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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日，市高中开学了。
教学楼前满是等待着缴学费的学生，大多数是穿着较好的城镇学生，只有少部分是和我一样来自农村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现在学费这么贵，又有几个农村家庭能够承担得起这份费用？我记得我们初中初三开学的时候还有两个班一百二十多人，但等到下个学期开始就变成了一个班五十多人，等到初中毕业，真正继续上高中或者中专读书的，也就二十多人而已。
在最开始的时候，父亲也曾经打算让我读中专的，毕竟中专只要读三年就可以出来工作养家糊口，对于我们家来说减轻了不少负担。打消父亲这个念头的是我的英语老师，具体他和父亲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和大姐一样可以继续读高中，甚至上大学，跳出农村这个龙门。
相对于大姐所读的镇高中来说，市高中可显得漂亮多了。五层高的教学楼窗明几净，七层高的宿舍楼威严肃穆（其实就是老了），比镇高中强上百倍。我们市交通闭塞经济落后，唯一值得自豪的也就只有教育水平了，每年出的大学生都不少，据说市高中教研组编辑出来的试卷还是其他省市必不可少的参考资料。市财政状况不怎么好，就连政府职员的工资都有可能打白条，但市高中的老师却总能按时领到工资，羡煞不少旁人。
交完学费，提着简单的行李，抱着大捆的书，找到自己的宿舍，和同寝室的其他五个人闲聊起来。寝室很小，两张床之间也就仅仅能放一书桌，不过外面却还有一小阳台。睡在我上铺的，是我初中同学程华，另外几个分别是向生，王志伟，方勇，许若平。程华和我同学了整整三年，初一时的第一个同桌就是他，关系算是相当不错的了。不过他这人不爱说话，个性有些孤僻，没有多少深交。和我关系较铁的反倒是隔壁寝室的刘勇，虽然只是在初三才认识，不过两个人相当谈得来。我们初中考上市高中的一共才五个人，其中三个人就在我们班，也算是一大奇迹。
刘勇这小子，由于中间曾经缀过学，年纪比我大两岁，显得成熟许多。小伙子长得蛮精神的，个性也很开朗，和拿本书就能坐一天的我不同，刘勇属于静不下来的那种人，托他的福，原本不怎么爱运动的我也锻炼出一副好身子骨。
我刚刚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还没休息两分钟，刘勇就从隔壁寝室窜过来了。
“陈云，程华，别傻呆着呀，咱们出去转一转。”
躲在蚊帐里一动不动的程华果然不出所料地拒绝了。我向刘勇耸了耸肩，和他并肩走出了宿舍楼。水泥路上，来来往往尽是刚来报到的学生，有些人还有着家长陪同。刘勇看着那些学生，突然道：“操！我昨天都还以为自己来不了了呢。”
我默然无语。刘勇家比我家还惨，至少我家还有几个叔叔帮衬一下，他家连帮忙的人都找不到。他父亲打架伤人被判了两年，现在还关在牢里，家里就他母亲一个人支撑，还有一个在读书的弟弟，连生活都很困难。要不是因为这样的状况，他也不至于缀学两年。这些事情，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一个同学知道，毕竟自己的父亲是个罪犯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这高中也不知道能不能读完，读完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大学，就算考上了，还不知道有没有钱读。”刘勇难得地表示出忧虑起来，也只有在我面前，他才会说这些话吧。
“想不了那么多，走一步算一步吧。”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读大学。
“陈云，你说，要是现在天上掉下一大笔钱来该多好。”
“少白日做梦了。对了，你的学费怎么解决的？”
“找我那个表叔呀。”
