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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镜中的他,刹那间,混乱的思绪都变得清晰无比。
“我怕你死了没人收尸。”
我笑著,镜中的我却似在哭。
我始终没有学乖,同样的情境再次重演。
这晚,我抱著行囊在客厅睡了一晚。
我想等天亮时,就让这一切结束……只是怕到时还会存有一丝留念。
※※※
嘟嘟的敲门声让我从恶梦中惊醒,我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在哪里,好一会,才被敲门声拉回了神志。
现在大概还是早晨吧?
我揉著眼,打开门,以为是谦彦这么早就跑过来了。
不料,门口却是坐在轮椅上的岳敬海,岳文遄脸色平静地推著轮椅。
岳敬海一见我,顿时像慈父般拉住我的手,感动的说:“儿子,你怎么躲著我呢?这两个月我发散了人到处找你,还以为呢被人害了呢!真叫我担心得要命啊。”
他们不顾我僵硬的脸色,硬是挤进来。
我看向岳文遄,用眼神质问:你不是答应会帮我的么?
岳文遄低著头,尽职地推著轮椅,始终不和我的目光相对。
谷元恒拉开卧室门,冷笑地对岳敬海说:“你终于亲自来了,岳敬海。”
岳敬海枯瘦的手紧紧捉住我,不让我挣脱。
他阴著脸对谷元恒说:“我警告过你别掺一脚,可别怪我心狠手辣翻脸不认人。”说完,他换上慈爱的脸色,对我说:“我们回家,爸找你找得很辛苦。别再让我担心了。”
好假惺惺,我厌恶地用力抽回手,“不,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没有父亲,我也不姓岳。你是认错人了。”
谷元恒幸灾乐祸的哼笑。
岳敬海看看我又看看谷元恒,突然指著谷元恒骂:“你又灌输什么主意给我儿子?!你告诉他什么了?!”他伸出枯瘦的手企图拉我,却被我后退避开了。
“你是我的儿子啊!”岳敬海痛苦的对我说:“你宁可相信我们的仇人也不愿相信你的亲爸吗?”
我疲倦的摇头,他应该知道为什么,难道还要我挑明?
我无奈苦笑,缓声说:“你害死了我母亲,你说你要我相信你这父亲?我想知道,在我和弟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你在哪里?如果你有一点想念过母亲,为什么在我们十八年的岁月中没有出现过一次?你知道母亲是怎么养活我们的吗?你知道被人叫‘野种’的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你只有在自己需要时才想起有我这么个野种!我告诉你,我是野种!我是生父不明的私生子!我没有父亲!”
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激动起来。那些日子,他怎么能明白?!
“见悟!你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岳敬海急起来拚命咳嗽,老脸呈现出不正常的红色。
岳文遄连忙把一个药瓶子递给他,又送上一瓶矿泉水。
岳敬海急急忙忙抖著老手倒药,和水吞咽下去。
谷元恒冷笑著走到我身后抱住我。我马上明白,他要做什么。
岳敬海用惊恐的眼神看向我们,“你你想对我儿子怎么样?!!”
谷元恒贴著我的耳朵,做出异常亲昵的样子,低声说:“你想知道为什么你儿子不愿意认你吗?其实,很简单。”
老天,就让这一切结束吧。我已经不想再尝试理解什么了。
“因为他是我的女人。”
我早就想到,他一定会用这个方法……
平地惊雷的一句话震得岳敬海拚命捂住心脏,脸色惨白,半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岳文遄深深的看了我一眼,镜片后的目光带著责备不赞同和失望。
“你的儿子,比他母亲还淫荡。”
眼眶微微刺痛。
“胡说!见悟,你说话啊!”岳敬海死活都不相信,惊骇的看向我,寻求证实。
我不知道脸上究竟是在笑还是在哭。
用这种方法来结束,实在是很愚蠢,却也最有效。
“所以你看,如果认了你,我们就要分开。见悟爱我爱得死去活来,他怎么舍得离开我呢?”谷元恒扳过我的脸,似笑非笑的说:“对吗,见悟?”
