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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苏利·普吕多姆:孤独与沉思-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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抚爱

抚爱不过是烦恼人的冲动,
是可怜的爱情枉然的尝试,
爱想用肉体连结灵魂,这不可能。
受吻折磨的悲惨的活人们,
你们像死者一样孤独而疏远!

母亲啊,你徒劳地把你的孩子,
你身上最精华的部分,抱在怀里:
这些没良心的家伙不再属于你!
他们只属于自己,你再也要不回他们,
他们在出生那天就与你告了别。

儿子啊,你抱着母亲,为她哭泣,
后悔你今天的生命只属你自己,
你白费力气地要把生命归还给她:
算了!你的肉体再不会成为她的血,
她的力量与品行也不会再变成你的健康和道德。
朋友啊,对你们也一样,拥抱是徒劳的,
深情的目光和紧握的手也无济于事:
人不可能为自己开一条坦途,直通灵魂;
不可能把整颗心,唉!放在手里,
也不能把无穷的思想收人眼底。

情人啊,最不幸的还是你们,
美貌和欲望使你们温柔而优郁,
热吻迫使你们大喊:“我要死了!”
你们的胳膊在心灵碰撞前就已疲惫,
你们的嘴唇只能互相燃烧。

抚爱不过是烦恼人的冲动,
是可怜的爱情枉然的尝试,
爱想用肉体连结灵魂,这不可能。
受吻折磨的悲惨的活人们,
你们像死者一样孤独而疏远。












暮年

让光阴飞逝!我渴望那解脱的年龄,
那时,我的血将在血管里更温顺地流,
我也再不会乐滋滋地贪图享受,
我将悄悄地活着,带着老年的艰辛。

当爱情,从此摆脱了亲吻,
再不用邪恶的狂热把我焚烧,
在我身上再找不到可破坏的前程,
让我随心所欲地享有温存!

幸福啊那些来到我路上的孩童!
我可以把他们的学校搬到草丛;
幸福啊那些被我握住手的年轻人!
如他们愿意,我知道如何安慰他们。

我不会说:“这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
因为最美好的时光是旧日的青春;
可我将接近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以让我复活的灵魂再有一点热量;

让我老而不衰,让我永远记住  
心儿颤抖的年龄所感到的东西,
美,荣誉和不会屈服的法摔,
让我像自由人那样思考,直到进坟墓。

女人啊!当欲望在我身上绝迹,
我就像从胸口拔出一把尖刀,
那时,我将看到,美貌
不过是你身上漂亮的外壳。

愿我在暮年,能沉思人生,
能这样安坐,最终摆脱痛苦,
就像人们在山顶看着河流道路  
巨大的拐角和痛苦的褶纹。











弥留之际

将在我弥留之际帮助我的人啊  
    什么也别对我说;
让我听一点和谐悦耳的音乐,
    我将死得快活。

音乐能给人以欢乐和欣喜
    驱除哀伤;
抚慰我的痛苦吧别;求求你,
    对他说话。

我讨厌说话,讨厌听那些
    可能虚假的语言;
我喜欢音乐,不愿费神理解,
    只需感受;

旋律挟带着灵魂  
    毫不费力
把我从谵妄送到梦幻,
    从梦送到死。

将在我弥留之际帮助我的人啊,
    什么也别对我说。
为了减轻痛苦,一点儿音乐  
就会使我好受得多。

去寻找我可怜的妈妈,
    她在野外放羊,
我执意想听,请你们告诉她,
    在坟墓边上。

想听她低声哼一曲
    古老的小调,
单纯、朴实、甜蜜的小曲,
    轻得几乎听不到。

你们会找到她的:乡野之人
    寿命很长;
而我却生活在一个人人命短、
    难以活久的地方。

让我和她呆在一起,就我们俩:
    我们的心融为一体;
她把手放在我的额上,
    颤着声把歌唱起。

也许,只有她一个人
    永远爱我,
我将踏着她古老的歌声
    走回童年。

以便在我最后的弥留时分,
    不会感到心将裂开,
以便不再去想,以便垂死的人们  
    都像初生的婴孩。

将在我弥留之际帮助我的人啊,
    什么都别对我说。
让我听一点和谐悦耳的音乐,
我将死得快活。











遥远

梦中总是出现的纯洁崭新的幸福,
得到满足的情侣只能享受一时。
他们没有激情的嘴唇不笑也不泣;
温情的小窝变成了埋葬柔情的坟墓。

因为得到满足的眼睛对美感到厌烦,
发誓永远崇敬的嘴唇常常上当,
爱之春的百合,一旦被人碰伤,
便会在其他百合开花的地方片片飘散。

我接受远离她独自生活的痛苦,
我无声然而却又那么忠诚的敬意,
在心中不会遭到任何厌倦的惩处;

