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承认的错误总是一再重犯!人们不得不反复和同样的错误作斗争,同样的萎草永远拔不尽!有才无德,华而不实,它们曾在副刊文字年代的音乐生活中占据统治地位,后来在音乐复兴时期被清除得一干二净——如今又破土而出,萌生幼芽了。
当他办完这件事回来,要约瑟夫与他共进晚餐时,他发现这孩子还静静坐着,模样愉快,已没有丝毫疲倦的神态。“真是奇妙,”男孩作梦似地说道,“音乐在我心里曾一度消失,又出现时完全改变了模样。”
“就让音乐在你心里任意回荡吧,”大师说着把他领进一间小小的居室,居室里一张桌子上已经摆好面包和水果。他们开始用餐,大师邀请他明晨去听一忽儿指挥课。在送这位客人回小房间休息之前,大师又叮嘱道:“你在静坐冥想时看到的东西,音乐以图形花样展现在你眼前。它们倘若中你的意,试试用笔记录下来。”
克乃西特发现自己小房间桌上放着纸和笔,便不忙上床,而试着把那首乐曲在他心里转化成的图形用笔描绘下来。他先画出一条线,又在这条线上画了许多条斜着伸展开去的短短的支线,其间的空隙都合乎韵律的节奏,看起来像是树枝上排列规则的叶片。这幅图像并未令他满意,但是他兴致勃勃,仍一而再,再而三地试着重画,最后他把线条弯曲成了圆圈,那些支线犹如花环上的花朵一般,向四周扩散开来。然后他上床就寝,立即便进入了梦乡。梦中他又来到了昨日曾与同学略事休憩的峰顶上的森林,俯览着山脚下可爱的艾希霍兹。他正在定睛凝望,学校楼群所在的四方院子逐渐变成了椭圆形,随即又转化为一个圆形,变成了一只花环,花环开始缓缓旋转,越转越快,直到令人眼花缘乱,最后霍然裂开,爆散为无数闪烁的星星。
克乃西特醒来时已经忘了这场梦,可是后来与音乐大师一起作清晨散步,当大师问及晚间是否做梦时,他依稀感觉到有过不愉快或者令人不安的梦。他又想了想,想起来了,便叙述了梦里的情景;同时他觉得十分惊讶:梦居然对自己毫无伤害。
大师仔细谛听着他的叙述。
“应该重视梦吗?”约瑟夫问,“梦能够解释吗?”
音乐大师直视着他的眼睛简洁地答道:“我们对一切事情都应该重视,因为一切事情都能够解释。”
他们走了一会儿后,大师慈爱地问他:“你最愿意进哪所学校?”约瑟夫脸红了。他极快地轻声说:“我想,是华尔采尔。”大师点点头。一我也这么想。你总知道一句华尔采尔的格言:Gignitautemsrtififfign…“
克乃西特仍然红着脸,却把学生们熟知的谚语背全了华尔采尔更是培养出高明玻璃球游戏者的圣地。
老人亲切地望着他。“这大概就是你的道路了,约瑟夫。你也知道,并非人人都赞同玻璃球游戏。他们说,它不过是艺术的后补力量,从事游戏的人都是些为艺术而艺术的人,他们已不再献身灵魂事业,不过是些业余艺术家,只会弄些幻想曲、即兴曲玩玩而已。你将来会看到这番话有多少是真正符合事实的。或许你已经对玻璃球游戏有自己的看法,寄予了过多的期望,或许恰恰相反。毫无疑问,玻璃球游戏也有其危险性。但是我们正因其有危险而爱它,唯有弱者才被打发走毫无风险的道路。但是你得永远记住我经常对你说的话:我们的目标是正确认识矛盾对立,首先当然是看作矛盾,然而接着要视为一个统一体的相对极。这也就是玻璃球游戏的特点。具有艺术禀赋的人之所以喜爱玻璃球游戏,是因为他们能够从中获得即兴想象的机会。——某些严谨的科学家,甚至一些音乐家却轻视这种游戏,是因为他们认为它缺乏每一种科学专业都能够达到的严谨程度。好啦,你将会遇上这类矛盾对立,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将会发现它们都是主观的对立物,而不是客观的事实。
例如一位爱幻想的艺术家,他避开纯数学或者逻辑学,并非因为他对它们已多少了解和有什么发言权,而是因为他天生喜爱某些别的东西。你可以认为这种天生而强烈的爱憎本能乃是小人物的特征,现实生活中的大人物和卓越人物都没有这类强烈的感情。我辈芸芸众生,都只是一个平常人,在人世间都只是一次尝试,一段中途旅程而已。而每个人即使仅仅处于中途,那里也依然存在和谐完美,他应该努力达到中心,而不是只在边缘打转。请你不要忘记:一个人能够既是严谨的逻辑学家或者语法学家,同时又是充满幻想和音乐感的人。一个人也能够既是音乐家或者玻璃球游戏者,同时又完全精通一切规则与秩序。我们的目标是要培养这样的人,要成为这样的人,他不论在哪一天,不论和哪一个人,随时随地都可以交流他研习过的科学或艺术问题。他能够把最清澈透明的逻辑理论灌注人玻璃球游戏之中,也能够让语法学富于创造性的幻想气息。我们应当努力成为这样的人,我们应当具备这样的能力,随时随地都能够承担另一种岗位的任务,而不会让自己因不堪承受压力而困惑慌乱。“
“我想我已经听懂了,”克乃西特说。“具有如此强烈爱憎感情的人,是否只是那些天性热情的人,而其他人则比较冷静比较温和?”
