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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虽然如此,十数万人类点燃的火把亮光,却把方圆数十里的战场照映的直如白昼一般。
在苍茫的夜空中俯瞰大地,这一小块闪亮的土地上,无数的人类在自相残杀,几
百面牛皮大鼓不停歇的敲击,轰隆隆的鼓声之中,又有无数战士的呐喊声与兵器的撞击声,大刀砍入人体的喀嚓声,箭矢的破空声,投石机拉动时的吱呀声,巨石落地时的闷响,床弩穿破盾牌的巨响,人垂死前的惨叫声……
整整五个军的楚军已经攻打了两个时辰,自午时打到傍晚,每个人的体力已经耗尽,在飞龙军的军营外,壕沟里,到处都是尸骸,破旗死马,鲜血成河。虽然如此,在没有得到退兵命令之前,自兵马使以下,每一级军官都身临前线,督促着属下的士兵拼死向前,向着飞龙军的军营寨墙处突进。而士兵的体力和勇气则早已耗尽,虽然自己一方战据着战场火力的优势,却并不能使得敌人后退半步,天空中飞过来的箭矢密度,也是依然不少。
在这五六天内,楚军由最开始的外围开始攻入,不停的轮番攻击,消耗着飞龙军人的力气与士气,甚至有一晚不攻,也是整夜的敲鼓鸣锣,必务要使飞龙军不得休息和放松警惕。飞龙军吃亏在人少,而楚军每次压上,少则三万,多则七八万人,飞龙军若是不全军顶上,则必定会吃敌人的大亏。况且因为渡江南下,在远程武器的数量上远远不及对方,若不是在精度和强度上都有改进加强,只怕早就没有还手之力。而楚军也依靠着这些优势,慢慢的蚕食推进,现下已经攻破了寨外的拦马墙,直接搭梯向寨内猛攻。
只是飞龙军不愧是百战精锐,无论是力气、战技,军纪、士气,甚至兵器盔甲,都高出楚军一筹。而负责防守的将军,也是百战良将,在人员调配和体力的储备上,远远超出楚军各级将领的想象。虽然敌军蜂拥而至,飞龙军却也是尽可能的轮番接战,顶住了敌人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最少,在眼前看来,这五万人的进攻队伍,是绝没有可能打破眼前那一道坚固如城墙般的营垒的。
“当当当……”
远方终于传来一阵阵无力的敲锣声。楚军上下心头一松,知道自己终于可以活着回到营中。
收取云梯,回射敌人,进攻的小队慢慢江集在一处,拢成阵势,开始慢慢后撤。在交战之初,楚军后退时,想不到敌营中还有精锐战士开营出来追击,很吃了几次大亏,如此这般几回之后,便再也不敢大意,力战后撤后,总是小心翼翼,不敢直接转身撤回。
与呐喊着的,在鼓声中叫骂着的楚军不同,飞龙军中却总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除了调兵与激励士气的鼓声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那些身着玄色盔甲,头戴只露出双眼重盔的战士们,除了挥击武器时发出沉闷的用力声时,连一个字眼也不曾吐露。
生或死,攻或守,这些军人们依着上司的命令行事,而自己,只是一个个符号,尽可能的做出最正确的动作,挥出最狠的一刀,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和情绪。
王西平在近距离观看过自己属下与对手的交战后,却也不由得不感慨:“汝辈竟非人类乎?”
他一向以为自己下属的精锐敢战,已经是军人的最高境界。但是看着自己属下士兵,呐喊吼叫着冲向敌人,却总是被一个个沉默的军人挡在身前时,他不禁有一种感觉,仿似自己的属下只是一群玩着战争游戏,骑马打仗的孩子,而对面,才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职业军人。
生或死,胜或败,就是这么简单,并不需要付出太多的情感。
沉默的军人,才是最可怕的军人。
或许,也只有这样沉默似冰,冷酷如狼的军人,才能有剽悍无情,勇猛炽烈的蒙兀人,一较雄长!
