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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就像传闻中听气功大师的带功报告,恍惚间就进入某种神秘的气场了。
说来真有意思,如今官场,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是一阵风。不过在七十年
代以前,领导干部总显得有些羞羞答答,不太敢去赶时髦。那会儿工人戴个鸭舌
帽就是工人老大哥,别的人戴个鸭舌帽就是流氓地痞了。那时的夹克衫也稀罕,
总以为那是二流子穿的。那些年电影或小人书里的流氓,通常是穿夹克衫、戴鸭
舌帽。可到了八十年代,穿夹克衫、戴鸭舌帽的就不是流氓,而是领导干部了。
西装本是正统服装,可中国八十年代最先穿西装的,也让人另眼相看,几乎
同流氓差不多。那会儿官场中人还是乐于穿四平八稳的中山装。到了九十年代,
单从衣着上看,已经不太容易分出哪是领导,哪是流氓了。可能这是社会进步的
标志?
但流氓毕竟不能老是走在时代前面,大约从八十年代中期开始,领导干部就
逐步开始率领消费新潮了流。
最有意思的是口杯换代。最初流行的是玻璃内胆的保温杯,领导干部往会议
室里一坐,一人一个保温杯。过了几年,突然一夜之间,他们手中都捧着紫砂内
胆的保温杯了。后来更新越来越快,一眨眼工夫,他们都换上了不锈钢保温杯。
不论流行哪种口杯,领导干部的换杯工程往往会在两三天之内完成,效率极
高。
万一哪位领导的口杯因为没有人及时奉送而换得慢了,或是不得已自己偷偷
买一个撑面子,那种滋味是很不好受的。
晚上,在荆都做生意的朋友来看望朱怀镜,没带别的什么来,只送了个玻璃
口杯给他,正中下怀。打开包装把玩,见了' 诺亚口杯' 四字。又看了说明书,
方知' 诺亚' 只是个企业名称。仍不知怎么叫这种杯子。心想,就叫它水晶杯?
第三天,他捧着水晶杯进会议室,就自在多了。放眼一望,会议室里早已见
不到不锈钢杯的影子了……
王莽之没能亲自参加会议,范东阳宣读了他的书面讲话。于是每十几个人坐
在一起,七嘴八舌说王莽之讲得如何如何好。这叫分组讨论。会议讨论其实类似
于中小学上语文课,无非是将领导讲话归纳几点,再谈谈体会。这同归纳课文段
落大意和中心思想差不多。这种呆板的教学方法早就受到了抨击,但语文课式的
会议却习以为常了。成绩不是太差的中小学生,只怕都能当好领导。
这回朱怀镜很显眼。他在会上发了言,介绍马山经验。市委领导总往他所在
的小组跑,参加他们小组讨论。范东阳同他见一次面就握一次手,拍他肩膀,说
怀镜不错。朱怀镜一激动,就专门找了范东阳,想请他吃顿饭。范东阳笑着说,
怀镜别客气嘛,来日方长。没有请到范东阳吃饭,朱怀镜并不觉得没面子。他琢
磨范东阳说的话,感觉意味深长。' 来日方长' 的' 来日' 是哪日?就是范东阳
当上常委以后吧。
既便是会间花絮,也同朱怀镜有关。先是《荆都日报》又发了条关于洪鉴捐
款的报道:《云深不知处——再寻好心人洪鉴》。
……
这是好心人洪鉴第三次捐款了,距他第一次捐款时间不到两个月。据介绍,
这次前去办理捐款手续的不再是那位漂亮的小女孩,而是位高贵、优雅的女士。
这位女士戴着魔镜,讲普通话,声音甜美……
……人们从名字推断,洪鉴可能是位先生。那么,这位甜美女士就是他的爱
妻吗?那位漂亮的小女孩是他们的孩子吗?种种猜测寄予了人们美好的愿望。
……
当天吃晚饭,同桌的都是各地市县的领导。大家不知怎么的就说到洪鉴捐款
的事了。朱怀镜这才知道,洪鉴早在全荆都市传为神奇人物了。有人玩笑道:'
朱书记,你们梅次真是会出奇人啊。再多出几个洪鉴,你们连招商引资都不需要
了,光接受捐款,就把你们搞富裕了。' ' 哪会有那么多洪鉴?' 朱怀镜随
意笑道。
有人又说:' 我们总在想,洪鉴会是个什么人呢?为什么捐款硬是不留名呢?
