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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小旅馆见闻录 作者:[美]张索时-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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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义简明单一。
    在菲力浦拿着第三张Ticket,过了第三堂,铩羽而归的次日夜晚,他在Office
后间睡得正香,被一阵急促的擂门声惊醒。他立刻滚下沙发,趿鞋抓衣地奔向门口,
手电筒的光柱照出竖立的警徽,他开灯开门。不容分说,有便衣过来用铐子铐住他
的手腕,引导他走到24号房间。
    啊,24号的时髦妹妹被铐坐在椅上。寡姊瑟缩在床角。便衣捏着24号的登记卡,
抖了抖问菲力浦:“登记租房的是不是她?”捏卡的手指了指哆哆嗦嗦的姐姐。菲
力浦答声是。“卡上写明有两个人住宿,另一个是不是她?”这回指的是被铐的妹
妹。菲力浦又答了声是。
    便衣加重语气问:“值班经理是不是只有你一个?”
    菲力浦·叶回答:“我是轮班经理。眼下只有我一个人。”
    “好极了。”问话的便衣发出快活的音调。“这个坐在椅上的女人卖淫拉客正
巧拉到我,这回可是人赃俱获。”
    据警方说,他们早就发现尼尔嘉·范登于夜总会打烊后,带男人来宿M旅馆的
24号房间。老弱的寡姊躲进浴间。事毕,野汉子溜之乎也。今天晦气,钓上了便衣。
不,便衣钓上了她。
    李老板断言,便衣是来钓M旅馆。他托朋友打探消息,警方为何接二连三找M
旅馆的麻烦。
    警方不讳言自己的意图:菲力浦’叶一日不去,警方一日不罢休。因为怀疑他
贩毒、拉皮条。
    汪老板对李老板说:“老叶,你必须撤换啦。蓝帕盯上他了。虽说美国法院不
拿风化案子当回事,但蓝帕咬得紧、咬得狠,赶掉老叶,情势自然缓解。”
    李老板请汪老板代找稳健的熟手替换老叶,登报招人不相宜,招来的人也靠不
住。
    M旅馆的紧邻清一色讲西班牙语的中南美洲老杂居的公寓房子里有一个40岁的
汉子,闹不清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反正熟得不能再熟,好开玩笑,从来不懂发愁,
菲力浦管他叫老Q。
    每个月他都要带个女人住M旅馆一宿。换女人不换房间,25号好像是他的海滨
别墅。这天,他填好登记卡,照往常一样,空出现址一项不填。他不愿意露出家住
隔壁。菲力浦谨慎起来,准备给了他钥匙等他走了马上代为填写。正当他秉笔代填
的当儿,小窗口现出个大脑袋,往右望去,大窗外立着三名便衣,亮警徽打手势禁
止他写下去。菲力浦起身开了门,便衣命令他靠墙站好。早有人操卡在手,指着现
址一项问:“为什么不填?”菲力浦说:“客人不会写英文,我来代笔。”便衣问:
“他不会写英文,其他各项是谁写的?”
    老叶吃了第5张Ticket。
    加州州法规定,旅客租房必得逐一填写清楚登记卡上所列各项。若有一项填写
不明,课经手人罚款二百五十五美元,及缓刑一年,即一年内不可再犯同样性质的
罪,否则二罪归一,锒铛入狱。
    李老板乖乖交付罚金。他一连打了四个电话给汪老板,催找一名新经理。
    一天傍晚,开进一辆韩国制汽车,从车里走出一个韩裔青年,他英语流利,但
听力好的仍可听出有韩国口音。他对菲力浦说,租过夜,独宿。
    菲力浦办好手续给了钥匙,那韩青青年登时翻了脸、边亮警徽边踢门,踢得铁
门快“脱臼”了。菲力浦七窍生烟,抡起本棒打算拼命。便衣掏出手枪,抬腿便踢,
一面大叫:“你再拒捕,我就开枪!”一面作势扣扳机,一面连踢三脚,把个又高
又大的菲力浦·叶踢翻在地。便衣怒犹未消,赶上前又踢三脚。把他铐锁在门外的
铁柱上,还大口大口喘着怒气。
    菲力浦问:“你凭什么又踢我、又铐我?”
    便衣说:“你租房卖淫。”
    “我租给谁卖淫啦?”
    便衣遥指一辆停在停车场上的1984型TOYOTA。
    “那车卖淫?”
    “车里坐着的女人卖淫。”
    “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并没租房给她呀!”