我再次苦笑。我见过他那个表叔，在市银行工作，据说还是个官，住的房子相当不错，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敢判定，只知道刘勇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是绝对不会向他开口的。有这么个富亲戚本来应该是件好事，可我宁愿有自己那些穷叔叔也决不会愿意有这么个富亲戚。
“教室在几楼？上去看看吧。”
“应该是五楼吧。”
五楼？那岂不又是最高层？我们的命还真好，宿舍在最高的七楼，教室也在最高的五楼，每天爬上爬下地都不用锻炼了。
沿着楼梯慢慢往上爬，刘勇不时停下来向后看，弄得我莫名其妙。
“你干嘛？”
“看有没有漂亮姑娘。”
“你还真闲呀！”
这小子十七岁了，也难怪他思春。记得我们一起来市里参加中考的时候，住的酒店里还有别的学校的学生，其中还有几个漂亮的女孩子，这小子居然毫不客气地就和人家搭起讪来，最后居然还在人家女生房间里打了半天牌，令我们佩服不已。
“陈云，那只狐狸昨天还向我问你来着。听说她也开学了，什么时候去看她？”
“有时间再说吧。”
狐狸，是我们初中一个名叫胡丽的女同学的外号，比我大一岁，和我同学了两年半，同桌了一年半，初三她只上了半年，由于家里有钱，据说是买到市卫校读书去了。她外号是狐狸，其实长得一点也不象狐狸，圆圆的脸，圆圆的酒窝，就连微笑都是圆圆的，很可爱。
“操，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喜欢你。”
“大哥！”我简直被他气死了，“你知不知道湖北今年高考录取率是多少？十三万考生录取人数才三万人耶。”
“你也太神经过敏了吧？我们才刚上高一。”
“懒得跟你说。”
“操！我怎么老觉得你比我还老似的。”
“你嫉妒呀你？”
“去死吧你！”
说说笑笑地，也慢慢爬上了五楼。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们的教室在五楼了。底下一楼恰好是高一（一）班到高一（六）班，我们高一（七）班不在五楼又能在哪里？
教室里挤满了桌椅，少说也有七八十张，都挤到了后面墙边，也就是说，我们一个班至少有七十多人。这还算少的，据说复读班（也就是高四）一个班最少也有一百二十多人。我们校每年参加高考将近千人，其中又有多少能真正考上大学呢？
相对于满屋子的桌椅来说，人却显得不多，只有二十来个学生在里面挑选自己的座位，其中居然三分之二是女生，我估计全班的女生都在这里了。其实，也就女孩子会事先来侦察，找个好位置，我们大老爷们是随便找个角落就可以安身的。
“喂，做个同桌怎么样？”
“免了吧你就，还不被你烦死。”
和刘勇做同桌很可怜的，我曾受过他一个月的苦，此后就避而远之再也不敢和他同桌了。无它，这小子上课不专心，老搞一些小动作，比如骚你的痒之类，谁和他同桌谁倒霉。
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放下一本书在桌上代表此阵地已经有人占领了，无聊地看向窗外。没过多久刘勇又摸了过来，在我的前面坐了下来。
“哗，陈云，你同桌是个女生耶！”
“恩？”
还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椅子上赫然放着坐垫。这种玩意只有女孩子才用的。我刚起身想换个位置，想了想又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女生就女生呗。
“咱们猜猜是哪个？”
刘勇的目光开始转向那聚在一起闲聊的女生。我对此人的行为下了判定：无聊！
“大哥，别怪兄弟没提醒你，这不是我们镇上的高中，在这里，谈恋爱是不被允许的，发现一对开除一对。”
“知道了。”
我也就是说说罢了，我知道他不会的。我们两个人心里都知道，高中三年，唯一的目标是上大学，除此之外的，一切免谈。
第二章 初识
在操场上接受了长达三个多小时的烈日暴晒以及校领导的音波荼毒之后，劳苦大众终于得到了解放，如同群蚁溃堤一样向教学楼奔去。我慢悠悠地在后面晃荡，本以为自己的速度够慢了，可等到了楼梯口才发现其实还不够慢，那里仍然簇拥着一大帮人潮。这就是中国的优势，人多力量大，挤在中间根本不需要你出力就可以让你更上一层台阶。不过到了三楼人就少多了，等到了五楼也就我一个人在晃荡而已。要不是看见某位很象我们班主任的同志正在我后面，我估计我还会晃荡下去。