好一句‘对吗,见悟’。
你好残忍,居然用这种方法来重创你的仇人。
你好残忍,居然连最后一点幻想都要从我身上剥夺。
你好残忍……
可笑的是,我还是无法恨你。
“是的,我爱他。”
我顺著他的语气说,耳边是岳敬海的咆哮怒吼:“见悟,你故意这样说是要气我对不对?!你是怨恨我让莱雅死了!!!见悟!!!!”
我凝视他,这个残忍的男人,眼光寻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环抱住我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是因为高兴吗?你终于打倒了你的仇人,你终于如愿的让他感受到绝望,你高兴吗?
我摸著他的唇,轻轻吻上去。
我爱你,也许早在我还懵懂无知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你。
……
我松开他的唇,笑著问他:“你满意了吗?”
他的目光出现了一丝呆泄。
“哥!”
谦彦颤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转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来到的谦彦站在门口,眼神中充满悲恸。
“这不是真的……哥,你爱上了谷元恒?是骗人的吧?你怎么会爱上那种人?!”
他都听见了?我懵懂的想著,刹那间心底沉进了无底的黑暗。我根本不想让他知道这些肮脏的事情!
谦彦越过岳文遄岳敬海,冲上来分开我们。
他哭泣著,拉住我的双手,握得我生痛。
“我在门口听见的,你是骗我的吧?哥,你说话呀!”
我要说什么?
嗓眼干涩,我只能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权当我默认了吧。
谦彦哭著,大喊著,哥你骗我!他摇晃我的肩膀,拚命地在我耳边大叫,这是不可能的。
岳敬海惨白著脸,无力地挥手,被岳文遄推出去。
谷元恒冷眼看了我一眼,转身走进卧室,呯的一声,掩上门。
闹剧,落场了。
我推开谦彦。
他惊惶地捉住我,“哥,你要去哪里?!”
“我想静一静。”
※※※
什么都没想,脑袋一直处在空白中。
我只是无意识的漫步在大街上,恍然觉得,这个城市是这么陌生,我虽然在这里出生长大,可这里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停泊。
天色渐黑,我如孤魂野鬼般晃荡了一天,最后竟然走回了酒色升平的酒吧街。原来我的生活这么贫乏无聊,除了无月夜,我竟不知道其他地方。
我呆呆地站在暗巷中,看著面前繁华热闹的境像,仿佛眼前有条分割线,这一边的世界和那一边的世界永远不会交集。
背后,听到火柴划过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赵裕岷拿著烟,吁了口气,“你弟发疯似的找人,说什么找不到人就要找到尸了。吓得我个半死。你也真是的,出了那么大的事怎么也不找我?还好有人看见你,不然你弟会吵死我的。”
我转头对他说:“给我一根。”
他俐落地点燃了一根递给我。
我缓缓地吸了一口,许久没有接触过烟的肺部像要萎缩,我长长的吐了一口烟雾,经过肺部洗礼的烟雾勾勒出心脏的样子,飘散在空中。
疲倦从心底散布出来。
我扔掉燃烬的烟头,对他说:“请我吃饭吧,我快饿死了。”
赵裕岷无所谓的笑笑,跟在我身后,我们走进了这酒吧街上最豪华最昂贵的酒家。
我们连椅子还没坐暖,谦彦和李允军就气喘吁吁的出现在我面前。
“哥!”
“学长。”
两人看我这副悠闲的样子,反而说不出话来,瞪著惊疑的眼光审视我,连我让他们坐下的听不见。
“好了,别站在这里当风景,不坐就滚蛋。”赵裕岷看不过眼,点著椅子让他们都坐下。
谦彦忙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眼光不曾离开我,他紧紧捉住我的手,焦急的说:“哥,你……感觉怎样?”
我轻轻一哂,有些无奈,更多的是茫然。
“我不是好好的坐在这吗?你担心什么?”