    “你真健忘。那车是我的。”
    “你的又怎么样?”
    “车是我的,车上的女人是我带来的。”
    “我只把房间租给你一个人呀!”
    “租给我,我带来妓女,这算不算协助卖淫?”
    第6张传票正待开庭时,汪老板介绍我来到M旅馆。
    老叶说:“这次你出事,目的是驱逐我。可是我走了,你也好不了。”
    我想了想说:“你以为离开了M旅馆,苏西之恨便消解了?你想没想过负荆请
罪?”
    老叶说:“我跪在地上管他叫爸爸,扣儿也解不开。我预备同他周旋到底。”
    听他这么一讲,我不禁心头发紧,最好洁身而退,可是我不能一走了之。“一
走”也不能“了之”,官司还在,饭碗要紧。惟今之计,官司理应速作了结,以求
保住饭碗。

                               5。法庭内外

    4号出事的那天晚上,菲力浦本为招待台湾朋友,特请埃玛转邀凯柔到M旅馆聚
会。凯柔舞跳得好,吸食毒品后跳得格外优美、格外性感,荡人心陌。菲力浦留了
个心眼儿,随身只带两包大麻末子,这是MAID清扫房间扫出来的“货”。他用小恩
小惠买通MAID,扫了来由他收藏。藏在艾府后园的宝贝,等闲不肯出示,所以奥迪
警长无功而返。
    当日晚上,我被保出候审。临出警局照例要履行手续:留手印留影存档,不管
将来官司谁输谁赢。十根手指全部沾墨料打在文件上。我不知沾的什么墨,不知打
了多少次,打在什么文件上。照像也简单。你照过那种老式照像机吗?摄影师把头
钻进布兜子里,而摄影机摆在立架上。区别在于,我的摄影师不笑,面无表情但有
恶意,既不顾及照出来脑袋正不正,也不拿梳子给你拢拢头发,衣衫整齐不整齐他
也不管,只管在你双肩套上号码牌子。将来在档案里你不是人,是牌子上的号码。
    照出来的模样我当然见不到。不过,我在电视上见过通缉犯的档案照,直眉瞪
眼,一排大个儿的金属字母丛中伸着一只脑袋。
    快照像时,一位青年便衣冲着我发出一串最强音,右手攥紧拳头,竖立在两张
差不多贴到一起的脸——他的脸和我的脸——之间,活像手拿麦克风,气咻咻,不
知跟谁过不去的三流摇滚歌手。所幸,皇天在上,他的拳头连我的衣缘全没碰过。
    思量起来这些都不如李老板的脸色可怕。他涵养够,言谈还是那么温和。我猜
测,他的深心正在酝酿一场风暴。
    人候审,生意不能停摆。我独坐在窗口发呆。客人上门如冬天的雀鸟,岑静和
暮气压得我有气难舒。
    忽从门口转进一位女士,突入窗口正前方的视域。洛杉矶的11月,天气凉意袭
人,但绝用不着围巾。来人围巾裹面,只露出眼睛和鼻子。
    等她拉下围巾,我吓了一跳。认出她是出事那晚随同学者模样的便衣来租房的
妓女陶乐丝。大约看到我的惊讶表情,她请求我不要着慌,现在就给她一个机会,
吐一吐苦水,她是被迫同谋害我背上犯罪的名声。
    我决定听听她怎么说。先进里间征询老叶的意见。他让出Office后间供我和陶
乐丝谈话之用。她将身在面向后墙的小沙发上坐下来,我坐在桌对面的布椅上。顺
手从咖啡壶里斟了杯咖啡,温吞吞的,摆到她面前。
    她平静地道了谢,却不用手去碰咖啡杯。由始至终一下没碰。等我缩回手臂将
身坐定,她把脸向着我郑重地说声抱歉,昨晚的事绝非她存心不良使M旅馆蒙受不
幸。我找不出可答的话,默不作声,仿佛接受了致歉,原谅了她。
    她露出一丝笑意,倏地又消失了。昨晚她正在回家的路上,有人在她肩头拍了
一记,扭头看去,不认得这个拍她肩的人。这位绅士模样的男子却能叫出她的名字:
“你好吗,陶乐丝小姐?”她现出惊异之色:“你是谁?我不认识你。”对方说:
“好久没见面了。帮我个忙可以吗?”
    陶乐丝并不答言,转身便走。他一把手拉住了她:“等等。讲一点情面好吗?”