急匆匆奔向座位，和新来的同桌随便打了个招呼，却没有得到回应，一转头，是个长发女生，脸蛋还算清秀，不过却有几颗雀斑。刚坐上座位，那位疑是我们班主任的同志也慢悠悠的晃荡进了教室。居然还真的是我们的班主任。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呢，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同时也是你们的班主任。姓王，王利兵。”王老师笑嘻嘻地在黑板上写下他的名字，转过身来面对着我们。这位老师好象还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人长得牛高马大的，脸上却总挂着一副笑容，活脱脱一笑面佛。
“我先点点名，点到的同学请站起来一下，让大家认识认识。林锐！”
“到！”
从外面走廊那边站起一位高高瘦瘦的男生，带着一副眼镜，很有些阳光男孩味道。
“黎语嫣！”
“到！”
声音从我背后传来，转过头来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根本是个发育不良的孩子嘛！又矮又瘦豆芽菜一样，只有那双眼睛黑白分明特别灵动。小女生看见我看她，居然对我微微一笑。
“雷宫！这名字起得好！雷公！”
“哈哈哈哈！”
全班顿时哄堂大笑。那位估计有一米八以上的大高个也摸着眼镜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
全班七十多人，中考成绩从老师点名的顺序就可以看出来了。林锐是班上的第一名，当了班长。豆芽菜黎语嫣是第二名，副班长。雷宫学习委员，以下依此类推。唯一例外的是文艺委员，王老师估计也是个色鬼，居然把我们班最漂亮的林鹃任命为文艺委员。我是第八名，什么也没捞到。这种按照学习成绩任命班干部的做法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没有任何人会有意见。而且，在我们这样的学校里，班干部根本什么事都没有，仅仅只是挂个空名而已。在这个学习成绩至上的学校，除了学习之外其他的一切都是白谈。
我那个同桌，欧阳雯雯，是个不怎么喜欢说话有些害羞的丫头，从她细声细气的回答老师的点名就可以看出来。老师点名后就走了，大家自由活动，彼此介绍认识。吵得最厉害的是刘勇和我们寝室的王志伟，两个人都属于那种喜欢表现自己爱在女生面前出风头的无聊人士。我慢悠悠的取出《神雕侠侣》，翻到昨晚看到的地方接着看了起来。
“诶，同学，在看什么书呢？”
背后被戳了一下。转过头来，豆芽菜一脸笑容地看着我。我举起书本。
“金庸小说，《神雕侠侣》。”
“你喜欢金庸？我听说还是古龙写得比较好。”
汗！这个……不懂就不要装懂嘛！女孩子有几个看武侠小说的？
“你叫黎语嫣？语笑嫣然，好名字呀！不过，为什么不姓王？”
“你什么意思？”
果然没有看过武侠小说！赫赫有名的大美女王语嫣都不知道，太失败了。恩，想想陈玉莲演的王语嫣，尤其是美若天仙的小龙女，再看看这位豆芽菜，实在是……我仔细扫了一遍豆芽菜的脸，猛然间发现居然还是个美人胚子。
“黎语嫣，问你个问题。你究竟几岁？”
“人家才十三岁。怎么？你有意见？”
坐在黎语嫣旁边的肖慧好象是个泼辣丫头，不怎么好惹的样子。不过，才十三岁？比我还小两岁？不可能吧！
“真的才十三岁？”
“有什么好奇怪的！”
我暴汗！乖乖转过头来不敢再看她。妈呀！十三岁的天才少女！相比之下刘勇该去自杀了。虽然也不能怪他，不过……
“诶，能不能把你的小说借给我看？”
那还有什么不能的？乖乖送上小说，连头都不敢回。背后传来肖慧的笑声。
“陈云，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嘛！还有没有？我也要。”
“在寝室放着，明天给你好不好？”
“行呀！喂，你转过头来呀。你这样什么意思嘛！”
拜托！小姐你声音太大了，大家都在看你呢。
“什么人嘛！”肖慧一副不高兴的模样。我现在才发现，自己好象坐在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
