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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师兄点点头。他不愿意成为一个赌石大王。他要的是钱,而不是赌。或者说,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钞票,而不是一种胜利的感觉。不,也不是说不要胜利的感觉,他要的是对于公主的胜利——他要钱的目的,不就是为了向她证明我,八师兄,有这个能耐,只要我愿意,我就能发财。是的,只要我愿意,我就能发财。他在自己腿上重重地捶了一下。
八师兄低下头,象老头那样,慢慢的深深的吸酒。然后,他抬起头,轻轻的然而坚定的说:我希望能够赌到一笔钱,然后离开这里。
老头看着他,说,有机会的话,我帮助你看看石头。
八师兄又一次摊开双手,说:我一分钱的赌本也没有。
老头也又一次满不在乎的说:那个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有没有赌性。
八师兄又一次的问:究竟什么才是赌性?
这一次,已经喝了很多酒的老头变得奇怪一些了。他挤挤眼睛,嘴角翘起来,非常滑稽的说,哎,赌性吗,其实就是不怕死。
什么什么,八师兄大吃一惊,心想这老头真是喝多了,开始胡说八道了。他说,那么黄继光董存瑞就是最有赌性的罗?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黄继光董存瑞那是勇敢,不是不怕死。
咦!八师兄很是惊讶,勇敢和不怕死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老头毫不含糊,勇敢的人不一定不怕死,不怕死的人不一定勇敢。
咦!八师兄更惊讶了,你给我说清楚吧!
这有什么不清楚的?比如说,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那个说法,就是舍死吃河豚?
啊,我听说过的,河豚鱼嘛,味道极好,但有毒,弄得不好要死人,但还是有人冒生命危险去吃它。
是的嘛。但敢吃河豚的人,你叫他去同别人打一架,他是不是一定就敢呢?
不得不承认老头说得对。这可真是个奇怪的老头。明白了,老人家,八师兄说,你的意思,不怕死的人,不太把小命当回事,但是他的胆子未必就很大。
哎,小老弟呀你比我说得还清楚些,就是这个意思。你想一想你认识的人里面,就是有这方面的不同的。
八师兄慢慢地嘬着酒。他想起自己的养父。养父三十多岁时即被诊断出有风湿心脏病,二尖办狭窄,医生建议动手术,亲友也劝他动手术,但养父断然拒绝。动一次手术,将狭窄的二尖办拨开,只能管上几年,又会狭窄,又得去拨一下。养父说,太麻烦了,不动,活几年算几年吧!养母认为认为养父是胆子小,怕开刀。但叔叔认为养父胆子不小,因为他并不怕死。那么现在,按这老头的说法,父亲是不怕死,但不勇敢。突然觉得这一切简直非常好笑,禁不住将酒碗一推,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他来想自己:我,八师兄,算哪种人?想来想去,无法结论。就对老头说,我不知道我的德性。
这很简单,老头说,试一下就知道了。
怎么试?八师兄抖擞了精神。
你住的那个旅馆,有个服务员,漂亮得很,是不是呀?
是呀,我就叫她金花,八师兄笑起来,我感觉她比那个演金花的杨丽坤还要漂亮。
她还要细嫩一些,水灵一些,但是你知不知道她是个麻风病?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7(7)
大妈告诉我了的。她真的是麻风病?
是的嘛。就是因为是真的麻风病,才有那样的红头花色。麻风病没有发病的时候,比一般人还要好看的。你敢不敢同她做夫妻呢?啊?
你是说,要我和她结婚?
结不结婚,在我们这里无所谓的,要的是做夫妻那种事情,啊,敢不敢同她做夫妻那样的事情?
你是说,怕不怕被传染嘛。
传染不传染,一半对一半。有一半的人要被传染,有一半的人又不会被传染。
那,哪种人要被传染,哪种人不被传染呢?八师兄的喉咙一下子发干。
哪种人,看是看不出来的,只有试。试了才知道你会不会被传染。
如果试了被传染了,是不是就被传染了呢?
那是当然的。
还有,八师兄有一点不明白:人家金花,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公民,独立的人,又不是奴隶,莫非你要她那个,她就那个?
这个不要你管。你只说你敢不敢?
