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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守仁跨骑在马上,冷场扫视四周。只见这小小土坡上,尸体遍地,血流遍野。就在自己身前,几具尸体横陈于前,一人的胸前被劈开,五脏六腑流了遍地;一人的头颅被斩了下来,不知从何处滚到自己马前,双眼圆睁,正兀自望向天空。他的战马,却并不知道这眼前的惨景,多么令人震怖,只因为主人停了下来,便开始刨着马蹄,开始吃着眼前带血的青草。
“将军,末将不辱使命。敌人三百五十四人,在左方十余里处与我军接战,一战即溃,往此处逃跑。末将以半圆阵驱赶追击,一路斩杀,最后剩下的两百贼众,被末将围在此处,全数击杀。止留下五人,依着将军的吩咐,削下双耳,放他们走了。”
张守仁满意之极,拍后小伍肩头,向他笑道:“你很好!你比我当年,强过很多。这战场不必打扫,让这些贼人的同伙家人前来收尸。你现下不要歇息,带着人四处巡查,看看贼人是不是敢立刻前来反扑。若是没有,就在前方五里左右,寻一处有水源地方,咱们安营。”
小伍得他一夸,兴奋之极,当下大声应诺一声,带着人去了。
此战过后,张守仁带着众人歇息一晚,第二天便往着大山之内,加速行进。只是山路崎岖,比之在平地长行走,耽搁了许多时光。
大楚睿帝四年秋十月中,张守仁带同收拢齐聚的下属,一起在大别山腹的一处空寨子内落脚。
这里,原本是山下一个富户的藏身之所,蒙兀军初来时,所有的官绅富户,要么逃往江南,要么躲入深山。待到得今时此日,官绅富户们多半下山,投靠了伪朝,一样当官发财。只有这大别山内和附近的一些地主,为了防范土匪,还多半在山中建有坚固的岩寨。
“将军,咱们日前将他们打的如此之惨,这些土匪还敢纠集大众,前来复仇。嘿嘿,要是他们是训练精良的军人,还真的是可怕。”
那一次小小交战,李勇等人却是没有放在眼里。他们随着张守仁立足之后,立刻带着属下,驱赶附近的山民,这些天来,总算是汇拢了五千多山民,帮着军人一起,搭建营寨,修缮房间。这寨子附近,原本就是那富户带着佃户屯田之所,土地虽然多年不曾耕种,仍然是黑油油的肥土。寨子建在山沟高处,有一条小河盘绕其间,是绝佳的立身场所。
那些山民,原本散落四周,刀耕火种,闲时打猎,日子过的很是坚难。被这些官兵驱赶了来,原本还很不乐意,待每家每户都收到了张守仁派人下山购买而得的农具,各家都是喜笑颜开,兴奋之极。
他们原本就勤劳质朴,只是北方残败,山地怎么也不及平原,每年所得,官府或是土匪要拿去大半,剩下的,糊口尚且困难,更别提买耕牛和农具了。
张守仁随便巡视一番,看到这些山民全家窝在简陋的窝棚内,房梁上吊着一块黑黑的盐巴,茅草铺就的床上,睡着一家老小。不少人家,全家只有一套衣服,大姑娘小媳妇,只能光着身子,用破被遮身。
他有自朝廷带来的二十万贯钱,再有背崽军上次横扫中原时得到的财物,约摸值五十万贯,全数提取出来,购买了铁钉、粗布、桑苗、蚕种,还有木匠工具,农具,耕牛,分数分发下去,命这些山民出工出力,自己纺衣,种树,统一建造房舍。反正山中多木多石,伐木采石,方便快捷,那些山民不过出些苦力,却得了诺大好处,无不交口称赞,每天在张守仁居所之前,称颂不已。
因为考虑要在这里藏身很久,蒙兀人就是不方便进山,也很有可能派着汉军进剿。就是土匪,亦是不可不防。张守仁下令下属不得惜力,要在这山沟入口,建造起以石头为墙,石头为塔的坚固城防。
各人得了他令,正督促着百姓下属,拼力建造,却有探马和收买的本地山民来报,道是上次被张守仁击败的那股土匪并不服气,这些天来大发英雄帖,邀请方圆数百里内的山匪聚集一起,要把张守仁这一小股官兵,全数斩杀在这大山内。
消息传来时,张守仁正抱着几本自己辛苦抄录来的珍贵资料,苦心研读。小伍识得几个字,拿眼去看时,只见那几本书上写着《杂交水稻栽培》《小麦良种的培育》云云。
小伍暗中纳闷:“知道水稻是什么,这杂交又是什么?小麦是北方人种的,良种又是什么?没听说良种也能培育的。”
张守仁却不管他心中嘀咕,自管自的将东西收好,任凭着众将出言嘲讽那些不知死活的土匪,自己却是一言不发。
半响过后,他收拾妥帖,方才转头向胡光道:“你说说看,这个事该当如何料理?”