“这话听起来正确,其实不然,”音乐大师笑着说。“对事事都热心,又想把一切都做好,这就需要大量的精神力量、勇气和热情,少一点儿就不成。你所说的热情其实不是精神力量,而是灵魂与外在世界摩擦而生的力量。凡是你所谓的热情占统治地位之处,与其说是存在着大量渴望和雄心,倒不如说是把它们导向了自我孤立的错误目标,并因而形成了紧张压抑的时代气氛。同时,凡是竭尽全力趋向中心的人,凡是努力趋向真实的存在、趋向完善境界的人,外表看来总比热情者要平静得多,因为人们并不总能看见他们灼热的火焰,举例说吧,他在辩论时决不会高声喊叫,也不会挥舞臂膀。但是我可以对你保证,他是炽热的、是在燃烧的!”
“啊,能让人们了解该多么好广克乃西特不胜感慨。”倘若有一种人人都信仰的学说该多好啊!现在一切都互相矛盾,一切都自行其道,有什么是确实可靠的呢。
事事既可以这么解释,又可以反过来那么解释。人们能够把整个世界的发展历史说成是发展和进步,也同样能够将之叙述为一无所是的堕落和荒谬。难道真的没有真理吗?难道不存在真正纯正而有效的学说吗?“
音乐大师还从未听见他用如此激烈的口吻讲话,默默走了一段路后,才回答道:“真理是有的,我的孩子。但是你所渴望的‘学说’,那种绝对的、完善的、让人充满智慧的学说却是没有的。我的朋友,你也不应该去渴求一种完善的学说,而应该渴求让你自己完善无瑕。神性在你自己心中,而不在任何概念和书本里。真理是体验而得的,真理无法传授。约瑟夫·克乃西特,让你自己在斗争中领悟吧,我不妨说事实上已经开始了。”
约瑟夫这几天总算有机会亲眼目睹自己敬爱的师长的日常生活与工作,十分钦佩,尽管他仅能见到大师每日完成事务中的极小部分。而最主要的是音乐大师赢得了他的心,因为大师邀请他,照顾他,因为这位工作如此繁忙、又常常看上去如此疲倦的人还为他抽出一个钟点又一个钟点,何况还不单单是时间呢!大师指点他的静修入门课程竟让他获得如此深刻和持久的印象——事实如此,这是他后来作出的判断——,并非通过传授某种特殊的高级技巧,而只在于大师的为人和他的示范作用。尽管克乃西特后来的老师们,在他下一年的静修课程中,给予了更多的指导,更精确的阐释,更严格的控制,也提出了更多的问题,作了更多的纠正,但音乐大师对这位青年的影响力却是最牢固的,他讲解得很少,往往只是确定主题后便开始示范演奏。克乃西特观察到,他的老师如何常常显得又苍老又疲倦,然而,在略一闭眼潜心内视之后,如何再度显得又沉稳、又快活、又亲切、又生气勃勃。克乃西特十分折服于这种走向内在灵魂泉源的道路,这种自骚动至平静的道路。关于这一切,克乃西特都是在这一次或那一次短暂散步或者用餐时随便谈话中零零星星听到的。
我们知道,大师当年也曾对如何进行玻璃球游戏为克乃西特讲过若干出色的指示性言语,可惜什么也未能流传下来。克乃西特还难以忘怀,主人如何尽心尽力照顾了约瑟夫的同伴,以减少那孩子附属品的感觉。老人似乎什么都想到了。
在蒙特坡短暂逗留期间,受了三次静修教育,旁听了一次指挥课,与音乐大师的几次谈话,对克乃西特具有不可估量的影响。毫无疑问,音乐大师为克乃西特的短暂学习取得效果选择了最有利的时刻。此次邀请的主要目的如他所述乃是指点克乃西特从内心掌握静修的人门课程,但是邀请本身也具有同样的重要性,这一殊遇也正是老师对他极为关心、期望甚高的表示,这使克乃西特的感召体验进入了第二个阶段。人们已恩准他一窥宗教团体最高当局的内情。最高当局十二位大师中的任何一位召见和接近毕业生中的某个学生,其意义绝不限于个人好感。身为大师,一言一行,总不止是个人私事。