八师兄低头无语。他想这个的确很考人。狗日你完全要传染吗,我肯定不去嘛,完全不传染吗,我肯定要去嘛——给你来个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老天爷是多么的刁钻啊!
啊?老头得意地笑起来。
八师兄也笑起来。他说:我还是要考虑一下嘛。八师兄低了头考虑。不知有什么鸟儿从哪里飞过去了,尖声细细的叫着“锤子,锤子”。八师兄突然就抬起头来,脸上闪过一闪杀气,说考虑个锤子!垮的一声从身上摸出一个硬币,往石头桌子上一拍。
一半对一半,人算不如天算!八师兄唾沫横飞,国徽这面算要,五分这面算不。抓起来就要往天上丢。
慢!老头按住他的手。先说好,是一锤子定音呢,还是三打二胜?
八师兄愣了一下,说一锤子定音。
老头点点头。八师兄又要丢。老头又按住,问,你要不要先在心头同老天爷说句话?
什么话?
你希望老天爷如何如何。
不不不,不用说,老天爷要如何就是如何。
天条不可戏噢,老头瞪起眼睛,伸出一个指头,庄严地说,只要是五分,你就要去噢!
说话算话!八师兄以手指天:若有反悔,云南的雷劈死我,缅甸的蛇咬死我,天不打雷。蛇不过境,肚子里长包烂死我。
老头点点头,手往上扬了扬。八师兄随随便便向天上一丢。硬币象火箭一样飞向太空。
硬币落下来了。落的只有一步之遥,而且立刻在泥地上躺稳了,没有多余动作。老头说来来,一起来看看。一起去看,正午的高原的阳光之下,闪闪发光:五分。
是不是五分?老头问。
是五分,八师兄说,感觉老头好象是老天爷和他的一个中间人。
老头回到座位,低头吸酒。八师兄也回到座位上,低头吸酒。
然后老头抬起头问,就这样了?
当然。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八师兄把硬币拿起来,吹了一口,塞进兜里。
好。老头看着他,一只枯手伸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什么叫赌性?这个就叫赌性。随后说了一句话:现在我可以帮助你赌石头了。
八师兄立时非常的振奋。好吧,现在告诉我,我怎样同金花成亲?
老头摆摆手,说用不着了,那是来测试你的赌性的。
什么!八师兄叫了起来,那怎么行?我是对天发了誓的。
老头的脸慢慢沉下来。他打量八师兄,好象刚刚才见到这小伙子。良久,他说,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那个丫头?我问的不是怕不怕,我问的是喜不喜欢,恩?
我喜欢,八师兄坦白:半个月前,我走进偏偏镇,一眼看见她靠门边站着,我就喜欢了。
老头长叹一声:既是这样,就是你们合该有得一场的了。
那么我该怎样对她讲呢?未必说,老人家说的,你我合该有得一场?八师兄嘻嘻笑着。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7(8)
你同你从前那个公主是怎样讲的?
八师兄翻起眼睛想了半天,说好象没有说什么。我是拉琴的,她是唱歌的,都在一个剧院,不知在哪个关节上,就搞在一起了。
对了嘛,还是一样的来嘛。
噢,你是说,教她唱歌?
老头没回答,走到墙边,拿起一节罗汉竹,用柴刀唰的削去一头,唰的又削去一头,将剩下的一尺半拿过来。八师兄立刻明白了。这个老人家是多么聪明的人啊!教她吹竖笛当然比让她唱歌好。一根竹管,你含一口,我含一口,什么样的意思都在里面了。
他问,金花的父母在哪里?
老头说,她是一个弃儿,是大妈在银见县医院捡回来的。
那一年的那一天,天没亮,大妈到医院去排队挂号。大概太早了点吧,一个人也没有,只见几只狗兴冲冲的往医院里跑去。大妈觉得奇怪,跟着狗去。狗们恰恰都是往挂号处而去。大妈更奇怪了:难道还兴派狗来排队的?
