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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上次第三军收取各州帐薄财物时,并不消极而抗,而是与前来办事的军人交好,利用自己手中的职权,曲意奉承,待别州被搜刮一空时,郓州竟是安然无事,只是调走了一批米粮而已。
此事一过,不但张定国对他另眼相看,就是第三军内,却也并不因为他拖延推诿而怪罪,此人的圆滑和交际手腕,由此可见一斑。
张定国任人唯贤,因见他能力超卓,便将他由小小的司户参军,一下子提为登州刺史。
按例,刺史在任职一定时间内,要到颖州面见张守仁述职。此人也是了解,上任不过月余,就将治下境内官吏百姓弄的服服帖帖,霸道为辅,王道为主,弄的境内虽然没少交一份钱粮,却对这个新任刺史赞颂之声大起。
张守仁听闻其名,正苦于少了治政理财的人才,当下动了心思,宣召于他。于是李文舟心中一则以喜,二则以惧,诚惶诚恐之际,急忙上路。却不料,在这里巧遇使得一举成名的李天翔。只是一方不知另一方是何方神圣,一方却是懒得理会不相干的人,若不是一场意外,这二人,却也是相遇不相识了。
第九卷 兵者诡道(三)
一群人自辰时便已经饭毕,因为都是为了公务出门,一众人等并不敢饮酒,只是却不过李文舟的情面,小饮几杯,便已经觉得浑身酥软,难以支持。
秦华安排下几个下夜值哨的人,又见李文舟那边也安排妥帖,便放了心。因见李天翔背倚墙壁,一面的闷闷不乐,便慢慢踱将过去,向他道:“将军,其实也不必过于忧心。末将从颖州出来时,看大帅发令时的神色,也并不是如何着脑将军。只是当时说:这个人太过刚强自负,需得给他点教训。子谦,着人去将来带来,在颖州呆一段时间就会好一些,也未可知。”
李天翔心中明白,对方看似闲聊,其实这一段描述张守仁发令时的话语和神情,都应该是绝密之事,绝不可以对自己这样形同被逮拿的罪将讲。对方如此说话,其实应是白天时自己的表现让对方心折,是以敢胆如此行险。
自然,这秦华敢胆如此行事,也确实是因为自己的罪责不大,张守仁当时神色轻松,并没有发怒的原故吧。
想到这里,他心中略微放下心来,料想必定是张定国在大帅跟前很是说了他的坏话,是以大帅对他的独断专行很不放心,这一次断然下令召他回颖州,也是为了教训一下他罢了。
他心中感激,虽然是冷傲之人,也忍不住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向秦华道:“此事,我很承将军的情。”
秦华摆手笑道:“最好不必。我们军正司干的就是得罪人的差事。咱们的头儿是帅府参军方子谦大人,他老人家接掌军正司后,半年不到头发可白了一半。嘿嘿,干咱这差事,不能和人有啥交情。将军你安然无事后,不必承我的情,把我得罪的事忘了,就算是照顾末将了。”
李天翔听的一笑,知道对方所言是实。军正司的人都是张守仁亲自过问挑选,最是忠直不过的,若是敢与军中将领有什么交情往来,那对这秦华的前途也是大大的不妙。
两人说完无事,秦华又命几个属下抱了几卷稻草过来,放在李天翔身后,又看李天翔的随从将携带的军毯盖在李天翔身上,不远处,又是没有熄尽的篝火,料想这个贵胄将军不会着凉受冻,他便放下心来,自己也寻了一个暖和去处,勉强半躺下来,不过片刻功夫,便已经鼾声大作。
随着几个官儿都进入梦乡,原本还有几处窃窃私语的聊天声,也渐次停歇。各人都在马上奔波了一天,俱已乏透了的。仲秋之时,白天夜晚温差极大,此时外面狂风大作,庙内却是温暖如春,在红彤彤的篝火映照下,过不多时,鼾声便此起彼伏,一屋的人均是进入梦乡。