我的敬意像面纱把她的美遮住,
我爱她,却无贪欲,就像爱星星,
她属于永恒,我怀着这样的感情。













祈祷书

这是弗朗索瓦一世时期的析祷书,
岁月的锈斑已把书页染黄,
虔诚的手指磨去了书中的纹章,
小巧精美的书,羊皮纸涂着银粉,
那是古代金银细工的绝招之一,
手的大胆或胆怯一看便知。在书中,
    我发现了这朵枯萎的花。

这朵花看来已岁月漫长,
夹在液痕浓深的羊皮书中:
或许它已有三百岁;这有何妨?
它一切尚存,只少了一点朱红,
甚至枯萎之前就已飘落的花粉  
只闪耀一天,路过的蝴蝶
    一拍翅带走了它;

花儿没失去心中的雌蕊,
也没掉一片柔弱的花瓣;
在最后的朝露干枯之处,
书页还像波浪起伏不平;
只有死亡吻过它,在摘它的时候,
但死亡小心翼翼,只黯淡了它的色彩,
    没使它变形。

一种犹郁而微妙的香气,
如同慢慢上升的回忆,
紧闭的珠宝箱里秘密的芬芳,
暴露了这神秘之花古老的身世;
岁月似乎散发出物体的气息,
已逝的爱情带着小路的馥郁,
    小路上,风扫玫瑰。

也许,在黑夜阴暗轻盈的空气中,
有颗心像一团火,在旧书扣四周,
跳动着试图开辟一条通道;也许,
它每天晚上都在等待念经的时刻,
希望有只手来翻动书页,
希望能知道它的礼物,那朵花,
    是否已荡然无存。

唉!放心吧,前往巴维① 作战、
再也没有回来的骑士;
或者你,像人一样爱着的书页,
你低声表露圣母经中的爱情:
这朵不知死于谁眼皮下的花朵,
三百年来一直躺在那儿,
    躺在你当初夹放它的地方。

①意大利地名。1524年2月24日,弗朗索瓦一世在那儿被西班牙人击败俘虏。
 









 
老屋

我不喜欢新屋,
它的面孔冷漠;
旧屋却像寡妇,
一边回忆一边哭。

旧墙上的裂痕
像老人脸上的皱纹;
映着绿光的玻璃窗 
像一道忧郁善良的目光!

旧屋的门十分好客,
因为门栅已经陈旧;
旧屋的墙大家熟悉,
由于接待过他们。

钥匙在锁孔里生锈,
因为心灵再无秘密;
岁月使金箔失去光泽;
却使众多的肖像变得相像。

肖像里有亲切的声音,
老祖宗的灵魂
在大床的旧帐里呼吸,
推出一道道波纹;

我爱被烟炱熏黑的壁炉,
从那儿能听见屋外 
春燕的呢喃
或冬天的雨声;

我爱上楼的木梯,
台阶又宽又矮,
已被踩得凹陷,
共有几步,脚最明白;

我爱斜梁已弯的屋顶;
木板蛀空的顶楼  
让不复存在的森林  
在屋架下梦思悠悠。

我特别喜欢
火炉旺旺的大厅里,
支撑着整座房屋的  
那唯一的横梁:

一动不动,劳苦艰辛,
它像以前一样,
为依然相信它的
不安者和欢笑者勇撑屋顶。

它没在重负下折断,
尽管它裂开的腰  
已感到伤口渐深,
已经被虫蛀烂;

壮实勇敢的橡树
仍在摇篮的节奏中尽职,
它用人所未知的力量  
集中了它最后的精力。

孩子们已长大成人,
可横梁却有点弯弓;
它将弯曲得更甚;
忘恩者将把它投入火中… … 

当横梁烧尽的时候,
对它功绩的回忆
也将随烟飘走。
它会完全灭迹,
它将冠以种种别的名字  
散布在各类残物之中;
真的死了,因为死的东西
什么都不会留下。

它像被榨千的女佣  
在孤寂中郁郁死去,
它不被人们看重,
完完全全消失。

所以,当旧屋的残片
被扔进炉火的时候,
沉思者感到自己的灵魂
也在木柴的蓝火中焚烧。









牵牛花

你毫不畏惧地听我谈论死亡,
因为希望向你保证死亡沉睡,
在死的阴影中开始的短暂睡眠  
结束于群星闪烁的明亮之乡,
如果此话当真,请接受我最后的祝愿,
祝愿我在你之前独自探寻的那天。

