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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本-窃明-第1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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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关宁军撤退竟然能撤退成这个样子,这还是没有遇到敌军呢!”长生岛参谋长金求德这几天一直非常激动,他认为就是敌前撤退也不该混乱到这个地步。用金求德的话来说,这已经不是撤退而是崩溃了。   
黄石没有搭腔也没有开口评价。他和金求德吃饭的这个馆子在北京城小有名气,放在以前,提前几天预定座位都未必能定上。现在可好,满店空荡荡的连三成都没有坐满。昨天上街的时候黄石看见这店贴出一张布告,酒水和菜肴从今天开始打五折。为了打发时间,今天他就带上伙伴们一起来吃便宜货。   
此时那几个内卫都吃得满嘴流油,喝得也差不多了。黄石平时从不摆官架子,所以长生岛的官兵在私下一向都比较随便。他们一听金求德起头就也都开始接下茬。长生岛的内卫也被黄石当作宪兵用,都经过简单地交通管理培训,他们纷纷对辽西没有安排官员负责指挥交通表示谴责,然后又拼命在黄石面前发表自己的看法,生怕最高长官不知道他们有想法、有见识。   
北京的街市上现在哄传后金有十万大军南下,但东江军和后金已经打了好几年交道,金求德对这种流言不屑一顾:“辽镇四十个营,十二万野战军,七十座堡垒,四万多城防部队。就算不敢野战,难道还不能守城么?高经略……”   
说到当朝的大人物,金求德小心地压低了声音:“真是个书生啊。”   
“什么书生?就是一个废物。”   
黄石和金求德愕然回首,不远处酒桌上一个商人模样的人正往这边看。这个家伙显然耳朵极尖,他瞪了黄石一伙儿几眼,扯着大嗓门又是一声:“辽东经略高弟,就是一个废物。”   
店小二正给那人端菜,居然也大声应道:“就是,就是,九爷说得好,那高经略就是一个废物点心。”   
话头一起,酒馆里就炸开了锅。这几年为了筹备军费,明廷增加了不少捐税。魏忠贤甚至规定运进北京地每一头猪、每一匹布都要纳税。现在辽西的消息沸沸扬扬,生意人的买卖都不景气,普通居民更是日子艰难,自然一个个都恨得咬牙切齿。   
那个被唤作九爷的商人兀自大叫:“本大爷上个月收了一千匹绸,进一个城门就足足交了五百两银子啊。现在大白天的却要关了店门在这里吃闲酒……本人几年来助朝廷的饷没有一万也有八千了,那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本人别无所求只想能好好做生意,这也过份吗?”   
其他的人顿时又是一片附和,这番发泄让酒楼上的客人一下子都亲密起来了。远处有个人叫了一声:“在下昨天去听书,说书先生讲了黄宫保……”   
众人调转话题,议论起黄石的传奇故事,长生岛这桌人默默听着。   
邻桌的一个人说着说着就往黄石这群人看过来,突然发话:“提到这位黄将军,听说他好象还在京师呢!刚才听几位的口音,似乎是辽东人,想必不是京营、禁军的官爷吧?”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39节 说书   
自打入京以来,黄石就一直低调做人。他既然放弃了夺取天下的野心,自然也不需耍在民众面前争取他们的拥戴了。今天长生岛一行人都穿着普通的军服,黄石也一样。一个内卫不等黄石吩咐就朗声说道:“这位爷请了,吾等是东江镇左协张攀张将军手下军士,奉命来京公干。”   
那人听说他们不是黄石的手下,心中有些失望,表面上倒也没有失却礼数:“原来是鄙人冒昧了,几位军爷恕罪则个。”   
这个客人转身对大伙儿说道:“皇上招黄宫保进京陛见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一直没有听说黄宫保离开,想来还没有走吧。”   
“是啊。”远处的另一个顾客赞同地点点头,大声接话道:“按照我朝规矩,边将奉旨进京陛见,离开的时候都要开大明门,擂鼓送行。黄宫保临行前也会向着宫门三叩谢恩才是。这些日子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事儿发生,应该还是没有走。”   
不知道从哪里又传来了一个声音:“以黄宫保的功劳,皇上会不会在宫城上送行啊?到时让我们也有机会瞻仰一下圣容。”   
“那可就不知道了。”   
酒客们各抒己见,酒楼的老板也忍不住从厨房跑出来,扯着嗓门掺乎。刚才还是冷冷清清的酒楼上顿时人声鼎沸,有几位客人带了女眷,她们也纷纷小声地参与讨论。   
刚才被酒保称为九爷的人,怒冲冲地又骂起了关宁军,越嚷嗓门越大。他的生意赔了,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拿了那么些银子还不好好打仗!等皇上震怒,哼哼,让他们都喝西北风去吧。”   
“可不是吗?九爷说得好。”老板满脸激愤。他已经决定关门一些日子了。这两天减价出清存货让老板肉痛得很,所以一听见有人骂高弟就急忙接茬。酒店老板这些天睡不好吃不下饭,体重减了不少,胖嘟嘟的肚子也小了一圈:“又戒严了,这生意没法做了,迟早得关门。”   
旁边的桌子有个客人一直对长生岛这桌人挺感兴趣,一听内卫自报是张攀的手下,便猛地一拍桌子。指着金求德叫道:“黄宫保不就是东江左协副将吗?那你们几个不就是黄宫保的手下吗?”   
