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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考不上的。”我淡淡地道。
“那你也应该填个北京的学校呀。操！哈工大有什么好的？北航、北邮都不错的。”
“我的事你少管！”
“是兄弟才管你。你以为我那么无聊呀？”刘勇很严肃地道，“陈云，你要不改主意，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我默然半晌。我想到了母亲与父亲争吵时那决绝的语气，想到了母亲离开时那从未回头的背影，想到了我从哭泣地看着父母争吵到冷漠地看着母亲离去。恍惚间，我觉得黎语嫣似乎变成了母亲，而我，却变成了悲伤的父亲。我只能苦笑。
“做错也罢，做对也罢，至少，我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事。”
我觉得，母亲的血似乎仍然在我和大姐身上流动。明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可能会伤害到别人，但却为了不让自己受到伤害，自私地将一切都弃之不顾，只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
“少TM在那里装酷了。老实告诉我，为什么不填北京的学校？傻瓜都看得出来你喜欢黎语嫣，她也喜欢你。真不明白你们两个到底在搅什么。”
该告诉他吗？我转过头看向刘勇。他担忧地望着我，眼神中充满了真诚。我知道，刘勇并不是那种八婆的人，他很少管别人的事情，因为他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只有我，只有我才可以让他抛弃自己的事，自己的原则，无条件的帮助我。
“黎语嫣太争强好胜了，而且，她也太聪明能干了 。”
“操！你这是TM什么狗屁理由？”刘勇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你没这么大男人主义吧？怕你女朋友比你强你配不上呀？我操！毛病！”
“比我强我倒不怕，就怕她的心太野。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过不了那种大富大贵争名夺利的日子。黎语嫣她已经习惯了被别人高高捧着，不会习惯过这种生活的。”
“陈云，有时候我真受不了你。你TM太过于早熟了，简直有点冷血，叫人害怕。”
刘勇说着转过身来，然后他就愣在了那里。我回过头一看，不知道在什么时候，黎语嫣默默站在我们背后的阴影中。黑暗中，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黑色的七月开始了。我们学校真的是变态到了极点。七月七日开始考试，七月六日上午我们都还在教室里做试卷，只是因为下午要整理考场才放过我们一马。整整一个下午无聊到极点，又不想去看书搅乱自己平和的心境，于是跑到书摊上租了两本言情小说看。以前很看不起言情小说，以为是女孩子才爱看的玩意，一点意思都没有。但到了手之后才发现，其实言情小说也是挺有意思的，尤其是席绢的俏皮慧黠。虽然属于看过就忘的类型，不过对于放松心情打发无聊时间还是挺有用处的，不愧被称之为“冰淇淋文学”。
结果这一看就不可收拾了。三天高考，我就看了三天言情小说。刘勇那混蛋几次找我来对答案，都被我哄走了。他看着我宁肯躺在床上看言情小说也不肯看书，对我敬佩不已。
“陈云，你强！简直太强了！我对你的景仰简直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一脚将他剩下的废话踢回了肚子里。操！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保持心情平静宠辱无惊！考过了就考过了，好坏都不要放在心上。而这个混蛋却每次考完之后就四处找人对答案，怎么劝也不听，能考好才怪了。
当最后一门考完的时候，前来迎接我的父亲很担忧地问：“能考多少分？”
“620分左右吧。”我估摸着回答。
父亲顿时松了一口大气，那一年四季都紧绷着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考前我问过你们班主任，你们班主任说对你估摸不透，很有可能考不上。”
我顿时笑了起来。说的也是，象我这样高中三年既谈恋爱还看小说，基本上不怎么专心读书的学生，班主任有这种想法是很正常的。记得一个半月前，我还因为他没收了我的那套《神雕侠侣》而去找他索要，被他重重骂了一顿呢。
