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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叹了口气,“唉,犯大错,连戴处长都知道了,我想包庇也……
也……也没那么个胆子。”徐昭俊安慰姐夫:“放心,放心,戴处长知道陈沦
是你妻弟,不会不留点情面的。”陈沦就是指他,当时他也起了化名,沈醉——陈
沦。
在火车上,徐昭俊牢牢地看住他,他装出害怕、不安的样子,一双眼睛骨碌碌
左顾右盼,两只手不停地搓着。连上厕所,徐昭俊也跟在后面,把住厕所门。
火车到了南京站,他和徐昭俊刚下车,两个身材高大、膀大腰圆的汉子就迎了
过来,他看到他们的腰部都鼓鼓的。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汉子问:
“他就是陈沦?”徐昭俊连连说,“是,是。”“上车!”
他和徐昭俊上了车。车开到北门桥停了下来。“络腮胡子”问他:“信呢?”
他忙将信递了过去,络腮胡子看都没看,就打开车门,“下去吧,戴老板等着见你
呢。”徐昭俊喊了起来:“他是犯人,你们——”叫了一半就吞了回去,他回头一
看,另一个大汉已用枪抵住了徐昭俊的后腰。
他下了车,走了一段距离,找到了鸡鹅巷53 号,敲了敲门,喊了一声:
“是陈沦!”门打开了,一个人把他领到客厅。戴先生早在门口站着,见了他
高兴地说:“怎么样,陈沦?”他把路上的情形讲了一遍,戴先生连声称赞:“好!
好!”那天戴先生留他吃午饭,在吃饭时,戴先生问他最近的生活情况,对他很关
心,他觉得戴先生和蔼可亲,一点也不像那些人说的那样可怕。“后生可畏,后生
可畏。”戴先生放下筷子,望着他,连声说,“前途无量啊,年轻人。我怎么犒赏
你呢?”停了一下,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纸上几行字下盖着一枚鲜红的大印,
“这样吧,徐昭俊给逮来了,情报组组长位子空着,就由你来干吧。”
他当时真是喜出望外,只觉得戴先生真是慧眼,这么赏识自己。他早就希望有
一天能有机会施展自己的才能了,可到上海这么长时间仍碌碌无为,连姐夫都没把
他放在眼里,而戴先生……他心中顿时涌起无限感激之情:“士为知己者死,就是
为戴先生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其实他很早就认识戴笠了。那还是他刚到上海不久,姐夫经不住他的恳求,答
应介绍他参加“革命”,但又向他说明,现在的“革命”不同于北伐革命。沈醉当
然知道,他在书中看到许多秘密斗争的故事,姐夫不就是干地下工作吗?这工作更
合他的口味。姐夫给他三天时间考虑:“你要好好考虑,参加了组织,首要的一条
是严守团体秘密,对任何人,包括父母妻儿都不能泄露,否则要受纪律处分。要绝
对服从上级命令,参加了组织就不能任意退出,不能擅自结婚。还有一条,就是这
个工作有时是要冒险的……”他却等不及了:“姐夫,这些我都知道。冒险才有意
思,再说,对付几个人,轻而易举,”他身子一翻,用大拇脂和食指倒立于地板上。
姐夫似乎很满意:“那好吧!”
他填了表,成了特务处上海区的联络员,化名陈沦。他当上联络员的第一件事
就是奉姐夫命令送信给戴笠先生。
戴笠先生当时是浙江警官学校政治特派员,警官学校设在西湖畔的杭州。警卫
把他带到办公室,他看见一个身着灰色中山装的中年人正在打电话,这人中等身材,
长脸大嘴。那人打完电话,警卫报告:“戴长官,上海区的交通员前来送信。”
戴先生接过信,拆开看了看,便微笑着打量他,脸上多了几丝笑意,似乎对他
产生了好感,“什么时候参加工作的?”他见戴先生如此随和,便也去了怯意,干
脆利落地回答:“八月十二日参加,至今才三个月零七天”戴先生似乎很欣赏:
“年轻人记性好,叫什么名字?
