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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8月28到9月28日这一个月的生意里,因为巴格达酒店的爆炸案,记者被疏散一星期,我们的日平均营业额从每天150美金锐减到50美金。
第二次爆炸案,发生在伊拉克的母亲河——底格里斯河的河边公路上。刚到伊拉克时,就听得国外记者盛传萨达姆在开战之前,把核设备与化学武器沉到了河底(当时漫长的核查还没结果,全世界都不知道萨达姆有没有什么秘密武器),吓得我们只敢喝可乐和进口的矿泉水。在遥远的伊拉克,这些东西的价钱是国内的几倍,昂贵的价钱很快让我们不堪重负,没多久便和广大伊拉克人民一样共饮母亲河底格里斯河的水。
我们当时居住的安德鲁斯公寓到底格里斯河只有10分钟路程,空闲的时候(生意不好,就经常空闲),我经常跑到河边去散心。就在我经常走过的那条通往底格里斯河旁边的路上,有美军坦克连的一个检查点,检查进入酒店区的人员及车辆。10月份的某一天,从坦克哨位看不到的死角,跑过来一辆满载炸药的汽车炸弹,径直开向两辆坦克,撞击引爆了炸弹,两名美军士兵殒命。爆炸发生当时,我马上跑上房顶看热闹——没几分钟,现场就站满了密密麻麻的记者。
这第二次爆炸导致住在巴勒斯坦酒店和喜来登酒店的记者疏散了一周多。疏散期间,我的生意出现了历史最低点——连续有两天,1块钱的生意都没有。当月结算,我个人分得的利润为250美金——如果我留在国内,这个月的收入应该在1000美金以上。
很快,11月初,第三次爆炸不期而至。一个抵抗组织的勇士,赶着马车,装作给巴勒斯坦酒店送煤气罐,骗过了美军哨所。煤气罐里,混装着炸药,炸药连同煤气罐,在巴勒斯坦酒店门口发生了惊天动地的爆炸,伤了10多个人。
爆炸发生在清晨7点,巴勒斯坦酒店的外国记者终于赶上了最近距离的爆炸,兴奋得像没头苍蝇一般上前抢新闻。我们住在安德鲁斯公寓,基本就是一墙之隔。爆炸发生后,所有人都被震醒了,以为就在安德鲁斯公寓楼下爆炸,没有一个人敢下去,大家都趴在床上,战战兢兢。
第三次疏散,生意更是日见萧条,简直可以用一落千丈来形容。月末结算,小何张口就骂:他妈的,居然亏本了。
恶劣的经营环境影响了餐厅的生意,也打击了我的信心——最倒霉的时候,一天一块钱收入都没有。当时人在异国他乡,而且,此时伊拉克连娘家大使馆都没有恢复,真是断肠人在天涯般凄惨——困境持续了两个月之后,我悲观地分析了前景:这样做下去是没用的,理想是达不到的。在有一千多外国记者的社区,记者收入比士兵多,在这样的地方都维持不了,偌大一个巴格达,到底哪里才能淘金?到了第三个月,我们开始亏钱了。真是人穷志短,这时难免开始动摇,开始寻思是否转行做贸易。浙江人在巴格达做鞋生意,一个货柜可以赚5万,一个月做5个货柜,25万。但是伊拉克老百姓说得好,命苦不能怨政府,点背不能怪社会。人家生意再好也是别人的钱,既然在那里干就得干下去,做餐馆就要坚定。在迷茫中,我犹豫过,但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
黎明前的黑暗 4。信仰的力量
初到伊拉克的时候,虽然离底格里斯河很近,但是一直不敢去河边散步——河的对岸就是总统府所在的绿区。大家都风传萨达姆怕美军渡河攻击他的总统府,因此在河两岸芦苇丛中布下了大量地雷。我们被“地雷”吓住了,第一个月里进出安德鲁斯公寓,都是侧着身子,生怕不小心离底格里斯河边的雷区距离近了,引发爆炸。
但是事情很快变得明朗起来——我们常常能看见美军巡逻队没事总去河边溜达,除了偶尔被河边茂密芦苇丛中里的抵抗组织狙击手打死一两个之外,从来没有一个被地雷炸到的。
我们好奇地问酒店边检所的美军士兵,河边是否有地雷。他很有把握地晃着脑袋告诉我们——整个巴格达地区没有一颗地雷,但是,河边有狙击手,你不要去。
不知道是不是诱惑的根源就是来自禁止——越是说有危险,我越感到底格里斯河对我有深深的诱惑。就是这样一条古老的河流,孕育了美索布达米亚平原,孕育出了著名的巴比伦文明。仅仅是10分钟的路程,因为胆怯我竟然没有去到这条河边走走,用它的河水洗洗脸——以后回国,女儿懂事了,问我,爸爸,你去过底格里斯河吗?我如何作答?
