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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话说西湖景致,山水鲜明。晋朝咸和年间,山水大发,汹涌流入西门。
忽然水内有牛一头见,浑身金色。后水退,其牛随行至北山,不知去向。哄
动杭州市上之人,皆以为显化。所以建立一寺,名曰金牛寺。西门,即今之
涌金门,立一座庙,号金华将军。
当时有一番僧,法名浑寿罗,到此武林郡云游,玩其山景,道:“灵鹫
山前小峰一座,忽然不见,原来飞到此处。”当时人皆不信。僧言:“我记
得灵鹫山前峰岭,唤做灵鹫岭,这山洞里有个白猿,看我呼出为验。”果然
呼出白猿来。山前有一亭,今唤做冷泉亭。
又有一座孤山,生在西湖中。先曾有林和靖,先生在此山隐居。使人搬
挑泥石,砌成一条走路,东接断桥,西接栖霞岭,因此唤作孤山路。
又唐时有刺史白乐天,筑一条路,南至翠屏山,北至栖霞岭,唤做白公堤,
不时被山水冲倒,不只一番,用官钱修30理。后宋时,苏东坡来做太守。
因见有这两条路,被水冲坏,就买木石,起人夫,筑得坚固。六桥上朱红栏
杆,堤上栽种桃柳,到春景融和,端的十分好景,堪描入画。后人因此只唤
做苏公堤。
又孤山路畔,起造两条石桥,分开水势,东边唤做断桥,西边唤做西灵
桥。真乃:
隐隐山藏三百寺,依稀云锁二高峰。
说话的,只说西湖美景,仙人古迹。俺今日且说一个俊俏后生,只因游
玩西湖,遇着两个妇人,直惹得几处州城,闹动了花街柳巷。有分教:“才
人把笔,编成一本风流话本。单说那子弟,姓甚名谁?遇着甚般样的妇人?
惹出甚般样事:有诗为证: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话说宋高宗南渡,绍兴年间,杭州临安府过军桥黑珠儿巷内,有一个宦
家,姓李名仁。见做南廊阁子库募事官,又与邵太尉管钱粮。家中妻子,有
一个兄弟许宣,排行小乙。他爹曾开生药店。自幼父母双亡,却在表叔李将
仕家生药铺做主管,年方二十二岁。那生药店开在官巷口。
忽一日,许宣在铺内做买卖,只见一个和尚来到门首,打个问讯道:“贫
僧是保叔塔寺内僧,前日已送馒头并卷子在宅上。今清明节近,追修祖宗,
望小乙官到寺烧香,勿误!”许宣道:“小子准来。”和尚相别去了,许宣
至晚归姐夫家去。原来许宣无有老小,只在姐姐家住。当晚与姐姐说:“今
日保叔塔和尚来请烧菴子,明日要荐祖宗,走一遭了来。”次日早起买了纸
马、蜡烛、经幡、钱垛一应等项。吃了饭,换了新鞋袜衣服,把菴子钱马使
条袱子包了,径到官巷口李将仕家来。李将仕见了,问许宣何处去。许宣道:
“我今日要去保叔塔烧菴子,追荐祖宗,乞叔叔容暇一日。”李将仕道:“你
去便回。”
许宣离了铺中,入寿安坊、花市街、过井桥,往清河街后钱塘门,行石
函桥过放生碑,径到保到叔塔寺。寻见送馒头的和尚,忏悔过疏头,烧了菴
子,到佛殿上看众僧念经。吃斋罢,别了和尚,离寺迤逦闲走,过西宁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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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山路、四圣观,来看林和靖坟,到六一泉闲走。
不期云生西北,雾锁东南,落下微微细雨,渐大起来。正是清明时节,
少不得天公应时,催花雨下,那阵雨下得绵绵不绝。许宣见脚下湿,脱下了
新鞋袜,走出四圣观来寻船,不见一只。正没摆布处,只见一个老儿,摇着
一只船过来。许宣暗喜,认时正是张阿公。叫道:“张阿公,搭我则个!”