临行前,两个男孩都得到了小礼品,约瑟夫得到的是一册两部巴赫合唱序曲总谱,同伴是一册袖珍本荷拉斯集子。音乐大师与克乃西特握手分别时对他说道:“过几天你就会知道自己分配在哪个学校了。我去文希霍兹的次数较多,很少去高级学校,但是我们肯定会在那里再见面的,只要我身体仍然健康。如果你愿意,不妨每年写一封信给我,特别是谈谈你学习音乐的进程。我不会阻止你批评你的老师,我对这种事情是不在乎的。无数工作等着你去做,我希望你能经受住考验。我们卡斯塔里人应该不仅仅是一个出类拔萃者,首先应该是一个严谨的团体。一座建筑,其中的每一块砖头唯有在整体中才具有自己的意义。离开了整体便无路可走。因而一个人上升得越高,承担的职务越重要,自由反倒越来越少,而责任越来越多。再见吧,我的青年朋友。你能在此逗留,真让我感到愉快。”
两个孩子踏上了归途,途中比来时更加快活,谈话也更多。生活在另一种情景和气氛中,接触的是不同环境的人,短短两天就使他们完全松弛了,对于艾希霍兹和即将来临的离别之惆怅感也变得淡薄了,反倒更加向往变化向往未来。他们在林中歇脚处,在蒙特坡某个陡峭的峡谷,都曾从衣袋里取出木笛用双声部吹奏几首民歌。当他们再度登上那座可以远眺艾希霍兹全景的峰顶,俯视学校的建筑和那些大树时,两人都觉得上次在这里的谈话似乎已是遥远的过去了。一切事物都有了一种全新的面貌。他们对此保持沉默,只对自己当时的感情和言论有点儿羞愧,事过境迁,已经全然毫无意义。
他们回到艾希霍兹次日便得知了自己的去处。克乃西特分配去华尔采尔学校。
》》》》》》》》》》》》》》》》》》》》》》》》》》》》》》》》》》》》
华尔采尔
“华尔采尔更是培养出高明玻璃球游戏者的圣地”,这是一句介绍著名华尔采尔学校的古老谚语。卡斯塔里属下的许多学校中,华尔采尔在第二阶段和第三阶段的课程中侧重于音乐,也就是说,其他许多学校都各有其侧重学科,例如:考普海姆学校侧重古典语言学,波尔塔学校侧重亚里士多德和经院哲学,普兰华斯特学校则侧重于数学,而华尔采尔学校的传统恰恰相反,倾向于培植能够协调科学与艺术的人才,此种倾向的最高象征便是玻璃球游戏。尽管玻璃球游戏在这里也如同在其他学校里一样,既非官方活动,也不是正式传授的必修学科。但是,凡在华尔采尔就读的学生,几乎毫无例外地都在课外研习此项学科。事情不难理解,因为举办玻璃球游戏活动的会址及其各种附属机构均设于小城华尔采尔:诸如专为游戏庆典而建的著名玻璃球游戏大厅,规模宏大的玻璃球游戏档案馆及其属下的各种办公机构和图书室,就连玻璃球游戏大师的寓所也设在这里。即便种种机构均为独立单位,华尔采尔学校也绝非其附属或分支,然而它们的精神却笼罩着整个学校,尤其是举行公开游戏大赛的庄严典礼气氛更弥漫遍及整座小城。当然,全市上下无不自豪于拥有这所学校和这一游戏。当地居民称华尔采尔学校的学生为“学者”,称来此研习玻璃球游戏的客人们为“解结者”,这是拉丁语“游戏者”一词的转化。