底格里斯河畔的夕阳美景成了我致命的诱惑,而且,与地雷相比,狙击手似乎更人性化一些——我们估计,他们主要是针对美军的,和我们中国人无关——中国人在伊拉克人心目中是“阿呼伊”(兄弟,做手势是两个食指并排),于是我们穿上极具中国民族特色的功夫衫,把自己装扮成李小龙模样,就当穿着防弹衣直奔河边去了。
当我路过美军哨所时,30多岁的美国兵汉斯拦住了我。汉斯是个大块头兵,却拿着和上尉一样多的工资——大约5000美金,这基本上是他同级战友的1倍多,原因就在于他生了很多小孩——在美军服役,小孩多是有补贴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汉斯显得非常随和善良,拎着枪就像拎个锄头,没有一点杀气。他看我要去河边,从检查所里远远探出身子,叫阿拉伯雇员拦住我。当时餐厅生意不好,我心里确实被憋得受不了了,碰上汉斯阻拦,还是没领他的情,强烈要求去。
最后汉斯无奈地耸耸肩膀,同意了,站在坦克上给我打手势比画:我用望远镜看着你,有问题就通知你,你听见枪声就快点撤退!
谢过了汉斯的好意,我来到了底格里斯河边。河面大约有500米宽,两岸是茂密的芦苇,偶尔能看见绿区里的几个雄伟建筑的角落——那也许是萨达姆的宫殿吧,现在已经驻扎了大量的美军。
河水有一点微微发黄,太阳照着,金光闪闪,波光粼粼,生机无限,一片宁静。真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和巴格达城内的战火纷飞完全是两个世界。在底格里斯河边有成群的鸽子、斑鸠、野鸭,盘旋嬉戏。不管是伊拉克居民还是后来的美军,都没有打鸟的习惯——后来我才知道,阿拉伯语中,巴格达的意思就是鸽子的家。鸽子本意象征和平,在和平鸽的家,却充满了战争,不知道是不是神开的玩笑。
在河边的芦苇丛里,很多水獭在打洞。它们在芦苇丛中爬来爬去,芦苇丛哗哗作响。刚听见这种声音,我吓得连退十几步,以为是狙击手,可是半天没有人出来。再仔细看看,发现芦苇被拨动的面积要比人小得多,估计多半不是人,伏下身去看,才发现是几只调皮的水獭受到惊吓,在芦苇中匆匆而过。
比水獭更不老实的东西也有,那就是岸边成群的野狗。它们在河边的土埂上跑来跑去,从体形和毛色上看,都是家狗,也许是给打仗打散的。一只一只,虽然无家可归,但也算精神饱满——河边满地都是鸽子的羽毛和骨头,有一两只贪吃的狗,嘴巴边上还有羽毛残留——估计它们是抓鸽子吃的,只不过,这个任务难度比较高,如果不是无家可归,要自己找吃的,这些狗未必舍得如此卖力。
渐渐地,我走得有点远了。我踏着泥泞小道,穿过一片芦苇,在河边的一个小滩头,看到一个钓鱼的老者。说是老者,多半也是因为他的外貌显老,年纪估计在50多岁。我走上前去,想看看他钓鱼。他不会说英语,只好和我比画,笑一笑,示意我随便看。
看着他的悠闲自得,我也忍不住了,也想学他一样钓鱼,于是向他比画了一下,意思是问:“你还有渔具吗?”