繁忙的高中三年结束了，考入大学几乎已经成了铁板钉钉的事。我却突然惶惑起来，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干什么了。这三年来，虽然发生了许多事，但我一直记着自己的第一目标是考上大学，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个目标。一旦目标真的达到，我却有种失落感，就好象某种已经习惯了的东西在刹那间从我的身体里消失了一般。望着这三年来已经改变了许多的校园，我竟然觉得这个生活了三年的地方突然变得陌生起来，变得和我再也没有一丝关系。
带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失落，我回到了自己的家。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啦，反正在等待着高考分数下来的那一个多月里，我一丝精神都没有，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是看书，没有踏出过一步家门，变得和懒猪差不多模样。家里人也体惜我，从来没有叫我去做什么事。也许在他们心中，只要我考上了大学，就代表我已经做完了所有该做的事吧。
八月初，放榜的日子到了。我和刘勇在中午时分赶到了班主任王老师的家里。当我们到达的时候，客厅里已经挤满了人。林大美人在客厅中央与一帮同学大声地说着些什么，欧阳雯雯坐在她身边沉默不语。角落里，黎语嫣静静地站着，默默地对我微笑。我忍耐不住心中的激动，直接走了过去，但话到嘴边却变了模样。
“语嫣，你……你知道你的成绩了吗？”
这是我第一次没有叫她“黎语嫣”而是直接叫她“语嫣”，称呼的变化连我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脸上微微一红，低下了头。
“你考上了！”
“咦？”
我微微一愣，旋即笑了起来。看到我的笑容，语嫣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再说话了。刘勇在旁边凑了过来。
“黎语嫣，你从哪知道分数的？”
“市教委。”
“陈云，我们赶紧去看看吧。”
我不想走。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语嫣了，也许以后再也见不到她，现在用九头牛拉我也拉不走。刘勇抓住了我的胳膊往外拉，我很有些生气，瞪了他一眼，他居然没有注意到。此时，好几个同学同时冲进了门，领头的是雷宫。
“王老师，我把600分以上的名单全部抄来了。全校将近六十个过六百分的，我们班就有十九个！”
“什么？”
一向懒散不怎么爱激动的王利兵老师也激动起来。他一手夺过了名单，大声念了起来。
“黎语嫣，647；林锐，643；周伟，628；陈云，625？雷宫，620；……”
听到我自己的分数，我的心猛地一跳。625分，连我自己都没有料到的高分！凭借这个分数，上清华并不是不可能的。望着语嫣殷殷笑脸，我的心突然一痛：为什么？为什么当初我没有填清华？高中的喜悦被无比的悔恨所取代，我已经不想在这个地方再呆下去了。我拉过刘勇转身就走。
“去教委，看你的成绩去。”
“陈云，等等。我们一起去。”林大美人在后面招呼了。
离开王老师家的时候已经不再仅仅只是我和刘勇了。黎语嫣、林大美人、欧阳雯雯还有周伟都在。我们六个沿着街道走向教委大楼。一路上大家都兴奋不已，谁也没有想到我们班居然会这么厉害，出了这么多过六百的。我没有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只是象傻子一样慢慢走着。
教委大楼下挤满了来看分数的学生。刘勇第一个冲了进去，死命地往里钻，林大美人紧跟其后。周伟好象没事人一样站在一边，酷酷地看着这帮学生。我走到他面前。
“你报的什么学校？”
“武大。”
“恭喜！考中了！”
“彼此彼此。你的学校可比我的强。”
和这人说话有点累，但我更不想站在黎语嫣旁边。我觉得我犯了一个大错，一个前所未有的大错。悔恨如同毒蛇一样咬在我心头上。我只能强装笑容，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周伟交谈。猛然间，林大美人冲了出来，一把搂住了欧阳雯雯，笑得好不开心。
“雯雯，我考中了！我考中了！”
“多少分？”我们一起凑上前去问。
“556。”
556？第一批重点本科院校难说，但第二批一般本科是绝对可以上的。欧阳雯雯过于害羞，不好意思挤到人群里面去。我问清楚了她的考号，钻进人群挤到前面去查她的分数。513？我的心猛地沉了下来，没指望了！挤出人群，刘勇也一脸不爽地站在一边。看来他也没指望了。他考了526，比欧阳雯雯高了一点，但连大专都很难保证。