朱书记,您应该是清楚的。是不是早就知道是谁了,故意作为新闻由头来炒
作?
' 朱怀镜微笑着反问:' 您当书记的还分管你们那里的新闻炒作吗?'
大家都笑了。又有人说:' 到底是个什么人呢?怎么有这么多钱捐?不到两
个月,捐了四十多万了。为什么又不一次捐了呢?' ' 是啊,为什么要弄得
这么神秘兮兮呢?' ' 梅次那地方有大老板吗?肯定有的,你看你看朱书记,
我问他们有没有大老板,他就有些意见了。' ' 不管怎么说,这捐款的人肯
定有隐衷。' ' 隐衷?难道这钱是偷来的抢来的不成?何必偷钱抢钱做好事
呢?
' ' 是个谜,真是个谜。' ' 现在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说不
定哪天谜底露出来了,吓你一跳也不一定。' ' 这洪鉴总不至于是个坏人吧?
' ' 难说。' 朱怀镜只是笑,什么也不说。哪怕别人问他,他也只是微
笑着摇头。他也猜到,说不定有一天会真相大白。如果注定有那么一天,他现在
就应沉默。可他并不希望最后让人知道他就是洪鉴。非得显露庐山真面目了,那
一定是大事不好的时候啊。
快散会了,《荆都日报》又登了篇同梅次有关的报道:《缺钱修学校,专员
卖坐骑》。
这是个炎热的夏日。梅次行署专员陆天一顶着酷暑,下基层考察工作。当他
路过龙湾县豹子岭乡金鸡村小学时,破败的校舍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下车看望了
这所小学的师生,仔细察看了每一间教室。当小学校长汇报说所有教室都是危房
时,陆天一的心情非常沉重。天真无邪的孩子们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高级轿车,
高兴得围着车子打转转,却不敢上前摸一把。这一幕深深刺痛了陆天一的心。他
当即叫过随行的一位企业负责人说,这辆车我不敢坐了,望着这岌岌可危的校舍,
望着这些活泼可爱的孩子,我坐不住啊。我把这车卖给你们企业,拿这钱来盖学
校。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啊!
所有人都沉默了,只有云雀在空中喳喳叫着飞过。山风吹拂着,国旗在简陋
的旗杆上猎猎作响。那位企业家当场开出了三十万元的支票。陆天一双手捧着支
票,郑重地交在校长手里。
农民一样朴实的山村校长顿时泪如泉涌。' 同学们,我们马山就有新学校了!
' 当校长宣布了这个好消息时,孩子们高兴得在尘土四起的操场里狂奔。
……
马上就有人同朱怀镜开玩笑,说:' 朱书记,您的车什么时候卖掉?' 他什
么话都不方便说,只好笑笑。他几乎有些难堪,就像自己孩子在外面出了丑似的。
心想陆天一干吗老同车过不去?不是砸车,就是卖车。最近因为吴飞案的种
种传闻,陆天一的人气指数很低,他就坐不住了吧。但也没有必要出此下策啊。
回到梅次,朱怀镜马上去缪明那里汇报。他先把水晶杯锁进了办公室文件柜,
留作以后再用。心想缪明同志还没有用上这种杯子,他不好僭越。去缪明办公室,
却见缪明桌上早摆着个晶莹透亮的水晶杯了。果真是信息社会了。缪明只让朱怀
镜简要说说会议精神,决定下午立即召开地委领导会议,再听取详细汇报。
说好下午开会,缪明又道:' 怀镜,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几个人碰了下头,
给了龙岸一个除名处分。' 朱怀镜听着吃惊,问:' 怎么会这样?依我个人
意见,龙岸同志再怎么也不该除名啊。只怕不妥,会留下后遗症的。' 缪明
摇头道:' 你不知道啊,上次给了龙岸同志警告处分,他不服,班也不上了,上
荆都,上北京,四处告状。旷工长达一个多月。就抓住这条,天一同志提出来,
一定要给他除名。我也觉得可以缓和些处理,可会上的意见一边倒,都支持天一
同志。我就只好听大家意见了。不过动不动就上访,这股风刹刹也好。' 朱
怀镜心想陆天一硬是要整人,谁也阻拦不了。领导们都讨厌告状的人,也难怪大
家都附和陆天一了。因想起陆天一卖车的事,朱怀镜问:' 缪书记,天一同志卖
车的事,您知道吗?怎么回事?' 缪明不想多说,只摇摇头,道:' 天一同