走拢一看,窗台上放着个包裹,再一看是个襁褓,里面一个孩儿。原来那些狗是冲那块嫩肉来的。大妈大吓一跳,又拍巴掌又跺脚,轰赶野狗,赶紧将那孩儿抱在怀里。有一条恶狗不甘心,冲大妈腿上咬了一口。这一口咬的很是厉害。大妈本来只挂内科的,结果还加了个外科。过了一个多月才好,腿上留下一个大疤子。
襁褓里有张纸条,说明了这孩子的父母都是麻风病人,这孩子也逃不掉的,但父母狠不下心来处理,希望医院拿去处理。
大妈当时并不相信这是个麻风孩儿,她估计是私生子,故意这么说的。
她为什么没有将这孩子交给医院,也没交给政府?她自己说这孩子同她有缘分。但是别的人有别的说法。一般的看法是,她想喂养个三五年以后卖掉。因为她不属于那种乐于白做好事的人。
金花两岁的时候,大妈找到一个买主,是个中国人民解放军军官。军官的妻子不能生育,军官要调防到河南,这样,在此地抱养一个孩子,将来在那边一切也就没有痕迹。大妈说人家就给了几百块,这两年的抚养费嘛。但不知道为什么人们都说其实要价是三千元。那个时候一般人的月薪只有三五十块。
但这事并没有干成。人们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好象军人是粗人。其实那些兵不讲理只是因为手上有枪;真正的军人相当心细。这个军官抱养之前先给孩子全面体检。体检出了麻风病。
人们以为这下大妈要把孩子交到“政府的地方”去了。却没有。她一如既往的抚养。她待孩子很好,长期以来大家有目共睹。而且不是做出来给人看的,比之眼睛,群众的心灵更是雪亮的。但是没有人明白她安的什么心。人们还是愿意相信,在确认孩子真有病以后,大妈反倒生出了真正的爱怜,而且,养久了,总之有了感情。
但是,金花突然发育成一个匪夷所思的美女之后,大妈若是不想利用这个效果,那就不是大妈了。
曾经有人来当婚姻中介,将金花嫁给南洋富商。有新加坡的,有马来西亚的,也有泰国和印度尼西亚的,都没有成,而且无一例外是金花不愿意。
开始人们认为那中介是发现了金花之后自动来到的。婚姻中介不同于传统的媒人——后者没有既定的金钱指标,甚至还有纯粹做好事的。中介就不一样了:能把金花这样的美女嫁给南洋那边的富商,中介费是非常非常可观的。但后来得知,都是大妈找来的中介人。
开始人们以为金花不愿意,是觉得自己年纪小(这一切开始的时候她还不到十五岁),或者不想远嫁,或者没看上那一个对方渐渐的大家也就知道了,所有的人都低估了这个孩子的心性——她知道自己的情况,从而不愿意嫁给任何人。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8(1)
取了做好的琴盒,从老头那里回来,八师兄一看见金花,就打量她的嘴巴。这嘴有一点瘪,看去象《一千零一夜》插图里那些波斯美女的嘴巴。牙齿细密而整齐。这是天生的管乐的嘴巴。这种嘴巴不吹出点什么来是对生命的糟蹋,是对造物的不恭——八师兄在鼓励金花学吹竖笛时就是这么说的。说得她半懂不懂,半云半雾的,然而很是高兴。
在告诉了八师兄金花是个麻风病,而且看出小伙子对此非常害怕之后,大妈不再担心他会图谋不轨。这样,她要外出,也不一定非得把金花带走。八师兄因此获得了单独接近金花的机会。
因为只有一支竖笛,那么两张嘴都要去含的。八师兄不是全无顾虑,但他拼出去了。他嗅到了她呼出的气,感到好闻之极,无法形容,总之不是一个香字可以了得的。这才想起了曾经读到过的“吐气若兰”。原来古人老早就发现了这一种妙处。
你在发哪样呆?她问他。啊,他说,我闻到你嘴巴里的气,好香啊!
呀!她叫了一声,笑起来,用手背掩住嘴。
他也笑起来,突然就胆大了,伸手将她的手拉开,看着她的嘴,说你再给我哈口气。
她就张开嘴,对他哈了一口。他闭了眼睛,深深得吸,又睁开眼睛,看她的嘴。她不笑了,拿眼睛看门口,然后把他盯着。
他伸舌头添了一下她的嘴唇。她不动。他又添了一下。她还是不动。他就抱住她,亲嘴。她由他亲,也把舌头伸出来,还伸手从后面把门掩过去。
她问,我是麻风病,你知不知的?