有悲有喜，有乐有哀。我们六个人沿着街道慢慢走着，谁也不知道在往哪里走。一向喜欢说话的刘勇不发一言，用力地踢着路上的罐头空壳。欧阳雯雯眼圈都快红了，差点就要哭了出来。林大美人虽然在安慰欧阳，可脸上的喜色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周伟默不做声走在最外边。我和黎语嫣走在一起，也没有说话。良久，我终于抬起头来。
“刘勇，你还是复读吧。你不是不聪明，只是静不下心来而已。复读一年，你绝对可以考上的。”
“可是，陈云……”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他家里没钱，很有可能不让他继续读下去了。
“我的学费已经到手了，你这一年我可以帮你，复读一年花不了多少钱。欧阳，你明年就别在湖北读书了。湖北的高考录取分数一向是全国最高的，别的省份差得远着呢。你家里有钱，花这么上万在外省买个黑户口，在外省参加高考，一定可以考上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看着这些同学。高中三年，从仅仅只有我和刘勇两个人变成了现在的六个人。我不希望他们之中有任何人上不了大学，我只能尽我的能力帮助他们。他们，是我的朋友。
“去我们家住一宿，明天再回去吧。”周伟提议道。
“是呀！你的生日不就是明天吗？”黎语嫣在旁边道。
我悚然而惊。环顾四方，刘勇、林大美人和欧阳雯雯都相顾愕然。高一的时候我们曾在林大美人生日时约定以后过生日大家都一起过，可这个约定不久就被忘记得干干净净了，恐怕他们此时都还没有想到这个约定，而只是记起了我的生日吧。其实，连我自己都忘记了，过了明天，我就已经十八岁了。
下午去了黎语嫣家。我们浩浩荡荡六个人，将黎语嫣家挤了个水泄不通，沙发上都坐满了。伯母很是开心，一直笑个不停，大概是为黎语嫣能够考上清华而高兴吧。她一一问我们的高考成绩和报考的学校，不时赞扬和安慰一番。我想，所谓的妈妈，应该就是伯母这样的人吧。
当伯母听到我所报考的居然是哈尔滨工业大学时微微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语嫣，只是说了句：“好啊，也是名牌大学。”就笑着把话题转开了。虽然伯母什么也没说，但我浑身都感觉不自在，只想早点逃离这个地方。
然而我走不了，那太不礼貌了。
成功考上大学的林大美人兴奋得了不得，根本不顾及刘勇和欧阳雯雯的感受，在那里和黎语嫣大声谈论起对大学的憧憬来，甚至将周伟也拉了进去。周伟对林大美人这副模样好象不太喜欢，很冷淡地应付着他，最后干脆拉着我躲到了阳台上去了。
“林鹃话怎么这么多？”周伟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真奇怪你平时能够忍受得了她。”
我哑然失笑。和林大美人在一起，你就当听众就好了，在很多时候她根本不需要你听她说什么，只需要你在旁边听就行了。就象刘勇很难静下来一样，林大美人的嘴巴也是很难停下来的。不过她一旦不说话装淑女的时候，还真的能骗倒不少人。
“你将来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很是有些诧异。
“就是大学毕业后准备做什么。是继续读书还是走上社会？想过自己将来做什么事吗？”
“没想过那么远，走一步算一步呗。”
“真想将来还聚在一起。”
我点点头。我一直不明白周伟为什么和我走得那么近，也从来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我对他了解得并不深，只知道他很有可能属于和黎语嫣一样的有志气有野心一类。
伯母在厨房里忙碌，黎语嫣在一旁帮忙。刘勇、周伟、林大美人和欧阳雯雯聚在那里打牌，我在一旁观看。过了一会，黎语嫣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微微一愣，随着她走进了她的卧室。
第一次进入黎语嫣的卧室。她家里虽然有钱，她房间里的摆设却很朴素，没有见到女孩子所喜欢的那些小饰物，只是床上有一个狗熊枕头，意味着这个房间的主人毕竟还是个女孩。床边书桌床尾书架上都摆满了书，叠得整整齐齐。黎语嫣从书桌上拿起一套书递给我。
“生日快乐！”
那是一套精装的《资治通鉴》，是我一直想买而又买不起的书。我的心抽痛起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谢谢！”