眼看着楚军后退,矗立在防线各处的飞龙军将士这才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这嘘声如此的不约而同,竟然啸聚成海,成了一声如雷似的闷哼。
楚军固然打光了最后一丝力气,而多日来不得休息的飞龙军将士,却又如何不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适才的这次进攻,楚军竟然已经逼入寨墙,开始搭设云梯,若不是飞龙军将士太过疲惫的原故,却又如何不能发起一次反击,将敌人远远赶开。
数万将士开始放松自己手中的武器,用腰间的毛巾抹拭着脸上的汗水。只是打了整日,这毛巾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尘土飞扬,已经是油黑一片。各人却也顾不得许多,只觉得毛巾上带有一些人气,抹试之际,心头一阵轻松。
是的,不管多狠的军人,也珍惜自己的生命。也唯有珍惜自己生命的人,才会将自己手中的武器运用到最好。
“大帅有令,前方只留第二军的前军中军两万人,命他们坐地休息,除少数人哨探敌情外,其余人可以睡觉。”
随着一声声军令传下,奉命驻守的军人开始坐下闲谈,有累极了的,也不待后方的饭菜送上,便已经枕卧着手中的兵器酣然入睡。他们知道,过不了多久,敌人那边必定是锣鼓齐鸣,或是放炮射箭,到时候,想睡的香甜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至于那些退到稍后方的军人,自然也免不了被噪音骚扰,只是因为离前方稍远,人心松懈一些。只要敌人并不是真的来攻,却也可以平稳的睡上一觉。
在他们行进途中,接近营内第二道寨墙处,无论是身上只佩带刻有姓名标志铁牌的寻常士兵,还是牌上刻有白黄红三色,以星月日分别身份的各级军官,均是举起手中的武器,默默地向着一个穿着小兵盔甲袍服,骑于战马上的军人行礼。
没有欢呼,也没有跪拜,也并没有狂热的气氛与繁琐的礼节。每个军人,都只是用眼神,用自己重重一握手中刀枪的动作,向着自己心目中最敬重,最佩服的统帅,行礼。
行礼,行军礼!
男儿之间无需跪拜,大丈夫拜天拜地拜父母。飞龙军中,已经正式废除跪拜的礼节,而战场军礼与平时的军礼也有所不同。只需紧握手中兵器,往自己右胸前重重一击,便是行礼。
而每当前线将士自前方返回的时候,经常将这简单的礼节,用自己响亮的一击,汇集成巨大的金属撞击声,直入云宵。
张守仁,无敌的统帅,带领麾下士兵未尝一败的常胜将军。也唯有他这样的将军,才会使得手下的士兵和将军们如此的信任。
目视着自己麾下的士兵们一一行礼,满怀疲倦,却又有稍许兴奋神色的回到营内,一直待饭菜的香气传来,士兵们的鼾声依次响起,他方才调转马头,往自己的中军营帐而回。
在他的营外,李勇、 胡光、胡烈、韩璐羽、张仲武、张仲举、孟珙、张定国、韩逸乔依次环列,侍立左右。
第十卷 纵横捭阖(7)
这一战关乎飞龙军,也关乎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与蒙兀人对敌,败了还能退入南方,侵魏国与飞龙军全力伐楚,胜则大势已定,败则可能失去眼前所有的一切。飞龙五军,除了吴猛率突骑与唐勇的第二军及第一军的前军留守外,其余将士,甚至包括张守国与吴禁的巡抚中军也全部奉调南下,与敌决战。就是连颖州讲武堂的几百名十五岁以上的学员,也在胡烈的率领下,全数来到。
他翻身下马,因见诸将脸色低沉,面带忧色,便朗声笑道:“做什么这般的脸色,这成什么模样。当年守颖州是什么局面,也没看到你们这副模样。”
各人原本都极是担忧,此次见他模样,听他话语,却是有着说不出的心安。自李勇以下,各人依次行礼,向着他笑道:“末将等见过大帅。”
胡烈是张守仁旧日上司,已经多年不经战事,此次在军营中苦战日,他竟仿佛是回到当年襄城守城战时,有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唯有自己属下的讲武堂儿郎,是将来飞龙军中的优秀军官,却也是多次上阵,很有一些死伤,令他心疼罢了。
只是此时他却一脸肃然,上前向张守仁道:“大帅,你自然不会领着咱们打败仗,这一战到现在很是坚难,不过咱们必定会胜,这个我从未怀疑。只是大帅傍晚时为了激励士气,亲身骑马到前线巡视,这也太过儿戏。俗话说,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大帅你是魏王,节度使,前面又不是顶不住了,何苦如此?”