别在我闭上的眼睑上栽种
粗壮的大丽菊和骄傲的玫瑰,
也不要坚硬的百合;这些花长得太高。
我需要的不是这些如此之傲的花朵,
因为我将来只会感到这些强硬的邻居  
在黑暗中摸索的根须。

不要玫瑰、百合和大丽花,
把欢快的牵牛花移到我身旁,
它习惯地沿着绿栅栏攀爬,
以在你灵魂旅行的蓝天留下齿痕,
它用你的美搭制常见的框架,
把你的窗变成天上的花园。

这才是变成灰的我想要的伙伴:
亲爱的,当你喊着我的名把它亲吻,
柔软的它会在土中直奔我来;
它将钻过某条窄缝,带着你的心,
轻轻地来到我最后的眠床,
用希望装扮我死去的嘴唇。












乡村之午

羊群不再游荡不再吃草;
牧羊人远远躺在一旁;
尘埃在路上睡着,
车夫在辕上打吨。

铁匠在铺子里熟睡;
瓦匠在长凳上卧躺;
屠夫大声地打着呼噜,
鲜血还残留在臂上。

胡蜂在碗边闲逛,
树枝遮住了山墙;
守门犬呜呜地做梦,
嘴鼻埋在爪中。

吱吱喳喳的自鹡鸰  
停止了吵闹。水槽旁
一群自得刺眼的野兽  
在蓝天底下晒太阳。

戒尺难以管住
开小差的学生;
蜜蜂杂乱的嗡嗡声
混杂着怨声怨气的ABC……

沉甸甸熟睡的麦浪中,
热风拖着它的长巾,
阳光下苍蝇嗡嗡,
发出竖琴般的声音。

老人们一动不动 
死人般呆立门前,
他们手拿纺纱杆  
站在狭窄的门槛石上。

这时,从窗口传来  
恋人们悄悄的情话,
他们没有上床睡觉,
半夜里也许更自在。



 








灵与肉

幸福啊肉做的嘴唇!
它们的蜜吻能互相应答;
幸福啊充满空气的胸膛!
它们的叹息能互相混杂。

幸福啊血液流通的心脏!
它们的跳动能互相听到;
幸福啊手臂!它们能  
互相伸出、占有和缠绕。

眼和手也很幸福!
眼能观望手能触碰。
人的身体真是幸福,
睡时安宁死时灭迹。

可灵魂啊真可抱怨!
它们从不能互相接触:
就像是厚玻璃下面  
熊熊燃烧的烈火。

在它们黑暗的监牢里,
这些火徒劳地互相呼唤,
它们觉得彼此很近,
可是无法汇成一团。

有人说它们永恒长生;
啊!只要最终能够结合,
它们宁愿只活一夭!… … 
哪怕耗尽了爱而熄灭!









 
早晨醒来

假如你属于我(不妨做个怪梦!),
 我愿每天早晨在你之前醒来,
以便支着肘,久久守着天使般熟睡的你,
轻轻呢喃,如一条遥远的小溪。

我将漫不经心地走,把蔷薇采摘,
然后默不作声,满心欢快,
耐心地把你护着胸的双手分开,
以便吻着你的眼,把花塞进你手中。

在上帝最为宠爱的东西中,
你惊奇的双眼将把大地认出,
接着,初现的目光向我射来,
充满你的心,充满我的礼物。

啊!你熟知他的爱,理解他的痛苦,
他将在旭日东升的时候,
把一束尚无影子的鲜花放在你胸口,
让你一醒来就能得到幸福!













最初的哀伤

我想起那个时候,
我怎么也弄不明白
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母亲  
为什么老是一身着黑

当布满阴影的衣柜打开,
我感到一阵茫然的忧虑,
因为我看见深色的裙子边  
挂着也是深色的长巾。

从前光彩耀眼的衣物,
如今镶上了黑色花边,
母亲当年穿的一切,
全笼罩着她的哀伤。

悄悄地,不知不觉中,
黑暗从眼里落到心头;
它向我显露着某种  
永久无限的空茫。

当我奔跑在
孩子们游戏的草坪,
我欣赏他们欢艳的罩衫,
羡慕那蓝色的方格图案;