陶乐丝说;“我实在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你。究竟有什么事,请你讲出来。”那男子
说:“半年前你出事送到蓝帕,我们没有为难你。今天相遇,正好请你协助去抓个
人。”
    “我又不是警察,恐怕帮不上忙。”
    “你这还不懂吗?演一场戏。”
    “我几年没上台了,跑龙套都混不上饭。”
    男子哈哈笑起来:“不是在舞台上演。请你跟我走一趟M旅馆。”之后悄声教
授精心布置的陷阱。
    路边不远便有一家旅馆。陶乐丝指着说:“呶,何必舍近求远呢,这不就是旅
馆嘛!”
    男子断然道:“头儿叫上哪儿就上哪儿,懂吗?”
    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陶乐丝说,我久已不操此业,我在电脑公司上班半
年了。记住。要不要我的名片?我摇摇头。谈话中断了。陶乐丝起身告辞。
    她出门时,老叶还坐在原座位看书。等她两脚踏出门槛,老叶急不可待地对我
说:“你有什么打算?”
    我愣了:“什么打算?等着过堂呗。”
    “我是说陶乐丝的谈话会有什么启发?”
    我垂头不语。
    “你想过没有,我这一走,你也呆不住。”
    “奥迪警长拿我当你的同党不成?”
    “你想歪了。警方见我走了,麻烦自然少找一些,问题是李老板那儿。他见你
有了案底,怕你成为菲力浦第二。”
    我回不出话是我承认他的分析在理。
    “陶乐丝这一来出现了转机。”老叶卖关子,不往下说了。
    我一直寻思陶乐丝此行目的何在。这时,眼前浮现出她问我要不要她私人名片
时关注的神情,她十分在意我要、还是不要。为什么?那名片对她很重要。对我呢?
在她看来也很重要。因为名片标志她的真实身份。
    于是,我脱口说出:“陶乐丝改行了。”
    “聪明,”老叶一拍大腿,“她做正经职业已经半年之久,那“么跟便衣合演
的戏就变质了:她是被逼才重做冯妇,由她谈出真相,警方必败无疑。你的案子大
有转寰余地。”
    “那还得她所在公司出一张操行证明哩。”
    “别书生气啦!哪家公司会把职员推给警方丢自己的脸。”
    闻听此言,愁云顿扫:“李老板知道陶乐丝肯出庭作证,不知要多高兴啦!”
    恰恰相反,李老板听说后无动于衷。他领我去找尤律师一聆高见。我终于会到
神交已久的尤大律师。
    尤大律师身量矮小,头大,眼大,一副近视镜不深不浅罩在眼前也能看出大眼。
耳朵相对地小了一些,鼻子嘴适中,背景是阔脸。话多,也来得快,可是到了节骨
眼儿上却一言不发,只管竖耳倾听。主意转得快、改得也快,天造地设来匹配这快
节奏的社会。
    该当谈到律师费时,李老板凑过身去一推尤律师的肩膀进了内室,隔了道门还
是听得见室内有争执声。末了,一准是谈拢了,有说有笑的。
    重新归座,尤律师教我详述一遍事发经过。我依言勉力作了一次长谈,力求不
放过每个细节,连我被钢铐铐上以后眼镜一走一滑,我不能不请押行的警察帮忙托
起我的眼镜,几乎走一步托一步,这样的琐事都跟他讲了。
    尤律师说:“我有个想法,警方这次一定要给M旅馆定罪。菲力浦吃了6张Tic
ket,实际只有第4张合乎警方的理想。这次再胜了,警方会请一张禁止令也说不定。”
    “禁止令”系由法院颁定,禁止商家从事某一种或某几种营业的法令。
    李老板听了一声不出,牢牢盯住尤律师的嘴巴。
    尤律师向我偏过脑袋:“我想听听当事人的看法。”
    我来时已经做了充分准备,决不认输。于是说:“菲力浦是菲力浦,我是我。
我只管我这件案子。官司打赢,对整个旅馆有面子。旅馆的前途全看打赢打不赢了。”
    尤律师眯着眼静听。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看来他极之赞成我的决心。“张先
生,道理不错。可是若使法庭上冤得到伸、枉得到理,手里要有王牌……”
    “有王牌啊!”我抢过话说,“我跟李老板讲过,妓女陶乐丝半年前改邪归正
入了电脑业,就是说,妓女陶乐丝没有了,如今有的是电脑公司职员陶乐丝。”
    尤律师想都不想接口说:“文学是一种文章,法院的公文是一种文章,法官的
思想是一种文章,这是三种不同的文章。陶乐丝,不错,改邪归正了。但人没变,
女儿身没变,改行不等于脱胎换骨。”
    “你是说她不肯出庭作证,还是法官不信她的证词?”