他这次回襄城,只觉胡光外粗内细,心中颇有些想法。赞赏之余,也有意加强对他的培养,以期待将来他更加成熟,可以独挡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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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逐鹿中原(五)
却见胡光皱眉道:“按说,这点贼兵不算什么。等他们攻来时,我们的寨子早就修好,外墙和箭楼也修好,别说他们有几千人,就算是几万,这点小小的地方,施展不开,咱们借着地利之便,也足矣抵挡。”
张守仁点头笑道:“这是自然。我想也没有人会担心,咱们会败在这伙子贼人手里。”
胡光又接道:“打败敌人不难。难的是收其心,收其人,收其钱粮,为我所用。依我看,这些土匪大半是穷困的山民,活不下去,这才啸聚一起,在秋收夏收时,下山抢夺财物。伪朝官府也知道如此,他们闲时务农,打仗才聚集在一起,很难分的清是谁是贼,谁是兵。我们虽然能打,倒底外来是客。况且依着张将军的意思,我们是要扩大实力,收买人心,将来好下山占据州县,再图大的发展。若是只想在此当土霸王,就尽管打。如果想有大的发展,还是要和这些土匪谈和。当日的雷霆手段,我想他们也自怕了。不如将军派我带一小队人,去和他们的首领谈判。咱们给他们赔个不是,再给些钱粮,两边自然就和好了。将来以大人的声威,招纳这些土匪为我所用,岂不是水到渠成?”
李勇、唐伟并几个老成的火长,都只想着如何击溃敌人,却不曾如胡光这般,想的如此深远。待他说完,均是面露敬佩,齐道:“胡将军果然深谋远虑,佩服。”
却见张守仁笑道:“你仓促之间,能想的如此之远,也很是难得。只是,我却不能如你所说的这般处置。不但不会给他们钱粮,和他们谈判,相反,我要派李勇唐伟一起出击,趁着他们羽翼未丰,予以痛击。最好是将他们的首领全部斩杀,甚至屠村灭寨,杀个血流成河。”
各人都是行伍出身,战阵上滚打的厮杀汉。张守仁的话虽然杀气腾腾,各人也不吃惊。只是奇怪他又赞赏胡光想的深远,却又反其道而行之。
胡光很是不服,向张守仁道:“张将军,我的想法不对么,怎么你要如此行事?”
张守仁站起身来,在他肩头轻轻一拍,笑道:“你这家伙,还是这样的犟脾气,一言不和,就要反目。”
他见胡光瞪眼,又想说话,便将手掌一竖,止住他的话头,向他笑道:“你别急,听我一一道来。”
“请将军明言。”
“咱们外来是客,这些土匪骄横惯了。如果咱们示之以弱,他们必定是以为咱们怕了他们,将来我如何号令?此其一。”
“嗯。”
“二来,我要的是绝对的权威。在这里,你们都是我的下属,我说一就是一,没有人敢说二。如果以怀柔之策待这些土匪,就算是他们看在朝廷的脸面上,勉强听我号令,又如何能够令行禁止,全军一心,此其二。”
“是。”
“春秋时,各大国征战不休,取的都是远交近攻之法。我们身处山中,自然要以我独尊,建立起咱们的权威。至于山下和外地的杆子也罢,义军也好,我们鞭长莫及,自然是以怀柔为主。咱们要想有所成就,就一定要在很短的时间内,将这方圆数百里,人口数十万的大山完全统一在自己手里。这样,才能合其力为我所用。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几万土匪全数消灭?自然要有结盟,要有改编。然而在结盟和改编前,就一定要让他们见识到铁和血。大棒加胡萝卜,永远是最有效的统合之法。因其所故,我刚到此地,一定要以残杀立威,要以霸道行事。只有待张守仁这三个字,可止小儿夜啼后,才能再行王道。此其三。”
说到这里,各人已经全然明白。当下全部起身,向张守仁道:“是,末将等唯以将军马首是瞻。”
胡光更惭道:“末将与将军差的太远,以后绝不敢与将军争拗。”
张守仁温言道:“不妨事。你若成了闷嘴葫芦,我反而瞧你不起。我不是周厉王,不要你们道路以目。若是大家都有想法不说,我一个人不是神仙,难免会有出错的时候,咱们这点家底,可经不起折腾。诸位将军,还望各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才是。”
“是,末将等遵令。”
“唐伟,李勇听令。”
“末将在。”
“你二人带着三百兵马,由山间小道往击敌寨。马蹄上裹草,人衔枚,待到了寨外,以飞勾入内,趁着斩杀。这一战,容不得半点闪失,一定要全胜!”