志,就爱个热闹。' 朱怀镜也就不说什么了,回到自己办公室,将新杯子放
在了桌上。心想陆天一这出戏未免演得太愚蠢了。国有企业花钱买了你的车,不
照样是用国家的钱?何必不直接从财政拨钱下去修学校呢?用得着如此虚晃一枪
吗?你卖了车,今后真骑单车上班不成?你个人把车卖了,没有卖车的领导脸往
哪里放?索性大家都把车卖了算了!这下好了,今后各级领导只要出门就一二一,
齐步走。
朱怀镜脑子里想着这些,手却没有空闲下来。他打开了笔记本,将一些重要
处用红笔勾勾,标上些序号和他自己才弄得懂的符号,就算准备好汇报提纲了。
本来这套工作都没必要,口头汇报也不会出差错。可这样显得太草率了,大
家看着不好。又突然想起:刚才没注意缪明是否又在修改什么重要文稿。朱怀镜
偏是个看上去一本正经,而内心总免不了有些小幽默甚至恶作剧的人,就暗暗同
自己打赌:缪明肯定又在修改文章。
他便找事儿再过去说了几句,果然见缪明正低头伏案,眉宇紧锁,斟词酌句。
朱怀镜回到自己办公室,点上一支烟,悠悠然抽着,私下替缪明预测政治前
途。依他看来,缪明的长项也许真的是官样文章,可他只怕是成也文章,败也文
章。倘若他的文章情结稍稍轻些,多花些时间想大事,哪怕多花些时间玩手段,
或许能走上省市级领导的位置。而就他目前情状,只怕最多回市里去弄个市委秘
书长干干,勉强算个幅省(市)级。这就只是准副省(市)级领导了。干几年,
快退休了,运气好的话还可以弄个市人大副主任,或是市政协副主席的位置坐坐。
既便如此,只怕已是缪明的上上签了。时下梅次这边传说缪明要上调了,只
是空穴来风而已。
下午,朱怀镜微笑着在会议室坐下,却见同事们差不多都已换杯了,只有邢
子云仍用着不锈钢杯子。才两三天工夫啊!朱怀镜暗暗吃惊。他猜想,等会儿向
延平进来,说不定也捧着不锈钢杯子。可是缪明说,开始吧,向延平同志住院请
假,都到齐了。这时,周克林拿了一叠报纸进来,笑嘻嘻的,每位领导同志面前
放一张。朱怀镜不急着汇报,先打开报纸。原来是当天的《荆都日报》,头版刊
登了王莽之视察梅次的长篇通讯,题曰《枣红时节马山行》。缪明便说:' 天一
同志,怀镜同志,我们是不是先学习一下这篇通讯?' 于是周克林便开始念报纸。
通讯免不了有些文学笔调,同会议气氛很不协调;而周克林用梅次话读着那
些刻意修辞的句子,简直就有些滑稽了。
' ……枣子熟了,红红的枣子坠满枝头,压得枣树弯了腰;村民们笑了,望
着累累硕果,老人们笑弯了腰。' 通讯终于念完了,朱怀镜便汇报市委组织工作
会议精神。
缪明最后拍板,定了三件事。一是在全区推广马山经验,并将马山经验进一
步规范化;二是加强马山枣子基地建设,由陆天一同志联系马山工作;三是搞好
马山东边九个乡的基础设施建设,迎接全市农业产业化会议召开。
原来,王莽之下来走了一圈,非常高兴,说:' 我今后会多到马山走走。天
一同志,你也要多去去马山啊!市里正准备召开农业产业化会议,我想把同志们
拉到马山来看看。' 王莽之说着就像拉家常,实际上就是把马山作为他的农村工
作联系点了,还指定陆天一也要把马山作为联系点。但是按照惯例,王莽之应指
定缪明联系马山县的工作。据说当时缪明正揉着肚子的左手嘎然间停了几秒钟,
立即又恢复正常了,说:' 对对,由天一同志联系比较合适。' 事后大家才
知道,围绕马山经验,居然有些曲折。王莽之并不喜欢缪明,本不乐意在梅次树
典型的。但范东阳有这个意思,王莽之也就由他去了。范东阳是王莽之任用的组
织部长,得给他面子。于是他就打破惯例,点名要陆天一对口联系马山。梅次这
边同样微妙。陆天一总把余明吾看做缪明的人,自然不希望马山出什么先进经验。
他没有说怪话,同样碍着范东阳的面子。
会后,朱怀镜叫赵一普到了办公室,说:' 向延平同志住院了,你从侧面打
听,看缪明同志去看了没有。' 朱怀镜在家刚吃着晚饭,赵一普来了电话,
' 朱书记,缪书记去看了向主任,今天中午去的。' 朱怀镜说:' 好好。这
样吧,你给杨冲打个电话,说我晚上用车。八点一刻,你同杨冲来接我。'
' 晚上又开会?' 香妹随便问道。
' 不开会。向延平病了,去医院看看他。' 朱怀镜说着,笑了起来。
香妹知道他笑起来往往是想起什么了,就问:' 看你笑得怪怪的,什么事呀!