众人入睡时,不过是辰时末刻,一个时辰一换班,待到子时,李文舟的护军中,上一班岗的军人早就累乏了,一看时辰已至,便抱着陌刀入内,将刀轻轻靠在门边,踮起脚尖,将下一岗值班的唐三和燕小乙叫醒。
两人正睡的香甜,被人唤醒后,满肚皮的火气,却也是无奈何。看着叫醒自己的人乐呵呵的窜入草堆,瞬息间便酣然而睡。
两人先是拿着门口的陌刀,轻声到得庙外廊檐下,立定了,看着漫天星辰,月色下,四野中寂寂无人。呵口凉气,唐三苦恼道:“原说跟着李大哥办事辛苦,当兵吃粮简单些儿。这才拿着他荐书参军,谁知道正规军不要咱们,说是没有从军经历,年纪又有些大了。没奈何,入了巡抚中军,料想不过是打打山贼,巡行地方,吃着军粮睡着大觉,也算是安生了。谁知道,打济南,咱们兄弟们编在前锋队中,差点儿没了小命。想趁乱捞点银子,却眼看着几个抢劫的兄弟被砍了脑袋。至于奸**人,那也是想也不要想。现在还得站门立岗,半夜起身,小乙,你还算好,哥哥我可是憋气死了。”
燕小乙听的噗嗤一笑,斜眼儿看唐三,只见对方黑眼黑脸,显是累的透了,便安慰道:“升你做伍长时,你不是乐的不成?当时怎么说来着?入伍这么点时间,就做了伍长,再过几年,没准儿能当将军呢。这话是你说的吧,现下不过吃这么点苦,你就怨声连天的,依着我说,你就被人当祖宗供起来,天天吃了就睡,睡了再吃,你就没啥可说的了。”
唐三也是一笑,搓搓手,将手中的陌刀往庙门处一靠,答话道:“其实也不过是随口儿说几句。适才刚被叫醒,火气大了一些。说实在的,飞龙军不能和那些能抢钱,抢女人的蒙兀鞑子比好处,不过论起饷银待遇,那可比北方的汉人军队,还有色目军都强,听说,比大楚军的待遇都好的多。”
燕小乙点头道:“没错儿。色目人和汉军不过是蒙兀人养的狗,能吃饱饭就不错。捞到好处的都是上边的将军,底下当兵拿饷的人,想发财,只有打仗时靠抢。这个得拿命去拼啊,一个不好,头上的七斤半可就完了。”
他悠然道:“看咱们,其实打仗时上头最疼惜下头的性命。丢些盔甲刀枪马匹钱粮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上头没把咱们不当人用,打仗时很是照顾。不一心真的折了,也有抚恤恩典。平时,饷钱米粮绝不拖欠,干到队正的,就可以分田地,得房舍,称为军士。在乡下横着走路,凭你是多有钱财多有面子的主儿,见着军士也得低头让路。这样的风光恩典,可比咱们当初在北边混日子强的多了。你现下是伍长,我是你的副手,将来你再有升腾,我也差不了。咱哥俩最不离也混个军士吧,到时候干不动了,回家享清福啃老米饭,也比乱混一辈子,最后没个了局的好啊。”
唐三嘿嘿一乐,默认了燕小乙对他的吹捧。他多年前便干过山贼强盗,这些年来习武不缀,身上的勇力和胆略,可比巡抚中军中那些新入伍的军人要强的多,看情形,将来还有的仗打,只要不是倒霉死在战场上,最不济也能干到队正退伍。
只是心中乐虽乐,却向燕小乙假撇清道:“小乙,打仗你没有我猛,可是你脑子灵光。咱们大帅带兵用人,可是最喜欢有谋略的人。”
他往庙中努努嘴,笑道:“那个穿紫袍的将军,我适才和人打听过了。原来就是第三军的兵马使李天翔。这个人我可早的说了,也见识过了,一向是桀骜不驯敢于犯上的主儿,当年胡光带第三军时,对他可是不薄,要不他能升的那么快?结果大帅就是赏识他是个智将,能打硬仗还能打巧仗,结果就硬是把胡将军抛到一边,让这人做了兵马使。”
见燕小乙听的两眼放光,目瞪口呆,唐三一时兴起,便怪笑着道:“还有咱们李大哥。咱们私下里说,他什么本事最大?就是眼光毒,嘴巴甜,肚里有坏水儿。嘿嘿,现下他摇声一变,就成了刺史。现下大帅听他名声,居然亲自召见,看吧,将来还有咱李大哥的用武之地。只怕他啊,干到布政使或是巡抚,都不一定。”
燕小乙也点头道:“可惜咱们熬不过苦,不然一直跟着他,好处可比现下大的多了。看那陈九龙,现下都做了刺史推官了。唉!”