呼吸有些困难。
“哥!”谦彦急得快要哭了,“你这副样子,怎么会是好好的!你笑得比哭还难看!”
李允军按著谦彦的肩膀,低声说:“别再说了,你看不出学长的心情不好吗?”
我知道,他是唯一一个明白我此刻心情的人,这些人中,只有他懂。
胸前明明空了一块,我应该是痛苦的,可除了疲倦外,我现在什么都感觉不到,所有眼前这一切似乎都是那么虚幻不真。我不自觉地按著胸口,那里仿佛还存著最后一丝感觉。该把那一切都深深埋藏,让那些感觉,在心底烂死吧……
桌上沉闷得连灯光都变得灰暗。
赵裕岷长叹了一声。
“你打算怎么办?”
我看著自己的手指交错在一起,居然有种陌生感,仿佛这是别人的手。
“怎么办?继续活下去啰,找份工作,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还能怎么办呢?就算我跳楼自杀,他都不会心痛一点。我哂然一笑。
李允军说:“学长,我爸的公司正在请人,你可以去试试。”
赵裕岷说:“如果不想和我挤,我可以帮你找便宜的地方。”
我苦笑著说:“谢了,不过我现在身无分文,我可交不起房租。”
我全部的家当都在那行囊里,而行囊,现在正躺在谷元恒的客厅里某个角落。我再傻也不会跑回去拿。
这次,我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谦彦说:“哥,我身上还有七百多英镑,你可以拿去换钱。”
“傻瓜,那是你自己的钱,你留著吧。”我摸摸他的头,“你还要回英国继续念书,等你风风光光回来时,哥等你养我喔。”
我开玩笑的说完,谦彦隔著椅子抱住我,肩膀拚命耸动。
“好了,别哭,都这么大的男人了,别让整个酒家的人都当我们这桌是神经病。”
李允军和赵裕岷都笑了笑,神情却充满怜惜。
我推开谦彦,坐直了身体,举杯说:“今晚我很高兴,有这么多朋友陪著,就以茶当酒谢过各位了。”
赵裕岷接著拿起茶杯,凑趣说:“好,今晚我们好好吃一顿,我当猪大头!”
他叫来待者,点了十几道最贵的菜,是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当大家说笑话时,我笑出的眼泪并不快乐,但我还是会笑。这是我笑得最多的一天。
我们直到午夜才走出酒家。
李允军和谦彦拼甜酒居然两人都拼醉了,抱作一团,在月光下又哭又笑。
“我……最喜欢……哥哥哥哥……”
“我也是是……好喜欢好喜欢……文文遄……你知道吗……”
“小小时候……哥哥帮我换……床单……我哭……哭死了……哥哥说……唐老老鸭……被我……淹……死……了……咯”
“他最最……喜欢抱……我看……雨天……我其实实……最……讨厌……下雨……”
这两个家伙的酒品真差!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见谦彦喝醉了。他居然还记得唐老鸭的事,他尿床,我帮他换床单,他害羞得死活不肯,我告诉他,如果不换的话,床单上的唐老鸭会被他淹死的……那是多久以前的发生的?
我回想起来,不由的微微叹息。那恐怕是我们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赵裕岷招了一辆计程车,把李允军塞了进去,又拨电话给岳文遄,告诉他他的宝贝喝醉酒,让他去接人。
李允军上了车,谦彦转过来抱住我,拚命在我身上蹭,嘴里不断喃喃著『哥,我好爱你’‘我最爱你了’‘我要和你结婚’。赵裕岷听得火大,一把揪他过去,在他耳边吼:“你哥是男人!怎么结婚啊!”
我笑著摇头,拖起谦彦的另一边,把他夹在我们中间走,省得他走的东倒西歪的,到处撞东西。
“你别跟他拗,他喝醉了。”
“恋兄狂。”
赵裕岷抽出另一只手,掏出烟盒,叼了根烟在嘴上。
我看他手拙的样子,帮他把烟点燃。
“要不要来一根?”