“还有，这是你去年的，一并补给你！”
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礼品盒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但很明显已经存放了相当长时间了。我想，去年这个时候，她已经为我准备好这份生日礼物了吧？但为什么当时没有送给我呢？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刚刚进入竞赛培训班，正是我离开化学培训班进入数学培训班坐在她身边戏弄她的时候。那时，她应该是生气了吧。
我默默接过礼物，连谢谢都说不出口。我真的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在黎语嫣家吃完饭之后，我拒绝了周伟的殷勤挽留，拉着刘勇离开了城市，回到了自己的家。
哈工大的录取通知书到了，随之而来的还有另外一份通知，要求我提前在八月二十九日前到学校报到，说是要参加什么本硕连读的考试，也就是说，用五年的时间同时拿到学士和硕士学位。在临走的前几天，我终于忍耐不住，给黎语嫣去了个电话。
“陈云，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就走。你呢？”
“我也是后天。我们一起走吧。我爸派车送我们去武昌火车站，你在你家门口等车好吗？”
“大概在什么时候到？”
“中午一点钟左右吧。”
后天到了。我从十一点开始就站在了路边等着，等着骄阳一点一点的移动。天气应该很热，因为陪我一起等着的刘勇和二姐都热得躲到屋子里去了。可我却一点也察觉不出来，只感到心慌。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因为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时间也似乎过得很慢，因为我望了无数次也没有看见那应该出现的小轿车。二姐叫我休息一会，我没动。我不觉得自己累。
一点钟早就过了，可车还没来。我开始心急起来，不停地走来走去，不停地向远方观望。刘勇在旁边笑我，我狠狠瞪了他一眼，目光之严厉居然令他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显得极为难看。
那辆我曾经见过的小轿车还是没有出现。我慢慢地在路上走着，看着远方。一辆小面包车停在了我身边。
“陈云！”
我蓦然转头，中巴门开。黎语嫣那俏丽的小脸探了出来。
“对不起，半路上车坏了，我们回去又换了一辆……”
我根本就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她。她也住了口，凝望着我。刘勇和二姐把我的行李送到了中巴上，和她打着招呼，她没有听见，我也没有听见。
“语嫣，在做什么呀？快让陈云上车。”
我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向车内的长辈打招呼。“伯母，你好。”
“好久不见了，陈云。”伯母仍旧是那么年轻漂亮，“你怎么不去我们家玩了？”
“啊，最近没有时间。”
“是吗？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开学？”
“八月二十九。”
“清华是九月四号开学吧？”伯母笑吟吟的看着语嫣，“是不是呀，丫头？”
“妈！我早两天到学校不可以吗？”语嫣的脸红了。
“行！你说什么都行！谁叫我们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呢。”
“妈！”
我不禁愕然，有些心虚地看着语嫣。她转过头望向窗外。我也转过头不敢看她。整整四个多小时的车程，除了伯母偶尔会和司机说上两句话之外，车厢里寂静得吓人。
到了武昌火车站，伯母叫司机去买票，语嫣却说要自己去买，然后就下车跑走了。我赶紧下去追她，将钱和录取通知书递给她，陪着她买好了车票。
在餐馆吃饭的时候，伯母问道：“什么时候的车？”
“八点多的，明天早上九点到北京。”
“票给我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嘛。妈，吃完饭你就回去吧，要不然就太晚了。”
伯母点了点头，没有在意。我也没有在意。吃完饭伯母对我们叮嘱了一番就回去了，我们在候车厅等了一会，提前上了车。车厢里几乎都是上大学的学生，坐在我们对面的两个说是自己是北大的，想和我们交谈，可我们两个都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