“是!”
张守仁盯着他们,又道:“山路崎岖,战马难行。但是诸位不要爱惜马力,也不要害怕战马折损。咱们这一战要打的稳准狠,以少损伤战士为第一。战马没有了可以再买,战士的头掉了,可是接不回来。”
两人心中一阵感动,齐声道:“这是自然。将军爱惜士卒,咱们也视兵士们为兄弟,请将军放心就是。”
张守仁派这两人出战,就是因为他们个性稳妥,不似胡光暴烈。这一战是要打掉敌人威风,不过是和一些土匪做战,若是折损太多的人手,可真教他心疼。
他疲倦的挥挥手,向他们道:“都退下吧。胡光,你继续带人修理外墙,咱们主力出击,也得防人家来偷咱们的寨子。”
胡光自己知自己事,知道张守仁不派他出战的意思,心中也不抱怨。只是张守仁来修墙来磨他的性子,也真是让他头疼。
当下苦笑一声,应诺后去了。
“小伍,你别走,随我到寨内巡视。”
“是。”
小伍随他出门,见张守仁满脸疲惫,不由劝道:“将军,我总是劝你不要太累。眼下战事已经安排诸位将军去打,你不如好生休息一下,调理精神。”
张守仁忍不住笑道:“你当我是为这一点小战事劳神?错了。我焦虑的是半年之后的事。半年后,咱们准当要下山,下山后要如何,我还没有想好。”
他紧锁眉头,不再理会小伍,只是兀自沉思。
练兵、练钢、铸造兵器、铜钱、桑树、织布、盐利、这些还都是明面上的事。政府架构如何重组,军队如何整编,这些才是重中之重。再好的东西要人来用,现下的北方居民由数十年前的三千多万,存留三分之一。不少村庄空无一人,原本的大州雄城,人口不过是以前的十分之一。若不是如此,他也不能轻轻松松的带着几百人,就穿越两千余里,到得此处。北方残破如此,如果不将这有限的力量整合到最大的作用,那么,现下的一切努力,不过是白费。
“或者,可以先练出十万强兵,渡江灭了楚国?”