紧张枯燥的高中生活开始了。寝室、食堂、教室三点一线，书桌上堆满了书，用橡皮筋捆在一起放在最前面，人一旦低下头去就根本看不到头来，所谓“埋入书海”正是形容这种现状的。
早上五点五十起床，二十分钟的长跑，然后是六点二十的全校早操，七点早读，中午十一点半放学，下午一点半开始上课五点半放学，晚上七点开始晚自习九点半放学，寝室十点半准时熄灯。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作息时间。还有，周六不得休息，不过可以不上晚自习，周日白天放假，晚上还要上晚自习，这是学校的规定，一切以学习为中心。所谓的市高中惊人的升学率，就是靠这种封闭式管理培育出来的。
在这种管理方式下，我们学会了躺下就着准时就醒的优良生活习惯，养成了在从食堂到寝室这短短几分钟之内吃完那猪食一般的饭菜的艰苦朴素作风（食堂里可没有桌椅让你坐在那里细嚼慢咽，再说那饭菜真的细嚼慢咽非吐不可），不过也没有人抱怨。走读生回家吃饭，有钱的在外面饭馆吃饭，没钱的都是象我这样来自农村的学生，根本不觉得苦，毕竟比起忙农活的时候一天都吃不上饭强多了。
学生们的自觉性也是高得惊人。有许多学生白天根本就不回寝室，吃完饭就直奔教室学习。无论在什么时候走在教室外的走廊上，都只能看见里面的学生埋头苦读，很少见到喧闹闲聊的。相对于农村学生而言，市里的学生显得活泼些，聚在一起说话的一般都是他们，不过也有例外，刘勇同学和王志伟同学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刘勇那家伙身边尽坐了一班男生，心理严重不平衡，常跑到我这里来和女孩子闲聊。我周围是女孩子的聚集地之一，后面是肖慧和黎语嫣，旁边是欧阳雯雯，前面还有一个李兰，走道对面是陈芳和赵霞。另外一个聚集地就是中央部分最前面三排，黑压压十二个女生，最漂亮的林鹃也在那里，是王志伟同学的革命根据地。
这两个家伙大概是班里最爱出风头的两个家伙，也是经常被我们漂亮的文艺委员林鹃同学呼来喝去的两个家伙。林鹃年纪应该比我大，有着一副完全不应该属于她这个年纪所有的魔鬼身材，而且她也显得成熟得多，懂得利用自己天生的资本对一帮男生呼来喝去，赫然成为了班上最有权力的人。
林鹃权力最大的时刻是在每个星期三晚自习开始前的那半个小时，我们一般称之为“文艺时间。”
所谓的“文艺时间”，最开始是由四班发起的。四班班主任是国家特级教师，资格老威信大，人也十分开明。在这个一切以学习至上的学校，惟独他们班会进行一些课外活动，例如唱唱歌或者出去搞个春游什么的，算是在枯燥无味的学生生活中增添几分绿色，因此这位老师很受学生爱戴，别的学生也很羡慕这个班的学生。不过羡慕可以，想和他们一样是完全不可能的，唯一能够模仿的也就是和他们班一样在每个星期三晚自习开始前的那半个小时时间里找机会表现一下自己而已。大多数班主任采取纵容态度，也有一些特别严肃的班主任会在这个时间里到教室来巡视。虽然他不会说什么“停止”之类的话，但自然而然地这些活动也就无疾而终了。
我们的班主任王利兵老师与其说是开明不如说是完全放任自流。他本是清华大学计算机系的高才生，前途无量，本不该来到这么一所破学校当老师的。不过很可惜的是，他参加了八九年的学生运动，落到现在这步田地自然不需要解释原因。这位老师本心就不在学生身上，所以对我们放任自流也不足为怪。再加上文艺委员林鹃的活跃，我们班居然成了继四班之后第二个有“文艺时间”的班级。
在最开始那一个多月内，还有几个同学愿意上讲台一展歌喉或者表现一下自己的绝技，但热闹期一过，大家也就没有兴趣了。不仅上台表演的人没有兴趣，在下面看的人也没有了兴趣。不仅我们班如此，其他班级也一样如此，有些班级甚至早就偃旗息鼓了。没有老师的带领，这些人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林鹃能够凭借她一个人的力量支撑到现在这个阶段，实在是相当不容易了。只是我没有想到，她居然会找到我头上来。
那天中午午休的时候，我正做着美梦与周公下棋，猛然间脑袋被敲了一下，美梦消失无踪，气了我个半死。大家都知道有一个名词叫做“起床气”的，而我正是属于拥有这个名词的那一族群。抬起头来正准备发火，这才发现面对的是我们美女委员那笑颜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