因为神圣的痛苦已经  
把黑纱放在我的身上,
我已带上了它的礼品:
全然不知地陷入哀伤。











行业歌

从事伟大而祟高的艺术的孩子们,
扶犁的、拿馒刀锉刀的人比你们幸运!
    他们的日常苦痛,
    每天都得到减轻;
而你们,脑力劳动者,双手轻松,
    可被工作折磨得半死。

庄朴的农民为他人耕耘播种,
他们的劳动比你们艰苦繁重;
    可他们得到自己的一份,
    以用来养家糊口;
而你们,唱着歌编着轻盈的花环,
    饿死在收获的金秋。

夜色朦胧,满脸通红的铁匠,
一头大汗,火烫的木炭烤着他的嗓;
    可他喝着酒,大杯里
    土酒从不见干;
而你们,镂刻着精巧的金杯,
    饿死在空空的厨房。

苍白的织布工,弯腰在布前,
他从不观望星星月亮和蓝天; 
    可他有衣遮身,
    不会感到寒冷;
而你们,用轻盈的花边编织着美梦,
    冻死在漫长的寒冬。

大胆的砖瓦工.一层层,
把生命系在细氏易倒的脚手架上,
    他经常冒着危险;
    可后代有屋有房;
而你们,虽然把轻梯架向上帝,
    没有家你们会死亡。

什么都比不过人家,可与世无争,
当夜幕降临.任务完成,
    回到壮实的主妇身旁,
    幸福无虑地爱着她们;
你们用轻抚纠缠着灵魂,
    温情将使你们丧生。












印记

据说母亲们怀孕之时,
她们心中的愿望,
哪怕无稽荒唐,
也会在孩子身上留下标记;

但愿这所标之物,
正是她们梦中所盼,
这印记与日俱增,
什么也洗它不去!

形成于分娩之前、
奇怪或崇高的心愿,
因为它刻在肉中,
可用印记标示灵魂。

你呀你,我的恩人,
你把痛苦留给了我,
在孕育我灵魂的那天  
你怎么任性又残忍?

当你爱着我却不认识我,
脸色苍白,已算是我的母亲,
那时,也许有片云在飘,
如同蓝天上的白鸟。

你难道没说:“带我去那儿!
那是我欲逗留的地方!” 
那里的绿洲非人间所有,
永恒使得你流泪哀伤。

你喊道:“给我翅膀,翅膀!”
你因昏厥而站起… … 
就在那个时候
你感到我在颤抖。

我整个生命正由此而来,
神情恍惚,虚弱朦胧,
我渴望远处的天堂。
这愿望直伴我始终… … 












最后的孤独

在这生者的大型化装舞会上,
没有人讲实话,没有人迈真步;
用来表明思想的语言披着伪装,
脸成了线条精美的面具。

可到时候了!身体不再盲从意志,
不再把动作给予散乱在远处的灵魂,
它突然可怕地沉睡休息,
不再是意志的同谋,而是证人。

于是,曾被意志力抑制的
大批大批晦涩的潜意识,
像乌云在额上升腾飘逸,
已开写的著作其真正动机就在那里;

心爬到脸上,脸上优虑的皱纹
不再与微笑的线条相混;
目光再不能使眼睛撤谎,
没有讲过的话出现在嘴唇。

是坦诚的时候了。朴实的尸体  
保留着咽气时最后的模样,
人,一旦被迫恢复了本来面目,
对他的熟人来说是那么陌生。

最欢快的笑变得伤心,
最严肃的人有时也辞出笑容;
人人真诚无比,寿终正寝,
是死者的诚实使他们感到惊恐。














{战争印象} 






血之花

我们在杀戮在打仗,
太阳却创造了春天:
不久前士兵相残的地方,
长出了美丽可爱的鲜花。

虽然尸体遍陈,
虽然腐臭难闻,
盛开的花瓣
仍像去年那样清纯。

大地饮了这么多鲜血,
常春花怎能变蓝,
再生的百合怎能洁白,
雏菊又怎能还是白色?

给花儿着色的液汁,
既然全是人血汇成,
盛开的那些花朵  
怎会没有红色的迹痕?

难道它们不觉得
被侵占的旧花坛之耻辱,
从它们的家乡深处  
一直来到花冠之上?

陌生人当面把花折断;
没有一朵花不恨他们,
陌生人来时,花儿不开,
为了不向胜利者献媚;

没有一朵花不对蜜蜂说:
“我现在无香无味!” 
对弄醒它的蝴蝶说:“
如今我很讨厌你!”

在这无数可怜的孩子丧生、
给人类带来无穷灾难的平原,
没有一朵花不由于羞耻  
而退去身上艳丽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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