我摇摇头。
“今晚住我那吧,这小鬼喝醉了,还是不要送他回旅馆。”
我想也是,万一晚上他呕吐,总是需要个人照顾著。
“又要麻烦你了。”
“傻瓜,我从来都不觉得麻烦。”
他怜爱般地注视我,我心乱地避开他的视线。
“快点吧,别让这家伙著凉了。”
赵裕岷仿佛了解我的顾虑,加快脚步,架著醉昏了的谦彦向他家走去。
第十九章
帮谦彦换了衣服,给他喝了点我调制的解酒茶,等他睡下后,我折出客厅,赵裕岷正在看录像。
我在他身边坐下,看著有些模糊的映像,完全不知电视里在演什么。
似乎过了很久,赵裕岷轻声问:“谦彦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我含糊的回应。
“你……真的爱上他了?”他试探性的问。
“……也许吧。”
也许是因为终于绝望了,我无所谓的说出,伴随而来的痛楚在胸口漫延,但我想,终有一天会消失。
“他那么老那么残,有什么好的?”
这个问题问的好,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爱他,所以就爱上了。就是这么简单……
他见我不回答,也没继续问下去,只是叹说:“你和允军都是一种人。”
“什么人?”
“傻瓜。”
我笑了,手脚冰凉,连身体都在背叛我。
“你说错了,只有我才是傻瓜。”
允军爱的人也爱著他,而我呢?明知他恨我,我还是义无反顾的把自己送了上去。
“忘了他吧,你值得更好的人来爱你。”
“你怎能确定?也许,我注定是要孤身寡人一辈子。”
我自嘲的想,我为了一个男人失恋……当初谁又会想到?
“那有什么不好,我可以陪著你。”
他明亮的双眼中没有退缩,只有燃烧的热情。我想也不想就摇头。
“为什么?”
我怎能回答……因为你不是他?
他的眼里有一丝沧桑,一丝迷茫,一丝忧郁,一丝绝情,一丝留恋,一丝霸道,一丝残忍……他的眼神总是让我迷惑,为什么一个人能有这么多的感情混合在一起?
我永远都不明白他。就像看一本书,不断翻著一下页。当我以为自己懂了很多时,突然又发现下面还有一页,永远看不完,翻不尽,每一页都是一个迷。
“说不定是恋父情结。”赵裕岷十分肯定的说,“过了这阵子,以后你想起来都会觉得为这种人伤心很不值。那个家伙,有钱的时候是典型的爆发户,没钱的时候是乱咬人的疯狗,你救了他,他还觉得你多事。要说报答他那几年的养育之恩,你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还管他那么多作什么。”
“你自己过得好就好了,别再理那个家伙,也别再逃了。留在这吧,至少你还有朋友有个照应。如果是担心岳家的话,你放心,有我和岳文遄在,我们不会让他碰你一根汗毛。”
我看著电视里摇晃的镜头,点点头。
就算我想逃,我又能逃到哪里?身体可以离开,心却早就被锁住。
赵裕岷说,他会永远陪著我。
我也只是笑笑,明天的事情,明天才会知道。今晚,就让我把梦作完吧。
※※※
两天后,谦彦要回去英国继续念书,他一直陪在我身边,绝口不提任何关于谷元恒或是岳敬海的事情。对于他的体贴,我感到很窝心。
上飞机那天,我和赵裕岷送他到机场,入关时,他拉著我的手,发誓般说:“哥,等我五年,我会成为一个好男人,回来我养你!”
“傻瓜,你安心读书就好了,那天我是跟你开玩笑的。”
我摸摸他的头,真有点舍不得,毕竟,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赵裕岷也学著在他头上乱摸一把,“断不了奶的小鬼,好好读书,你哥我会照顾好的。”
谦彦不理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臂,锐利的眼神压得我想躲开。
“哥,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
“我当然会等你。”
因为我是你哥啊……
看著他晶亮的目光,我知道他不会明白我的无奈。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