他很干脆地给了我一个鱼钩,分出了鱼饵,帮我上好,又折了根树枝,帮我做好钓竿塞到我手里。见他如此热情,我也非常高兴地坐在他旁边,开始一心一意地垂钓。
可能是以前很少钓鱼,也可能是来到伊拉克以后,诸事不顺,心里不能平静,我坐着钓了1个多小时鱼,却没有任何收获。此时,伊拉克老人已经开始收拾渔具,不一会儿,走过来和我比画着打招呼,说他要走了。
我掏出3美金递给他,作为他带我钓鱼的酬谢。可是一看到钱,他变得非常不好意思,连连挥舞双手,表示不要。他说的阿拉伯语我听不太懂,还以为是有些伊拉克人不喜欢美元,于是又从另外的口袋里掏出了5000第纳尔给他。他这时做出非常痛苦地双拳抱头动作,似乎是我们不理解他。
我再笨这个时候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好再勉强,于是把钱收起,比画着和他聊天。老人可能是很久没有和人聊天了,我的阿拉伯语水平尽管仅仅限于常用几个词汇,但加上比画,居然和他交流得很深。
他告诉我,他一共有4个儿子,都不在了,其中两个儿子死在了两伊战争,一个死在1991年的第一次海湾战争,一个死于这场战争。妻子也病死了。
后来,随着我认识的伊拉克人越来越多,我渐渐了解到,在伊拉克当年那几场著名的战争中,特别是两伊战争期间,几乎每个普通的伊拉克家庭都在战争中失去过亲人。
老人说话时像跑了马拉松一样,一边说话,一边大口地喘气,一问之下才知道,他的胸口也曾经在两伊战争期间中弹,腿上也有弹伤。他的一家,在战争的压迫下,可以说是伤痕累累。
听到这里,我不禁感觉有一丝悲凉,于是问道:“你还爱萨达姆吗?”
当时,美军占领已经有几个月了,对伊拉克的宣传和治理都已经初见成效,很多人对萨达姆的看法开始由好转坏——但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一个胸部、腿部两次因为战争受伤留下终身残疾,4个儿子全部死于战争,妻子死于战后的贫困——这个伊拉克老人,听懂我的问题后,恬淡的脸上变得肃穆起来,他告诉我:“萨达姆就是我的安拉——我会永远热爱他。”
我惊讶于他的执着,可是也有不理解:“你的4个儿子都死于萨达姆发起的战争,你为何还如此执着地热爱他?”
老人的脸恢复了平静。我至今仍不能确定,当时他的脸上是否挂着笑意。但是我清楚地记得,他把萨达姆比作他的父亲。他告诉我说,他是我的父亲,不论如何,儿子都不能不热爱自己的父亲。我现在没有工作,也没有收入,每天就靠钓鱼到市场上去卖,做一个渔夫。战争让我失去了一切,可是我也并不憎恨美军,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能够拥有一套电鱼的工具,这样,捕鱼的收入会更好一些。
当时,听见老人这样说,我非常感动,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我对萨达姆并没有什么极端的看法,但是我钦佩老人的信仰。也许有很多人觉得他愚昧,但我非常理解他。人就是要有信仰,任何时候,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不要放弃自己的信仰。
临近告别的时候,老人看我没钓到鱼,便把他垂钓一天惟一收获的一条大鱼送给了我。我此时已经知道他生活艰难,又不肯要我的钱,说什么也不好意思接受他的馈赠。我告诉他,我来钓鱼就是为了好玩,不一定非要鱼。我想把鱼给他推回去,但是老人很坚决,他的力气很大,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腕,手掌温暖。我不好再推脱了。
他说:“这就算伊拉克人送给中国人的礼物,你不要推辞。”
我心中充满了感动和内疚,但是无以为报。
我看着那个老人一步一瘸地消失在夕阳下的芦苇丛中,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但他是给我印象最深的一个伊拉克人。他的信仰,不同于抵抗组织的极端行动,但是同样让我看到了一个被占领民族的希望——坚强,果敢,质朴,宽容。
我一直在默默祈祷,希望他不幸的人生能有个好的结果,用阿拉伯人的话说:真主不要离他而去。
黎明前的黑暗 5。我的员工们
在安德鲁斯创业阶段,我的手下骤然多了一帮伊拉克籍的员工,这是我颇感新鲜的。出国几个月来,除了那位底格里斯河畔垂钓老者之外,接触下来印象比较深的阿拉伯人有两位,一个是在约旦遭遇的骗子司机,一个是安德鲁斯的老板伊斯麦伊。前者狡猾无耻,后者拖沓小气,都不同于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基于对这两位的恶劣印象,我一直对手下的伊拉克员工提心吊胆。