他说我知道。
你不怕吗?
有点怕,不过,我实在是舍不得你,你长的太好了,你让我想横了。
要是我传染了你,怎么办呢?
传染了就传染了,有什么办法?
这个病要死人的。
没有病的人,最后还是死了的。
但是这种病,死起来很可怜。
不到很可怜的时候,就把自己解决了吧。
她笑起来。她的眼睛象两个弯月亮。他没想到她笑起来是如此与众不同的美丽。他忍不住了,又亲她,手伸进她的衣服里去,要抓她的乳房。
她按住他的手,说现在不行,给人看见了不得了。接着说我们出去吧。她拉开厨房后门,走了出去。两人在厨房后面的墙根下抱在一起。
那天夜里,八师兄又是似梦非梦的,撞见了那个完整的古典文学的故事。他的脑袋里,那个大酒缸里的酒在大蛇的搅动中翻滚,红黑的酒很稠很稠,象毒汁。然后就是那个小姐喝了这毒汁以后在床上翻滚,一身流出泫泫的油汗。八师兄一个惊醒似的睁开了眼睛——噫,他想,好象我曾经在哪里看见的,说是麻风病已经可以治了嘛!
他回想,越想越肯定。譬如说,在西双版纳支过边的十四师兄说过,他那个连队的山 背后,就是一个麻风村,病人被集中住在那里不是被囚禁,而是便于医治。事实上有些没有病的家属也住在里面,没事的。据说绝大部分都能治好。而且政府治这个是免费的…八师兄腾的从床上翻坐起来——他该不会不知道吧?这种事,宣传应该是很普遍的。她如果真不知道这个是可以治的,那岂不——
第二天,他找了个没有旁人的时候,把金花拉到一个角落,问:哎,你知不知道哇,你的这个病呀,是可以治好的呀,恩?
知道啊,她说。她的表情好象在说,早就知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很是吃惊。你知道——你还知不知道,这个治疗是免费的,不要你出钱的,你治疗期间,生活费都可以免交的?恩?
知道啊,她说。那个样子,象是,一切的一切二十年前就知道了。
他就有点搞不懂了。半晌,他问,那,那你为什么不去治疗呢?
她盯着他的眼睛(这会儿她的瞳人又成了虎的瞳人——真是漂亮之极),也是半晌,说我现在这样不好吗?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8(2)
他说不行啊,能够治疗的病为什么要拖延呢?恩?
她冷笑一声。哼,我去治疗了,我就不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了。
这下他有点明白“现在这样”的意思了。他想起那些癌症病人的化疗,头发掉光,诸如此类。他慢慢的长长的出气。就是说,这种治疗会把人弄丑?
她没有回答,用温柔的虎眼扫了他一眼。
他感到脚杆有点发硬,就在石头上坐下来。觉得屁股很冰,又抬起屁股来,于是只好蹲着。他笑起来,说,我们重庆那边,有些女娃儿,天冷了,也不愿意穿厚衣服,人说要风度不要温度。他还想说:你呢,是要脸不要命,但是没有说。他想这恰恰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结果他说的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啊。
她反而不懂他的意思。我什么厉害?
他禁不住站了起来,忍了又忍,才没有去抱住她。他说,本来,人总是无论如何,先是想着要活下去…这个嘛,是本能嘛,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却不想顺着这个说下去,她说:现在很好很好,我可以到处走…
“到处走”这几个字,一下让他想到,如果她去接受治疗,恐怕就要给集中圈在一处了。是自由和美丽,让她宁可迎接死亡。他明白了。但他无话可说。他想龟儿子这世界上其实是女人勇敢。
金花的艺术天赋,比八师兄料想的高十倍。发音,熟悉音阶,一切快极了。这些也罢了,让八师兄惊叹的是,只要她能唱的歌,她就能自然哼出谱子来——须知这个本领,就是城里人、大学生,办不到的也占一大半。譬如公主,歌唱演员了,在这一点上也不如金花。
八师兄问:你该是可以唱得到一些歌的?金花立刻说《缅桂花开十里香》。于是唱。她的嗓子一般化,声音也不大,但很准,有乐感,还有韵味。八师兄盯着她,暗暗吃惊,突发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