说到这里,他咧嘴一笑,向张守仁道:“当年咱们对着蒙兀人,那样的凶神恶煞,吕大帅却躲在城中帅府,你几时见他到城头过,咱们还不是一样守住了!”
张守仁也被他说的一笑,放下手中的缰绳,向着诸人道:“我说你们怎么都是这般的神情,却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他信步往帐中行去,边行边笑道:“你们也太过婆妈,不是我说嘴,就适才的情形,我带着几百人冲他一下,楚军也奈何我不得。旁人不知道,你胡烈能不知道我自幼习武,几十人近不得身前?”
胡烈边随着他走,边正色道:“这个我自然知道。不过大帅不比当年了,当年身负的不过是几百人的性命,就算是自己有什么不妥,也不算什么。现下飞龙军二十万将士,管地里千百万百姓,可都是寄与你一身。别的不说,万一一支冷箭飞来,你教王妃怎么办?”
张守仁知道各人心意,便在帐中坐定,看着众人微笑道:“好了,李世民也有轻骑侦察敌情的时候,那还是在敌人的阵前呢。我今日所以跑到咱们阵前,不过是想看看兄弟们的模样举止,还能顶上几天。”
张仲武上前笑道:“末将以前不在军中,不知道厉害。这阵子跟大帅在营内,亲自与楚军交手,以末将看来,楚军也算精锐强军,是前朝两宋,甚至辽兵金兵所不能及。而大帅的飞龙军却还远在其之上,以末将浅见,若说进击,咱们是力有不逮,楚军想攻进来,别看他们今天打到了寨墙,可是离破墙进来,可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
这一番话,说的帐内诸将都是一笑,当下均道:“张将军此言在理,确是如此。”
李勇也跟着笑道:“旁人不好说,以我的见识,再守一个月是绝无问题。”
他又沉吟道:“只是时间久了,咱们粮草不继,敌人士气越打越高,援兵越打越多,也是可忧。”
胡光也道:“别的也罢了,敌人水师最多再过十日,必定可以赶到,到时候建康至京口一线,全被封锁,咱们的粮草要从庐州转运过来,耗费过大,补给乏力,这才是当真可忧之处。”
张守仁在张仲武说话时,只是微微一笑,斜眼看他一眼,并不做声。待李勇说完后,也只是微一点头。只是胡光的话,他却微微动容,向着胡光笑道:“好,想到这一层,也是有进益了。”
说罢,先接过亲兵递上来的热茶,啜饮一口,又接着笑道:“我到不怕他们能攻进来。石重义老奸巨滑,绝不会出错。不过,他的性子也不够卤,打的不狠,攻的不坚决。折腾这么多天,才折腾到寨墙,那儿咱们的弩箭够多,射程够近,他们想打,很好,就怕他折腾不起。人一死的多少,攻的没起色了,他底下的将军们一闹,他又没主张了。这个人啊,适合守城,不适合主攻。”
胡光叹道:“不止是他,其实楚军中,多半都是这样的将军。吴猛吴将军擅攻,就被排挤的不行。大楚,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啊。”
张守仁笑道:“正是此理。他不善守么,咱们就非得让他攻,他不攻还不行。嘿嘿,天天吵吵闹闹,轮番攻打,想这样拖跨我,还早的很。不过,不等他如意算盘算到时间,咱们可不能再给他从容布置的机会了。”
他神采非扬,心中极是高兴。这一算攻楚算计,均是落入他算中,并无差错。算来最多再过一个月,就能全师回军,防范蒙兀人。而新得的大好土地,众多人口,将成为他的战备力量,兵员和粮食源源不断的送往中原,对蒙兀人,再也不必太过担惊受怕了。
众人见他高兴,知道必定是这一日新得了战报,便纷纷问道:“大帅,李将军那边必定有捷报,第三军的情形,究竟如何了?”
张守仁极是惬意的往后一倒,只觉得浑身酸软的肌肉一阵放松,身体的舒服加上心灵的振奋,让他几欲高呼。
只是当着这么多属下,却是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只得又坐正身形,向着众人笑道:“平江已克!”