“甭,不同人不同命,别怨憎啥,不然越混越往下道上走。”
两个自幼相识,又从河北一起落难跑到山东。一起当兵行伍,这会子一起站岗值夜,谈谈说说,却是有说不尽的话题,如此一来,却也解了困倦,大半个时辰下去,竟是连个小盹都没有打过。
眼看时辰要到,唐三笑道:“还是说话儿熬的时间,看看,一会准备进去换班。”
正说间,却见燕小乙浑身一紧,两眼一直,唐三诧道:“咋了?中啥邪了?”
燕小乙抓着他胳膊,抖着嗓门道:“你看,快看!”
见唐三还在发呆,燕小乙一阵着急,扭过唐三硕大的脑壳,向着黑漆漆的远方,叫道:“快看,那一大群黑乎乎的,是不是人?”
唐三先是不敢肯定,待定睛细看片刻,却已经肯定。
当即浑身大震,几步窜到庙里,大叫道:“大伙儿快起来,情形不对!!!”
他天生的大嗓门,平时说话就比常人大上三分,此时着急上火,拼了命的吼将起来,真格是比敲锣还要响。
几句吼过,庙内所有上下人等均是惊醒,他们中军护军不过三十多人,由一个别将领队,见唐三满头大汗,面山紫涨,他却晕头涨脑,向着唐三道:“三儿,鬼叫唤什么?出了啥事了?”
唐三面目狰狞,窜上前去,在那迷糊别将脸上啪啪两个大耳括子,然后厉声道:“还不快醒,外面黑沉沉的压过来了,只怕有两三千人!”
此语一出,不但那别将吓的呆了,立刻跳将起来,就是秦华与李天翔等人,也是大吃一惊。各人急忙起身,抛掉身上的毛毯,几步跑到庙外,定睛一看,均是道得一声苦也。
此时虽然是深夜,却好赖有着月色照亮。借着微薄的月光,各人看的分明,就在两里开外,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影幢幢,随着大片的黑影越压越近,沉闷的人声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
间隔着人声脚步,还有些马蹄骡马的嘶叫声,兵器撞击声,亦是听的真切分明。
那巡抚中军的别将,此时也顾不上唐三打了他几耳光,拉着他手道:“怎么回事,怎么就这么突然压上来的?**的,唐三,你怎么值的岗!”
唐三一阵冤屈,自己一直与燕小乙说话,哪里敢合过眼,被这别将一骂,心中大怒,就欲还嘴。
只是适才急切间,他打上官几个耳光都可没事,这会子若是敢当众顶撞,按军法来说,就地正法都不冤枉。
燕小乙一阵着急,正要和解劝说,却听李天翔冷冷道:“夜色深沉,虽有月色不能及远。这个兵能隔着几里路就先发现,没等着声音传来才叫醒咱们,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是统兵大将,此语一出最是公允,唐三等人自是服膺。那别将也自无话,只喃喃道:“这可怎么得了,这可怎么办是好。”
李天翔眼中寒光一闪,喝道:“你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当上的别将?”
那别将老脸一红,好在天黑各人也看不真切,只是低声答道:“末将原是山工李氏的部下,任职是指挥副使,因投降了大军,张巡抚用人之际,便提携末将当了个别将。”
李天翔微微一晒,这才明白。当下也不与他多说,只是自己暗自头疼。
他当着秦华等军人的面,并不肯露出一丝慌乱神色。只是为将多年,敌我情势一看就看的真切分明。对方最少也有两三千人,合围四面,这么着压将过来,已经将这小庙围的水泄不通。
自己这一边,连着军正司并中军护兵,能打的不到一百五十人,而且奔波一天,又打过一仗,各人还没有缓过劲来,到也罢了,只是战马也是乏了,如是打将起来,必定冲击无力,甚至会马失前蹄。
若是此时将能走能跑的集结一处,攻击一点不及其余,只怕还有一丝生机。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立刻令道:“所有健壮军人,挑选精良战马,护着李大人,随我一同突围!”