多大了?”他回答:“原名沈醉,化名陈沦。十八岁。”戴先生“啊”了一声
:“跟我儿子藏宜同岁嘛。”接着问:“你怎么加入组织的?”他回答:
“我姐夫余乐醒介绍的。”戴先生盯着沈醉看了一会,又问:“你姐夫?他怎
么不让你好好念书?你年纪还小嘛。”他有点脸红:“我给学校开除了。
我参加游行示威,结果被从长沙文艺中学赶了出来。父亲整天骂我。没有办法,
只好投奔姐夫。”
戴先生却笑了:“没什么,没什么。年轻人嘛,多受些挫折好。我当年也曾被
学校赶出来过。”
他听了有点惊奇。他来杭之前的畏惧之情一扫而光,只觉得戴先生平易近人,
不由与他亲近了许多。
戴先生最后说:“你姐夫是个人才,你要向他学习。”把他送到办公室门口,
又对他说:“回上海,多去找藏宜玩。他和你同岁,在上大学呢。”
从口袋中掏出一叠钞票塞给他,“这点钱拿上,在杭州玩玩再回去。”
回到上海,他把见戴先生的经过告诉了姐夫,姐夫有点奇怪:“戴老板这么喜
欢你,这可是难得呀!多去找戴藏宜玩,说不定戴老板有心栽培你呢!”
不出姐夫所料,戴先生于这么多人中独选中他当组长。他欢喜之余,又有点担
心,情报组组员他比较熟悉,他们年龄都比他大得多,阅历深,而且各有来头,有
的是黄埔毕业,有的是帮会头目,有的是出道甚早的土匪流氓,而他……戴先生似
乎看透了他的想法,哈哈大笑说:“不要怕,他们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你吗?要
想办法让组员信服,要恩威并施。有特别不听话的,还有我作主呢。”说到“恩威
并施”时他注意到戴先生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是他以前没注意到的。
当他把任命书交给姐夫,并把经过讲给姐夫听时,姐夫倒先吃了一惊,看了任
命书,有点担忧地说:“戴老板赏识你,当然是好事。不过,你……
你行吗?”姐夫仍信不过他,他拍着胸口:“姐夫,怕什么?对组员恩威并施,
还怕管不了他们?实在不行还有你和戴老板嘛。”姐夫想不到他能讲出这样的道理,
想了一会,点了点头。
正如他所担心的,也恰如姐夫所料,组员们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没人听他的指
挥,情报组乱成了一锅粥。他心里窝着一团火,要干出点成绩给他们看看,也让他
们知道陈沦不是小儿科。他先参加业余救火协会,接着又通过一个朋友搞到一个记
者证,以采访为名,搞到了不少情报,但组员们都装作不知道。特别是周迅予,对
他更是视如无物。周迅予整天逛妓院,上赌馆,他有一次实在忍不住了,说了周迅
予一句,谁知周迅予涨红了脸,嚷起来:
“怎么?老子就是去窑子,也是去打听情报。哼,神气什么呀!不就靠着你姐
夫当了那么个破组长吗?居然管起老子来了。”要不是旁边的几个人拼命拉住了他,
他早冲上去狠揍周迅予一顿了,别看他年龄小,力气、功夫可不比他们差多少。
他想到戴先生“恩威并施”的话,咬咬牙,决定来个杀一做百。他知道周迅予
经常不回家,工资也不交给家,他老婆罗华经常为米盐发愁。他就从周迅予的工资
中扣下四十元钱,送到周迅予家中,正好只有他老婆一个人在家。罗华对他万分感
激,将周迅予的情况告诉了他:“唉,这该死的!整天在外面鬼混,家也不管,我
可怎么过啊?”他安慰她:“大嫂,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说说他。”每次送钱,罗
华总要向他数落丈夫,他都记了下来,回来加以整理,最后写了个周迅予“不务正
业、玩忽职守、背叛组织”的报告交了上去,不久,批示下来,要他押周迅予去南
京受审查。他故计重施,假说总部让他和周迅予到南京办一件重要的事,一到南京,
周迅予就被关押起来。
周迅予得罪了组长,很快就被南京方面逮捕审查,情报组的成员在猜疑之余也
不得不对他这个组长有几分忌惮,于是有几分收敛。
但真正让那些组员对他刮目相看甚至有点害怕的还是杀胡继业那件事。
不知怎么的,他现在想起来竟然有一丝快意。
胡继业是他的组员,不知道通过什么关系,竟然将家搬进了日本租界。
他怀疑胡继业给日本人提供情报,就没告诉姐夫,直接报告戴先生。他走进南
京鸡鹅巷53 号戴先生的办公室时,戴先生正在看一份文件,看到了他,放下文件。
他看到戴先生,忽然想起了戴藏宜借他三百块钱不还致使组员工资无法发的事,脱
口而出:“戴先生,你快还我的钱。”戴先生一怔,他忙解释:“是藏宜借了我三
百块钱,不还我。明天发薪水我拿什么给组员?”戴先生竟然笑了,马上开了一张
支票交给他:“下次藏宜借钱,千万别借给他喽。”
他将支票收到口袋里,才想起正经事,严肃地说:“我来是要报告一个情况。
情报组的胡继业竟然搬进日本租界,我怀疑他给日本人提供情报。”
戴先生似乎吃了一惊,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问:“你说怎么处理?”