    “你瞧,每出一件新案,警方先翻档案材料,一一过滤,指纹啦、现状啦、动
态啦,等等。在警方心目中根本不存在哪个指纹是改邪归正的,哪个是洗手不干的,
哪个是悔过坦白态度诚恳的——一视同仁,所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我不同意你对陶乐丝的否定。法官印象是一回事,档案材料是一回事,陶乐
丝是一回事。”
    “堂下是一回事,堂上是一回事。”
    “张先生,”李老板开腔了。“你有把握打赢这场官司吗?”
    我回答他的问话:“上堂打官司和上赌台赌钱一样,没有一个人愿意输。至于
把握,我说不上来。”
    尤律师开导我:“关键在于陶乐丝挺得住挺不住。她跟警方合作在先,背叛警
方说警方坏话在后。一旦演成事实,大小报纸一齐登,警长乌纱帽要丢,我看分局
长的乌纱帽也保不住。”
    我轻声反驳了一句:“不至于那么严重吧J
    “跟头栽得起脸丢不起。这可应了那句俗话: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依我看,
陶乐丝没机会进行自我表白。”
    “律师有权调证人出庭。”
    “单凭她上嘴唇碰下嘴唇控告警察逼良为娼陷害旅馆,法官就信了她的话?况
且陶乐丝凭什么替我们出力?”
    “她有感于人格受到侮辱。”
    “宁可得罪警方?凭她一个洗手才半年的老妓女?”
    我发誓不再理会讼棍的成见。
    回到M旅馆,我把三人聚谈的要点说给老叶听。他一声不响。我主意已定。我
没有理由不相信陶乐丝的新身份及新人格。我将请庭上做出调查,一旦落实下来,
法官自有公断。35岁的尤律师有两个博士学位,早稻田大学法学博士和哥伦比亚大
学法学博士。台湾屏东人,毕业后曾在台湾开业。广告上写着,精通英、日、国、
台、粤五种语言。大约不会屈尊照我的路走,那么就让他做个摆设,我自辩自,借
翻译之口传给庭上,等于直接同法官对话。算盘打好,静候开庭。
    法院位于洛杉矶市中心。上午9时开庭,提早半小时我就到了。迷宫般的走廊里
绕来绕去,一会儿上楼一会儿下楼,总算摸到第8厅,但厅门未开,只好门外鹄候。
    将近9点钟,走来一个黑女人打开厅门。大家排队登记。我发现张张Ticket都是
9点开庭。一桩桩案子审下来几时审到我的案子?我把Ticket拿上去,跟黑女人手上
的一张表格核对,孰先轨后谁也说不清,反正听宣就是啦。
    黑女人把一张张Ticket放在第8厅一进门右首一张讲台模样的桌子上,用镇纸压
好,每收一张就在她的表格上做个记号。等表上的条条画齐了,交表给台前的法警,
拿进台后。
    诸事停当,约摸四五十人纷纷落座在一长排一长排的长椅上,厅内足有二十几
排长椅,这时尤律师大模大样进了厅门,悄悄坐到我身边。我的视线一直盯牢台上。
    法官打台后转出来了,一屁股坐在公案后面的座位上。没有任何仪式,用不着
起立或行注目礼,更无音乐制造气氛,法官开始问案了。法警送上一摞一摞的案牍。
    打从9点20分审起,审来审去审到11点20分,每桩案子的案情都跟风化有关,就
不必细表了。11点30分,尤律师先我从座位上弹起,我俩并肩走到被告和辩方律师
的席位。我们的右前方是法官,左首立一法警。法官的公案之前约两米处摆着个小
长条桌,桌后放一把椅子,椅上坐了一个女打字员,面朝法官背对被告席,左耳却
直伸对准我们,在法官与我们问答时,眼向庭上,十指不停地打字。
    翻译因故缺勤,法官请辩方律师理查·尤(尤律师的全称)代行译员之职,经
由我这被告同意才予以开庭问案。庭上先依例确定了被告和被告律师的身份,我想,
照理应该继续问下去,岂料一切的案情都不再问了。
    法官年约40岁上下,头未着冠,一袭黑袍,令人想起古罗马元老会元老的装束。
他俯下身来问我:
    “你认罪吗?”
    在尤律师把这话译成汉语之前,他已经得到答案,我用力摇头。他缩回身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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