附带提一下,华尔采尔学校是卡斯塔里属下所有学校中规模最小的,每次招收学生总数从未超过六十人,这种情况无疑会使学校略显特殊和贵族色彩,总有点与众不同,似乎只培育精英中的精英人才。事实也确乎如此,过去几十年里,许多艺术大师和所有玻璃球游戏大师都出自这座令人尊敬的学校。当然,对华尔采尔这种灿烂夺目的声誉绝不是毫无争议的。到处总有人认为,华尔采尔人纯为自鸣得意的崇美者和娇生惯养的王子,除了玩玻璃球游戏便一无所能。偶尔,在其他几所学校里也会刮起一阵反华尔采尔风,对他们横加指责,但恰恰是这类半是戏谑半是斥责的尖刻话语,说明一切均起因于羡慕和妒忌。不管怎么说,一个学生被安置在华尔采尔总是一种殊荣。约瑟夫·克乃西特也领会到了这点,虽然他既不虚荣也无野心,然而就接受这一殊荣来说,他也充满了愉快的自豪感。
克乃西特和几个同学一起步行来到华尔采尔。他对未来充满期望,并且作了充分的精神准备,一踏进南门就立即被古老小城的棕色外观所吸引,被庄严肃穆的校园迷住了,学校前身是一座西妥教会②的修道院。他刚刚在接待室用过茶点,等不及换上新服装,就独自一人溜出去观看自己的新家乡了。他在一度曾是古城墙的遗址旁发现了一条步行小路,便沿着这条小河边的小路往前走,在一座拱形桥顶上站停住,聆听着水磨的沙沙声,随后经过墓园走入一条林荫道,他看见并辨认出了高高树篱后的“玻璃球游戏者学园”,为玻璃球游戏者特辟的小城市。这里有举行庆典的大会堂,有档案馆,有各种教室,有贵宾楼,还有教师的住宅。他望见一个穿着玻璃球游戏服装的男子从其中一幢住宅走出来,心里暗忖:会不会就是一位传说中的游戏能手,也许正是玻璃球大师本人呢。他感到这里的气氛对自己具有强大魅力,一切都显得那么古老、可敬、神圣,充满传统色彩,顿时产生较艾希霍兹时更为接近“中心”的感觉。当从玻璃球游戏区往回走的途中,他又觉察到了城市的另一种魅力,也许不那么令人崇敬,却同样令人激动。这便是小城本身——一个小小的世俗世界:那些忙忙碌碌的商业交易活动,那些小狗和小孩子,那些店铺和手工作坊的气味,那些留着胡子的市民和坐在店堂门后的胖太太,那些喧嚷玩耍着的少年,那些斜眼望人的年轻姑娘。许多东西都让克乃西特回想起业已遥远的往日世界,想起自己熟知的小城贝罗奋根,想起过去一直深信、早已被自己忘怀的一切。如今,他灵魂深处正在对一切作着反应,种种景象、气味和声音无不例外。和艾希霍兹相比较,在这里等待他莅临的是一个不很宁静,却更色彩绚丽、更富裕殷实的世俗世界。
学校开学后,尽管也有几门新课,克乃西特最初仍然觉得只是旧课程的继续而已。真正的新东西丝毫也没有,除了静修练习。这对他而言,也因已经音乐大师指点而不是新的尝试了。当年他很乐意接受冥想指导,却只把它当作放松身心的愉快游戏。直到后来——我们将要谈到此点——他才从自己切身体验中认识到它的真正的极高价值。
华尔采尔学校的校长奥托·切宾顿是一位不同凡响的奇人,却有点让人害怕,克乃西特看见他时已年近六旬。我们后来所见关于学生克乃西特的记载,不少记录出自校长那一手漂亮而遒劲的书法。事实上,最初是同学们对新来的青年产生了好奇心,而不是教师。克乃西特尤其与其中的两位建立了非常富有男子气概的友谊关系,有许多文字往来材料可资佐证。一位是与克乃西特同年的卡洛·费罗蒙梯,开学头几个月他们就成了好朋友,费罗蒙梯后来成为音乐大师的代理人,地位仅次于最高教育当局的十二位成员。我们非常感谢他的帮助,尤其是他所撰写的论述十六世纪琵琶演奏风格的史话。他在学校里的浑名是“嗜米者”,同学们都很赞赏他的游戏才能。他和克乃西特的友谊始于谈论音乐,继而共同研习互相切磋,他们的交往持续了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