老儿听得叫,认时,原来是许小乙。将船摇近岸来,道:“小乙官,着了雨,
不知要何处上岸?”许宣道:“涌金门上岸。”这老儿扶许宣下船,离了岸,
摇近丰乐楼来。
摇不上十数丈水面,只见岸上有人叫道:“公公,搭船则个。”许宣看
时,是一个妇人,头戴孝头髻,乌云畔插着些素钗梳,穿一领白绢衫儿,下
穿一条细麻布裙;这妇人肩下一个丫鬟,身上穿着青衣服,头上一双角髻,
戴两条大红头须,插着两件首饰,手中捧着一个包儿,要搭船。那老张对小
乙道:“因风吹火,用力不多,一发搭了他去。”许宣道:“你便叫他下来。”
老儿见说,将船傍了岸边。那妇人同丫鬟下船,见了许宣,启一点朱唇,露
两行碎玉,深深道一个万福。许宣慌忙起身答礼。那娘子和丫鬟舱中坐定了。
娘子把秋波频转,瞧着许宣。许宣平生是个老实之人,见了此等如花似玉
的美妇人,傍边又是个俊俏美女样的丫鬟,也不免动念。那妇人道:“不敢
动问官人,高姓尊讳?”许宣答道:“在下姓许名宣,排行第一。”妇人道:
“宅上何处?”许宣道:“寒舍住在过军桥黑珠儿巷,生药铺内做买卖。”
那娘子问了一回,许宣寻思道:“我也问他一问。”起身道:“不敢拜问娘
子高姓?潭府何处?”那妇人答道:“奴家是白三班白殿直之妹。嫁了张官
人,不幸亡过了,见葬在这雷岭。为因清明节近,今日带了丫鬟,往坟祭扫
了方回,不想值雨。若不是搭得官人便船,实是狼狈。”又闲讲了一回,迤
逦船摇近岸。只见那妇人道:“奴家一时心忙,不曾带得盘缠在身边,万望
官人处借些船钱还了,并不有负。”许宣道:“娘子自便,不妨,些须船钱
不必计较。”还罢船钱。那雨越不住。许宜晚了上岸。那妇人道:“妇家只
在箭桥双茶坊巷口。若不弃时,可到寒舍拜茶,纳还船钱。”许宣道:“小
事何消挂怀。天色晚了,改日拜望。”说罢,妇人共丫鬟自去。
许宣入涌金门,从人家屋檐下到三桥街,见一个生药铺,正是李将仕兄
弟的店。许宣走到铺前,正见小将仕在门前。小将仕道:“小乙哥晚了,那
里去?”许宣道:“便是去保叔塔烧菴子,着了雨,望借一把伞则个。”将
仕见说叫道:“老陈把伞来,与小乙官去。”不多时,老陈将一把伞撑开道:
“小乙官,这伞是清湖八字桥老实舒家做的。八十四骨,紫竹柄的好伞,不
曾有一些儿破,将去休坏了!仔细,仔细!”许宣道:“不必分付。”接了
伞,谢了将仕,出羊坝头来,到后市街巷口。只听得有人叫道:“小乙官人。”
许宣回头看时,只见沈公井巷口小茶坊屋檐下,立着一个妇人,认得正是搭
船的白娘子。许宣道:“娘子如何在此?”白娘子道:“便是雨不
得住,鞋儿都踏湿了,教青青回家,取伞和脚下。又见晚下来。望官人搭几
步则个。”许宣和白娘子合伞到坝头道:“娘子到那里去?”白娘子道:“过
桥投箭桥去。”许宣道:“小娘子,小人自往过桥去,路又近了,不若娘子
把伞将去,明日小人自来取。”白娘子道:“却是不当,感谢官人厚意!”
许宣沿人家屋檐下冒雨回来。只见姐夫家当直王安,拿着钉靴雨伞来接
不着,却好归来。到家内吃了饭。当夜思量那妇人,翻来复去睡不着。梦中
共日间见的一般,情意相浓,不想金鸡叫一声,却是南柯一梦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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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猿意马驰千里,浪蝶狂蜂闹五更。
到得天明,起来梳洗罢,吃了饭,到铺中。心忙意乱,做些买卖也没心想。
到午时后,思量道:“不说一谎,如何得这伞来还人?”当时许宣见老将仕
坐在柜上,向将仕说道:“姐夫叫许宣归早去,要送人情,请假半日。”将
仕道:“去了,明日早些来!”许宣唱个喏,径来箭桥双茶坊巷口,寻问白
娘子家里。问了半日,没一个认得。
正踌蹰间,只见白娘子家丫鬟青青,从东边走来,许宣道:“姐姐,你
家何处住?讨伞则个。”青青道:“官人随我来。”许宣跟定青青,走不多
路,道:“只这里便是。”许宣看时,见一所楼房,门前两扇大门,中间四
扇看街槅子眼,当中挂顶细密朱红帘子,四下排着十二把黑漆交椅,挂四幅
名人山水古画。对门乃是秀王府墙。那丫头转入帘子内道:“官人请入里面
坐。”许宣随步入到里面;那青青低低悄悄叫道:“娘子,许小乙官人在此。”
白娘子里面应道:“请官人进里面拜茶。”许宣心下迟疑。青青三回五次,
催许宜进去。许宣转到里面,只见:四扇暗槅子窗,揭起青布幕,一个坐起,
桌上放一盆虎菖蒲,两边也挂四幅美人,中间挂一幅神像,桌上放一个古铜
香炉花瓶。那小娘子向前深深的道一个万福,道:“夜来多蒙小乙官人应付
周全,识荆之初,甚是感激不浅!”许宣道:“些微何足挂齿!”白娘子道:
“少坐拜茶。”茶罢,又道:“片时薄酒三杯,表意而已。”许宣方欲推辞,
青青已自把菜蔬果品流水排将出来。许宣道:“感谢娘子置酒,不当厚扰。”
饮至数杯,许宣起身道:“今日天色将晚,路远,小子告回。”娘子道:“官
人的伞,舍亲昨夜转借去了,再饮几杯,着人取来。”许宣道:“日晚,小
子要回。”娘子道:“再饮一杯。”许宣道:“饮馔好了,多谢,多谢!”