这话一喊出来,酒楼上的客人目光都向黄石这桌望了过来。金求德扫了黄石一眼,看到他的长官低头夹菜,脸上并无一丝一毫的特殊表情。金求德抱拳向周围晃一晃,对酒楼上地人说道:“各位请了,吾等……嗯,张将军是黄军门的属下,吾等自然也是黄军门手下……”   
这话虽然说得含糊不清,但酒楼上一下子就更热闹了。人群呼啦一下子站起身,拥挤到黄石他们这桌周围,七嘴八舌地纷纷问黄石长得什么样,是不是面如满月、眼如铜铃、力大无穷?还有人吵吵着问他们黄石是不是还在北京?有没有机会见见黄石?或者知道黄石现在住在那里。   
就是后面桌子上的女眷也偷偷用余光扫射这边,还有一个女孩子干脆大大方方地坐直,向黄石他们张望过来。黄石注意到自己的内卫和金求德都笑呵呵地异常兴奋,就笑着对周围的人说道:“诸位,我们几个只是来京公干的人。我们职务低微,是从来没有过机会见上黄军门一面地。所以他长得如何也无法描述,恕罪则个。”   
周围的人问不出什么消息,有些失望。有几个叹着气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其他的人也显然失去了兴趣。他们随便又说了几句,也就意兴阑珊地走开,不再骚扰长生岛众人了。   
等他们散开后,黄石作了个手势叫几个手下凑近。长生岛的人因为失去显摆机会而变得有些无精打采的,黄石压低声音跟他们悄悄说道:“这些人跟我们无关,打听些消息也不过是回去跟朋友们做谈资。一旦被他们缠上,我们就什么也不要干了。我们进京要办自己的事情,万万不要招惹是非。让他们扯他们的,我们自己吃自己的。”   
“大人,反正我们也是一天到晚闲着,也没有什么好干的。”一个内卫不满的小声嘟哝起来,一肚子的废话和牛皮都憋在胸口让他感到很不舒服,这个内卫难受得直在椅子上乱扭,嘴撅得都快能挂油瓶了,说话的声音也忍不住提高了些:“我们给他们讲讲辽东的事儿,让他们请我们顿酒也是好的嘛。”   
“没出息的东西。”黄石听后又是一声笑骂,看着那家伙一脸的丧气,心下也明白那内卫没有捞到大吹法螺的机会所以很不爽。黄石把酒壶往他身前一推:“随便喝,今天我请你喝个够。”   
“你要讲什么?”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吼,原来又是那个长了兔子耳朵地九爷。他看向黄石的眼光中充满责备和不满。九爷掉头对这店里的伙计招呼道:“店小二,那几个军爷一桌的酒钱算在本大爷帐上。”   
“好嘞。”   
吩咐过店小二后,九爷回过头来冲着黄石发出傲然自得的一笑,一种黄石过去在小财主身上常常看到地笑容:“鄙人行九,人称九爷。这位军爷怎么称呼?”   