他摇头。
跟随他出来的,全是楚**人。潜意识里,以报效楚国为毕生的追求。自己又不似太祖那般,在南宋那样孱弱的国度里可以悍然起兵。现下的楚国虽然弊病百出,到底是太祖所立的大国,种种制度来自后世,国力再弱,可比当年的南宋强的多了。一时半会久攻不下,徒然消耗了汉人自己的力量,到时候,自己可就是千古罪人,万人唾骂的大汉奸了。
唯有在得到北方全境后,抓住有限的时机,扩大力量,在蒙兀人不能悍动自己的情形下,自立为帝,确定名号,然后才能南下灭楚。
这山寨倚山而立,只有一条窄小的山沟绵延入内,一条小河自半山腰的池塘里蜿蜒而下,激流清湍,山景秀丽,土地肥沃。外窄而内实,算起来,这方圆十几里的小小山谷,竟也可得五六万亩的土地可以耕作,也算难得。况且,在粮田之外,还有大片土地可以种值桑麻,可以得丝绸布服,也难得当初的那个大户挑中了这个好地方。
张守仁盘算半响,算起来,现下离秋种时间已经不远,要开始培育良种,再以以后式的不少精耕细种的办法,加上严密的统制管理,用种种的办法,来提高粮食的产量。
以山民的那种到了农时,就把种子漫无目地的抛洒在农地里,除了除除杂草,再也不管,任凭老天赏饭。这样的耕作法,一亩地平均产量,不过一二百斤罢了。就是老天作美,风调雨顺,最多不过三四百斤的产量。比之后世动辄过千斤,甚至千五百斤的产量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选种、细耕土地、调节水利、除草除虫,间隙成苗,这些后世农民看起来非做不可的事,在古代中国,却是极其少见。南方农民倒还好些,守着大量的河水,以各式各样的方式灌水排涝,北方农民,有时候十几里路不见一条小沟,官府不进行大规模的水利建设,以农民自身的力量来做,自然是绝无可能。是以在中国古代,北方农民除了在秦国时有良好的法规法例,保证精耕细作和水利建设外,再没有一个王朝和政府,愿意投入精神在此类事上。长久时间下来,农民自己也放弃了与土地的斗争,干脆放任不管,任凭老天赏饭。这样一来,稍有天灾出现,就会引发大规模的灾荒。而灾荒一出现,则又引起大规模的动乱,王朝的覆灭兴亡,就这样轮回不止,一直到中华文明渐渐衰落,许多先进的技术和文明成果,慢慢消失在文明的长河中。而西风东渐后,灿烂数千年的华夏文明已经成了裹小脚,留辫子的怪物,被文明起来的西方人所诟病不耻。
“小伍,让你们买的麦子,买来了么?”
“买来了,一亩撒四十斤左右,算起来是六万亩地,咱们买了四十万斤粮,播种之外,一冬的粮也差不多了。”
“好,你在每千斤里,选取一斤的麦子,送到我房里。”
“是,一会就叫人去办。”
张守仁看着呆坐在树底纳凉的众农人,向小伍问道:“怎么回事?”
小伍也是纳闷,立刻派人前往打问。稍顷过后,便有一个亲兵过来回报道:“他们说太累了。日子过的苦也罢了,这样做牛做马的,还不如在家里过苦日子。”
张守仁闷哼一声,冷笑道:“果然如此啊。”
他也是贫家出身,原本对下层的民众拥有着天生的好感。只是后来看许多资料和分析,才明白,可怜人有可怜之处,也必有可恨之处。懒惰、随性、缺乏进取精神,特别是极端封闭和保守的小农意识,是中国农民骨子里的最令人痛恨的东西。
“人是苦虫,不打不行。小伍,派人上去,用棍子打,打倒他们起来为止。”
小伍面露难色,向他吃吃道:“将军,这不大好吧。”
张守仁将眼一瞪,怒道:“你不去,我过去如何?”
小伍不敢再说,只得点头道:“是,我这就带人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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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逐鹿中原(六)
他得了将令,不敢再怠慢,只得带了几十人,一面持刀护卫,一面以大棍打向那些不肯再起身做事的俘虏。
棍棒打在人身,发出一阵阵噗噗的闷哼。不过片刻功夫,哀嚎求饶之声已经响彻山谷。开始还声言打死不再起身的众人,不过在头上被敲了几棒,立刻老实,一个个爬起身来,老老实实的依着吩咐,前去做事。
“将军,差事办妥了。”
张守仁点了点头,向小伍笑道:“你还小,在敌弱我强的情形下求发展,你要知道一件事:要以最快的效率来做事,而不是最好的。
小伍若有所思,虽然并不尽然理解,却也展颜笑道:“是了,我明白了。”
张守仁却又转过话头,向他道:“开垦耕地,平整山林,种树,播种,这些都是大事。以前有屯田校尉,我看,你就来做这个屯田校尉吧。胡光和你,一个暴性子,一个年纪还小,他去做中军护军,你就来负责屯田开荒。不要成天围着我转悠了,在这里谁还能谋害了我不成。”
小伍不敢反驳,低头应了。
“分垄要细,要深。不要让他们敷衍了事。要上好底肥,懂么?”
“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