' 朱怀镜笑道:' 我是想这官场规矩,好玩。我知道向延平病了,想马
上去看看,同事嘛。可还得打听缪明是不是去看了。他去看了,我才能去看。'
香妹说:' 有这么玄吗?我就不懂了。' 朱怀镜道:' 在官场,你才启
蒙啊。
我若是赶在缪明前面去医院探望,他会怀疑我在笼络人心。我若是硬要先去
看,就得事先告诉缪明,见了向延平还得说,缪书记一时来不了,委托我先来看
看你。
这样的话,我自己在向延平面前没做得人情,说不定还两头不讨好,何必呢?
' 香妹说:' 呢只怕是想得太多了。' 朱怀镜叹道:' 还是想复杂些好
啊!
' 晚饭后,坐了一会儿,赵一普敲了门。
他没有进屋,只站在门口问:' 朱书记,就走吗?' 朱怀镜应了声,夹
上包出来了。赵一普接过包,让朱怀镜走在前面。车在医院门口停下,赵一普下
去买了花篮、水果。这些都只是个意思。只要朱怀镜人到了场,比什么都重要,
送不送东西都无所谓的。
病房里已有几位坐在那里,他们见了朱怀镜,都站起来,闪向两边,点头问
好。朱怀镜也点头微笑着,他并不认识这些人。
向延平坐在床头,朱怀镜忙过去握手道:' 才知道,才知道。' ' 惊动
你了,又不是什么大病,用不着来看。' 向延平说着,又看似不经意地掉了一句,
' 缪明同志中午来过了。' 朱怀镜又说:' 我到市里开会,才回来。下午我
汇报市委组织工作会议精神,没有见着你,一问,才知道你生病了。怎么样?'
向延平说:' 人老了吧。胸闷气塞,四肢无力,还没确诊哩。' 朱怀镜
说:' 你身体一向好,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我想你是太累了吧。好好养养,没事
的。' 向延平笑道:' 我累什么?二线干部。' 朱怀镜也笑了笑,说:
' 向主任,人大领导是二线干部,可没这个说法啊!' 向延平说:' 我们不
说这个吧。朱书记,你这么忙,专门跑来干吗?' 病房里站着的那些人终于
发现自己仍呆在这里不方便,就告辞了。朱怀镜才说:' 向主任,你是梅次的老
资格了,我的工作离不开你的支持啊。' 向延平忙说:' 朱书记,你太客气
了。不过扪心自问,对你的工作,我是支持的。你也一直支持我的工作啊。我们
到底不是一级人大,只是市人大的派出机构,更需要地委领导的支持。' 朱
怀镜说:' 向主任,所谓支持都是相互的啊。你正住着院,不方便同你谈工作。
我就把这次市委组织工作会议,简单向你汇报一下吧。' 向延平摇头道
:' 客气什么!'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是受用的。
朱怀镜便将会议精神说了个一二三,很是精练得体。向延平不断点头,俨然
享受着某种高贵的待遇。其实朱怀镜也是无话可说,正好说说会议精神,既免得
尴尬,又显得尊重同僚。这比单单说几句客套的安慰话好多了。
完了,朱怀镜笑道:' 向主任,你身体不适,我们工作就不多谈吧。我只盼
着你早点出院,我俩找机会单独喝几杯。我还从没同你对酌过哩。' 向延平
摇头叹道:' 朱书记啊,酒我是陪不起了。约在一起叙叙,倒是好。' 朱怀
镜玩笑道:' 你向主任喝酒不是寡妇的裤子,经不得扯吗?' 向延平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