此事他中午就已经知道,只是当时正在激战,却也不能通知诸将。此时自他口中吐出,众当当真是松了口气。
平江是大楚京师,前朝临安城的最大屏障,城高民多,极是繁华。以前归着建康军管,城内总有三万人的守军。此次在汤山交战,城内守军多半被调在战阵,城内守兵止余万人不到,极是空虚。然则毕竟是大城,城高险峻,若是守兵拼死抵御,破城也绝无想象中那么轻松。李天翔除率本部三万人不到,还有各军抽调的两万人,加上张仲武的几千部下为前导,三日前动身,算来连赶路休息,攻城时间不到一天不到。如此算来,当真是一攻即克。
胡烈身为讲武堂的教官,对战例典范最是用心。此时见张守仁高兴,便向他问道:“大帅,平江是个大城,守兵虽然不多,也不可能如此就轻松攻破,不知道李将军用的是什么样的妙法?”
“嘿,说来简单之极。张仲武将军的属下,多半是这江南本地人,李天翔这小子,命人将建康军的军服发给他们,让他们换了,到了平江城下,只说是前面害怕城内空虚,调派援兵前来。他们都是江南本地人,军服番号,甚至带兵的军官都明显是楚军将领,那守城的将官如何不信。盘查了一下后,便即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入。”
他嘿嘿一笑,接着道:“这一进,这城门想再关起来,可就难了。”
各人这才恍然,均道:“善战者,动于九天之上。李将军这一下,可真是神来之笔。”
张守仁点头道:“不错。他没有攻城器械,连云梯都是一架也没有。若是强攻,别说一天,十天也未必打的下来。其实我原本让他试探着攻城,不行就绕道平江,直入秀州而进逼就师。平江一下,则后顾无忧,他必定是全师猛进。我料想,最多五天,他必定能逼到京师脚下。到时候,咱们眼前的这个石大帅,可就要凄惨的很了。”
因见诸将都面露笑意,他却肃容道:“咱们这一次攻楚,算来已经离胜局不远。襄城吕奂,他也不足为患。我留给吴猛那几万人,他必定不会辜负了我。吕奂此人,论能力不如石重义,论忠心还不如一条狗,他一败,要么降我,要么西逃投蒙兀人。襄城军主力一失,城亦不可守,不论是吴猛趁势而下,还是我得手后引兵西去,都绝无问题。不过饭要一口一口的吃,当务之急,一者是咱们要等李天翔的消息,这里绝不容有失。你们都很自信,却不可自傲。古人有云,骄兵必败,望诸君慎之。”
诸将均抱拳低头,向他道:“是。”
他又道:“二来,不但要守住,还要善用士卒,养精蓄锐。打的疲了,就算是敌人乱了,咱们抓不住胜机,打不跨敌人,让他们保有实力,也是不成。举凡种种,均需尔等用心,不可懈怠,若有轻忽以致出错者,多年交情,却也是顾不得了。”
“末将等谨遵大帅之令,绝不敢懈怠。”
“那好,都去吧。”
见各人乱纷纷退出,张守仁却唤住韩璐羽与方子谦二人,向他们问道:“北边情形如何?”
两个对视一眼,均摇头道:“现下正是打仗的好时候。咱们这边动手,忽必烈与阿里不哥也没有闲着,他们早前已经在漠北打了几仗,阿里不哥都吃了亏,和林丢了,他已经退到极北,忽必烈粮草补给不上,战马也很瘦弱,却也是追不上他。那阿里不哥却又不依不饶,带兵打他,两边这样一闹,免不了又是要纠缠一气,不等到打的累极了,停不下手来。”
韩璐羽却是抓住机会,要卖好给张定国,便笑道:“自从大帅委了巡抚,山东一境交给张定国将军治理,却是极好。现下山东境内,官员清廉,官府肯办实力,劝农亲桑,恢复生产,严守黄河。此次虽然巡抚中军过来,沿河却是留着好多的细作密探,还有少量的守兵戒备。一有风吹草动,不等官府发觉,早就有百姓禀报了上来。那蒙兀人除了在幽燕之地还有些耳目外,黄河南北,咱们的人穿州过府,如入平地,河北百姓都说,巴不得张王早点打过来,解民与水火之中。”
张守仁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话头,沉着脸道:“间军者,刺探敌人阴私,禀报常人所不知者。你说的这些,年年逃过河来的人,要向我念叨几万遍,还轮的到你来饶舌?”
见他惮若寒蝉,不敢再说,张守仁便抚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