在安德鲁斯的众多服务员中,长得最为高大英俊、堪称是安德鲁斯门面招牌的是穆罕默德。厨师评价他是:本来可以当演员,不幸当了服务员。不过比较遗憾的是,这个演员坯子思想境界不高,整天想做“鸭子”,想傍富婆。本来在阿拉伯世界里,妇女的地位比较低,男人们一般是很少想到吃软饭这条捷径的——不过伊拉克的情况比较特殊,美军入侵,大批外国记者进驻,萨达姆藏匿,以记者为代表的西方职业妇女大量涌入,给伊拉克带来了新思潮的同时,也给安德鲁斯的男服务员带来了资产阶级腐朽思想——据说,在美军攻占巴格达后不久(那时我被“非典”堵在国内),有个安德鲁斯的服务员神通广大,泡到了一个瑞士女记者,然后结婚去了瑞士——你只要稍微回忆一下上世纪80年代中期国内的跨国婚姻热潮就不难理解这桩婚姻的重要性,从伊拉克这个饱经战火蹂躏的不毛之地,一个男人居然通过泡妞混到了永久中立的人间乐土,自然引起了所有服务员同事的羡慕,大家都想学习他的先进经验,其中穆罕默德先天条件最好,心情也最为迫切。根据我的观察,他的工资基本都花在了头发上面,更难得的是,他还知道软件的重要性,总是要求小何教他英语——目的当然是勾搭外国女记者。
相比穆罕默德每天大谈男女,另一个伊拉克员工卡森看起来则要正直很多,简直是披着神圣的宗教外衣。在安德鲁斯老板伊斯麦伊的引荐下,卡森第一次见我们,就开始漫无边际地吹牛,说:“昨天看见了一个非常美丽的东方的女神(也许他读了点书,知道观音菩萨,也许根本就是胡诌)。女神告诉我,她来自中国,要我为你服务,为你的家族服务。”不知道这是不是阿拉伯人的语言习惯,反正我不适应,感觉一阵阵肉麻。
卡森还经常和我说,他在战前是伊斯兰教的神职人员,美军打过来了,他才转行做服务员。虽然跳了槽,但是真主还是没有忘了他,经常和他交流——每次这个家伙睡懒觉迟到,就说是遇见了神,和神多聊了两句耽误了上班——后来我们遇见他,叫他活见鬼,大白天遇见鬼。
活见鬼卡森的另外一个特点就是出手极其大方,每次见到乞丐就会慷慨解囊,把身上一半的钱都给人家——我看到过几回,一天工资3000第纳尔,出手就给人一半。事后证实,这小子是个伪装大师,当初的施舍是故意做给我看的,以博得好感——不过他大概没想到,中国人一贯节俭,他这样花钱流水的“豪放派”,我反而开始担心我的钱袋,对他敬而远之。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活见鬼卡森很会跟人打交道。他的英语不是最好的,但是他有很强的交流沟通欲望,喜欢和食客开玩笑,食客也最喜欢他。其他的服务员要么不跟人说话,要么只对女人热情。相比之下,卡森真是个人能力很出众的了。不过按照定律,但凡这样的家伙多半都不老实。有一回,卡森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个瑞典冤大头女记者,估计对方已经结了婚,他便放弃了把自己“嫁掉”的尝试,转而诈骗,很热情地邀请女记者到他家做客。女记者哪里知道这个“前神职人员”的阴谋诡计,为了发掘新闻题材,二话不说就去了,结果上了卡森的圈套。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老盲人冒充他老爸,对人家说自己的老爸得了白内障,没有钱做手术。女记者大概天天跑国际政治,飞机大炮算个啥,没想到伊拉克人民的创伤心灵竟能藏下如此阴谋,一次就给了卡森两千多欧元——当时欧元比美元值钱,在战后的伊拉克,这简直是一笔巨款了。
果然是“人一阔,脸就变”,“活见鬼”卡森得此巨款,第一步就是把欧元换成了一大包第纳尔,然后写了一封辞职信给安德鲁斯的经理——老子有钱了,老子不干了。他拿着大钱袋四处招摇,结果就在当天晚上,这个未来的富翁一个人坐在大厅里哭,哭声婉转,满腹忧伤。上前一问才知道,他的一大包第纳尔被偷了。不义之财,来得快去得快,中国人说的“现世报”果然不错——当然我没好意思和他说。卡森无人安慰,独自伤心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经理那儿把辞职信收回——没钱了,还得继续当牛做马。此后连续一个月里,卡森都很难过,还一度怀疑是穆罕默德偷了他的钱,跑去警察局报案。穆罕默德被警察局关了3天,因为卡森始终不能提供证据,最后又给放了。