一下子满酒搂的目光就都再次回到了黄石一伙儿身上。黄石无奈地长身而起,对着那九爷拱手说道:“在下姓张,东江千总。”   
“张总爷,讲些边事来听吧。”九爷的提议立刻得到大家的轰然响应,满耳都是人们不依饶的声音。那九爷更趁热打铁地叫道:“张总爷就给我们讲讲吧,这顿水酒不提,讲完了本人自然还有一份仪金奉上。”   
只是这话一出,黄石的手下顿时都是脸色大变。现在黄石身为朝廷二品重臣,而那所谓的九爷不过是一个市井草民,却对黄石大呼小叫、呼来喝去,言辞间更把黄石视同说书先生一般。如果不是黄石严令不许泄漏身份,恐怕早就会有内卫喝骂上一句:“你这厮好生无礼”了。   
虽然他们没有出声,但脸上都腾起了怒意。倒是黄石面色不变,对着满屋子的人团团一抱拳:“诸位,五年前在下投在旅顺军前效力。在下知道你们要听黄宫保的故事,但在下实在不清楚。如果……”   
不等黄石说完,下面就又是一片人声嘈杂。   
“总爷,你就随便讲讲吧。”   
“就是。总爷您讲什么我们就听什么。”   
“没错,总爷讲什么我们都爱听。”   
黄石微微一笑,在金求德的肩膀处轻轻按了一下,然后离开桌子大踏步往前走了几步,站定在一个宽敞的地方,面冲着满屋子的人说道:“在下就给诸位讲两位为国捐躯地将军,他们都姓张,不过一个是弓长张,一个则是立早章……”   
店老板觉得机会来了,随着他偷偷的一个眼色,两个店小二就快步跑到街上去,竭力替说书地黄石,也就是替酒楼作着广告宣传,招呼客人。那九爷还正在大呼小叫:“上茶,快上茶,给本大爷端盘瓜籽来。”   
……   
……旅顺督司、故张盘张将军就这样死在这群宵小手下,旅顺也失守了,幸好有几个英勇的刚锋营弟兄杀出重围,找到船通知了全辽南的大明王师。正是这几个弟兄救了辽南。”黄石轻轻地结束了他的第一个故事,这时酒楼里的人全都已经听得鸦雀无声。黄石挥手招来一个内卫士兵,这个人就是当年坐船来长生岛求救的人之一,南关之战过后这个人通过审核和培训进入了内卫。   
黄石拍了拍这个内卫的肩膀,对大家介绍说:“这位兄弟,当年就是他杀出重围,并赶去长生岛向黄宫保报警的。”   
刚才黄石讲的故事让这个内卫回忆起张盘被俘、旅顺军溃败的那个夜晚,他仿佛又看到旅顺火光冲天的惨烈场面,仿佛又听到无数牺牲战士垂死前的呻吟,这个内卫双目赤红,两手也不停地发抖,他哽咽着地冲着黄石叫了一声:“大人。”   
然后这个内卫就调转过头,用尽全力向酒楼里人的嘶声大喊:“故张将军在战场上从不退缩,我们旅顺东江军围在他的旗帜下,也从不曾后退一步,从没有过啊,啊,啊……”话还没有说完这个士兵就已经泣不成声。   
酒楼里的人屏住呼吸看着这个情绪激动、痛哭流涕的士兵,刚才那种看热闹、听故事的气氛已经烟消云散了。那个九爷张着嘴发了很久的愣了,听众们或多或少都感到眼眶有些发热,还有几个女人已经是听得眼泪直流,她们纷纷拿出手帕,挡住了自己的脸。   
黄石搀着这个士兵把他送回坐位,自己又慢慢走回刚才的位置。现在他对面已经挤满了人,楼下的客人都上来了不用说,街上的人也涌进来听。   
黄石说:“诸位,接下来就是南关之战,故章将军就是在那里殉国的。在下当时正好在场……”   
为了解救被围困在南关的弟兄,几千明军义无反顾地从金州出兵。为了让他们能够饱餐一顿,城中地女人们宰杀了还没有养大的小猪,捐献出家里珍藏着准备过年的大米和面粉。然后是和南关守军会师,上万士兵兴高采烈地准备踏上回家的道路,但是敌军早有准备,并不打算那么轻易地放过他们,明军落入了失败就是全军覆灭的境地……   
黄石把整个故事娓娓道来,他面前聚拢地人变得越来越多,都快挤到他身边了。这些人一个一个脸上都露出了如痴如醉的神情,表情随着故事的发展先是悲壮,然后是欣喜和放松,紧跟着又变成紧张和激愤。   
选锋营用血肉挡住敌军的突击,为救火营赢得了时间。明军终于抢在敌军突破侧翼之前,率先击穿了对手的中央战线……   
“当时,故章将军就躺在在下的面前,身上插着三十多支箭。是的,三十多支。他倒下的时候,身上已经不流血了。因为不流尽最后一滴血故章将军是绝不肯倒下的。”说话的时候黄石还微微弯腰冲着地上比划着。脸上地神情既庄严又肃穆,他用最恭敬的语气说道:“故章将军完成了他对黄宫保的诺言:‘只要我章肥猫在,左翼就安如泰山。’故章将军发动了明知必死的反击,正因为他的英勇牺牲——我们的一万四千官兵得救了,我们打赢了南关之战,建奴被我们打得丢盔卸甲、四散奔逃。”   