第九卷 兵者诡道(四)
他是统兵大将,做战经验丰富之极,众人哪有不听的道理。当下均是站起身来,披挂整齐,到古庙后院将坐骑牵出,套上马鞍,准备突围。
秦华眼见十几个兄弟还病歪歪的躺在墙角,虽然旁人忙的风风火火,他们却是连动也懒得动一下,他心中着急,急忙奔上前去,催促他们起身准备。
只是这些人奔波一天,身上又都是挂了彩,此时一眼看去,均是萎靡不振,难以支持,还有三五人发起了烧,满脸通红,又如何能够起身。
“来人,将他们扶起来,两人一马。”
眼见这些人自己骑不得马,秦华没奈何,只得吩咐下去,令人搀扶,以两人一马的办法突围。
李天翔伫立庙外,张望敌情,眼见敌人越逼越近,庙内却乱糟糟的闹腾,半天不见那秦华与李文舟出门,他心头一阵光火,大步入内,正听得秦华吩咐,便立时向他道:“秦将军,战马疲惫,以一马负一人急驰奔逃尚且勉强,若是以一马负两人,则两人连马,皆不可免身陷敌阵,无法逃脱。”
秦华听的一阵楞征,不禁呆道:“那怎么办?”
李天翔勃然大怒,道:“怎么办,要么都死,要么抛下他们,咱们先突出去。”
说罢,也不顾秦华正在发呆,他自己急忙上马,向着自己的亲随和那些已经上马的军正司骑士们道:“各位兄弟,敌人太多,咱们不可与之争锋。好在现下是半夜,我看敌人的队列混乱,武器也驳杂不纯,深夜围攻咱们,连火把也没有准备几支。最重要的便是,敌人没有骑兵,以我判断,这不是正规的军人,多半是乌合之众,打家劫舍的流贼强盗,昨儿白天被咱们给打的灰头土脸,现下寻咱们报仇来了。”
看着各人惊慌彷徨,满脸惊恐之色,李天翔微微冷笑,又急速道:“嘿嘿,虎落平阳被犬欺,咱们飞龙军人怕过谁来,这此贼寇算的了什么。今日暂避,大伙儿不要惊慌,如我适才所说的那般,咱们只要卯足了劲往外冲,必定能够平安无事。待明日调集大兵,再把这些贼人杀个屁滚尿流。”
其实对方一直在往这古庙逼近,虽然步伐不快,却是从相隔近三里地又逼近了半里,时间如此之紧,李天翔还要在这里长篇大论,鼓舞士气,实在是因为众人从睡梦中惊醒,眼见几千人把自己围的水泄不通,又累又乏加上心情慌乱,战马也是歇息不久,马力疲惫,如果不把士气鼓舞起来,战士拼命狠冲,从重围中杀出一条生路,那么这不到两百人的队伍,在对方几千人的围攻下,绝无幸理。
因为如此,李天翔才不顾敌人越逼越近,在这里抚慰人心,提升士气。眼见各人一扫疲态,精神振作,李天翔扫一眼庙内情形,只见秦华仍是呆头木脑,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心中大怒,心道:“若是我的部下,现下就斩了你。”
心中虽怒,却因为对方的身份特殊,只低声向自己的亲兵道:“你们几个进去,把那秦华悄悄驾出来,扶他上马。如果他叫喊抵抗,就用丝巾捆住他嘴。”
若是平常,他这个安排自然是不大可能实现。军正司的人,绝不可能看着他们的主官被缚。只是这个当口,李天翔以他身经百战的职业军人的风范和威望,将这些人完全收服于麾下,至少在逃出生天前,绝无人敢质疑他的权威。
几个亲兵听得吩咐,正欲过去,却又听李天翔苦笑一声,向他们摆手道:“不必了。”
几人回头一看,却见不远处突然火光大盛,敌人推进到不过里许的距离,粗略看去,果然如李天翔分析的那般,敌人只是些衣着破烂的流民贼寇,手中的武器也是驳杂不齐,有些人手持着刀枪盾牌,有些则是铁叉锄头,大半的人,甚至只是在手中拿着一根削尖的木棍。
这样的贼盗,原本是全无战力,完全不是职业军人的对手。只是对方人数太多,适才天黑看不清楚,现下突然有了火光,粗略看去,敌人最少也有三千出头,俗语说蚁多咬死象,不到两百人的军人,就是和手无寸铁的三千多人打,也是绝无胜理。再看敌人合围的阵势,却也是暗合兵法。在古庙这里地处平原,四面旷野无人,敌人每面都有七八百人,中间间隔的距离很有讲究,既不过份紧密,也不太过疏散,每个人的间距,都正好是另一个人手中武器可以够到的,如此一来,就算是飞龙军不顾一切,拼命向外突围,也必定会在突破五六条防线时,死伤惨重。
虽然如此困难,尚不足矣让李天翔放弃突围。真正对他们有着致命危胁的,却是火把最末处,有三百余兵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