白娘子道:“既是官人要回,这伞相烦明日来取则个。”许宣只得相辞了回
家。
至次日,又来店中做些买卖,又推个事故,却来白娘子家取伞。娘子见
来,又备三杯相款。许宣道:“娘子还了小子的伞罢,不必多扰。”那娘子
道:“既安排了,略饮一杯。”许宣只得坐下。那白娘子筛一杯酒,递与许
宣,启樱桃口,露榴子牙,娇滴滴声音,带着满面春风,告道:“小官人在
上,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奴家亡了丈夫,相必和官人有宿世姻缘,一见便
蒙错爱。正是你有心,我有意。烦小乙官人寻一个媒证,与你共成百年姻眷,
不枉天生一对,却不是好!”许宣听那妇人说罢,自己寻思:“真个好一段
姻缘。若取得这个浑家,也不枉了。我自十分肯了,只是一件不谐。思量我
日间在李将仕家做主管,夜间在姐夫家安歇,虽有些不少东西,只好办身上
衣服,如何得钱来娶老小?”自沉吟不答。只见白娘子道:“官人何故不回
言语?”许宣道:“多谢过爱,实不相瞒,只为身边窘迫,不敢从命!娘子
道:“这个容易。我囊中自有余财,不必挂念。”便叫青青道:“你去取一
锭白银下来。”只见青青手扶栏杆,脚踏胡梯,取下一个包儿来,递与白娘
子。娘子道:“小乙官人!这东西将去使用,少次时再来取。”亲手递与许
宣。许宣接得包儿,打开看时,却是五十两雪花银子。藏于袖中,起身告回。
青青把伞还了许宣。许宣接得相别,一径回家,把银子藏了。当夜无话。
明日起来,离家到官巷口,把伞还了李将仕。许宣将些碎银子买了一只
肥好烧鹅,鲜鱼精肉,嫩鸡果品之类,提回家来。又买了一樽酒,分付养娘
丫鬟安排整下。那日却好姐夫李募事在家。饮馔俱已完备,来请姐夫和姐姐
吃酒。李募事却见许宣请他,到吃了一惊,道:“今日做甚么子坏钞?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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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见酒盏儿面,今朝作怪!”三人依次坐定饮酒,酒至数杯,李募事道:
“尊舅,没事教你坏钞做甚么?”许宣道:“多谢姐夫,切莫笑话,轻微何
足挂齿。感谢姐夫姐姐管雇多时。一客不烦二主人,许宣如今年纪长成,恐
虑后无人养育,不是了处。今有一头亲事在此说起,望姐夫姐姐与许宣主张,
结果了一生终身,也好。”姐夫姐姐听得说罢,肚内暗自寻思道:“许宣日
常一毛不拔,今日坏得些钱钞,便要我替他讨老小?”夫妻二人,你我相看,
只不回活。吃酒了,许宣自做买卖。
过了三两日,许宣寻思道:“姐姐如何不说起?”忽一日,见姐姐问道:
“曾向姐夫商量也不曾?”姐姐道:“不曾。”许宣道:“如何不曾商量?”