“我东江军——威武。”黄石说完后就向着人群轻轻一鞠躬,然后大步走回自己的桌子。金求德和几个内卫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不约而同地开始鼓掌——就像是在长生岛时一样。   
旁听的人早已经挤得密密麻麻,楼上黑压压地都是人头。可是黄石说完了之后,这一大片人竟然都静静地没有人出声,除了长生岛几个人庄重的击掌声外,也就偶尔能听见一两声小孩子的呀呀声。但就是这么一点点嘈杂,也立刻被他们的父母制止了,全体听众都仿佛着了魔一样。集体沉浸在对故事的回忆中。   
“威武,威武。”丝绸商人九爷眼睛里隐隐闪动着泪光,他手里端着早已经空得见底的茶杯,机械地把它往自己嘴唇上一倒,然后又把茶杯举在自己胸前一动不动了:“壮哉,壮哉……”   
酒店老板忘了自己的生意,也顾不得招呼客人,大颗的眼泪滚滚而落。他从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倚着门框子,拼命用指甲抠着饭桌子上的漆皮,把桌面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白痕。   
“真是荡气回肠。”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终于从沉醉中醒过来了。他反复抚摸着手中的折扇,良久后又是一声长叹:“真恨不能插翅飞往辽东,投效于黄宫保军前,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嗡嗡声渐渐响了起来,人们也又一次开始交头接耳起来。一会儿有个年轻人鼓足勇气,小声喊了一句:“那位总爷,您说得和说书先生说得可是不太一样啊。”   
黄石和几个长生岛人都放下手中的酒杯,一起抬头向那个说括的人看过去。那人周围的目光也都刷地照到了他身上。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到身上,让年轻人把头猛地缩了一下,他一边低头一边嘟囔道:“小子听说,黄宫保武功盖世,所有胜仗都是他一个人打的,毛文龙也是沾了他的光。那旅顺之战中,张盘张将军不过因人成事,至于那个章肥猫章将军,更是闻所未闻。”   
叭!   
还不等黄石说话,一个茶杯就如闪电划过,重重地砸在那个倒霉蛋的帽子上,跟着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本来九爷一直把空茶杯举在胸前沉思,但这个年轻人的发言打断了他的冥想,激愤的九爷把茶杯砸过去以后戟指大骂:“不当人子地东西,两位张将军都为国捐躯了,什么叫因人成事,什么叫闻所未闻?畜牲,快给本大爷滚出去……”   
“九爷且慢。”   
看到黄石站了起来,九爷也就中止了谩骂,人们也一起看了过来。   
黄石环顾了楼上的人群一圈,他们一个个都屏住呼吸盯住黄石的嘴唇,生怕漏掉了一个音节。黄石清了清喉咙:“我东江毛大帅,以二百兵出海三千里奔赴辽东,不花费朝廷一粮一饷,仅仅数年而有东江全镇。共抚流民五十万,复土千余里。是黄军门沾了毛大帅的光而不是相反。故张盘将军,亲率五十兵登陆,收旅顺、克金州,以辽南一隅,力敌建奴大军而无所畏惧,更非因人成事之人。”   
众人一个个神情专注,听得连连点头。   
“至于故章肥猫将军,”黄石惨笑了一下,其中说不尽的苦楚和遗憾:“我东江将士,孤悬海外千里,五年来战殁者数不胜数。这些殒身报国而不为人所知者,又岂仅仅是一个章将军呢?”   
……   
黄石不喜饮酒,所以他的手下就扛了一轮又一轮的敬酒。金求德这厮酒量甚大,等几个内卫都酣酣然醉态可掬的时候,长生岛的参谋长还能游刃有余地保护他的长官。   
九爷又一次呼喊着挤了上来,自从黄石坚拒了他的仪金后,九爷就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敬酒运动,还拼命地给黄石他们这桌添菜。酒楼的胖老板则已经下厨房去了,他嚷嚷着说要重拾一把菜刀,让几位辽东的军爷尝尝他的手艺。   
“大人,您还真在这儿啊!”一个满头大汗的士兵拼命挤到了黄石的身边,原来是他留守在驿站的那个内卫。那个内卫不等黄石问话就向着外面扯着脖子大喊:“我家大人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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