走去,正是下班时分。过两条横街便是淮海路,现一刻,从那主杆道上分流出来的归家的人潮在这横街之上突然泛滥起来:满目的黑与白,这是今秋国际服饰的流行色。单个的,三二并行的,有说有笑,闲雅沉思。但也有面红耳赤,嗓门儿特别响亮的那一类,他们挥动着的手臂一瞥而过,像是在形容白日里的某个激动时刻。有人在街边截停的士,车门打开后,人先钻进车去,最后,一条穿着丝袜的玉腿一缩,门便关上,车也跟着启动了。也有人推门进咖啡店里去。其实,只要见有人在门口一站,咖啡店的落地大玻璃门便会被率先拉开,穿红白蓝黄各色制服的带位小姐身影一闪:“欢迎光临!”让你本来还有些犹豫的脚步也不由得踩进了门去。 

  兆正突然觉得自己好寂寞,好孤独,也好可怜。他感到有一股寒意由内至外地透出来,他不由得把外套将自己紧了紧。 
  他开始沿着墙边走。咖啡吧开启的门缝中有奶油的香味飘出来,好几家咖啡店的活动长玻璃都打开了,一扇扇地朝着人行道开启。铺草绿方格台布的咖啡小桌一直摆放到街心中来,一幅十足的巴黎街畔景致。店堂深入一点的地方,光线已呈幽暗,朵朵烛光在那暗处跃动;只是近街的部位光线依旧充沛,一对青年男女相对而坐,男的面前摆着一枝清啤,女孩正低着头,用小汤匙在咖啡瓷杯中慢慢搅动,她高梳起的发髻之下露出半截长长的白色的颈脖,与她那乌黑的套装衣领形成了一种强烈的色调比差。 

  立刻,他的感觉便潮涌了起来。女性的玉颈,尤其是十八,二十几岁少女的玉颈,是令他感性以及感性器官们骤然升温的身体部位之一。他幻想着那种将他湿濡濡的嘴唇按上去,然后再慢慢磨蹭时的感觉。他喜欢半闭着眼地来享受这种感觉的一寸寸的延伸,同时也耐心地等待着那块面孔缓缓地拧转过来——他幻觉有两片玫瑰花瓣样的朱唇向他迎送过来。 

  兆正擅长于这种介乎于性爱与情爱之间的幻想是与他从事的职业有关。他已是个出版有多部小说、散文和诗歌集,很享有些名气以及声望的作家了,在上海,全国乃至海外。应该说,他是个才华横溢之人,不仅是文学;音乐、绘画、建筑、摄影乃至政治、经济、历史、宗教和心理学的领域上,他都常会有出其不意的想像和思考。只是他都将它们逐点逐滴地凝结成了方块文字,文字被印刷在书页上,于是,他便没成为音乐家、画家、摄影家、建筑师,而成了作家。 

  对于女人白颈脖特别敏感的另一大原因是因为了他和湛玉。那时,他老喜欢,她也老喜欢他,在她的后颈脖的部位上软软柔柔地亲吻,那种痒痒的感觉,从他的嘴唇传递到她脖子细嫩的皮肤上,于是便再往各自的心中去了。 

  那时,他俩爱得如胶似漆。 
  兆正在一家服装店的橱窗跟前放慢了脚步。这是家西服店,在背景布置成了十分高雅的深棕色格调的橱窗里立着一尊没有脑袋也没有下半肢的模特儿。它宽厚的胸脯雄健,将那件乌黑笔挺的西服上装支撑着一种气势一种魅力一种可供依靠的安全感来。而米黄色的射灯光从顶篷上的某个角落投射下来,暖融融的,照耀在那朵内衬的领结上以及从西服斜插袋里抽拔出来的半截白丝质的餐巾上,又增添了几分柔情与抚贴。 

  一切都是完美的,对于女人也对于男人。 
  但他联想到的却是湛玉的那副犹若冷霜打过的面孔,她面部的一切器官的轮廓都显得异常分明,刀子一般锋利的目光从她那对曾温柔、美丽,即使到了今天,仍不失几份妩媚的眼睛中辐射出来。她那两片相叽相斥的嘴唇一样鲜红一样润泽,一如昔时。她说:“你难道就没见过世界上有这么一种男人吗?其实,根本就不能算是个真正的男人。男人只有当他在女人的眼中成为一个男人时,才是个真男人。”她说话时的语调显得轻松、淡定、若无其事,仿佛她只是在提及一个与她和他都毫不相干的谁一样。 

  那女人呢?——女人应该是男人眼中的女人呢?还是女人自己眼中的女人? 
  兆正很想反问一句,应该说,他真的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对应答案究竟是什么?但他却永远也不会真正如此这般地说出口来——或者,这仅是他的小说人物间的某句对白罢了。通常在这一类的场合,他只会保持沉默;好像他根本没有听见什么,又好像,听见了也没往心中去。 

  于是,他又觉得自己很萎缩,很卑微,很无能,很……甚至连自己是个作家的他也很难找到某个狠狠却又贴切的辞汇来打击自己来挖苦自己从而自反面来激励自己。他面对着橱窗里的那个没有脑袋的模特儿模仿着地也挺起了胸脯来,但他立即感到有一股强制性的反张力自他的后脊梁骨间产生,令他随时准备回复到原来的形态中去。 

  一对情侣从西服店里挽着膀子走出来,女的靠在男的肩头上,她的粉拳细雨点般地敲打着男人的那块胸膛:“侬——老坏格喔!……”兆正望着他俩,目不转睛的,甚至相当有些不礼貌的用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身影,转过脸去之后再转过身去,直至他们完全溶入到了人流之中无法辨认为止。 

  他不知道,如果让他可以选择用他以半生努力换来的那十多部著作以及人生成熟再去换回一段青涩而又火热的生命,他会不会愿意?他不知道,假如能让他从头来过,重经一次生命历程的话,他会不会再去爱?又会去爱谁? 

回去少年时 
  半晌,他才敢偷偷地抬起眼皮来。坐在他前排斜对面的她的半片腮颊落入了他的视线范围内:雪白之中渗透着一种隐隐约约的粉红色,一绺鬓发垂下来,绕过她的耳畔,越过她的耳垂,因此也就超越出了他的视野的疆界。 

  上课铃声骤然响起的一刻,兆正刚好气急败坏地奔到校门口。他右手提着书包,红领巾的结头都已飞歪去了脖子的一边。大冬天,滴水成冰。呼呼的西北风中,他的鼻尖与耳根都 

给冻成了通红。老校工胡伯从传达室里走出来,他戴一顶泥黄色的“罗松帽”,帽沿宽厚的折叠部份全都垂放了下来,只露出两只的溜溜的眼睛,在洞开的帽面之后转动。“怎么,又迟到?”他藏在呢绒料背后的嘴发出一种模糊的音调。 

  兆正站在校门口,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气。他不敢正面对视蒙面露眼的胡伯,垂下了头去。他只见到那顶“罗松帽”的绒顶球在风中抖抖颤颤的,绒顶球的背后是一幅白底黑漆字的竖牌:东虹中学,在这冬晨八点的阳光里裸露着一种青白色的寒意。 

  他向校门口摆放着的那张值日台走去,佩带值日带的同学在台后站成了一排。这都是些高年班的学生,此刻都用一种带点了卑夷的目光注视着这个不守纪律的低班生。兆正默默地摘下红领巾和校徽,一一交上。然后,提起书包,撒腿跑过操场,跑进了教室大楼。 

  他从宽大、冰冷、寂静无人的水磨石扶梯上一路奔跑上去,教室里已响起了此起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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