姐姐道:“这个事不比别样的事,仓卒不得,又见姐夫这几日面色心焦,我
怕他烦恼,不敢问他。”许宣道:“姐姐你如何不上紧,这个有甚难处?你
只怕我教姐夫出钱,故此不理?”许宣便起身到卧房中开箱,取出白娘子的
银来,把与姐姐道:“不必推故,只要姐夫做主。”姐姐道:“吾弟多时在
叔叔家中做主管,积攒得这些私房,可知道要娶老婆!你且去,我安在此。”
却说李募事归来,姐姐道:“丈夫,可知小舅要娶老婆,原来自攒得些
私房,如今教我倒换些零碎使用,我们只得与他完就这亲事则个。”李募事
听得说道:“原来如此,得他积得些私房也好。拿来我看!”做妻的连忙将
出银子递与丈夫。李募事接在手中,翻来复去,看了上面凿的字号,大叫一
声:“苦!不好了,全家是死!”那妻吃了一惊,问道:“丈夫有甚么利害
之事?”李募事道:“数日前邵太尉库内封记锁押俱不动,又无地穴得入,
平空不见了五十锭大银。见今着落临安府提捉贼人,十分紧急,没有头路得
获,累害了多少人。出榜缉捕,写着字号锭数, ‘有人捉获贼人银子者,赏
银五十两;知而不首,及窝藏贼人者,除正犯外,全家发边远充军。’这银
子与榜上字号不差,正是邵太尉库内银子。即今捉捕十分紧急。正是火到身
边,顾不得亲眷,自可去拨,明日事露,实难分说。不管他偷的借的,宁可
苦他,不要累我。只得将银子出首,免了一家之害。”老婆见说了,合口不
得,目睁口呆。当时拿了这锭银子,径到临安府出首。
那大尹闻知这话,一夜不睡。次日,火速差缉捕使臣何立。何立带了伙
伴,并一班眼明手快的公人,径以官巷口李家生药店,提捉正贼许宣。到得
柜边,发声喊,把许宣一条绳子绑缚了,一声锣,一声鼓,解上临安府来。
正直韩大尹升厅,押过许宣当厅跪下,喝声打!许宣道:“告相公不必用刑,
不知许宣有何罪?”大尹焦躁道:“真赃正贼,有何理说,还说无罪?邵太
尉府中不动封锁,不见了一号大银五十锭,见有李葬事出首,一定这四十九
锭也在你处。想不动封皮,不见了银子,你也是个妖人!不要押,”喝教:
“拿些秽血来!”许宣方知是这事,大叫道:“不是妖人,待我分说!”大
尹道:“且住,你且说这银子从何而来?”许宣将借伞讨伞的上项事,一一
细说一遍。大尹道:“白娘子是甚么样人?见住何处?”许宣道:“凭他说
是白三班白殿直的亲妹子,如今见住箭桥边,双茶坊巷口,秀王府墙对黑楼
子高坡儿内住。”那大尹随即叫缉捕使臣何立,押领许宣,去双茶坊巷口捉
拿本妇前来。
何立等领了钧旨,一阵做公的径到双茶坊巷口秀王府墙对黑楼子前看
时:门前四扇看阶,中间两扇大门,门外避借陛,坡前却是垃圾,一条竹子
横夹着。何立等见人这个模样,到都呆了!当时就叫捉了邻人,上首是做花
的丘大,下首是做皮匠的孙公。那孙公摆忙的吃他一惊,小肠气发,跌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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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众邻舍都走来道:“这里不曾有甚么白娘子。这屋在五六年前有一个毛
巡检,合家时病死了。青天白日,常有鬼出来买东酉,无人敢在里头住。几
日前,有个风子立在门前唱喏。”何立教众人解下横门竹竿,里面冷清清地,
起一阵风,卷出一道腥气来。众人都吃了一惊,倒退几步。许宣看了,则声
不得,一似呆的。
做公的数中,有一个能胆大,排行第二,姓王,专好酒吃,都叫他做好
酒王二。王二道:“都跟我来。”发声喊一齐哄将入去,看时板壁、坐起、
桌凳都有。来到胡梯边,教王二前行,众人跟着,一齐上楼。楼上灰尘三寸
厚。众人到房门前,推开房门一望,床上挂着一张帐子,箱笼都有,只见一
个如花如玉穿着白衣的美貌娘子,坐在床上。众人看了,不敢向前。众人道:
“不知娘子是神是鬼?我等奉临安大尹钧旨唤你去与许宣执证公事。”那娘
子端然不动。好酒王二道:“众人都不敢向,怎的是了?你可将一坛酒来,
与我吃了,做我不着,捉他去见大尹。”众人连忙叫两三个下去提一坛酒来
与王二吃。王二开了坛口,将一坛酒吃尽了,道:“做我不着。”将那空坛
望着帐子内打将去。不打万事皆休,才然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