“开除他算了。”他回答。“不行,”戴先生断然否定,“这个人留着终是祸
害,必须干掉。”戴先生眼中充满阴森森的杀气。他不由地心里一颤,杀人,他就
是在小说中读到也觉得毛骨悚然,他总想到乡里宰猪时猪的嚎叫,喷涌的鲜血,猪
的似乎绝望的眼神。“那,那,那我通知行动组赵理君……”
戴先生打断了他的话:“不,我要你亲自干。”
“我?”他不由吃了一惊。
“对!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道,更不能被日本巡捕抓到。”
他抬起头,看见戴先生的眼中已没有了原先的温和,冷冷的,他吓得将要说的
话吞了回去,他听人说过,戴笠对违反命令的人惩罚毫不留情,哪怕是自己的兄弟
儿子。他记起了姐夫的话,“要绝对服从上级命令!”到现在他才知道这句话的分
量。
戴先生写了一张纸条交给他:“你可以找赵理君,让他帮你出主意。”
他接过纸条,从鸡鹅巷53 号出来,脑中一片混乱,那血,那临死前的挣扎,
哀号……
到了上海,他的心情才稍微平静一点。找到行动组住处,推开门,赵理君早迎
了过来。他刚到上海不久就认识了赵理君,赵理君满嘴脏话,吃喝嫖赌无所不为,
据说还干了多起暗杀、绑架勾当,所以他对赵理君既有点害怕又有点厌恶,而现在
自己……赵理君拍着他的肩膀:“小老弟,戴老板真赏识你呀,要你亲自出马。”
赵理君似乎已知道了,阴阴地一笑,“小老弟,不要怕,不就是杀个把人吗?只要
有了第一次,以后就好办了,你甚至会喜欢上杀人时的那种感觉……”说着,手掌
在空中虚劈了几下。
他吓了一跳,“怎么?是用刀砍吗?”想到被刀砍得血肉模糊的景象,不由向
后退了两步。赵理君似乎有点看不起他,“戴老板让我给你准备一种特殊武器,李
阿大,拿过来。”李阿大应声过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把削得很尖的竹刀。他
刚要接,赵理君忙拦住他:“小心,这刀已在剧毒中浸过,只要擦破一点皮,必死
无疑。”李阿大从怀中掏出一个特制的牛皮套,把竹刀放了进去,然后交给他。
晚上他躺在床上,辗转翻侧,睡不着觉。别说杀人,就是动物他也没杀过啊。
他不由想起了母亲,母亲长年吃素食,逢年过节,用面捏成的鸡、鱼都不忍下筷子。
也许是受母亲的影响,他一看见人虐待动物就难过,别说杀了。而现在要杀人……
干脆,不干了。可是好容易得到机会,参加“革命”,怎能轻易放弃呢?自己不是
一直立志报国,想干出一番事业来吗?戴先生这么赏识自己……何况规定上说,一
旦加入组织就不准随便退出。他想起了戴先生的冷冷的目光,心头不由一紧……
他凭着那张记者证,进了日本租界,好不容易才打听到胡继业的住处。
胡继业正躺在床上,见到他,脸色一下子变了:“哎呀,沈组长。我病了,真
的病了。病一好,我就去上班。”他看到胡继业吓得语无伦次,连声安慰:
“老胡,好好养病,上班的事病好再说。”这时胡继业的老婆将刚熬好的药端
来,他装作关切地说:“大嫂,老胡有病,可难为你了。”大嫂道:“可不是嘛。
早上我出去买菜,回来晚了一点,他都要发脾气。”他听到“早上出去买菜”,心
里一动。
第二天一早他就到胡继业住的楼对面的高高的冬青丛后躲起来,过了好一会,
才看到胡继业的老婆拎着菜篮从家中走出来,拐进了左侧的巷子。他从冬青后面出
来,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快步走了过去。
门竟然没有上锁,也没拴上,他一推,吱扭一声就开了。
胡继业在里屋问:“谁?”
“老胡,是我。”他走了进去,笑得很不自然,“我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
胡继业看到是他,忙说:“沈组长,我真的有病,腰疼得很厉害。”
他头脑里一闪,马上说:“是么?来!来!我学过按摩,试一试,看行不行?”
胡继业迟疑了一下,翻过身来,背朝上。
他按摩着胡继业的腰部,心像打鼓一样猛跳起来,手也有点发抖。胡继业似乎
觉察到了什么,扭过头想翻转身子。他心中一急,再不动手就晚了!
来不及多想,猛地拔出腰间的竹刀,狠狠地扎了下去。
胡继业“啊——”的一声惨叫,他吓得跳起来,拿刀的手象触电一样松开了,
也不敢看这一刀扎在何处,转身就跑,在楼梯上绊了一脚,滚了下去,竟然没觉着
疼……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跑回去的,他只记得回联络点后赶紧洗手,用肥
皂把右手搓了又搓,可他总觉得手上的血迹没洗干净,他不自觉地抬起头,镜中的
自己那张扭曲的脸吓了他一跳,这张可怕的脸是他的吗?
好久好久,胡继业的惨叫声还在他耳边回响,那天晚上他连觉都没敢睡,一闭
上眼就仿佛看见鲜血满身的胡继业,风吹动门,他都以为是巡捕来逮捕他。
他到南京去躲了几天,戴先生把他夸奖了一番,并发给他一笔奖金。他回到上
海,没有传出什么风声,就象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渐渐安下心来,想起杀胡
继业的经过,不仅不再感到恐惧,反而觉得兴奋刺激,杀人竟然这样简单。
他杀胡继业的事没向组员透露一字,其实就是赵理君也只知道他去杀人,而不
知道他要杀谁。但组员们不久得知胡继业被人杀死,又早已知道胡继业擅自搬进日
本租界违犯了“家规”,而这几天组长的行动又那么神秘,表情又有点异常,于是
推测到一定是组长解决了胡继业,不禁对他产生了畏惧心理……
他想到这儿,又得意地笑了笑,向外面喊了一声:“老范——”一个倒三角形
脸上长着一个扁平的鼻子、两个锐利的小眼的三十多岁的人应声走过来:“组长—
—”说起话来右嘴角上翘。
“老范,抓紧去大西路把三十号房子租下来一间,无论如何都得办到,租到后
马上把老罗的行李搬过去。”他吩咐道。范广珍也没问什么,只答应了一声“是”
就出去了。
他站起来,又转过身去看着窗外,想到自己设下的圈套,不禁有几分得意:哼,
宋庆龄是蒋总统的眼中钉,我要是能……说不定总统会亲自接见我,到那时……
他称自己的计谋为“美男计”。戴先生指示要搜集宋庆龄活动的情报,他想了
很久,想出了一个打入宋庆龄家获得可靠情报的方法。
原来,宋庆龄家有个保姆,和宋庆龄的关系很好,而小保姆二十多岁,因男朋
友不务正业、整天赌博、逛妓院,刚和男朋友断绝关系。据说这个名叫李桂芬的保
姆特别多情,于是他想到了“美男计”,决定叫一个组员想办法接近李桂芬,讨她
的欢喜,和她交上朋友。当然,既然是“美男计”,执行任务的人必须是一表人才,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罗丰华,罗丰华二十四五岁,长得眉清目秀。他将计谋对罗丰华
说了,罗丰华开始有点犹豫,但似乎怕得罪组长,还是答应了。他反复嘱咐罗丰华
:“你要装出老实憨厚的样子,但又要会想法子讨她的欢心。记住没有?”他虽然
没谈过恋爱,但从小说里倒学了不少恋爱技巧。其实,不用他嘱咐,罗丰华本来就
很老实。
怎样接近小保姆李桂芬呢?他和范广珍几人商量了很久。装扮成知识分子?和
小保姆身份差别太大,容易被看出破绽。假扮工人?法租界周围根本没有工厂,独
独冒出一个工人更容易让人起疑。最后是门外的汽车喇叭声提醒了他:对,扮作出
租车司机!司机和保姆身份地位相当,而出租汽车送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